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将寝殿里风灯点亮些,楚清落坐在梳妆台前捋袖描眉,筱筱则为她梳着一背青丝。铜镜中的人儿清瘦单薄,也因略施粉黛而变得惟美缥缈起来。方描过的眉梢起伏若山脉,一双平静的美目含笑,也将干涩褪尽,变得莹润透沏;两腮微扫妆红,如玉似凝的肌肤立即有了同抹桃花般的红韵;唇叶微提,虽然整个颜容看上去仍不失病意恹恹,却有一副娴静照水的优雅。

“小姐好美。”筱筱篦头的动作不由自主的搁下,由衷的言道。忆及当年小姐嫁进太子宫时,她也是这样为小姐打理的,只是当时身后跟着几个宫里来的嬷嬷,吓得她害怕。“真的像个新娘子呢。”

楚清清婉约一笑,更是期待濮阳瑾的到来了。

袖英和彩娟听说太子妃要重新嫁给太子一次,都纷纷随侍在侧准备帮忙,可太子妃却说没什么好帮忙,于是她们便伫立在一侧,不时捉弄似的笑出两声,直笑得太子妃窘态露尽,极不自然。

殿下响起了脚步声,楚清清真像个新嫁娘一样欣喜的起身朝门口走去,穿过袖英撩起的珠帘,却只见到珠子一人站在殿厅。“太子呢?”

珠子做了一揖,道:“回禀太子妃,太子在御书房中接待他国恭贺新帝登基的使臣,吩咐奴才回太子妃话,可能会晚些,或者回不来,请太子妃注意身体,待大典一过定会好好陪您。”

楚清清脸上的笑意如一侧架台上的檀香般烟消云散,绷紧的神智在刹那间断了弦,她软着身子朝一侧倒去,泪水顿时湿了她精神打扮的妆容。

“小姐,你怎么了?没事吧?”扶着倒在怀里软弱无力却仿佛沉重的身子,筱筱担心的问。

楚清清神色具无的摇了摇头,稳住身姿回身缓缓走进寝殿。她该高兴不是吗?濮阳瑾那么忙,竟然在使臣面前说出那番话让珠子传回来,那不正是向天下公示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么?他在努力,让那些对她的负面流言遭到破碎,让她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他的身边,与他相守一生,共赴白头。

虽然见不到面,可到最后,他都在为自己努力。没有遗憾了,她很满足。哭着笑了,吩咐筱筱说:“让珠子再跑一趟,就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请太子放心。”

“是,小姐。”小姐到底是怎么了?今日见不到这副妆扮,太子总会有时间看见的,为何她的神情看上去那样悲恸和失落?筱筱带着担心的心绪忖虑,转身离去。

第1卷 第268章 最是离别苦

第268章最是离别苦(3108字)

楚清清前所未有的精神,她苦笑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站在窗棂前,呼吸着庭院中清鲜冰冷的空气,环视着薄明淡暗的夜色,接紧着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追着时间在一蹦一跳,很有节奏的响在耳边,响在天际。

繁星稀疏,偶尔一朵看不见的云彩飘过,便只余下满庭的雾朦朦胧胧,清冷刺骨。

“小姐,睡吧。”

筱筱已是第五次提醒了,可楚清清不敢合眼,先前她愿意一觉睡去不再醒来,此刻,她却害怕那一刻真真正正的来临。“筱筱,太子祭天就真的会下雨么?”

这个问题筱筱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觉得这个应该问老天爷罢。站在小姐身畔,望着满庭的雾色,垂眸说:“说起不吉利的话,瞧这雾气清冷浓厚,明日估计定是个大晴天。”

她说的都是经验之谈,然而也不能保证没有意外或是奇迹发生。熬不过筱筱接下来的劝说,楚清清终于上榻休息了。

醒来已是晌午,估措着这个时辰濮阳瑾已随大队出了城。衣屏上搭着的嫁衣和凤袍离得不远,两样颜色虽不一样,可却是一样扎眼。将眸色移向窗外,如筱筱昨夜所预言的那般,今日真的是个好天气。

身服药吃东西,她再次换上了那件嫁衣。筱筱奇怪的看着小姐,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铜镜中,又映出女子昨日的风采,亦映出一层人眼无法看透的悲伤。“筱筱,我真是不该不听你的话,昨儿晚睡,此刻好困啊。”

筱筱闻言,没好气的说:“现在知道利害了罢,尝到睡眠不足的滋味了罢。”

楚清清老实的点点头,脸上还挂着被人教训露出的调皮的笑。筱筱说:“那还不快去补眠,要是让太子知道小姐身体又不适,奴婢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他砍的。”

“是,是,是,筱筱姑娘,小姐我知错了。”

楚清清作势盈身一礼,随即笑得浑身直颤,吓得筱筱直说:“好了,我的小姐,我的祖宗,你快消停下来罢,快把嫁衣脱了,乖乖躺到床上去。”

楚清清听话的让筱筱收拾,待她躺在床榻上去时,说:“小姐,睡吧,奴婢在这儿守着你。”

楚清清枕着丝枕摇了摇头,“不了,你在这儿会影响我的睡眠质量,如果期间太子回来了,你再来叫醒我,出去吧。”

若是你在休息太子来了,他才舍不得将你叫醒呢,筱筱在心里说着。“那好,小姐就好好睡,奴婢去打听太子会在什么时候回来。”

“嗯,如果你看到他,就说我在等他。”

筱筱颌首,替小姐掖了掖被角,正欲转身离去时,却听小姐突然叫住她,“筱筱。”

筱筱回眸,疑问是不是还有事情,徒然见小姐偏过头望着她,笑道:“外面天冷,你多加衣服。”

“嗯。”

珠帘冗余着脆响,摇得满室都在摇晃。听到殿门扣合声,涩红的眼角滑过一粒透明的泪滴。掀被起身,站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唇角浅笑,折掀起一抹凄怆的弧度,视线在寝殿里的一件一物上走过,她确定都记在心里后,方踩着步子迈出去。

走近那方书案,翻看着她记录的点点,斜眸瞧着墙壁上那张透明的白纸,忆起当初贴在那里的目的,唇角情不自禁的向上提起。

她也有几个伟大的理想,僻如好好完成学业,好好工作研究,拿到历史界的终身成就奖;僻如去古埃及,也许那里还有木乃伊等着她去发现;僻如…。

她还制定了一系列有待展开研究探索的计划:第一:好好调理身体,楚清清终于知道什么叫手无缚鸡之力,还好她庆幸自己能拿起夹菜的筷子喝粥的碗;

第二:准备好充满的物质需要,以备离开这太子宫时,沦落到挂满蜘蛛网的破庙里打地铺。当然,首先她得学会如何分清楚那些银子金子还有银票,因为这个时代的货币通常都是称斤论两的;

第三:就是她的身份问题,如果想脱离这个名份,就得让太子殿下签下和离书昭告天下;宫闱之事的历史她虽然也感兴趣,可没必要了解得太过详细,毕竟论文之用在于总结,而并非细节和过程;

她决定把这三条内容当作重要任务来完成,可是却没有完成这任务中的任何一条。想到这里,她扶着墙壁凄伤的笑了。再回过头坐在书案旁的椅子里,拿过那张画着濮阳瑾看不懂的图画,那一圈一圈的是旋涡呀。今日,她终于可以从这旋涡中抽身了,所有的一切都会因着她的离去而结束。

摊开一页宣纸,研开浓凝的墨汁,持笔沾湿,笔未下,泪却已在纸上有了痕迹…。

再次换上鲜红的嫁衣,系上腰间的衣袂,空荡的腰身,让她想起了那半枚碧玦,恒儿…。

午时愈加临近,楚清清抱着从箱子里翻出的白绫,朝着那梁上用力一扔,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在凤翔宫临行前与萧后的一番对话,“母后已将儿媳等回来了,你想让我做什么?”

“本宫有个不争气的儿子,这天下已注定是太子的了,而我,注定会命绝在这禁宫里。所以太子妃,你去死吧,只要你死了,我死了,这一切才会真正的结束。”

“是不是我死了,你就会拿出帝玺让太子继位?”

“我要死了,还拿着帝玺藏起来做什么?”

“好,我答应你。”

“最迟的期限是十二月初三。”

“好,我答应你。”

站在凳子上系好绫结,眼及处,那窗棂紧扣,雾白色的天明亮透了整个窗体。她仿佛能看透那层薄薄的窗棂,视线飘浮的落在祭天的濮阳瑾身上,他身着威严的帝袍,手举三柱清香,叩拜着上天,又听着有官员在朗声念着什么。

瑾,对不起,你会原谅我的对吗?我不后悔今日能与你相遇,却难过这样的相遇让你我生活在一场没有结局的感情里。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我们却不能相拥在一起疗伤,你痛,我又何尝不苦?

试问这样有起起无终止的轮回有何意义,我们的感情为何就得如此多舛。

我渴望与你一起千山看斜阳,渴望与你相拥在冰冷的夜里,渴望看到你眼中没有痛苦只有温柔,渴望枕着你的胸膛听着彼此一起跳动的心跳,可这一切,都因命运的安排无法实现。

我什么都没有留给你,本来我可以留给你我们惟一的羁绊,可这个期望也在北晋破灭了。我知道那日在御花园你听到了,我叫恒儿。恒儿是我们的孩子,可惜你没有看到,他长是跟你很像,那便是支撑我在北晋坚强五年的勇气。你什么都没有问我,是害怕刺激到我罢,那是你的体贴,可你的体贴改变不了我们失去恒儿的心痛。

曾经问过你可相信轮回,你说你相信,我很欣慰,又在同时感到悲哀。轮回,便是今生的苦换来世痛,太残忍了,我情愿一切都随我离去而消失。

所有轮回都在这一生——止了,我很感谢有你生生世世的相伴。瑾,你知道吗?我爱你,很爱,很爱,很爱你——。

请不要难过,你的肩头有太重的责任,希望你重视这份责任,便是对我尽心了。

将头套进去,携着温柔的笑松了手,倒地的凳子发出一声闷响,也就那一纵即逝的时间,一缕幽魂剥离了出去。

护国寺——

展台上摆着一个大铜鼎,三柱手腕粗的香缭着轻烟在人群里穿梭游离。使官的嘴念念有词,太子手里举起的清香已燃了尽半,两阶站着护卫的御林军,十阶之下是五品以上的官员,百阶之下的是五品以下的官员。千阶之下,则跪了黑鸦鸦一片的百姓。

整个祭天大典庄重的继续着,日头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淡去。

圆静大师站在最前面,几步开外的僧人有制有序的敲着木鱼,咚咚的沉闷声飘上天去,宛若细雷。

寒风拂过,鼎中的轻烟更在散凌,聚聚凝凝中,竟走出一抹透明的人影。圆静大师行着佛礼的身子更低了,那透明的人影也朝他行了一佛礼。

人影含笑携泪朝太子走去,伸出去的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她的灵魂是干净的,他也说过他爱的是她的灵魂,所以,她可以放肆自己去拥抱他。可是,什么都碰不到,什么都挨不到,她只能站在他的跟前,伸手去适当描摹他俊逸的轮廓。此刻,她有了遗憾,她为何没有送他出宫?那怕是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

他感受到她的存在了么?感受到她的内心在滴血么?捧着他的脸颊,楚清清靠上前去,在他冰冷的唇叶上印上一吻,随即那抹人影和着轻烟缓缓飘零,缓缓上升的身子,只有眼中凝聚的一粒泪滴下坠着。

濮阳瑾直视着眼前,试问怎么会有一股寒怯与恐惧倏然间侵袭四肢百骇?浑身都在颤粟,头皮发麻。可他的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手中的三柱清香正直上云霄,又在还不及触及到云霄时散去。

第1卷 第269章 一声丧钟

第269章一声丧钟(2039字)

在他眨眼的瞬间,有什么东西砸在他的脚畔,垂眸一看,是一粒水珠,紧接着乌云密布,轰雷乍响,雨——漫天无际的落下。

“啊,下雨了,下雨了,老天爷保佑啊。”

“老天爷保佑啊——。”

“太子果真是真命天子,你们看一求老天爷就下雨了。”

下雨了,百官携笑,百姓高兴得手舞足蹈。没有人去避雨,似乎想让这雨洗去这些年的纤尘和因为干旱失去的亲人的悲恸。

下雨了,濮阳瑾应该松口气,得到百官与百姓的拥戴应该高兴,可是他却没有任何高兴的念头。圆静师父也站在雨中,口中念着,“阿弥陀佛,太子登基乃天命所归,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于是,所有人也跟着一起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过去,随即传入耳中的,是一声声悠长的钟声。那钟声震荡四周,刺透雨林。濮阳瑾的心顿时缩紧,一股不祥的预感如这冰冷的雨幕一样笼罩着他,浑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凝紧了,他站着的身子开始发软。

璠阳的皇城附近只有两处可敲这样的钟,一是护国寺祭祖时的钟,还有便是皇宫里的钟。皇宫里的钟又分两种时候可敲响,喜事和白事,这两种钟敲的方式不一样,所代表的含义也不一样。而此时敲响的乃是——丧钟。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钟声,先前还沉浸在天降甘霖的喜悦中的百官们已议论开了,宫里谁宾天了?

濮阳瑾似身置寒冰之中,腿脚抢着步子在雨中奔跑起来。夺过骑兵的一骑马,狠狠的甩响一鞭,雨花颠荡,颤着他似窒息的心迅速朝皇宫奔去。

进了城,大街上因为落雨的原因聚集了不少的人,又因雨势过大都站在屋檐下躲雨。濮阳瑾策马而过,留下一抹凝重的身影在雨中飘过。守宫门的侍卫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正打算上前盘问谁敢在禁宫门前策马时,立好惊愕的跪拜在地。

终于到了太子宫门口,濮阳瑾翻身下马,匆匆的朝梧惠宫跑去。

此时的梧惠宫里,哭声与庭中的雨声并齐。筱筱因伤心已昏过去一次了,此时醒来,又继续承受着失去小姐的打击。晴妃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茗妃来看了一眼后便出了太子宫。

濮阳瑾站在寝殿门口,听着里面的泪声时他整个人身都寒凉了。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站在珠帘前,殿中的哭声便因他的出现而止住了。梁上的白绫还挂着,窗棂开了,吹进来的风吹得摇摇荡荡。那床榻上的女子,已安祥的合上眼,犹如睡着一般。

他站在那里,仿佛生了根似的站着。袍摆、发梢上连续滴落的雨滴,白冷冷冰珠儿似的砸在地毯上,他的世界一下子静得毫无声音,谁都不见了,只有他和那张躺着她尸体的床榻。周围弥漫着无措惊愕和阴冷森森的空气,呼吸入腹,仿佛挤得五脏六腑破裂开来。

她死了,他终于有能力守护她一生的人死了。

一步一步靠近,心一点儿一点儿迸裂。近了,那鲜红的嫁衣与她苍白的脸色形成错落有秩层次,瘫坐在床沿上,濮阳瑾的双眼让血丝染得通红,摇着头,仿佛不相信眼见为实般质问,“你为什么总是要我放松警惕后给我重击?难道是报复我对你掉以轻心的代价么?清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回答我啊。”

几乎是用吼的声音震慑是整个梧惠宫一颤,闻讯赶来的众人都在这声怒吼中将脚步慑停在殿外。只有濮阳慕华蹙紧眉宇走了进来,望着梁上那条依旧飘摇的白绫愣滞。与濮阳瑾,或是梧惠宫所有人一样,他怀疑这不是真的。

正在此时,又有人走了进来。是茗妃,她的手上捧着什么东西,只见她走到太子面前,跪着将手中所捧之物高高举起,带着泣声说:“殿下,这是皇后娘娘令臣妾拿来的。“

濮阳瑾那有心思理会茗妃,他的一双红眼正瞪着躺在榻上的人儿,似要将她瞪醒一般。濮阳慕华叹息着问:“这是什么?”

茗妃掀开那搭上物什上的黄缎,“是传国帝玺。”

传国帝玺,此时是多么敏感的一个词语,紧接着又响起的丧钟声,标示着又有一条生命离去。就在发现太子妃宾天后不久,皇后也跟着宾天了。

濮阳瑾紧紧的闭上眼,轰然间明白了所有。清儿,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我愿意不做这个皇帝也要跟你在一起。

彩娟哭着从书案上拿来一张写满字的纸,递到太子面前,“这是太子妃留下殿下的。”

睁开眼睛,接过那张纸细看起来,一看一神色凝沉,一看一绝望,一看一泪落。手一松,那张写满楚清清绝笔的纸左飘右荡的躺在濮阳瑾脚畔。伸手将楚清清抱在怀里,濮阳瑾一泪一字的哭着:“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们的恒儿死了,你现在已经见到他了罢。你说什么今生的苦换来世痛,清儿,只要有你,我的生命才是完整的。你这就样走了,带走了我情,带走了属于我的一切,留给我一具这样的躯壳到底有何意义?你既然那么爱我,为什么要这样残忍,为什么?”

寝殿里,是太子哽咽的哭声,那是谁也不曾见过的太子。他紧紧的抱着太子妃的尸体,哭得悲恸,悲伤得肝肠寸断。

午时过了三刻,他仍抱着太子妃不放,只是他不再哭了。狭长的锐目变得凶狠凌厉,良久,他的目光扫视下去,声色沉冷的言道:“传旨下去,梧惠宫所有宫人宫侍全部殉葬。”

濮阳慕华刚想说什么,罗贵又走了进来,拱手说:“回禀皇上,北晋的肖凤宇求见。”

北晋,与帝玺一样是个很敏感的词语,濮阳瑾想都不想,冷冷的瞥了一眼罗贵,“杀死敕。”

罗贵一怔,随即又说:“皇上,不止肖凤宇,他还带来一个孩子…”

第1卷 第270章 结发之情

第270章结发之情(3043字)

日历,停止在那一天。时间,似乎并不曾游走。

天空万里无云,楚清清的心情被封存起来,好像那一场经历就是昨夜做的一场悲伤凄美的梦。醒来,新的世界,重新的人生。

收拾好走进校园,久违的氛围仿佛阔别几个世纪。站在一棵樱花树下,吹着一阵一阵冷冽的寒风,眨眼的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如樱花舞乱的花瓣一样扰乱她克制的心绪,这种感觉,糟透了。

“清清,你怎么才回来?”同学小涵仿佛意料之中的出现在眼前,露出那副遗憾兼责备的表情。“那具古代女尸的颅骨复原图复原失败了,不过棺中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已经做过DNA了,其中一组DNA证实并非棺中女主人的,还有那块红色的衣实也研究出来了,像是古代嫁衣之类的。”

颅骨复原图失败了?也就是说现在对她而言不再有什么惊喜。“你说的头发是怎么回事?什么DNA的数据并非棺中女主人的?”

小涵说:“你怎么了?请了半天假连自己作的报告都不记得了吗?从棺材里发现的一束头发里,DNA的数据不同,说明不是同一个人的,上午的时候连教授们都在猜想,这可能是那女尸的情郎的,自古不是有结发夫妻之说吗?想不到那女尸的丈夫还挺痴情的。”

楚清清怔在那里,胸口似乎让什么挖了个洞,勉强的笑道:“教授他们呢?”

“他们都去吃饭了,我现在也要去,你有兴趣就自己去研究室看看罢。”小涵可能真是饿了,没觉得楚清清的表情有什么奇怪,说完,便朝着食堂的方面走去了。

站在研究室的门外,与那日一样,换上研究服刷卡入内。眼及处,没有那具复原成功的塑像,有的,只是一个并不完整的头颅骨搁在护器里,颅骨旁边的另一个护器中,是一束保存完好的头发。拿开护器,颤着手握在掌心护在胸口,她似乎还能感觉到濮阳瑾的心跳、味道和温柔。

泪水如坏了闸的水笼头,涓涓在脸上漫延而下。以为没有了碧玦的存在,她就可以完全断了那场因轮回辗转的痴恋,终于谁都不必在痛苦了。可这一束相缠的青丝,又若千缕无形的绳索,紧紧的将她缠绕,让她每时每刻想到的看到的都是濮阳瑾那因思念而悴憔的身影,还有那因自己离去而变得苍茫的眼神。她看得见,真的看得见。

这一辈子,她都要生活在这样的思念里了;这一辈子,她都逃不开这束青丝带给她的束缚。

于是,她想了一辈子;于是,她感伤了一辈子。

直到——这一辈子的光阴一纵即逝。

“老馆长,您身体不好,外面天还阴阴冷冷的,我送您回家吧。”六十年后,一位二十几岁的女生在一家博物馆中对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华发老人说。

老人已是皱纹满面,她一动不动的盯着护器里的一束青丝,每条皱纹里都溢着无法言语的哀伤。一听到有人要送她回家,她舍不得离开这里,舍不得她昏花的老眼里看到的东西,急得淌下的泪水如串串珍珠。“不,不要送我回去,让我再待一会儿。”

那女生说:“好好,您别着急,反正今日歇馆,不会有人来,你想留多久都好。你先待一会儿,我去给您倒杯水来。”老馆长在这家博物馆当了四十年馆长,据以前的那些前辈们说她总是深情专注的看着这束青丝,这一看就是四十年。本来以为她退休就不会再留恋的,可是她还是常来,这常来又是十几年。每每看着青丝,就似乎有说不出的情愫,让人看了忍不住陪着她一起伤心。曾也有人问过她对这束头发为什么看上去有很深的感情,她也只是一笑而言,不作言语。

这个小青年又是新进馆的工作人员,这辈子她都待在这里,陪着这束青丝,也不记得来来往往走了多少人,又来了多少人报道。六十年了,她问世上有那么多短命的,为何偏偏她要活这么长?难道是老天爷罚她,才会让她如此长的时间生活在思念和痛苦里吗?

转动轮椅,让她更靠近那束头发。现在她已经不是这里的馆长了,所以她再也碰不到那束头发,隐隐隐约约中,她仿佛看到一张熟悉的俊颜正悲伤的对着她笑。他离得她很近,她遏制不住激动想要扑到他的怀里,不料却扑了个空,让她颤巍巍的身子猛然摔倒。

“老馆长…。”

有人在惊呼,可她却呼吸极弱的想着:原来是我看花了眼呀。没有了轮回,瑾,真的再见了。

阳光总是在雨后变得如梦如幻,刚下过一场春雨的道路正泥泞不堪。一骑快马飞奔在途径中,那骑在马上的女子英姿奕奕且动作潇洒。风在她的耳边疾速而过,扬起她的及腰青丝如黑绸般延绵飞舞。

马蹄溅起的泥垢四飞,道路两旁不少新发枝叶都遭了殃。“驾——。”女子又挥响一鞭,徒然见由远而近处的道路中停着一辆轩车,渐渐勒紧缰绳,放慢马儿奔跑的速度。临近时,但见那轩车的外形雕琢精湛,不似一般寻常富贵人家所有。

怪不得轩车停在路中间,原来是一车轮子陷入泥坑出不来,此时驾车的厮人正使劲的扯着缰绳,一位衣着上乘的妇人站在一旁,车后两个侍婢模样的姑娘正使劲推着。

此时路上并无他人,女了在经过时勒紧缰绳翻身下马,上前含笑寻问:“需要帮忙吗?”

其余三人不曾答话,倒是那只站着看的妇人在看到女子的瞬间滞神片刻,随即道:“多谢姑娘美意,这泥泞的路会弄脏姑娘的鞋,不用了。”

女子手持着马鞭充满活力的笑开,“怎么会呢?又不是我帮您拉,是我的马儿帮您拉。”

呃——?妇人想了想,顿时明白过来,有些窘态的垂下眼,“是我糊涂,那就有劳姑娘了。”

女子笑了笑,便将马牵到轩车前头,解下马缰绳系在轩车架上,与那厮人一起努力起来。

妇人一直站在一旁,上下打量起这个年纪尚轻的女子。穿着一件女子骑马装,忆及她吐语如珠,清脆干澈,不带一丝娇弱。瞧着她姿态纯真,却已没有二八年华女子该有的青涩。一对润目清灵极了,此时因为努力而添了些许不认输和坚定。肌肤胜雪,映着些许梅红,毋施粉黛,亦是动人眸目。

瞧着这样一个人,让她想起了记忆中那位女子,想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若是拥有这样的身姿该有多好?还记得她期望中的生活,有健康的身子,不再与汤药为伍,还有策马行遍天下。幽幽的悲伤感染的神智,让她的泪意在不知不觉盈满双眸。

终于在两匹马的一声嘶叫中,轩车轮子从泥坑中拉了出来。

“真是太感谢你了。”妇人边走向前来,边说。

女子微愣了一下,因为她看到妇人是破着脚靠近的,不由自主的担心问道:“你的脚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妇人摇了摇头,说:“我的脚在二十年前就受伤了,对了姑娘,你这是要上哪儿?”

女子说:“我要去皇城。”

妇人说:“正好,我们也是去皇城,不如一路同行可好?”

“这…。”女子犹豫了,她不是不愿意,而是骑马总快过坐车,若是她骑马过了中午就能到,若是与他们同行,最迟也得太阳西斜才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