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得了,宁宁还没有在亲爹这里受过这种冷待,本来只是装装样子的,这一下委屈得不得了,眼泪真出来了一颗。

“呜……”

沐元瑜平时好逗他,但听他哭了心疼劲一下子上来了,忙着在马上伸手:“宁宁乖,到我这里来。”

宁宁依恋地把两只胖胳膊向她伸着,小身子扭着,要换亲娘安慰。

朱谨深终于回过了神,这回没有阻止,一边把孩子递给她,一边解释道:“我忽然想起点事。”

“没事,殿下忙着,我来管宁宁就好了。”

沐元瑜把肉团子接到手里,她逗孩子极有一套,亲亲他的胖脸蛋,咯吱两下腋窝,再随手指着沿途别的热闹哄着他看,很快他又乐呵呵的了。

到晚间入驿站投宿的时候,宁宁让张嬷嬷哄睡了,沐元瑜洗浴过,去找朱谨深:“殿下,你想起什么事了?”

白日她见朱谨深一直沉思,怕打断了他的思路,便一直忍着没问。

朱谨深正坐在窗下,小城驿站,条件再好也有限,这一张罗汉床只是榆木做的,年份也不少了,好在还算干净。朱谨深往旁边坐了坐,给她腾出位置来,道:“只是一点猜想,暂还不算有头绪。”

“能说给我听听吗?”

“这有什么不能的。”朱谨深失笑,“还是柳氏说的那件事。我一直在想,到底什么人需要改年纪,并且要从官方的黄册改进去。改这个年纪的意义,又到底在哪里。”

沐元瑜有点小激动,倾身道:“殿下想到什么了?”

朱谨深不答,先问:“你记得白日那个小秀才吗?”

沐元瑜点头。

“你还记得国子监里那场暴动吗?”

沐元瑜又点了点头——但这回带了两分茫然,那在她的记忆里是挺久之前的事了,她战场上都进出了两圈,那场所谓的暴动此时再回想起来,只是个小场面,她虽然记得,但早不会放在心上。

“监生抱怨科举道难,这个抱怨本身是不为过的,许多人从幼童考到白首,都可能困在一个童生里过不去,未必学问真的差到了这个地步,运道本身,也占了一部分因素。”

沐元瑜认真听着,她觉得朱谨深说起这些来别有一番魅力,那种徐缓而笃定的展眼天下的感觉很能打动人。

“那个小秀才十一二岁已入科举之门,只要不做仲永,往后前程比他的同科们都要宽广得多,他考三次举试,不过刚到弱冠,他的同科哪里能跟他耗得起?”

这个沐元瑜懂,伸手在面前做个手势,划了条线,道:“他这是赢在了起跑线上——?”

朱谨深没听过“起跑线”这个词,但这很好理解,他问都不需问,只是点头:“是这个意思。”

他没有进一步解释,因为看出来沐元瑜已经明白了。

“殿下的意思是——”沐元瑜简直想抽冷气:“这个人现在很可能已经作为官员,混入了朝廷?!”

是的,科举路完全符合朱谨深先前提出的两个问题,考生本人的一切资料都要和黄册对应,还需找别的秀才作保,当然这里面仍然还是有人玩鬼,离天子脚下不那么近的地方,地方官的权利就大多了,但从制度上来说,已是尽量保证了严谨公平。

而改这个年纪的意义,也很好理解,就不说科举里的关卡了,迈入官场之后也很有用,各官职是有一个年纪的天花板在的,明面上没人说,但提拔起来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账,并且也都认同这个潜规则。国子监那场事,李司业忍不住搞梅祭酒,可不就是因梅祭酒的年纪很难再升上去,注定终老在这个职位上,把他的路挡死了吗?

而这个首领若真混入朝廷,可不是梅祭酒那种了,梅祭酒只是不慎失足,反应过来后立即悬崖勒马,没有真的背叛朝廷,可这个首领是从根子上黑了个透,绝不可能干一件好事!

朱谨深略有迟疑:“我不能确定,但要说别的可能,我一时还未想出来。”

沐元瑜想了想,道:“没事,我们现在有一条路也是好的,等到了京里后,我们就告诉皇爷,把所有官员的履历都对一遍,这比对所有的人口黄册要好对多了。”

“恐怕也不容易。”朱谨深道,“朝里做官以后改年纪的,不只一个两个。不是太过分的,皇爷知道了也不便过问。水至清则无鱼,横竖真提拔起人来,总还是看政绩为重。”

沐元瑜:“……”

好嘛,真是无官不奸,既有这条捷径,哪里只有她能想到,早叫人干成一门事业了。

她想一想,又豪气地道:“难对也要对,总比闲着好,说不定这个首领运道用完了,一下子就叫我们对出来了。”

朱谨深的思路打想到这里后,又陷入了停滞里,但被她这么一说,心情又好起来,笑着点了点头。

他伸手拉她:“天晚了,明天还要赶路,不说这些了,我们先休息罢。”

沐元瑜感觉自己被往床边那边拉,有点挣扎地道,“殿下,不好吧,我睡这里,护卫们知道了多奇怪——”

“理他们做什么,我们就是秉烛夜谈累了,一起歇息又怎样?”

朱谨深不以为然,手上是坚决地拉着她,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动静。

“殿下,殿下!”

千户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跟着就一巴掌把门扉推开,慌急地嚷道:“有驿传兵路过换马,说京里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掩面,谢谢挑虫的小天使,我这本出最多bug的就是亲戚关系了。。

☆、第183章

驿传兵很快被叫了过来。

然后朱谨深知道了, 准确地说, 出事的不是京里, 而是大同。

大同作为北边重镇中的重镇, 已坚守了好几个月, 来自朝廷调遣的各路兵马不断地投入进去,硬生生顶住了来自瓦剌的一次又一次攻势。

越冬时, 双方于北方的苦寒中都无法全心战斗,曾休战过一段时日,瓦剌军甚至有放弃撤走的迹象,当时大同内赶来的各地客军也跟着撤了一些,瓦剌经不起这个消耗, 朝廷多年承平,忽然两边开战, 也是很有些吃力的,即便粮草供应得上, 几十万人一直耗在以大同为中心的防线上也不现实。

不想瓦剌不甘无功而返,待坚冰融去后 , 又卷土重来了, 瓦剌的丞相亲自领了最精锐的三万兵力,终于破开了九边的一线防线, 紧接着毫不停留, 直向内三关进逼。

沐元瑜紧皱着眉,他们之前远在云南,虽一直很关心京城的情况, 也可以接到一些战报,毕竟离得太远了,又涉及到军情,消息传递没有那么准确和迅速,只可以大略分析出一个情况不坏的结论,直到他们出发,这个结论看上去都还没有问题。

她因此紧皱着眉:“怎么破的?”

她切身经历过一回战场后多了不少心得,别看瓦剌凶残,其实攻城要比守城难得多,所需的人马也远比守城要多,有时砸进去数倍代价,都不见得能破一座坚城,白砸人命而已。她能破东蛮牛的都城,纯属捡漏。

大同既然年前一直都守得很好,正常情况下,没道理年后一下就颓了,客军撤去了一部分不是决定性因素,只是守城本来也不需要那么多人,进攻才需要。

“是绕道!”驿兵喘着粗气道,“大同久攻不下,瓦剌表面上仍作佯攻,他们那个丞相托哈领兵从大同南下,取道去攻紫荆关,紫荆关兵力不足,已经告急!”

所以,大同实际上成为了一个障眼法,掩护住了瓦剌方的精锐动向。

话问清楚了,朱谨深和沐元瑜不再耽误驿兵的时间,很快让他走了。

千户询问的眼神往两边看了看:“殿下,世子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马上回京!”

“马上回京!”

两声回答同时响起来,朱谨深望了沐元瑜一眼:“我回去,你带着宁宁,现在这里住下,等我的消息。”

沐元瑜立刻拒绝:“不行,我陪着殿下。”

“不要你陪,你听话就行。”

“我不。”

朱谨深按捺住急迫的心情,勉强解释道:“紫荆关据天险而建,其险要不下居庸关,援兵一至,瓦剌未必能破,京里不会有事的。”

沐元瑜点着头:“所以按照原计划,我陪殿下一起回京就好了。”

“……”

朱谨深说不出话来,他心里实在慌乱,想不出理由劝服她来了,只能把目光放到很凶地瞪她。

沐元瑜毫不畏惧,还拍了拍他的手臂,倒过来安慰他:“殿下,你别怕,皇爷不会有事的。”

千户的目光变成了疑惑,在两边来回转悠着,这场面,他应该感动一下兄弟情深什么的,都说这两人关系好,果然是好到不行,明知京城快被瓦剌的铁蹄踩下了,还坚持要一同奔赴险地去——可,他怎么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呢?

这个气氛里面慷慨没见多少,倒没来由一股腻乎是怎么回事?糊了他一脸的不自在,感觉有点透不过气。

同时还感觉他有点多余,不该站在这似的。

不管怎样,加速回京是肯定的选择了,他就试探着道:“那殿下,我叫人预备行装去了?”

见朱谨深点头,他忙退出去了。

他走了,里面也好说话多了,朱谨深道:“你为宁宁想一想。”

沐元瑜想了想:“那宁宁留在这里,分他一些护卫,我们两边的护卫合起来,总共也就三千来人,这点人对战场局势很难起到多少效果,再分一分也没什么要紧,这样,我们带一千,给宁宁留两千,保护他一个小人是足够用了。”

好嘛,她连人员分配方案都给了。

朱谨深很觉头疼,更头疼的是疼里偏偏不受控制地觉出甜跟满足来,他只能勉强坚守着底线:“万一我们要是都出了事,你让宁宁一个人怎么办?”

“那就代表京城完了,我认为形势不会坏到那个地步。”沐元瑜也很坚持,寸步不让地顶回去。

想到宁宁,她心底其实不是不犹豫,可她不能停下来,一停,这犹豫就要放大了,但真依照朱谨深所说,他一个人回去,她停留在安全的地方,那不成了她把好事都占了,坏的全留给了他?她不愿意这样。

“殿下,不要争论耽误时间了,一旦瓦剌攻破了紫荆关,关内哪里都可能出现铁骑,我们这点人马想回都回不去了,必须抓紧时间,我也回去收拾行装了,我还要跟张嬷嬷她们说一声。”

她说着利落地转头就走,朱谨深下意识伸手抓她,但是空自脑子里发热,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顿住了。

“殿下,我有用的,你说我在战场上的气运好,那带我去不是很好?我可吉祥了——就算这个是说着玩的吧,起码,我在你身边也还可以保护你,嗯?”

沐元瑜也不挣扎,顺着他的手势返身回去,垫脚抱住他亲了亲,又拿真诚的目光跟他对视着,试图打动他。

片刻后,朱谨深败下阵来:“……算了。”

若是从前,他也许还可以以她是个姑娘不能涉险地的借口来压住她,可经过云南那几个月,再说这种话,不用她反驳,他自己都觉得苍白可笑。

她就是不一样的,他早就知道,并且越来越知道,而从来也不需要怀疑,只是为之日渐沉迷。

“那我去啦。”

打动成功,沐元瑜高高兴兴地转头走了,回到自己的屋子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张嬷嬷鸣琴等人,又把刀三等护卫召集起来,一通兵荒马乱的忙活。

张嬷嬷更希望她和宁宁一起留在安全的地方,但沐元瑜在自己这边的人手里拥有绝对权威,她一坚持,谁也无法拧过她,异议不过几句,就很快消解了下去,整个顺着她的意思运转起来。

一道道命令布置下去,她和朱谨深北上,宁宁则在护卫的护送下,重新往南边再退回一段距离,以防万一扫到瓦剌铁骑的尾巴,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如果京城有事,宁宁立刻一路退回云南去,而如果京城安全,再护送宁宁上京。

众人最终小憩了两个时辰,天边刚露出鱼肚白,宁宁还睡得小猪也似,爹娘分别抱着他亲了亲,就暂时丢下了他,骑马奔赴远去了。

他们途中休整的这个小城离着京城不算太远了,所以才会遇到出来调兵求救的驿传兵,没了宁宁这个必须严阵以待小心翼翼的肉团子后,快马疾奔,朱谨深及沐元瑜领着千人护卫队八日后就抵达了通州。

他们运气不坏,抢在了攻关的瓦剌军前面,平安到达了京城的城门下。

但他们的运气不够充足,因为紫荆关终究没能抵住瓦剌的攻势,雄关,破了。

因为这个坏消息,朱谨深都被堵在了城门外大半个时辰,守城兵几日前就接了严令,不得诏令,各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整座京城进入戒严状态。

朱谨深归来的消息层层上报,直报到了皇帝案头,皇帝失色之余,方下令放他进来。

“二郎平时看着聪明,怎么关键时候却犯起了蠢!”皇帝揉着额头,气得不轻,都顾不得底下还站着一溜大臣,直接抱怨道,“他这时候回来做什么,知道军情有变,还不安生在外面呆着!”

沈首辅躬身道:“二殿下也是挂心皇爷。”

“他少叫朕操些心就是了,谁还敢指望他挂念。”

皇帝说着气话,接下来神思却有些不属,几番努力,才集中起了精神,听大臣们继续商议起面对瓦剌的对策来。

当时支援大同的京营在得到瓦剌丞相绕道的消息后,已经马上撤兵回了京里,大同守军则仍在跟瓦剌的大部队缠斗,如今即便瓦剌丞相率领的三万精兵出其不意,攻破了紫荆关,于京城的防守来说,仍然不算太大的威胁,所以大臣们神色严峻,但臣心还算安定,彼此间虽有争论,冲突不严重。

皇帝定下心来听了一会,一小部分心神仍留在外面,等着新消息传来。

新的消息来是来了,却不是他想要的。

“急报!瓦剌部已至城外百里处!”

灰头土脸的传令兵扑倒在金殿外,扬声大叫。

皇帝霍然站起来:“二郎呢?!进来了没有?!”

传令兵无法回答他,他是管刺探瓦剌军情的,不管皇子行踪。

朱谨深已经到了城门底下,诏令出去,他直接进来就是了,也不会特别有人再传他进没进来,等他到了午门外,要上殿觐见,才会再有人来报。

皇帝脸沉似水,信报到他这里是百里,瓦剌军在报信的这段时间里也不会闲着,这会说不定已经是五十里、乃至更近了!

他拂袖便起,快步下了金阶,十来个大臣面面相觑,怔愣片刻后,忙都追在了后面。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好害怕,我不想拿九月的全勤啊,但是。。不过大家不要方哈,我不会强行完结的,该交待的肯定交待好了才完,对得起大家,也对得起我几个月的辛苦,挨个么么哒。

☆、第184章

沉重的城门轰隆隆关闭上了。

沐元瑜坐在马上, 打量着周围的景物, 心下掠过丝感叹。

她在京里的岁月当然远不及在云南久长, 但此刻故地重来, 竟也是觉得有些亲切。

京城非她故乡, 但与沿途所经无数个浮光掠影般的城镇比,她对这里总还是熟悉得多了。

同时她心里也有些忐忑, 很快就要见到皇帝了,那毕竟是握有生杀予夺大权的天子,君心难测,到底能从他那里争取到什么结果,谁都没有十足把握。

朱谨深心有灵犀般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从旁边望过来,目光平定安然, 道:“……”

沐元瑜没听见他说什么,因为她的马忽然重重打了个响鼻, 正巧盖过了他的声音,她忍不住笑了, 安抚地摸摸马背, 待要开口问他,这回轮到朱谨深的马不安分了。

朱谨深于骑术上一般, 选的便是一匹性格稳健老实的大红马, 这大红马一般从不闹事,此刻却不知怎地,忽然不肯往前走了, 蹄子只在地上焦躁地刨着。

沐元瑜觉出不对,回首向城门望去。

他们是从正南的永定门进来的,没望见有什么,但目光转动处,西边,右安门的方向,却遥遥见一股狼烟直冲天际。

这外城附近没什么高大建筑,建造得最高最好的就是城墙上的城楼了,以至于虽隔着不短的一段距离,仍是无障碍地一眼就能望见那边的警训。

敌袭!

他们能看见,别人自然也能看见,顿时街上乱成了一片,瓦剌叩关的消息传了几个月了,普通百姓也差不多都知道了,此时四散奔逃着要躲回家去。

不用说话,沐元瑜同朱谨深对视一眼,就齐齐催马往右安门赶去,一干护卫紧随其后。

越往那边去,越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的紧张气氛,但目光所及之处,也能发现这里调动安排得井然有序,乱得只是百姓,守城的兵士们并不乱。

沐元瑜放了些心,问朱谨深:“殿下,我们现在先去见皇爷,还是在这里再等一等,看一看战况?”

她有此问,是因为发现城门处的兵将各有部署,一样样物资正有条不紊地运送上城楼,并不需要人插手,她领着这么点人,也帮不上什么忙。

朱谨深踌躇片刻,下了决定:“等一等。”

他有决定,沐元瑜不反对,就听他的。

两人领着人往边上让了让,避免挡到在城墙上下匆匆来往的兵丁的路,而这时候,便是在城里也能感觉到外面沉闷恐怖如天际闷雷般的马蹄声了。

瓦剌丞相所带的这三万精兵,全是骑兵,彼蛮族可怕之处者,也正在于骑兵的冲击力。

朱谨深往城墙上走,他想亲眼看一看。

沐元瑜跟在后面,随行的千户想拦,没人听他的,只好也忙跟着一起上去,半途上遇到在此主事的一个将领,这将领级别不低,是认得朱谨深的,忙行了礼,先还陪着他们上去,但一见到城外奔腾而来已清晰可见的瓦剌军们,就忙又催着他们下去。

“二殿下,此处危险,非您久留之处,您还是赶紧进内城罢。”

朱谨深没有要逞强的意思,他上城墙只为跟皇帝禀报的时候好有个数,真打起来,他才从外面回来,形势都不那么清楚,硬要掺和是添乱。

当下就要返身下去,免得将领还得分神保护他,不想还未转身,先听见底下传来一声爆喝:“二郎,你给朕下来!”

他一怔之下转头,只见从通往内城的正中阔道上,一辆御车滚滚而来,皇帝端坐其中,正对他怒目而视,看样子若是可能,很想直接伸脚把他从城墙上踹下来。

皇帝当然不是单独出行,御车周围,跟着三皇子朱谨渊、锦衣卫,以及一圈气喘吁吁的大臣等浩荡一大批人。

这还没完,后头还轰轰烈烈追来了许多蓝衫飘飘的书生们,朱谨深与沐元瑜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这些书生们应该是临时组织起来,队形很散,本身体力又不怎么样,这么一路跑过来,更加跑得乱七八糟,但是热情不减,追上御车后,就七七八八地跪下来,请命要求皇帝分发武器,他们要跟将士们一起保家卫国,誓死杀敌。

沐元瑜认出来了,这些书生实则都是国子监里的监生,正经的读书人,战事一逼近到眼前,就能有这个觉悟,是很能振奋鼓舞人心的。

她都有点感动起来:“民心太可用了……”

但旋即又有点担心起来,因为她眼尖地居然还在里面找见了沐元茂,这个三堂哥正因习武不行,才转成了文,这一帮人有热血是好的,真要上战场拼命,那还差远了,现在没有危急到那个时候,是不该由着他们上的。

皇帝应该也是这个意思,离得远,皇帝吼儿子那一声很大声,但不可能一直保持着这个嗓门跟书生们说话,沐元瑜就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但根据书生们直着脖子要争辩的反应也看出来了,她忍不住笑了笑,转头向朱谨深道:“殿下,我们下去吧,皇爷看见你站在这里要吓坏了——殿下?”

朱谨深的神色近乎于魂不守舍,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被沐元瑜拉着往下走,沐元瑜看出他不对,但城楼上确实将要危险起来,朱谨深这个状态,她更不能由他呆在上面了,便暂不打扰他,只把他拉着,打算到下面安全一点的地方再说话。

朱谨深的眼神与脚步一样飘忽,但他脑中实则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冰冷。

他这一路归来悬在心中未决的疑问,过往纷杂的种种,掩盖在无数事件下那一个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小光点,忽然间因为他往下无意望见的那个人,在他面前串成了清晰的一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