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厨房以后每日都熬些姜汤,我们南来的人一多半不适应这里的气候,让大家都喝着,暖和暖和身子。”

鸣琴答应着去了。

沐元瑜独自吃了饭,上炕小憩一会,但不多时就觉得头脑昏沉起来。

这炕虽然暖和,但初来的人不一定睡得惯,私兵里有好几个受不了这热度被烤出鼻血来的,沐元瑜睡得不安,起初也以为是炕烧得过热之故,便想转移到隔壁的架子床上去,不想掀开被子脚沾了地一站起来,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

“世子?”

守在窗下做针线的观棋冲过来扶住她,见她色如桃花,便知不妙,手往她额上一搭,惊呼:“世子,你生病了!”

八大丫头里,她是通晓医术的那个,非疑难杂症的毛病都能治,当下一边叫唤别的丫头过来,一边搭脉辩证开方要药。

整座春深院飞速运转起来。

沐元瑜是个健康宝宝,平常很少生病,这样的人一旦病倒,症状就比别人来得重。

她病因在先前打通政司回来犹豫着要不要去十王府时,站门洞子里吹的那一会冷风,此时发出来,令她先是高烧,烧退下去是咳嗽,咳了几日后喉咙整个嘶哑,皇帝的召见在这中间来了,她都没办法去,去了说不了话,也有把病过给皇帝的风险。

幸而她这陛见没什么要紧事要说,皇帝听了她的回话呈词,态度温和地下了口谕叫她不必着急觐见,安心养病便是。

沐元茂的小风寒是早已好了,但被她这场来势汹汹的病吓着了,他的荫监手续已经办完,照理可以去入监读书了,他硬拖着不肯去,在宅子里守着沐元瑜。

有他在,沐元瑜其实不怎么方便,只好以怕过病给他为由不让他进屋,他就早中晚各来一趟,瞧一瞧沐元瑜有没有好转。

直到病到第十日,沐元瑜才终于缓了过来,各项症状相继远去,除了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嘶哑之外,别的都算好了。

这十日她收到了一些探病礼物,第一份是沐芷霏的,她派了人来原要说些话,碰上沐元瑜病了就识趣不说了,回去另备了些药材送来。

第二份出乎意料是朱谨深的,他送的礼物很实用但有点棘手——是一个太医。

好在他得到消息的时间迟了些,沐元瑜那时的症状已经转成咳嗽,这点小毛病太医听听就够了,观棋又在旁边打着岔,拿自己开的方子请他指正,太医便把诊脉疏忽了过去,提笔改了观棋的一味可改可不改的辅药,算是不白来一趟,就去了。

第三份更让人意外,是朱谨渊的,他比前一份的太医还要麻烦,因为他亲自来了。

这说来也不算没道理,沐芷霏是自己正装着病,所以不便来;朱谨深是真体弱,冒不起被过病的风险,所以没来;朱谨渊身体康健,就本人带着礼物上门了。

他赶得不巧,沐元瑜此时已经把喉咙咳哑了,说话只剩下气音,跟他交流得靠纸笔,朱谨渊本不是这点眼色都没有的人,没打算久坐,但他见沐元瑜病至眼尾拖红,两腮发晕,这副神情原是憔悴,不知怎地,他倒觉得沐元瑜比上回所见更加秀气似的。

这位边疆来的有半边夷人血统的世子,从外貌上一点看不出来,倒像是养自江南水乡一般——

朱谨渊禁不住多坐了会,丫头们见沐元瑜要抱病穿戴整齐出来见他行礼,原已不大乐意,再见他还盘桓不去,更加不悦,暗地里左一个右一个地冲他飞眼刀子。

飞了顿饭功夫,总算把他飞走了。

再有第四份最诡异,两根圆胖老山参,来自李飞章。

不知他打什么渠道得知了沐元瑜生病的消息,打发人来丢下礼盒就走,沐元瑜让病拖得心浮气躁,也懒得理他怎么会来这一出,照样收下记了礼单完事。

她终于痊愈的这日,时令已进入十一月,赶巧是个大晴天,阳光高照,丫头们把沐元瑜这些时日所用的衣物被褥之类拆洗的拆洗,晾晒的晾晒,把整个院子都挂满了。

沐元瑜在屋里闷了这些天,也要出来透透气,就索性抬脚出了院子,去跟着刀三带领的私兵们玩笑说话,正说着,接到传报,沐芷霏那边又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节奏的问题…捂脸,我自己也觉得前两章是慢了,因为要找男主的感觉,就缓了下来。

我调整调整,努力恢复回来。

☆、第48章 第 48 章

从文国公府来的是新茹, 见到沐元瑜已经大好,她双手合十念了句佛:“阿弥陀佛, 可算好了。”

沐元瑜领她进屋坐下, 她挨着半边小杌,鸣琴给她倒了茶来, 她忙站起来接过又道谢,沾了沾唇,就迫不及待地道:“有一桩事,我们奶奶先就想告诉世子, 见世子生着病,不得已先忍了,如今打发了我来告诉,世子病体初愈,听了不要生气, 为那起人伤了身子不值得。”

沐元瑜以为文国公夫人段数太高,沐芷霏有外援也不敌, 还是落败, 所以又来求救来了。便点头:“你说。我病着一直没有出门,可是三姐姐这阵仍是不好?”

新茹却摇头:“我们奶奶听了世子的话, 当真告病不再出门,太太有一百个智谋冲着病人也难施展。我们那边偷偷打听着,听说太太倒是有和姑爷说奶奶病了,叫姑爷少近奶奶的身,免得烦扰了奶奶——世子听听, 谁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呢?幸亏姑爷没听太太的,晚间还是回来歇息,奶奶不管事,不见人,见着姑爷没甚么可抱怨的,两个人相处倒平静些起来了,虽比不了奶奶新嫁那会儿,和先见了说不上两句话就一个不耐烦一个赌气委屈是好多了。姑爷也说些叫奶奶只管宽心保养的话,奶奶听了心里妥帖,那些不快就更加退下去了。”

沐元瑜扬眉:“那你要告诉我什么?”

听这趋势进展明明不错嘛。

新茹道:“还是我们太太,她寻不着奶奶的麻烦,大约心里不快,不知怎么竟寻趁上世子爷您了。前几日新乐长公主寿辰宴客,我们太太去了,席上承恩公夫人提到了世子爷,说听李小国舅爷说,世子爷同三堂少爷一齐进京,兄弟并立,如芝兰玉树,十分秀雅出色,竟一丝没有武将人家的粗莽,问我们太太是不是这么回事。”

“世子猜太太怎么回?她竟说世子虽往文国公府去了一趟,但只见了奶奶,没有见她,大约世子身份贵重,自有傲气罢。世子听听,这叫什么话,可不是给世子上眼药!”

观棋眉毛竖起来:“京里这些太太奶奶们好啰嗦,把我们姑奶奶管成个迈步都要拿尺量的可怜虫儿,世子不去当面寻她理论就罢了,还越发连世子都编排上了!”

“谁说不是呢!”新茹语气重重地附和。

沐元瑜没有生气,摆摆手道:“你们太太也没说错,我是没有去见她。若是这事,你回去告诉三姐姐,你们太太有话说我,我自然也有话回她,让三姐姐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和姐夫埋怨。”

关系才缓和了些,再去跟许世子抱怨他亲娘,前头的就又化作无用功了。

新茹道:“我们奶奶忍着了,没有说。只是那日的事还不止如此,当时六姑奶奶也在场,席面就在不远处的一桌,太太那话出来后,场面就冷住了,有个夫人想打圆场,见到六姑奶奶在,知道是一家的,就笑着转问了她,是不是像承恩公夫人说的那样,若真是如此,倒是一对好女婿了,不知将来配了哪家的好女儿。”

观棋点点头:“这个太太倒是会说话。”

“可是世子爷不知六姑奶奶回了什么,她竟说,世子打进京也没有去看过她,如今什么模样,她也不能尽知——”

“哈!”观棋的眉毛又竖了起来,“六姑奶奶难道嫁出去了十年八年?不过是前年才出的嫁,就不记得我们世子的模样了,简直笑话!”

沐芷静这个话若单说没有问题,可能是感概沐元瑜这个年纪长得快,一两年就能窜一截,但跟前头文国公夫人的连在一起,那其中的潜台词就太丰富了。

什么意思?文国公夫人说沐元瑜不敬长辈,沐芷静以亲姐的身份出来给盖了个肯定的章?

这回连鸣琴都微微动气了:“六姑奶奶如何这样,当日在家,我们世子什么时候对不住她了,如今没去看她,也是事出有因,六姑奶奶竟在外面伤世子的面子,与她什么好处。”

沐元瑜默然片刻,道:“先不要吵,让我想想。”

沐芷静那边,她确实是疏忽了,进京头三四日一直没闲着,她记着还有沐芷静这件事没办,但没把见她当成是很重要的事排在前面,以至于总拖着没去,而然后跟着病倒,这一倒下,就短暂地直接不记得这项待办事宜了——说句实话,沐元瑜得对自己承认,她对几个庶姐的感情都挺一般的,互相是没发生过矛盾,但有滇宁王妃在她心上,她不可能对滇宁王与别的女人生的子女有如对沐芷媛一般的深厚手足情谊,如果今时是沐芷媛嫁在京里,她绝不可能因为生病就把这个姐姐忘掉。

而同时相对应的是,如果是沐芷媛知道她要进京,也不可能坐等在家里等她上门,七早八早就要在城门口安排下人,直接把她拉回家好好叙一叙别情了。

“六姐姐那边,确实是我疏忽在前——”

观棋立刻道:“世子是病了,又不是安心怠慢的,哪里有疏忽,分明是六姑奶奶不分青红皂白,在外面胡说中伤世子!”

鸣琴跟着认真点头。

沐元瑜失笑:“好吧,好吧,我没错,都是六姐姐的错。”

鸣琴观棋一齐点头,新茹也在旁边跟着把脑袋点了点。

沐元瑜把目光转向她,笑道:“所以,你们奶奶至今没把我生病的事去告诉了六姑奶奶?”

新茹的头点到一半,蓦然僵住,险些把脖子抻着了:“——!”

鸣琴观棋又一齐望向她,观棋狐疑地道:“咦,对呀,六姑奶奶若知道了世子生病,怎样也该亲自来一趟的罢。”

沐芷静的庶姐名头可支撑不了她摆这么大的架子,她除非是疯了,才会在明知沐元瑜抱病的情况下还等着沐元瑜先主动去看她。

她直到现在没来,只说明一件事:她不知沐元瑜是因病耽搁。

新茹的脸红红白白,立起来垂着手道:“世子明察秋毫,婢子不敢有辩。”

“你们奶奶有空叫人三番两次过来告六姐姐的状,没空使人去和六姐姐通个气。”沐元瑜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三姐姐的日子是真好起来了,才有闲心弄这份小巧,看来往后,我也不必再替她操心了。”

新茹吓得要哭,抖着嗓子道:“世、世子容禀,婢子劝了奶奶的,只是奶奶没听——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奶奶,世子不知道,六姑奶奶前年嫁到京里时,我们奶奶的日子已经开始难起来了,听说了六姑奶奶嫁来,原本十分高兴,以为多了个姐妹守望相助,从此能好一些。六姑奶奶起初倒也常与我们奶奶来往,奶奶也不吝告诉她一些京里的人情来往,助着六姑奶奶慢慢站稳了脚跟。”

“六姑奶奶的性子比我们奶奶文静,也能忍耐,会周全人,过不多久时间,就在宣山侯府里得了人心,上下都夸赞她,宣山侯夫人也不寻儿媳妇的麻烦,六姑奶奶过得十分称心。这自然是件好事,我们奶奶也盼着六姑奶奶过得好,可不想六姑奶奶却不是这样的念头,她过得好了,不拉着我们奶奶一把也罢了,反而跟着外人踩起来了。听见外人说我们奶奶,她要么不帮腔,要么就说我们奶奶就是那个性子,在娘家时养得娇了,出门做了媳妇一时扳不过来也是有的——这是替我们奶奶分辩吗?这个话还不如不说呢!”

观棋道:“可是她也没说错呀?三姑奶奶在家时可不总爱压着六姑奶奶。”

她这些姐妹们——

沐元瑜无语抚额。

沐芷霏与沐芷静的矛盾说来话长,但同时也简单,沐芷霏的亲娘孟夫人有封号,这就压了沐芷静的亲娘葛姨娘一头,这时代的制度使得后宅里也天生分个阶级,沐芷霏为此就觉得自己该比沐芷静的身份高些,虽未明说,言行里时时带出来,沐芷静不是傻子,如何感觉不出来?

她却并不服气,她不服气也有不服气的道理——顶上有一个滇宁王妃亲生的沐芷媛,底下的妹妹们就都是庶出,如何庶出里还要分个三六九等?沐芷霏再能耐,没见她也封个县主呀?那凭什么就要按着她的头鄙视她?

为这个,姐妹俩在家时总有摩擦矛盾,现在各自出了嫁,沐芷霏在婆家吃了亏,转而惦念起娘家的好来了,看昔日不和的姐妹也觉得亲切起来,肯拉手帮她一把;可沐芷静那边却不这样想,她再不服气,孟夫人有封号,那各项份例待遇脸面等就是比葛姨娘来得高,沐芷霏又还有个亲姐沐芷芳帮着,她因此总是吃亏憋气得多,沐芷霏现在想尽释前嫌了,可亏吃在她身上,她忘不了自己受的那些气,她现在比沐芷霏的境遇好,那就到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时刻了。

这姐俩的恩怨情仇不难明白,沐元瑜只是不懂:“六姐姐拖我下水做什么?我在家时可没怎么过她。”

就是沐芷霏,也没真干出过什么事来,主要是给了精神上的欺压,爱在沐芷静目前秀优越感,不然滇宁王妃管着后宅,是不至于坐视的。只是庶女们间的一些小眉角,那她就没工夫管了,毛丫头们爱闹闹去罢。

鸣琴观棋面面相觑,也是不知所以,照她们对沐芷静的了解,沐元瑜晚去看她几天就晚几天罢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要说到外头去?沐芷静的威风再抖起来了,没道理抖到沐元瑜面前来,她也不是会这样糊涂得罪“弟弟”的人。

还是新茹随侍在沐芷霏身边,完整见证了沐芷霏与沐芷静和好又闹翻的全过程,更能揣摩得到其中奥妙,就吞吞吐吐地道:“婢子猜着,六姑奶奶大约是听见太太说,世子一进京就去看望了我们奶奶,还留了大半日,但随后一直没有去看望她,好像把她忘了似的,六姑奶奶应该是觉得失了面子,不如我们奶奶被世子看重,也或许觉得世子会偏帮奶奶,不帮她,所以一气之下就……”

沐元瑜手指微动,在额上点了点:哦,懂了,所以,这是争风吃醋吃到她头上来了。

☆、第49章 第 49 章

沐元瑜到京隔日就去了文国公府, 主要为的是解决韦家借住一事,若没这事, 她第一步就该先去通政司递表请见才是, 怎么也轮不着沐芷霏。

沐芷静不知其中有这一节曲折,单从表面对比, 便觉自己输人一截,以致在宴席上被人问起时,心里发酸不自在,没替沐元瑜遮掩, 直接说了出来。

沐元瑜想了想,吩咐鸣琴:“把带给六姐姐的那些东西找出来,让刀三送过去,跟六姐姐说,我到京事多, 先忙着处理三姐姐婆家亲戚借住的事,跟着因不适应京里气候, 得了风寒病倒了, 所以没有上门去。”

鸣琴点头道:“东西早就备好了,只是世子先前病着, 没人想起这茬来,我现就跟刀三说去。”

新茹立着手足无措,急了:“世子,六奶奶不知、不知韦家借住过老宅的事——”

滇宁王不在京时,老宅都是闭门谢客的状态, 沐芷静没必要跑这里来,她做人媳妇的,行动本也不那么自由,韦家搬出文国公府的理由不很光彩,借住别人家就更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故此都是静悄悄办的。

沐元瑜正是猜着了沐芷静不知道,才要跟她把话说明白了——不然她得了沐芷霏这么大个把柄,岂有不用的,文国公府不知道,沐芷静和沐芷霏做了这么多年对头,怎会看不穿她根本没勇气到滇宁王面前去说借宅的话?

至于其后姐妹俩什么反应,她就不关心也无所谓了。

“你回去告诉你们奶奶,她喜欢和六姐姐姐妹相残,那就敞开来大家闹个痛快——叫鸣琴回来一下。”

观棋忙答应着跑出去,把刚走出院外的鸣琴又叫回来。

沐元瑜把那句话和鸣琴又说了一遍,道:“让刀三哥原句不动,也转告给六姐姐,要闹就闹开了,别总这么藏着掖着的,有什么意思?又不解恨。到时候看看她们不管谁输谁赢,别人都笑话谁。”

屋里人都不敢作声,只有鸣琴低低应了个“是”。

沐元瑜笑向新茹道:“若论这一点,你们奶奶倒是有优势的,横竖叫人笑话了两三年了,熟能生巧了不是?六姐姐没经过这一遭,就要吃了亏了。”

新茹眼泪真掉下来了,她没想到当日沐芷霏把老宅偷偷借出去沐元瑜都没怎么样,还替她在文国公府遮过去了,如今来传个话却疾言厉色了——不对,其实也并没有,可这一句一句刀子似的,从来也不是世子的声口,有的这样,还不如破口骂她一顿呢!

观棋见沐元瑜再无别话,把新茹扯了出去:“行了,还杵在这作甚,回去跟你们奶奶禀报去,再告诉她,我们世子这么多年没跟家里的谁说过重话,她算破了这个例,可能耐了。”

新茹哭哭啼啼地去了。

一时观棋转回来,见沐元瑜独自呆着,脸色闷闷的,上前哄她道:“世子跟她们有什么可生气的?世子够对得起她们的了,她们自己不识抬举,理她们多着呢,从此都别管了才清净。”

沐元瑜叹了口气:“我没生气,就是觉得没意思,你说父王弄那么多女人干什么呢?又生一堆不同母生来就有矛盾的子女,可最终也不见他有一个真心喜欢的。”

观棋道:“怎么没有?那新儿子王爷可是喜欢得很。把您都逼出来了。”

沐元瑜一怔,算了算时间,道:“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柳夫人九月里生产,算着信该差不多送过来了,只不知是男是女。”

这也实在不是个好话题,观棋后悔自己多嘴起来,拉着沐元瑜道:“管它是什么,世子远在京里,生个蛋出来也碍不着我们。我们从到京里,还没工夫出去认真逛一逛,不如叫上三堂少爷,一道出去散散心罢,我听说离这里不远处有一条棋盘街,极热闹的,天南海北的货都有,我给世子多带两个手炉,包管冻不着。”

沐元瑜动了心,她本也没为两个庶姐的事烦恼,她和新茹说的话不是讽刺,是真做此想,喜欢内斗就斗去吧,自己挖坑埋自己,后悔的日子在后头呢。

至于她为此受到的一点牵连,她根本无所谓,她本就不想刷纯白人设,一个异姓王世子那么完美无缺人人夸赞,想干嘛呢?

沐元茂听说要出去逛,第一个赞成,他这些天也都闷着,当下很快穿得严严实实跑了过来,会齐了沐元瑜一道出门。

棋盘街就在大明门外,离着皇城极近,顾名思义,它就像一张棋盘一样,十方纵横,外围有一圈白石栏杆围着,栏杆里因直通着大明门,是不许做生意的,栏杆外则云集了天下商贾,什么奇珍稀罕物事都有,算是京城的核心商业区。

这很好理解,大明门往里就是六部等各个朝廷的中央部门,这些衙门的官员们有几个缺钱的?棋盘街不繁荣热闹才奇怪了。

沐元瑜这辈子可以淡然地说一句反普通人类的话:她不管缺什么,就是不缺钱。

滇宁王府以武起家,世代不易,而不论哪朝哪代,战争财都是最好发的,当然别误会,滇宁王府没喝兵血也没私吞朝廷的军粮,因为犯不着,南疆周边几个小国,民穷国也不咋的,可物产其实很丰富,跟他们打一回,滇宁王府就肥一圈;至于滇宁王妃,就说一点,她娘家是当地大土司,管着深山里无数个寨落,以及深山里朝廷鞭长莫及的某些银矿……滇宁王妃的嫁妆里就有一座。

真有钱到这个份上,沐元瑜反而没有多大的购买欲了,她也不太挑剔吃穿,给什么吃什么,有什么穿什么,当然以她的身份,再随便所用也是第一等的就是了。

今番出来逛街,乐趣就在个逛字。

逛得正开心着,碰上了个熟人。

李家的小国舅爷。

他见着沐元瑜,眼睛一亮,打老远就扬声道:“呦,病好啦?!”

沐元瑜不知他想干嘛,收了人的礼,还是给了个笑脸:“国舅爷客气,我不过得个小风寒,送了那么份厚礼来。”

李飞章极大气地挥挥手:“两根参而已,不值什么!你们哥俩这是逛着呢?你们初来京里,我正也没事干,不嫌弃的话,我给当个向导——告诉你,京里有趣的地儿可多了,这棋盘街买买东西还成,若论别的,可没意思。别怕,看你哥俩这嫩生生的样子,那些不好的地儿我不领你们去,就去看看斗鸡怎么样?随便玩两手,这大冬日里,好些戏耍不好弄,就这个还热闹些了。”

沐元瑜知道,所谓斗鸡其实就是赌博,李飞章这样的,玩的肯定不能小,上来就要拉着他们去赌,还说不好的地儿不领着他们去——那不好的地儿得是不好成什么样儿啊?

她心生警惕,摇了摇头:“国舅爷自去罢,我不爱看那啄得血淋淋的样子,就在这里逛逛很好。”

“你一个男子汉,将来要接你父王衣钵镇守边疆的,怎么能怕见血呢?”李飞章不罢休,拦着不走,硬找了点歪理出来说服她:“就两只鸡而已,有什么可怕的?你看一回就知道其中乐子了,对了——你是不是怕我害你?那不能够,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男子汉大丈夫,谁记隔夜仇谁是孬种!”

他说着,啪啪把胸脯拍得直响。

沐元瑜摇摇头:“我不怕血,也不怕你害我,”她指指跟在不远处的刀三,“你还认得他罢?刀三哥这样的,打你八个不成问题。”

“就是!”沐元茂在一旁帮腔,“别想带坏我瑜弟,再动歪心眼,照样揍你。”

“谁动歪心眼了?我好心好意要领你们去玩,”李飞章一脸冤屈,“真不想去就算了,我又不会勉强你们。那你们想玩个什么?只要说出来,这京里就没有我不熟不知道的。”

沐元瑜道:“我先就说了,只想在这里逛逛。”

“这有什么好逛的——”

对话进入鬼打墙,沐元瑜道:“刀三哥。”

李飞章见到刀三晃着膀子懒洋洋地迈开步子过来,立时举手投了降:“好好好,你爱逛就逛,你这小子,真是不识好人心。”

悻悻转头要领着仆从离开,正和一个青袍官员撞了个满怀。

青袍至多五品,李飞章顿时要找着他出气:“你长眼没有?往谁身上撞呢?!”

李飞章这样的,算京城一霸,官员们大多都认得他,青袍官员喘着气,拱了拱手:“国舅爷见谅,下官急着找沐世子传诏,不留神国舅爷忽然转身,所以冒撞上了。”

听说是找她,沐元瑜往那青袍官员面上看了一看,巧得很,正是那日接她请见表的那位,就上前笑道:“可是皇上传我觐见?我不知道,出了门不在家,倒累得大人多跑腿了。”

青袍官员喘定了气,摇头:“不是,是有御史弹劾世子,皇上让把弹章抄了出来,让世子看过后上书自辩。”

他说着,从袖子里把一份手书掏了出来。

这不是正式诏书,可以不必行礼,沐元瑜满心纳罕地双手接了过来。

展开一看,正文起头就是“臣敏劾滇宁王世子沐元瑜无人臣礼,跋扈不法,放纵无行……”

沐元瑜只看到这里,一阵风吹过来,把纸张吹得胡乱飘展,她小心折好合上,抬头问李飞章:“你干的?”

李飞章也正斜着眼偷看呢,跟她的目光对上吓一跳,立即道:“才不是!我要干还等这会儿?”

沐元茂可不相信,瞪他:“不是你干的还有谁?你刚才还想拉着我们去看什么斗鸡,是不是还想给瑜弟添一桩罪名?!”

斗鸡走狗不算罪名,但也真不是好人家的子弟会去流连的,李飞章回忆了一下自己先前的行为,登时露出了一个百口莫辩的表情。

再要辩解什么,沐元瑜已没空理他,谢过青袍官员道了别,匆匆转身去上马车了。

车声辚辚中,沐元瑜重新打开抄录的手书由头至尾看了一遍。

这个名叫“华敏”的御史一手好文字,她进京不过半个月,大半时间还在生病,硬是叫他安上了五大罪名。

第一个就是悚目惊心的“无人臣礼”,里面详细论述了她如何当街欺凌了二皇子朱谨深;第二个是“跋扈不法”,说她如何当街殴打国舅;第三个是“放纵无行”,这个含糊了点,大意就是说她边疆来的,没规矩不通礼仪;第四个“奢靡无度”,说她买空了毛皮铺子之事,栩栩如生地描绘了她走之后,那间铺子如被洗劫过一般四壁空空。

——别觉得最后一点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御史就不会弹劾,御史这个监察的名号不是白给的,按朝廷制度,他们本身有任务指标,某年某月要弹劾多少人多少事,到期完不成任务弹劾不够,这考核就要挨到他们自己身上了,所以有时候某大臣上朝时官帽戴歪了一点都能成个弹劾的理由,名头就是“失仪”。

沐元瑜捏着手书思索,沐元茂坐在旁边,见着她的表情,不知怎地觉得自己不该去打扰,于是把满腔纳闷都憋住了。

车行快到沐家老宅时,沐元瑜从沉思里回了神,向沐元茂道:“三堂哥,你先回家歇息吧,我再再出门一趟。”

沐元茂问她:“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