滇宁王妃对着许嬷嬷吐槽:“我这会才看明白了,王爷真是有一颗——戏文上那话怎么说来着?”

许嬷嬷笑道:“一颗七窍玲珑心。”

滇宁王妃轻轻拍案:“对,就是这个词。”

这接连的故事一般人看个表面的虚热闹,稍微有心的想趁热打铁分一笔,不管怎么想怎么做,仍不脱了以为此是柳夫人失宠的延续反应,滇宁王妃身居高位,掌握的信息量更多,却是由此注视到了浮华之后的真相。

滇宁王那旧疾,应当是好了。

也许是已经好了一段时日,也许是刚好,但总之是好了。

所以,柳夫人的独宠也就结束了。

她犯没犯过错不要紧,就算没犯,滇宁王也会给她制造出来。

放出第一则流言的幕后真凶于此时不言自明,滇宁王多思多疑,其实他直接冷落了柳夫人也并没有什么,就厌倦了而已,他难道还需要向谁交代他为什么厌倦吗?

但某些事别人不知,滇宁王自家知自家事——大概“不行”实在是男人一桩绝大的把柄,所以他为此心虚,认为需要给众人一个理由。

于是柳夫人胆大妄为敢挑衅正室权力的流言应时而生,看在别人眼里,也许是因为滇宁王妃对滇宁王说了什么,或私底下做了什么,才导致柳夫人的失宠也未可知——毕竟,滇宁王绝迹清婉院的前一天晚上,正是歇在荣正堂的不是?

“幸亏我的媛娘和瑜儿都不像他……”滇宁王妃讥讽地笑,“嬷嬷,你瞧他一天动这么多心眼,怎么就还没累死呢?我当初怎么就脂油蒙了心,瞧上他了呢?”

许嬷嬷低声笑道:“因为那时候王爷生得好呀,我们百夷的儿郎们威武健壮,没有像王爷那样画一样的人,他来同您说一句话,您就痴了。”

滇宁王妃连连摆手:“嬷嬷,你可别笑我啦。不过,不管那黑心肝,单瞧王爷那副皮相,确实挑不出什么来,我瑜儿像他几分也不亏了。”提到女儿,她的神色柔和下来,眯起眼想了一会,低语道,“嬷嬷,你说瑜儿穿起女装来的模样好看吗?”

“好看。”许嬷嬷斩钉截铁地道,“哥儿既秀气又英气,谁家的孩子都比不了我们哥儿这个模样。”

滇宁王妃嘴角含着遗憾的笑意:“唉,总是我耽误了她,不知道哪天才能见她恢复女儿身了。”

许嬷嬷最知她心里这些年的煎熬,缓声道:“娘娘,您不必太忧虑了,我瞧哥儿这些年快活得很,她是个最知好歹的孩子,绝不会怨怪您的。”

“我知道瑜儿不怪我,可这般下去,终究不是了局。”滇宁王妃锁起了眉头,“我以前和王爷赌气,他见我生了媛娘后三四年没有动静,就等不及纳了孟氏,我不想儿子从别的女人肚皮里蹦出来,为此闹了不知多少场。如今我老了,也看开了,什么世子不世子的,我都不稀罕了,我就想着我的瑜儿能好好地恢复女儿身,向朝廷请封个县主,以后坦坦荡荡地活着,就够了。”

“那世子,是孟氏生,还是柳氏,亦或者什么葛氏,都随他去了。王爷若真的大好了,能早日生出个儿子来,我倒要松一口气,替瑜儿高兴了。”

许嬷嬷忍不住笑了一声:“娘娘,您急糊涂了,您想一想这三位的年纪,有哪一个还能生育?柳夫人倒是年轻些,不过她若真能,王爷先前好了,肯定她第一个近水楼台,比别人都抢在头里。结果这都没成,可见是不争气了。”

滇宁王妃也笑了:“管是谁呢,能让瑜儿脱身就行了。不过,大约也怪不得柳氏,没儿子是王爷一生的心病,他能忍得几时?恐怕没多少耐性留给柳氏,见没信,自然就弃了她。”

不但弃了,为了洗白自身的不寻常,反手还捅了柳氏一刀,滇宁王这样人物的宠爱,啧,也就值个半文钱罢。

主仆二人说了半日话,都有些累,歇了一会,滇宁王妃想起一事,嘱咐道:“嬷嬷,这些事就别告诉瑜儿了,她问也别说,别污了她的耳朵。”

别说沐元瑜是个女儿,就是个真儿子,亲爹那方面以前不行现在可能行了,由此所以搅动出的乱象也不适合让她知道。

许嬷嬷忙道:“是,我知道。”又问,“娘娘,您看下一步该怎么办好?”

“看住了那些人,别互相使出下三滥的手段就成。总归都是些妾,谁生的还有差别吗?”滇宁王妃慢悠悠地,讽刺十足地道,“哪怕是从三四等粗使丫头的肚皮里爬出来,只要是个带把的,王爷就稀罕着呢。”

**

不过这一回,大家似乎都失算了。

这场开年大戏简直就没个落幕的时候,正月末时,清婉院结香来报,柳夫人身体不适,求请大夫。

一炷香后,大夫出清婉院,进荣正堂求见滇宁王妃,抛出柳夫人有孕这一枚险惊掉人眼球的讯息。

滇宁王妃遣人速报滇宁王。

一个时辰后,在外公务的滇宁王飞马回府。

再一个时辰后,府内后院丢了许多碎瓷。

以孟夫人和葛姨娘院里丢出的最多。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3)(ε ̄ *),我翻了黄历哒,今天是个好日子,祝大家都发财~~

☆、第22章

二月初。

云南府城进入了一年中最美的时节, 山茶, 玉兰, 杜鹃, 海棠,百合等次第开放, 鲜花满城, 暖香拂面。

滇宁王的心情也如春风一般宜人, 如鲜花一般美好,如头顶上蔚蓝的晴空一样敞亮。

柳夫人理所当然重新复宠。

除此之外, 滇宁王府的格局看似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恢复成了先前那般状态而已。

柳夫人的身孕对她本人意义重大,但没人以为能影响到滇宁王妃什么。

沐元瑜已经十三岁,体魄健康, 温和好学,是个十分称职的王府继承人, 柳夫人肚子里的就算是个男丁, 就算活蹦乱跳地生养了下来,也早被沐元瑜远远甩在了后头,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

何况——柳夫人的身孕似乎还不那么稳。

可能是她初怀的年纪毕竟有点大了,也可能是怀孕初期受了气,总之,查出孕事没几日,她就开始孕吐起来,吐得还十分猛烈, 几乎吃什么吐什么,眼瞧着人就憔悴下去。

滇宁王妃见此,免了她的请安,且下了令,凡清婉院要什么都敞开供给,但即使这样不用为任何琐事烦心地静养,对柳夫人的怀相也没有什么帮助,她仍然一日比一日虚弱下去。

这种情况贯穿了整个二月,满府城在妇科上有点名声的大夫皆叫滇宁王拎来试了个遍,都没能阻止住柳夫人的消瘦,滇宁王的脸色也从起初的欣喜若狂变成急躁焦虑,最终实在没法子了,他死马当活马医,信了其中一个大夫战战兢兢提出来的建议,亲自带了人马,把柳夫人送到了城外西山半山腰上的圆觉寺里,指望着用无边的佛法安抚护佑住这位据说命格贵重、所以十分能闹腾的未出世的幼子(女)。

“贵重?再贵重还能贵重过我们世子?”早上请安时,孟夫人酸溜溜地说着。

想起来她就一肚子气,姓柳的贱人运气也太好了,她这里都找秋薇私下说过话了,许诺她只要承宠就能抬姨娘,不想柳氏那个藏奸的,不声不响竟有了!

这下好了,又把王爷的心系得死死的,这柳氏还尤其会做妖,好像谁没养过孩子似的,她给王爷生过两个女儿都没有哪回像柳氏一般要死要活,吐?吐了再吃就是了!做女人的天生就是这个命,谁怀胎十月不要受点罪。

只有柳氏金贵,这才几个月,是男是女都看不准,就折腾得好似怀了龙种般,府里都装不下她了,还要到寺里去静养,哈!

不只她酸,葛姨娘更酸,葛姨娘其实相对年轻些,不过也快四十了,她和孟夫人一般有自知之明,知道自身是肯定入不了滇宁王的眼了,所以那晚滇宁王过去,她狂喜过后注意到滇宁王多望了上来奉茶的丫头一眼,就很快善解人意地安排那丫头晚间伺候了。

第二日滇宁王离去,葛姨娘紧着审问丫头,丫头含羞道不知滇宁王满不满意,但似乎是没有什么不满。

没有不满就是满意了呀,傻丫头!葛姨娘亲热地嗔怪了丫头,又赏了首饰,也不要她做活了,就好好歇着,闲着,预备着滇宁王下一次的大驾光临就行。

葛姨娘等着,盼着——等到了柳夫人有孕的消息。

那一种心碎咬牙不必多提,更心碎的就在中旬,那丫头的月事一天不早一天不晚地如期来了,把葛姨娘最后一点微薄的希望也磨灭了。

所以现在孟夫人酸完,她接着就道:“娘娘,妾身听说,为了不惊扰到柳夫人,王爷沿着圆觉寺一带布置了家兵,把整座寺庙都封了,柳夫人居住期间不许外人进入,不是妾身多嘴,这确实有点——”

她没封号,腰杆不如孟夫人硬,酸便也吞吞吐吐的,只敢酸半截。

滇宁王妃坐在主位,一句腔也不搭,面无表情地道:“都说完了?说完没事就散罢。”

她下了令,看着心情又似很不好的样子,妾室们不敢招惹,便再有话也都憋回去了,陆续站起来,行了礼告退。

许嬷嬷指挥着丫头们布置桌椅,摆上早膳,安排妥了近前来劝道:“娘娘,别多想了,先用饭罢。您看您这脸色,昨夜就没睡好,现在饭再进不香,精神更要弱了,哥儿先前来时就问了,这等到哥儿下了学回来,娘娘还这样,哥儿岂不更担心了?”

滇宁王妃勉强道:“我知道了。”

说是这么说,她心里存了事,到底还是吃不下多少,胡乱用了碗粳米粥,夹了两块山药糕就罢了,许嬷嬷看得着急,但知道滇宁王妃性情刚硬,不能硬劝,只得忍在心里。

过一时,日头高起来,外头来了管事的嫂子大娘们,滇宁王妃移驾到前厅的抱厦里理事,许嬷嬷便想说也没功夫说了,自己发愁地靠到了门廊边,忽见着一个没留头的小丫头左右张望着跑到近前来,悄悄道:“嬷嬷,外面有个婶子找你。”

许嬷嬷回了神,问她:“是谁?”

小丫头不说,扯她的衣襟:“嬷嬷,就在这门外面,您出来就见着了。她说有要紧事找您。”

听说就在门外,许嬷嬷便没再问,以为是底下哪个来回事的管事人办错了差使,提前来找她通融求个情,就半纳闷半不耐烦地跟着小丫头出去,迈过门槛,又叫小丫头拉扯着绕过了半边院墙。

“你这小毛丫头,糊弄到你嬷嬷头上来了,不是说就在门外——哥儿?”

路边开得绚烂如天边云锦一般的一排海棠树后,探出了沐元瑜笑眯眯的圆脸。

“嬷嬷,是我找你。”

她走出来,往小丫头手里塞了两个金黄清香的枇杷,小丫头欢欢喜喜地抱着跑了。

许嬷嬷不由把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哥儿找我,直接进来就是了,还叫人传什么话,怕让娘娘知道逃学?哥儿若累了,就休息几日也没什么,娘娘必不至说的。”

沐元瑜哭笑不得,她这辈子身边就没有谁觉得她应该刻苦用功的,哪怕滇宁王都不过是嘴头上教训她两句,也没真压过她学什么,她如今身上有的能耐真的全凭自己坚韧的意志力得来,上辈子她叫语数外物理化的各门老师们拿小鞭子抽着都没这么用功呢。

可见学习这回事,最有成效的还是自觉。

“嬷嬷,我跟先生说了才出来的,一会儿我还回去。我偷着回来是想问一问,嬷嬷知不知道母妃这几日为什么总不开心?”

“……”

许嬷嬷的笑容凝住,脸上的表情过了片刻才重又松弛下来,慈和地叹道:“哥儿长大了,懂事了。”

沐元瑜就势笑道:“那我也能替母妃分忧了,嬷嬷说是不是?”

许嬷嬷还待犹豫着,沐元瑜直接就拉扯她的胳膊撒娇:“嬷嬷,就告诉我吧,我问母妃,母妃只是敷衍我,可我见着母妃那样,心里也放不下呐,我都听不进去先生的课了。嬷嬷告诉我,我保证不出卖嬷嬷,不会让母妃知道的——”

许嬷嬷看着她从一个肉团团长到如今这么大,哪里挨得住她磨,很快败下阵来:“好,好,可别晃了,嬷嬷头都晕了。哥儿要知道,告诉你就是了,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娘娘心里有疑虑,暂时寻不着头绪,所以闷住了。”

许嬷嬷说着,低下头来,低套着沐元瑜的耳朵道,“柳夫人这回去圆觉寺静养,王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个娘娘这里的人手也没要……”

柳夫人的清婉院里自有下人,不带荣正堂的人很正常,但许嬷嬷说的显然不是这层浅显意思,人手有表面上的,也有暗地里的,滇宁王妃不正面挑战滇宁王,没往清婉院近身伺候的人手里下钉子,但那些洒扫的、跑腿传话的、乃至后院的厨房前院的车马房都有滇宁王妃的暗牌在。

但这回这些人一个都没能跟出门。

滇宁王妃当时还没反应过来,过后核看随行名单的时候方回过了味来。

要说事,这似乎不算个事,暗牌的数量本就不多,多了,也不叫暗了,没被滇宁王点走好像也没什么;但前后联合起来看,明的没必要去,暗的被排斥了,这就不好再单纯以巧合看了。

柳夫人现在等于已经脱离了滇宁王妃的掌控,滇宁王妃如想知道她的近况,只能从滇宁王口中得知。

滇宁王妃因此感到不安。

这与小妾们之间的勾心斗角不同,那些妾室们就算斗出朵花来,滇宁王妃手掌一翻也就压下去了,但此刻这个情形,隐隐的却仿佛是滇宁王站在了那个对手的位置上。

沐元瑜听得绷起了脸。

她已经察觉出了许嬷嬷未说的潜台词,这不是她有多么聪明,而是多年与滇宁王的相处中,她算很了解这个便宜爹了,这件事如果是出自别人的作为还可能是巧合,但滇宁王干的就一定是别有用心。

他是个天生的阴谋之人,很少肯痛痛快快地展露出自己的意图,喜欢曲道而行,这种人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他的每一个看似无意的举动,背后必然会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柳夫人那边能弄出什么花样?

如果她这个寄托了滇宁王极大期望的孩子又是个女儿,再来一出以女充子?很显然毫无必要。

直接偷龙转凤真从外面换个儿子来?也不可能,滇宁王还没有疯到这个地步。

沐元瑜再缺零件,她是纯正的沐家人,血脉是一点儿也没有作假。

沐家先祖打下的这片基业已有百年,并将与国同休,滇宁王哪怕真想儿子想成了失心疯,也不可能便宜给外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好多好精彩,只是我不好回,一回很难不剧透,挨个摸摸大家(*  ̄3)(ε ̄ *)

☆、第23章

沐元瑜好一会儿不响, 许嬷嬷怜爱地道:“哥儿别费神了, 回去好好念书罢, 你小小年纪, 别操心这些,娘娘知道该怨我多嘴了。”

“嬷嬷才说我长大了。”沐元瑜笑回了一句, 她踮起脚尖凑近过去, “嬷嬷, 其实我想了个主意,只是不知道妥不妥, 嬷嬷帮我参详参详。如今形势未明,母妃不便轻动,但我可以。我年前曾说要给父王猎一块好狐皮,等过几日我休息, 若是天气晴好,我就带了人去, 中午跑累了, 就往圆觉寺去歇一歇脚,讨一份素斋——圆觉寺不许普通香客进出,总不至于连我也拒之门外吧?”

许嬷嬷听得眼睛一亮,别说,这有因有果的,还真是个实施性很强的主意。

滇宁王怕别人打扰到柳夫人静养还罢了,难道连亲儿子进寺歇一歇也不许?沐元瑜一向的风评都好,又不是那些只会淘气的顽劣少爷们。

“嬷嬷放心, 我有数,不会私自做主什么,我进了寺,知道柳夫人在,去请个安是应有的礼数对不对?柳夫人愿意见我最好,若不愿意,我也不打搅,仍旧回来就是了。”

许嬷嬷凝神听完,咬一咬牙:“哥儿说的都在理,如今娘娘确实是找不着个入手的地方,所以心烦好几日了。过一时等娘娘理完这一拨家事,我就禀告给娘娘,看娘娘如何安排。”

沐元瑜点点头:“好,那我先回去书房,午间再回来见母妃。”

**

沐元瑜认真想说服人的时候,成功率一向还是挺高的,她那一套设计完整的流程由许嬷嬷转述给了滇宁王妃,便是绝不想将她牵扯进来的滇宁王妃也动摇了,只是一时还未拿定主意,便先嗔怪许嬷嬷道:“这些事都有我呢,如何告诉给瑜儿了。”

许嬷嬷解释:“哥儿特意背着娘娘来问了我,我哪里忍心瞒她,这也是哥儿的一片孝心。”又劝,“我听哥儿说的有道理,不如就由着她跑一趟,那些封山的不是外人,都是自家家兵,大半肯定都认识哥儿,最坏不过是王爷禁令下得太严,连哥儿也不许放进去罢了,断没有一点危险的。”

滇宁王妃又想了一会,叹了口气:“唉,我宁愿是我想多了。”

在柳夫人有孕这件事上,不论在情在理,滇宁王都实在没有防备滇宁王妃的必要,甚至可以说,滇宁王妃盼望柳夫人顺利生子的殷切一点不下于滇宁王。

沐元瑜只是个假儿子,世子位置再好,可作为一个正常的母亲,滇宁王妃怎么可能希望她一辈子不男不女地孤独地活下去?

荣正堂和清婉院之间根本不存在子嗣上的竞争问题,这一点外人不清楚,始作俑者的滇宁王不可能不知道。

但道理再明确,滇宁王妃很清楚,一定就是有哪里不对,夫妻多年,从情热如火到反目成仇又到相敬如宾,滇宁王有一点不同寻常的动向都瞒不过她,这是大半辈子捆在一起带来的纯粹直觉,只是她暂时还摸不透滇宁王到底剑指何处而已。

在没有更好办法的情况之下,滇宁王妃最终还是同意了沐元瑜的主意。

天公作美,五日后沐元瑜能休息的那天是个大晴天,她在前晚和滇宁王说了要去猎狐皮的事,滇宁王见她一直记着,心里挺舒畅:“我知道了,你去吧,猎不猎得到皮毛在其次,把人带足了,别自己私自乱跑,早去早回。”

隔日一大早,沐元瑜就带着她的那队私兵出发了。

春天其实不是打猎的好时节,沐元瑜装模作样地领着人在西山上晃了半天,只打到了几只山鸡,遇着两回鹿,一回是小鹿,大约是生存经验还不足,见着这么多人吓傻了,也不知道跑,沐元瑜令人不许放箭,在马上同那小鹿湿漉漉的大眼睛对视了片刻,那小鹿才仿佛一下醒过来,蹄子在地上点动,轻灵地飞快逃走了。

又一回是母鹿,跟在沐元瑜身侧的私兵头领刀三看到那鹿在山林间的半个身影就笑了:“是个揣了崽的。”

打猎有打猎的规矩,一般不打怀胎母兽,一行人便都停下没追过去。

至于狐狸,却是影子也没见着。

沐元瑜本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转悠着挨到中午,她就表示累了饿了,要去附近的圆觉寺歇息一下。

圆觉寺建在半山腰上,佛门清净之地,一群人不便骑马呼啸着过去,只能步行。沐元瑜把人分了一半,一半留在当地看守马匹猎物等,一半随她往圆觉寺去。圆觉寺所在的那一段周围地势相对平坦,走过去也并不累。

隔着那重重庙宇尚有百余步时,他们撞上了滇宁王府挎刀执枪的家兵。

有好几个当即认出了沐元瑜来,笑嘻嘻地上来请安:“世子今儿兴致好,跑山上来耍了?”

沐元瑜笑道:“想给父王猎条狐皮,顺便也散散心,只是跑了半日,一条狐狸尾巴也没见着,倒是跑得我又累又饿。”

几个家兵立刻七嘴八舌地夸起来,个个说“瞧我们世子这份孝心”,乱哄哄夸过一通,有个机灵的挥手轰其他人:“好了好了,没听见世子说累了吗?你们这些没眼色的,只会废话个没完。世子,您是要进寺歇息一刻?”

沐元瑜点点头:“不知方便吗?我恍惚听见说父王把这里封了,要不是惦记着寺里大师傅的素斋手艺,我也不过来了。”

“瞧世子说的!再封,还能把您封在外面吗?”那家兵忙抢着道,“您只管进去,再没人敢拦的。不过,您手下这些兄弟们,小人就不怎么敢做主了——”

沐元瑜爽快道:“行,他们就在外面歇了,都是些粗人,进去搅了清净地也不好。但是这午饭你们可得管了啊。”

家兵哈哈笑:“世子放心,都是自家兄弟,我们还能亏待了不成。”又冲着沐元瑜身后的私兵们挤眼,“其实在外头才好呢,偷摸着烤个野味,喷香!进去了只得些豆腐白菜,那嘴里才淡出个——哎,瞧我这嘴!”

他及时反应过来,冲沐元瑜赔笑,“世子别见怪,我们这些人又俗又粗,就好个酒肉,和您这样的雅致贵人不一样。”

沐元瑜哪和他计较这个,笑道:“什么雅俗,我也只是顺路到这了,才想着来尝一回换换口味,天天吃这个谁受得了。”

“就是,就是!”家兵又欢喜起来,一路在沐元瑜后面跟着,快到山门外时停了步,“世子,小人还有公务在身,不便进去伺候,您若有什么需要小人帮忙的,叫个大和尚传个话就行。”

沐元瑜应了:“只管忙你的去,这寺里我来过几回,路都认得,不要人伺候。”

然后,她就顺利进去了。

守门的知客僧正在打盹——滇宁王把寺封了,没香客来,他也用不着迎客了,就歪在门洞里偷个闲,沐元瑜上去喊了两声,才把他惊醒过来。

这僧人见沐元瑜的次数很少,但仍然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没这份眼力,也没这本事守在这道门了。

当下和气地把她引进去,要请方丈出来接待,沐元瑜摆摆手:“不要打搅住持的清修,我只是路过歇歇脚,请师父替我随便安排些素斋即可。”

知客僧合十应诺,路上招过个小和尚来,往厨房传了话。

入庙随俗,等斋席的功夫里,沐元瑜到大殿上去给神佛上了上香,许了个一家平安的愿,又往功德箱里交了些香油钱。

然后提出来想去见一见柳夫人。

在知客僧看来,这都是一家子人,既到了一处,做晚辈的要拜见一下长辈纯属正常,他就双手合十道:“请世子随小僧来,那位夫人住在本寺最僻静的一处蕉林精舍里。”

沐元瑜一边跟在知客僧身后走过一处处殿阁法堂,一边心内纳罕,说实话,从她见到那些家兵开始,其实每一步都是一个关卡,有一个拦着她的,她就只好打道回府了,但及到目前为止都很顺遂,难道是她和母妃都误会了滇宁王,想多了?

一路疑惑着到了精舍附近,这片地方的屋舍都是专建来供进香的贵人们休憩的,花木掩映,曲径通幽,倒真是个适合静养的好地方。

柳夫人所居的蕉林精舍是其中最大最好的一处,隔着一段距离,能望见门前错落着种了几棵芭蕉,绿叶阔大扶疏,映着竹编的窗扉,看去更觉清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