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筱含笑领命,待复走到榻椅前时,楚清清已搁好书册于小几,站起了身。

主仆二人走出内寝,踏过门槛,伫立门口两侧的袖英与彩娟盈身请安,倒是没见到宫侍珠子。罢了,楚清清也没兴趣打探他在做些什么。

“小姐,奴婢今早见御花园里的花开得不错,要不咱们去走走吧。”筱筱偏头过建议。

楚清清也斜眸看她,双眸一弯,唇角勾起一抹质疑的笑意,“咱们这梧惠宫花照样不开得很好?何必非得去御花园?恐怕是你想去御花园罢。”

筱筱讨巧的伸舌朗笑,“呵呵——,小姐真聪明。不瞒小姐,奴婢听说湖里的荷花比往年早开了旬月,不少宫娥和主子都去瞧热闹了,奴婢也想去看看。”

六月荷花,五月就开了,的确能算上件奇事,“那就去看看吧,我躺久了,也想活动活动经骨。”

“小姐真好。”筱筱激动的说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特别有灵气。

读了史书方知,璠阳王朝的皇子成年后,封了王就得出宫建府,只有储君府的邸是才能在皇宫大内。然这太子宫又自成一邸,与宫中所有体制无关。

出了梧惠宫,屋檐下洒落的光线全然覆在楚清清的身上,她也感觉到一股柔柔的暖意缭绕在周围。这段清闲的时日,楚清清非常注意自己的身体,运用了她在现代所有能想到的养生知识,好在效果不错,值得继续。

“小姐,后日就是老爷的寿辰,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府给老爷贺寿呀?”

筱筱冷不丁儿的话,楚清清听得心中一咯噔。如果不是筱筱说道出来,她何以得知楚峰后日就是寿辰?有了太子妃的令,到是不难出宫,只是这寿辰要给楚峰怎么过呢?“往年爹爹的生日府里会到很多人吗?”

也不难怪小姐有此一问,她总是待在闺阁里,外面天塌了也不知情。“不,老爷的寿辰几乎无人道贺,奴婢也觉得奇怪,老爷好歹也是一朝太傅,怎么寿辰之日会显得如此冷静呢?”

她不闻朝中之事,自然想不明白了。想来皇后和太子都不是谁人愿得罪的,可偏偏楚太傅站在了风口刀尖上,谁敢前去说去贺词?不过这样也好,她也不愿意在府里见到太多的外人。“回去,爹爹寿辰岂有不回去的道理?”

“那小姐要准备些什么带回去呢?”

就算楚太傅在朝堂上不受待见,不见得在自己的府邸也不受待见吧,既是什么都有,她也就不用带东西回家了。而且在这太子宫里,她连自己的侍婢都做不了住,还能带走什么?“别的就不用了,你只需备好一辆马车就好。”

筱筱虽想说这会不会太寒酸了,可想想小姐的处境,也能体会她的用意,声音禁不住有些泄气,“是,奴婢知道了。”

楚清清瞟着筱筱徒然颓废的神情,淡淡的笑了笑,也没在言语。

相携走下石阶,又踏上青石铺成的花径,芬芳的清香吸入鼻里,沁人肺腑,爽人心神。瞧那一处嫣红灼灼,蝶舞翩翩;又看另一处苔翠冶冶,石林临立。移动的裙摆,随风曳摇了衣袂,皆笔笔沾满香意。

第1卷 第052章 赏荷

她极少涉足梧惠宫以外,这御花园也只是上次去凤翔宫见驾路过回廊里稍稍瞥了一下,又因和濮阳瑾闹着心思,并未看仔细,此番想来,有他在,再如何的美景,也不过入眼残容,还不如此刻边走边赏来得自在。

瞧着筱筱那轻车熟路的模样,料是除去那不该走的,该去的都去过了。转过一条十字小径,已是见到湖之一角,空气中弥漫着荷花之韵,又见垂柳依依,燕剪薄风。楚清清的心情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与美好。

可这种愉快心境并未持续多久,再见到濮阳慕华含着蕴意不明的笑容朝自己走来时,楚清清胸中倏然窜起一股怒气,然而选择无视又将她不满的心情麻痹过去,顿停的步子继续前移。

筱筱也见到了慕亲王爷,小姐方停了一下,慕亲王也抬手向小姐打了招呼,小姐不可能见不到呀?怎么此刻似没见到一般斜身离去。她心头疑惑不浅,也只好跟在小姐身边。

“太子妃。”

身后濮阳慕华的声音随风飘至耳畔,楚清清想听不见都不行,停步摇身,冲着濮阳慕华笑意容容的脸庞行了一礼,“见过皇叔。”

“此刻没外人,太子妃不必多礼。”他不是见不到楚清清病颜上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相信她的确是不想见到自己的,原因彼此皆心知肚明。

楚清清抬起头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反感情绪,她就是要让濮阳慕华见到,虽然让人算计无可奈何,可她也有表现不满的权力。再说这濮阳慕华,除却头次见他那夜,再也不曾在他眼中见到一丝伤愁与悲哀,如果他发乎情是真的,自己也没看走眼,便是他将那份心思深藏在眼底,不愿让任何人看见。

“皇叔也是听说六月荷花五月就开了,进宫来瞧稀罕的吗?”她刻意让筱筱挑条偏僻点儿的小路走,就是不愿意见到熟脸打招呼,那些虚伪的客套会影响她出游的心情。

楚清清的精神不错,看来这些日子她真是听皇后的话有好生将息自己,或者说她不想扮演着棋子的角色,想要翻身亦未尝不可,而这些都得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好的身体和好的精力。“倒不全是,本王方去探了探皇兄,偶然听说湖里的荷花提前绽放,想寻处幽静所在欣赏,正巧遇到你。”

又是从凤翔宫出来,上次他从凤翔宫出来给自己添的麻烦如今仍余怨未消,这回可别再给她找麻烦了,“不知父皇身子恢复得如何?”

“若是有心何不亲自前去探他,由本王告诉你若是外人知道,岂不是说你这儿媳是假孝顺?”濮阳慕华边说边凝视着楚清清眼眸里那两涓盈润,亦毫不掩饰于他的讽意,看来因为密旨一事,她仍介怀不小。

“筱筱,你去走走吧,我陪皇叔走走,一阵子你再过来寻我。”楚清清吩咐着,筱筱立即盈身离去。

楚清清挪步走在前头,清风迎面,柔柔的,软软的,说不出的舒适与惬意,可身侧并肩之人,却带给她另一种道不明的沉重。

“清清的表现皇叔和父皇还满意吗?”

第1卷 第053章 狐狸皇叔

她的语气里有刺,听得濮阳慕华很挤耳,然那话中之意却由不得他不懂,又并不直接作答,而是说:“你虽然贵为太子妃,可本王好歹也是你的皇叔,是长辈,你用这样的口吻和本王说话,不怕传出去让人说你妄自尊大,不敬人伦么?”

楚清清承认她的态度的确是有问题,对一个长辈而言肯定过头了,然而…,“清清不否认自己的态度有问题,可是皇叔,你和父皇设计圈套让清清跳进去,这便是一个长辈对小辈的关怀?”楚清清一直很好奇濮阳慕华的年岁,他看上去比濮阳慕英小很多,比濮阳瑾大很多,可到底小多少?又大多少?她始终不得数字。

果然,濮阳慕华心中一叹,这个楚清清还真是不好惹,虽承认吃亏,然口舌却不让人占便宜。罢了,谁让她有意思,谁让他欣赏她不输于萧后的智谋与才华,只要她仅剩的命能够帮助濮阳瑾,其余的也就没有计较的必要,“这也并非全赖本王之责,若非你诚然在本王面前展露你性情一面,本王也不会献策让你收拾太子宫后宫里的乱摊子。”

楚清清心中一滞,濮阳慕华说得不错,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一开始就是,如果她没有参加那次研究,如果她没有单独去见那尊蜡像,如果没有来到这里,如果没有遇到濮阳慕华,如果没有让他见到真实的自己,就不会有这一系列的麻烦。

可世间那有那么多的‘如果’,现实往往让人措手不及却又弃之不掉,这回轮到她语气颓丧了,“皇叔真是只老狐狸,干脆以后清清就叫你狐狸皇叔好了。”

“呃——?”濮阳慕华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太子妃,你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本王的尊称前添加狐狸二字。”

楚清清拧眉驻足,头顶滑过两天燕鸣,抬手轻撩柳帘,望着一湖荷花盛景,言道:“这太子妃之位非我所愿,皇叔这一声太子妃,就像在提醒清清时刻找准自己位置似的,皇叔若是不嫌清清之名污了您的金口,就将这‘太子妃’三字换作‘清清’罢。”

不难怪她于那‘尊衔’生厌,或许在太傅府里她能更长命一些。到来这太子宫,又让自己对她的智慧生了觊觑之心,当一个个问题与麻烦接踵而来时,也不知她能不能见到太子登上大宝那日。

“清清。”在唤出这本意很简单的字时,濮阳慕华的心骤然一阵酸涩难过,禁不住凝视着身侧的女子。及腰青丝随风摇摆,那单薄的身子仿佛全靠此刻纤指轻捏的一束柳枝支撑,轮廓清瘦及了,却透着异样的清灵之气,细想若是脸颊的颜色再红润些,她该是如何的惟美若画,引人不舍斜眸?

与太子在一起时,偶然提到过她的名字,太子只是脸色一沉后,便噤声止住。初始觉着她不过是枚棋子,太子不屑听到自己当着他面提她,可此刻心中没有着落的感触,他是否也曾体会?不让提她的名字,只是不想那种感触重复?

第1卷 第054章 狩猎之意

楚清清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不论是民间还是朝野,于她的印象无非是疾体缠身、弱不禁风、命不久矣。没有人真正了解过她,或许连楚峰都不曾真正知道女儿的真性情是什么,所以她的行为举止一展露便让自己惊诧。

“听说再过不久会有人狩猎?”除了风拂柳叶之声,已悄然无息很久了,楚清清作声打破静谧,就若一叶柳穗落飘在湖面上,荡起微小不起眼的涟漪。

濮阳慕华回过神来,勾唇笑道:“想不到你成日不出梧惠宫,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就是不清楚晓不得晓狩猎的原由。

“世上那有不透风的墙?梧惠宫就算是个笼子,也有缝隙让人吸气儿吧。”斜眸看他,濮阳慕华依旧风度翩翩,鲜明的轮廓透着风流不羁的意味,眸仁幽暗,写尽内敛,她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捋着玉冠垂下的丝带,濮阳慕华笑得很耀眼,然说出的话却让人很受打击,他说:“怎么?难道你觉得以你的身体状况能呆在马上折腾吗?还是你愿意死得快些?”

若是长期让你这么算计着,晚死又能晚到哪儿去?楚清清郁闷的忖思,言道:“皇叔既是如此相告,莫非清清可以去参加狩猎?”她的确想去凑凑热闹,史书上的记载根本满足不了她的求知欲望,有现成的环境可亲身经历,为何要让机会错过?她一向都是个好学生,刻苦的好学生。

“女眷的确可以参加,不过你除了要有对自己身体状况的自知之明外,还得得到太子殿下的允许。”

他的前半句话很令人期待,可后半句却令人失望至极。‘还得得到太子殿下的允许’,那就是她得去求濮阳瑾了,想来他们也有近半旬未见了,濮阳慕华不提太子殿下,楚清清连知晓自己是太子妃,竟都没想起还有这么个人来。

“皇叔可真会泼人冷水,不过好歹还有些日子,清清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保证在那日不出状况便是。”

她那来的把握太子会允她之诺?这个楚清清还真是让人看不透,不过就算太子同意她一同前往,她也只有呆在帐中与其余女眷一样,惟有观看等候的份。“日子不远了,希望到时能在狩猎场上见到你,这个季节虽不适合狩猎,却有许多平常见不到的动物出没。”

古代的动物园绝对是原生态的,楚清清想想就感觉到几分迫不及待,掀唇扬笑,却不作言语,轻敛的眉宇,带着几丝若有所思。

濮阳慕华本以为会听到楚清清与他言及如何让太子答应狩猎同行的计划,想不到她缄默沉声,只给他些许似甜美,似兴味的笑意。意欲再说什么,却见筱筱从柳绦下走来,内心的好奇只得作罢,言道:“时候不早了,本王还得出宫去,告辞。”

的确是见夕阳开始将湖面染色,一层似深似潜的火黄盈洒,青白相连的荷叶随风翻飞作响,哗哗之声不绝于耳,荷花的清凉之气亦缭绕身旁,煞时间,放眼望去,何等的万千华芳。

“皇叔请。”楚清清收回飘浮在远处的眸色,瞳仁里立时映出濮阳慕华笑意不减的俊颜。再见他离去的健朗背影,于他,楚清清总抱着一缕好奇的心绪,故始终心存芥疑,尽管一切的本能都警告她,离他远点儿,他很危险。

“小姐——。”筱筱捋过拂面的青丝于耳畔,瞧着小姐望着慕亲王远走的身影发呆,那深凝的目光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不想打断她的思绪,然不能不开口。

楚清清低低一声长叹,缓缓摇身,迎着一阵清凉的风说:“回去吧,晚了。”

第1卷 第055章 楚峰的寿辰

楚峰的寿辰在曲指间到了,楚清清虽睡到晌午才起身,然回太傅的打理事项均不由她操心。梳洗时,用膳用药时,筱筱一直在她耳边叨唠个不停。

比起自己的沉定自若,筱筱显得异常愉快。楚清清懂筱筱的心思,虽说在皇宫大内,自己又贵为太子妃之尊,却不见得比她人光鲜,甚至还有些身不由己与无可奈何。楚府是她与楚清清一起生长的地方,那份归属感一直在心里惦念着。

记得府中闺阁里,有一盆类似蝴蝶兰的室景。楚清清还是一缕幽魂时,就特别观注那盆室景,花期似乎很长,因为没见它凋零过一片花瓣。嫁入太子宫后,忆起时想问问筱筱来着,又担心自己寻问的方式不对,令她狐疑与惊诧。她并不怕筱筱怀疑自己,只是不想有太多的麻烦罢了。

昨夜就寝前,吩咐给自己掖被的筱筱安排一辆别太招摇的马车出宫,她时刻提点自己留下的作用和本份,能有多低调就该多低调。

简单的收拾一下自己,一缕青丝垂下耳畔,略微绾起的发上斜入一支粉色的梅花流疏钗,碧绿色的缎带系在发后,与及腰的青丝同长。她的颜容虽较之前有起色,可太淡素的服饰依旧会将她衬得病意恹恹,让人不快。于是择了件水蓝色的褶绣裙,袭身乳白色的薄烟纱,腰间的衣袂,则选了桃红的颜色。

站在菱花铜镜前,楚清清感叹这身子还是太单薄赢瘦。然又望着镜中之人一笑,微弯的眸眉携着满意之色,比起以前,今日她应该是很有精神了,但愿楚峰见到这样神色不错的女儿,会收敛一些担忧的心。

“小姐,你一点儿也不比几宫娘娘差,就连那冬莹宫的苡妃也不见得有小姐这份清雅,为什么太子姑爷不喜欢小姐呢?”筱筱整理着小姐腰上的衣袂,语气里带着几分岔岔不平。

楚清清记不住筱筱这是第几次如此抱怨了,当然也明白她的抱怨绝对善意,只是她未知之事太多,不懂这其中的微妙牵扯。想想濮阳瑾,情不自禁的捂着胸口,大痛两次,小痛一次,皆是在面对濮阳瑾之时。

还好他们之间存在的只是交易关系,否则若是回不去或是离不去,这辈子可有得她难过的。

“以后这样的话少说,不是提醒过你吗?别看咱们这梧惠宫人数不多,可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想过安生日子,就得学会不该说的闭口不言,该说的只说一半。”楚清清淡淡的笑道,然眸中之色却沉淀不少。

筱筱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更记得小姐如此提醒不下数次,可想到日子依旧波澜不惊,也就将拎起的心搁下了,“小姐,走吧。”

楚清清除了手中捏着的那方锦帕,的确是两手空空的回娘家。筱筱手里提着的篮子,内装些许糕点水果。楚清清想不通筱筱为何要将这些东西带回家,她不相信楚府里连瓜果点心都少缺。又转念一忖,许是她担心府中之人乱嚼舌根,说她回趟娘家为父亲贺寿,连礼都不带,可筱筱提的那个篮子也委实上不了台面呀。

第1卷 第056章 走路没长眼

眼见着日头的光亮愈来愈强,小道一旁的不知名树上趴着一只知了,懒洋洋的吟着初夏之曲,大有催人好眠之能。径旁的低树娇花确是鲜艳得紧,清风将阵阵芬芳迎来送往,紊乱无序的吹向四面八方。

前面是一道拱形门,筱筱说过了它再拐三道曲廊,便可见安排候待的马车。她的确算是轻车熟路了,整个太子宫楚清清除了自己住的梧惠宫,其余皆找不到南北。心中还是想问闺中那盆花的事情,应该可以将它搬到梧惠宫来罢。

“筱筱,也不知房里那盆花还在不在?”她没说调落或是其他的,相信这样问话筱筱不会产生其他的疑虑。

筱筱笑道:“小姐放心,绣楼里的一切老爷都没让人动过,还跟小姐原在府中一模一样。房里有好几盆室景,不知小姐说的是那盆?”

呃——?楚清清苦恼一笑,要不是不想让筱筱的话问个没玩,她就直说是那盆了。偏过头去,无奈的看着筱筱,唇瓣微张,欲言之声还不曾出来,便在那道拱形门下与人撞在一起。

筱筱惊得手中的篮子掉落,所盛之物滚落满地也顾之不得,急忙上前想扶住小姐,慌乱中脚下又踩到裙脚,整个身子很无状的跌倒在地。

楚清清也惊得不轻,就在她看清相撞之人为谁时,本能的向前一推,谁知对方没退步,她却向后倾去,眼见一顿疼痛不可避免,又见那人伸手一拉,攀着她的腰枝揽了个满怀,楚清清就这样靠在那怀里惊魂未定的喘息。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筱筱迅速匍匐在地,从颤抖的声音中,不难听出满是惶恐。

几近半旬未见,眼中之人的眸色似乎愈发的神采水盈,那层惹人生厌的病态好像也逝去不少。或许她真的可以活着离开太子宫,离开自己。最后半句话,让濮阳瑾的胸口掠过一层闷塞,深遂的眼眸煞时沉寂如幽潭。

濮阳瑾的轮廓越来越冷,眸仁里自己的影子亦变得深沉不定,那只攀在腰间的暖手也跟着添了力道。他似乎在揽着自己开小差,虽然她的挣扎孤度不大,可也不见得他会没有动静。“你弄疼我了。”

濮阳瑾懊恼的拧眉沉色,松开了楚清清,腿脚退后一步,敛眉道:“你走路没长眼吗?”

一惯冷漠的声音并未让楚清清觉得不妥,让她的心猛然一落千丈的,是濮阳瑾退后的一步,紧接着心也跟着痛了起来,相互沉默之际,除却手渐凉,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额眉那里冒涔的冷汗。遇到他果然没好事。“好像撞人的不止是我吧。”

她的样子好像很痛苦,捂住胸口的指尖泛白,先前脸颊上的一抹健康之色,正悄然无声的逝去。看得濮阳瑾的神色更加阴沉,彼此令一步之遥,他却仿佛永远都跨不过去。摒神凝气,他在想什么?跨过去干什么?她不过是枚棋子,不过是他搁在梧惠宫中傀儡。“放肆,楚清清,你胆敢这样跟本殿讲话?活腻味了不成?”

她不是没这样和他讲过话,为何他此刻要显得如此恼怒?楚清清想不明白,也不愿去猜,只希望心上的痛楚尽快减少。“臣妾知错。”给他台阶下,祈祷他快离开自己的视线。

第1卷 第057章 对恃

濮阳瑾胸口的抑闷更添,她的示弱与柔顺搅得他心神不宁。然态度如何是一回事,他的理智依旧清醒,她之所以轻易服软,是想让自己快些消失于她的视线。他又何偿不想尽快离开,可这个女人的一言一行,一颜一色,皆让他似脚下生根似的,想走却走不掉。

“你这是做什么?”瞧着仍匍匐在地的筱筱,再看看周围散落一地的果点,濮阳瑾挑起一丝疑惑问道。

胸口的痛意缓了,楚清清深深的一次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呼吸频率恢复正常。弯下腰放正篮子,将近处的果点放回筐内,声音不带情绪,淡若幽风,“今日是父亲的寿辰,臣妾正准备出宫回府看看。”

“你请带这些东西回去给楚峰贺寿么?”

本想说只要她回去就是最好的贺礼,可濮阳瑾语气里的羞辱让她顿时改了主意,楚清清拾起一个果子,看着那个果子,更对着那个果子拖长声音说:“臣妾本想拿些体面东西回家给父亲贺寿,可这太子宫里居然让臣妾找不出一件像样之物,所以臣妾想着与其拿回去丢人,不如就捡些瓜果点心回去让人见了笑话。”

濮阳瑾觉得自己让人打了一巴掌似的,本是他在羞辱她,却反过来被她愚弄了。他该立即调身就走的不是吗?为什么要留下来听着她用那般讥讽的口吻消遣自己?然从侧面想,楚清清也的确是该生气不满,“你是在怪本殿没准备像样的贺礼给楚峰贺寿吗?”

楚清清已捡起差不多了,不过此刻篮子里的果点已不能再食用。楚清清体会出濮阳瑾语句里的刺有多尖端与冰冷,“原来殿下还记得自己该准备一份贺礼贺寿。”她提醒彼此的关系,却又在语气里否定这层关系,他们之间,存在的只有交易。

“哼。”濮阳瑾冷冷的言道:“他配吗?”

叹词加反问,楚清清明白濮阳瑾意有所指,更清楚指的是什么。有些事情真的非要记那么清楚记那么久吗?她也许不能体会濮阳瑾的愤恨与抱复,因为这些东西在楚清清看来,根本就无关紧要。这些事情之所以变得如此尖锐与犀利,完全是权利与欲望驱驶下的产物。

站起身来,头立时一阵晕旋,长长的一声叹息,这次,她不再想要和濮阳瑾争锋相对,言词相激,静静的说:“或许他不配得到你的尊重,可是太子殿下,从某些方面而言,今时今日的局面也并非我父亲愿意见到的。”他的确受了很多的苦,如果不是他到北晋为质多年,或许现下的璠阳王朝已不复存在。人一旦命丧,众所枉然。

她是楚峰的女儿,又生得一颗剔透玲珑之心,知道一些事情并不足为奇,“你是在为楚太傅开脱吗?”

“开脱什么?而且有什么好开脱的,如果我爹自私一点儿,他怎会舍得将清清一随时命休之身进宫?你说他想弥补于你也好,受皇后协迫也罢,我如今在太子宫中当太子妃亦是不争之事实。太子殿下,我希望以后你别这样说我爹,至少别当着清清的面前数落他。也许于你,他是个罪人,可于璠阳,清清觉得他是个功臣,如果没有他,璠阳岂会有这十几年的安生?”这些话楚清清是用心说的,她不介意濮阳瑾是不是都能听进去,她就是想说,自不量力也罢,一厢情愿也好。

第1卷 第058章 因果报应

濮阳瑾冷冽的阖眉,心中的骇然之色汹涌袭来。这番话似曾相识,这番话便是他回到璠阳后见到父皇时,他亲口许下的话,为什么楚清清一介女子能拥有像父皇一样的胸襟与思虑,联想着自己于她的种种态度和反应,难道这太子妃是上苍钦定的?可为何你又偏偏是楚峰的女儿?

“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突兀的话问得楚清清一愣,对濮阳瑾抱有一丝幻想,她真是个傻瓜。既然如此,楚清清勾唇一笑,“相信,臣妾此刻不就是那个报应吗?”

他的威仪不是谁都能冒犯的,可放纵一次,不代表有下一次,濮阳瑾满意这个答案,踩碎脚边的一块粒点,迈步而去。午后的阳光耀在他身上,那纤长的背影灼灼为然,颇有几分寂意,又有几分不可侵犯的尊严。

内心徒然升起的怜悯让楚清清的思绪紊乱难定,一时间,竟不知收回放远的眸光,痴痴的看着那道伟岸的背影逝去在眼眶。敛下眼来,尽是让人心碎难忍的哀伤。

当太子妃还有是好处的,就是出宫有令即可,不似其他宫妃得去向太子支会。

楚清清本以为太子宫里的马车太低调也不能失了皇家威仪,没料到这辆马车真是低调得让她有些诧异。好在外表够精致,驶上大街回楚府不会失礼于人。

直至出了宫门,筱筱惨白的脸色才稍稍恢复过来。这渐漫的时间里,她一直盯着小姐发呆,那眼神里的疑问铺天盖地,好像她斜上方落坐的女子她根本就不认识。

“筱筱,你已经看我很久了。”楚清清听着车窗外的喧哗,经方才濮阳瑾一幕,她已失了首次对古代大街期待的兴趣。

“小姐,你不怕殿下么?那可是太子呀,未来的皇上,你这样顶撞他,万一他生气会将楚府满门抄斩的。”筱筱起先的声音还算平稳,越说到后面越是高昂激动,似乎是捏着心跳摒住所有气息低喊出来的。

她怎会不明白筱筱的担心,也懂得封建社会的律法和制度。可当着一个对自己知之甚深的人,她装不住虚拟为人,如果她对濮阳瑾低声下气,那个人一定不是她楚清清。“什么未来的皇上,这个太子能不能当得下去都还是个问题。”

小姐为什么这么么?太子就是未来的皇上吗?为什么小姐的语气如此的缥缈悬浮,听入耳中没有一点儿踏实的感觉。“奴婢不懂。”

楚清清轻叹,睁开半敛的眸子,看着筱筱微微的笑道:“你听清楚了,我只说一次。”

小姐要说什么?如此慎重?筱筱不由得让自己全神贯注起来。

“很多事情并非你我表面所见,筱筱,你不懂很多事情,我也不懂,不过你放心,太子不会生气,楚府也不会被满门抄斩。”

筱筱很想问,太子不是不喜欢小姐吗?小姐还那样顶撞他的话,对他那么不敬,他为什么都不怪罪?可是又见小姐坚定的眼神,筱筱便不再问了。她的小姐她是越来越不了解了,可是这样的小姐让她莫名的心安,就若天要塌下来压在她身上,她也不会担心。

“奴婢懂了。”

第1卷 第059章 回府

她要真的懂了才好,那样耳根会清静很多。楚清清如是想着,缓缓的又合上眼帘。不知何时脑海却浮现出濮阳瑾离开时那抹背影,昏昏暗暗的,看不清楚,明明阳光耀眼得很,为何缭绕在他身侧的尽是层层阴霾?楚清清跟在他身后,抬手拂散似云似雾的轻烟,一边唤着,‘濮阳瑾,你回来,我跟不上你,你快回来。’

眼看着太傅府即至,筱筱却瞧见小姐双眉紧蹙,一层细汗粘在眉宇之间,嘴里还不停的呢喃着什么。小姐的身体不好,所以让赶车厮人将马车驶得很慢,许是这恍恍悠悠之间,小姐睡了过去,没料到竟起了梦靥。

“小姐,你醒醒呀,小姐,你快醒醒。”动作不敢太大,筱筱轻轻的晃着小姐弱肩。

楚清清听到一道声音焦急的唤着她,猛然一睁眼,筱筱放大的脸庞映入眼帘,她感觉很不好,“怎么了?筱筱?”

“小姐,咱们到太傅府了。”瞧着小姐眼仁依旧涣散无神,筱筱担心让老爷见到这样的小姐会受不住,“小姐,你没事吧,咱们到楚府了。”始终觉得小姐的魂不在这里。

到楚府了,楚清清摸摸额头,湿润的感觉告诉她冒了层冷汗。意识逐渐清醒过来,她睡熟了,还做了一个关关濮阳瑾的梦,那梦里的情形超出她的设想范围,也果真是梦,现实中,她怎么可能追着濮阳瑾的背影呼唤得那么声嘶力竭,而他依旧无动于衷的只给她背影?

“清清——。”

一道苍老喜悦与惊讶的声音浸入车室,筱筱立即掀开帷帘探出头去,“老爷。”边说边下车,再将手伸入车室里,让小姐搭着她的手落车。

楚清清轻轻拍拍脸颊,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搭着筱筱的手下了马车,见到楚峰的两鬓似乎比以前更加苍白,心里难过,却忍住不表现出来,盈盈唤道:“爹,女儿回来看您呢了。”

当管家通知他小姐回来时,楚峰真是又惊又喜,连忙迎了出来,再见到女儿的气色比在府中好太多了,心中更是宽慰不已。“辛苦你了,身子不好,还这么劳顿。”

“老爷,小姐,别站在大门口了,有什么话进去说吧。”筱筱感动的说着,眼中闪着泪光。

“对对对。”楚峰拍拍脑门,笑道:“瞧我高兴得,快进来快进来。”扶着楚清清踏进门槛,又一边吩咐管理冲好新茶到花厅。

于这太傅府,楚清清熟悉中又尽是陌生。当初她还是一缕轻魂时,就似让人设了传说中的结界似的离不开,事到如今,她仍找不到置身这个世界的原因和目的。

先让楚峰领着去向祖先上了柱香,再转回花厅时,管家沏的新茶正冒着热氲,四溢着醉人的清香。扶着楚峰落坐,楚清清说:“今日是爹爹的寿辰,女儿在这儿祝愿爹爹身体健康,寿比南山。女儿两手空空回来,爹爹千万别怪责才好。”

第1卷 第060章 东宫来的寿礼

“哈哈哈——。”楚峰爽朗的笑着,先在有书房里孤独的惆怅早已烟消云散了,示意筱筱搀着楚清清在下方落坐,他说:“你回来就是为父最好的贺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