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绅还以为是送茶水点心的伙计来了,高声道:“进来!”

门一推开,进来的居然是几位纨绔的仆从。

“公子,州府派人来,说想请公子到茶馆议事。”

“公子,州府也派人来找你了。”

“公子,我们也……”

纨绔们顿时面面相觑。

……

一炷香后,纨绔们换了一间雅间,朱瑙已在屋内坐着等他们了。阆州城中的另外几位商贾也都被请来了。几人进门,先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朱瑙只带了惊蛰在身边,没有其他官差在。他们这才慢慢入内。

众人进门后,朱瑙笑咪咪道:“快请坐。”又吩咐茶馆伙计:“快给几位公子看茶,今天这顿茶我请。”

众商贾你看我,我看你,满腹狐疑地围在桌边坐下。

“朱州牧,”张翔戒备地问道,“你找我们来有什么事吗?”

他们进雅间之前,还特意派人到茶馆四周看过,没看见有官差在。要真有,他们估计就赶紧溜回去了,也不敢来赴约了,就生怕这是一场鸿门宴。

刚才他们还在嘲笑朱瑙这州牧没钱使,话说完朱瑙就请他们一众人过去,鬼都能猜到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钱啊!说实话,这年头当官的也不比当土匪的好多少,万一朱瑙设个局把他们全绑了,逼他们家里交钱赎人怎么办?

总之,在来之前,他们几个已经派了仆从赶紧回家去,通知家人把家里的钱财找地方藏好。一会儿只要朱瑙开口管他们要钱,他们就拼命哭穷,怎么惨怎么哭。

朱瑙见人都到齐,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诸位,最近生意怎么样啊?”

众人心道:果然来了!

他们早已打好腹稿,争先恐后地开口。

“朱州牧,你是不知道啊!现在生意太难做了,我都两个多月都没进新货。进不了,到处是山贼,走哪条路都被人抢。再这么下去,我家几间铺子都要关门了!”

“我也是啊,两个月让山贼劫两回了。现在想运点货,不请个一两百人的护商队根本过不来。可谁请得起这么多人啊?走两趟货就破产了。”

“你们哪有我惨?我这生意是做一天亏一天,门庭冷落,客人根本不上门……”

“你们那算啥啊?论穷谁都没我穷!”

一帮商人为了谁更穷更惨吵得不可开交。站在朱瑙身后的惊蛰听得嘴角直抽,都快不认识穷字和惨字怎么写了。

等人人都诉苦完一轮,朱瑙露出了关切的神色:“听起来诸位最近的生意都不太好啊?真的都亏钱了?”

“可不是吗?”

“亏大发了!”

“唉,世道艰难,生活不易啊!”

朱瑙深以为然地点头:“这年头想赚点钱可真不容易。”

李绅张坤等人对视一眼,觉得自己哭穷哭得很成功,不禁有点得意。可心里又有点疑惑,朱瑙这么容易就被说服了?

却听朱瑙慢悠悠道:“我这些年在阆州做生意,备受诸位的照顾。如今有幸忝列州牧之位,心中仍然感念诸位的恩德。因此一有机会,我便想着一定要来报答诸位。”

众人立刻被他的无耻震惊了。这些年他们照顾朱瑙??天知道他们有多少次想把朱瑙打压下去,只是因为朱瑙太狡猾才没成功。朱瑙不想着报复他们就不错了,还报答他们??

朱瑙见李绅眼睛瞪得滚圆,奇道:“李兄有何异议?”

李绅忙转开视线:“没、没有。”

朱瑙笑道:“这些年李兄尤其照顾我,先前麦秸的生意,李兄襄助了不少啊。”

李绅:“……”

他一口老血憋在胸口,恨不能喷朱瑙一脸!

“咳,”一名商贾小心翼翼地问道,“朱州牧所说的照顾是?”

朱瑙道:“我这里有一门赚钱的生意,想介绍给诸位,希望大家能有钱一起赚。”

众人:“!!!”

只见朱瑙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数张纸,递给身后的惊蛰,惊蛰立刻帮他分发到每个人手里。

众人拿到手一看,傻眼了,纸上的抬头写了三个大字——借款令!

“诸位应当已经知道,经历厢兵之乱后,州府目前十分困难,需要一些钱粮周转。因此我想问诸位借些钱粮来渡过难关。自然,既是借钱,利息上亏待不了大家。借银千两以上者,年利两成;借银千两以下者,年利一成五。如何?”

雅间里,半晌没人吭声。

来之前,他们已经想过朱瑙会用哪些方法管他们要钱。许是更改税法,狠狠加他们的税;许是更直白地强抢,逼着他们把钱交出来。而借钱这方式,已经算是非常温和的了。

年利两成,对于商贾们来说是个比较低的利息,有时黑心地主借粮给佃户,利率都在四五成左右。如果是太平盛世,这钱借给州府也没什么,给官府做个人情,经商时还能得点照顾。可问题在于,现在不是太平盛世。蜀中局势如此混乱,谁知道朱瑙这州牧能做多久?州府又能维持多久?万一过几天州府被人放火烧了,朱瑙被乱民杀了,他们这钱不就打水漂了么?

片刻后,有一位刘姓商人先开了口。他赔笑道:“朱州牧,我若是有钱,别说年利两成,便是不要利息我也该借给州府周转。可我手里实在紧……”

朱瑙和蔼道:“我明白刘兄的难处。你方才说你手里的生意做一天亏一天,我听着也备觉心疼。我盘算着,你手里四间铺面,几仓货物,若是全都折成现银,也能有个二三千两钱。这钱与其放那里天天亏着,不如借给州府,还能有个二成的年利,岂不更划算?”

刘姓商人脸上那虚伪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不止是他,全桌商人全都倒吸一口冷气。

州府不想轻易得罪商贾们,商贾们也不想轻易得罪州府。就算州府摇摇欲坠,至少现下还没坠,若想找谁的麻烦,总还是能找的。因此谁都不敢明着说不愿襄助州府,只能用“心有余而力不足”作为借口推拒。

大家哭穷叫惨,是想隐瞒自己手里有多少存钱存粮。朱瑙上来先问他们生意如何,他们当然不能说赚了,却没想到说自己亏得惨也是上当——既然亏得惨,那商铺货品宅子的本钱总有吧?本钱放在那里亏本,干嘛不借给州府赚利息?还不是故意么!

若朱瑙一上来就打他们老本的主意,非但不占情理,传出去也遭人诟病。可现在,他们的哭惨反倒给朱瑙哭出了一个好借口。敢情朱瑙开这个口,还是好心帮大家赚钱呢!

商人们简直无语凝噎:以后谁再说他们是奸商,他们一定跟谁急。和朱瑙比起来,他们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勾栏里有人在隔壁喊:朱瑙好厉害!朱瑙好棒棒!

正在办事的纨绔子弟:气到阳|痿_(:3∠)_

32、第三十二章

实则朱瑙倒也不是真想逼着商贾们关店卖地资助州府, 真这么做的话,一定会引起商贾们的强烈反抗。这些富商手下家仆、伙计都有不少,若是联手闹起来, 州府将会很难应付。所以他今日来, 还是以谈为主。方才那一番话, 不过是为了打消商贾们的借口,让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掏点钱出来。

雅间里, 众商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又是好一番的沉默。

终于有一个年纪较长的商人缓缓开口:“朱州牧的好意我十分感激,只是这样好的赚钱机会, 不知州牧自己是否大公无私呢?”

这话俨然是在问朱瑙自己有没有出金资助州府。朱瑙先前把话说得这么漂亮,若是自己一文未掏, 便说不过去了。

朱瑙笑了笑,早有准备地从怀中掏出一份朱笔公文,推至桌子中间。

众人忙探出头去看,当看清纸上的内容时,不由吃了一惊。

那也是一张借款令,只不过那是朱瑙自己签的,金额赫然是六千两。饶是朱瑙富庶, 这六千两对他来说也绝不是一个小数, 怕是他把手里的流水钱全拿出来了。而且他的借款令和他拿给其他人的一样,年利也只有两成。

桌上有几人神色有些松动了。

朱瑙从来不做亏本生意,他敢拿出六千两, 或许州府的情况并不如大家所想的那么糟糕?

不过仍然有许多人怀疑。朱瑙自己就是州牧,借款令还不是随便他怎么写?他自己真出了多少钱,谁又知道呢?

朱瑙仿佛看穿了众人的心思,道:“借款令我会张榜公示,诸位不必多疑。”

这下没人说话了。无论做官还是做商,都需要诚信,甚至做商比做官更要诚信。朱瑙纵使再妄诞,这么多年下来,生意上的数他都是说一不二的。既然敢张榜公示,那他这六千两应当不至于作假。

人们默不作声,心里都打起小算盘来。州府能否运作下去,是他们是否愿意借钱的关键。朱瑙的这六千两无疑是一支定海针。不过二成的利钱……

屋中安静片刻后,方才说话的那长者竟然再次身先士卒。他沉着道:“州牧,如今世道艰难,我亦希望州府能渡过难关,攘除山贼,平定祸乱,使百姓安生。我家底微薄,只有几间陋铺,乃是祖上所传,亦是我全家老小糊口的指望。我愿抵了这几间铺子襄助州府,但我也得给我全家老小一个交代。州牧也是经商之人,想必知道,若把生意抵换成钱,一进一出,损失恐不止二成的利润……”

多年浸润商场之人,总能把话说得十分体面。这番话的意思,明明是他嫌二成利息太低,想索要一些其他的好处,他竟能把自己说的大义凛然。不过如果州府当真运转得下去,确实没人在乎这二成的利润,商贾们要的是更加实际的好处。

朱瑙笑了笑,道:“王老,晚上我请你吃顿酒吧。”

顿时满桌哗然!朱瑙这意思,俨然是他们可以私下详谈的意思了?!

有了这马前卒,商人们的疑虑顿时大消,很快又有人表态。

“朱州牧,不知你明日午时可否赏光?我想请你到我府上小坐。”

“朱州牧,明日晚上……”

人们接二连三地表态,到了后面,原本一个个推三阻四的商人们甚至开始争先恐后起来,生怕自己表得晚了,好处便被别人瓜分完了。不多时,所有穷的响叮当的商人们都表示能拿出余钱来了。

……

纨绔们出了茶馆,都有些晕头转向的。

一阵微风吹来,吹得几人一阵激灵,忽然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不对啊!”一人道,“咱们进去之前不是说好了,咬定咱们没有钱吗?怎么到了最后,咱们全都……”

由于朱瑙表示他时间有限,大家为了能跟他约上时间,不得不拿出诚意。尤其他们这些年轻冲动的,头脑一热,有些人几乎是明示了自己能出借的价码。然而他们把家底都给露了,朱瑙能给他们什么样的条件,却一点没透露,只是给了一个约谈的时间。当时他们还喜滋滋的。

其余人也渐渐觉出味儿来了:“奇怪。朱瑙今天为什么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召集到一起?”

要知道谈条件这种事,必然是得私下单独谈的。每个人出的钱不一样,能谈到的条件自然也不一样。商贾之间也得互相防范,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索要的权利是什么。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单独约谈他们,反倒把全城的商贾叫到一起呢?

李绅愣怔片刻,一拍大腿,恼火道:“该死,咱们又上了那姓朱的鬼当!”

人与人之间会相互影响,尤其经商之人,攀比心甚重,是不甘落于人后的。从第一个商人改弦更张同意借钱开始,他们就完全乱了方寸。其实李绅已经是最能坚持的人了,由于他对朱瑙成见最深,他是最后一个表态愿意借州府钱的人,反正也还是没坚持住。

而如果从一开始朱瑙就单独约谈,他们恐怕不会这么不冷静。就算最后动摇,也得朱瑙花上十倍百倍的功夫才行。

然而即便想明白了朱瑙的“诡计”,他们最后话也放了,洽谈的时间也约了,有人甚至连老底都漏了,想反悔已有些晚了。

再则他们说经营不好,并不是个借口。世道乱成这样,很多人的生意是真的做不下去了。漫山遍野都是山贼,所有商路几乎都被封死,山贼索要的保护费一天比一天高,就算给了保护费都不一定能安稳通过。成本高涨,售价不断翻番,货物滞销……由于进货艰难,他们很多人手里拿着钱,都不知该往哪儿使。倒不如借给州府,还能谋点好处。

片刻后,有人低声开口:“其实,虽然朱瑙坑了我们好几次,但我还是希望他这次能把州牧做好。”

过了一会儿,有人小声附和:“我也是。”

若朱瑙真能恢复本州的民生,治理好山贼,他们往后的生意也好做得多。谁又不想过太平日子呢?

李绅仍抱着一腔怨气,想要说什么,最后只化成一声不甘不愿的轻哼。

……

往后的几天里,朱瑙果然奔波于廊州城内,不断与各个商贾商谈借款一事。

商贾们很快发现,朱瑙比他们想得还要狡猾。

由于那天众商们都表示了愿意借钱的态度,于是他们也就失去了谈判中的主动权。反倒是管人伸手借钱的朱瑙底气十足。

经商者所求大多为特营权,即要求州府让他们垄断某些商品的经营,以此谋取暴利。更有甚者,妄图借此机会把手伸向原本只有官府可以涉足的领域,获得特权。然而朱瑙的手把得极紧,公道的条件可以谈,越界的免谈。另外再放些不痛不痒的小利,譬如几年内州府可以不再对某种商品征税。如果双方僵持不下,朱瑙则是更云淡风轻的一方。

这个条件?不行。

你不借了?没关系,我再找别人借好了,还有很多人愿意借。

原本商贾们若能在一定程度上结为联盟,倒能一起把价码往上抬一抬。尤其他们现在拿钱出来,那就是州府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多要点回报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然而朱瑙当日说自己时间有限,把洽谈的时间安排得十分紧凑,而且谈完立刻要求签字画押,不给人思索反悔的时间。而商贾们也担心错失良机,尤其是在确定州府应能借到足够的钱之后,他们对州府经营下去的信心更强,万一借款不成因此得罪州府,得不偿失。于是商贾们大都见好就收,签字画押。最后他们掏出来的竟不似乱世中的救命钱,而是太平年间的人情费。

其余人还便罢了,多少都谋得了一些好处。最最惨的,当属李绅。

当朱瑙私下和他会面之后,听他说出他能借给州府的钱粮后,朱瑙沉默了好一会儿。

没等李绅开出自己想要的条件,朱瑙同情且不解地问道:“李兄,你怎么只有这么点钱了?”

李绅差点气吐血。怪谁啊?!要不是因为朱瑙,他的家底会变得这么薄吗?!

于是朱瑙大手一挥,这么点钱也不用谈别的了,钱虽少,看在情分上,多算几分息钱。之前说了千两以下的借款只算一成五的利息,他仍然给李绅算到两成。就这,还是看在他和李绅的私人情分上。

朱瑙走后,李绅气得狠狠殴打了一顿家里塞麦秸的麻袋出气。为此还不小心把手给扭伤了。

……

午后,州府二堂。

一些人慵懒地趴在桌上小憩,一些人聚在一起闲聊,一些人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的文房四宝。只有寥寥几个官吏正在做事。

一来中午过后人本就容易犯困,二来这几日州牧不在府中,官吏们难免松懈下来,偷点小懒。

“你们说,咱的俸禄会拖欠多久啊?”一人小声挑起话题。

“州牧这几天不是出去借钱了吗?”另一人答道。

“借……借得到吗?换成你,你愿意把钱借给州府?那些商人可比咱们精明得多,怎么会愿意出钱?要我说,除非直接强征,要不然根本不可能弄到钱。”

“我问过窦主簿,咱为什么不能向富商强征。窦主簿说一来怕他们闹事,咱们不好应付;二来,怕以后其他地方的富商都不敢到我们这儿来做生意了。”

“其他地方的富商……就我们这儿山贼肆虐,谁还敢来啊?想得也真够远的……”

“唉。我弟今年快二十了,我得帮他娶媳妇。这俸禄要是一直不发,可怎么是好?”

“我也是啊,我娘生病了,都喝了快一个月的药了。”

“我估摸着,今年一整年州府都发不出俸禄,明年都够呛。你们自己想想,一年才征多少税?现在还减税呢,哪有钱发给我们。”

官吏们唉声叹气。他们的日子或许比穷苦百姓好过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本来官位就不高,即便以前贪过钱,其实很多人都只是收了点小恩小惠,没贪太多。领不到俸禄,他们根本没有干活的动力。

忽然,外面有人喊道:“州牧回来了!州牧回来了!”

说小话的人连忙止住话头,打瞌睡的也都醒了。

只听外面脚步声凌乱,驴骡嘶鸣,众人忙跑出去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外面竟然有一条长长的队伍驮着钱币和粮食正往府库里运!

官吏们眼睛都看直了。

“出、出什么事了?”

“这些钱粮哪里来的?”

运货的人道:“州牧借回来的啊。”

“真借回来这么多?!”

“是啊。州牧做表率,自己先拿了六千两出来。那些商人见了,也都慷慨解囊了。”

众人目瞪口呆。他们可没少跟城里那些商人打交道,那一个个老奸巨猾的,想从他们手里弄点钱出来别提多不容易。这还是他们认识的奸商们吗?!

“州牧居然能借回这么多钱来……他不会是给那些商人下迷药了吧?”

“没听人说吗?他自己先掏了六千两啊。六千两!太有魄力了吧!”

“……我现在突然觉得,有朱州牧在,阆州没准真能治理好。”

别说之前商贾们对州府没信心,就连官吏们自己都没信心。他们比外面的人更清楚州府的惨状。而这些钱粮,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换成其他人来当州牧,再有钱的人也不会随随便便拿这么多钱出来。而且换成别人,即使真拿出这么多钱来,也很难说动其他商人跟着掏钱。正因为是朱瑙,是从来不做亏本生意的朱瑙,连阆州城的商人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朱瑙对他们有多大的号召力。

管事的官员走过来宣布通知:“州牧说了,明天是休沐日,今天晚上会宰几头猪羊招待大家,酒也备好了,大家可以敞开吃。”

人们的眼睛立刻冒光了。这年头吃顿肉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有猪有羊,还能敞开吃?!

官员又道:“还有,明天会补发春季的俸禄,请大家卯时之后到东账房登记领取。”

人群瞬间沸腾了!钱,钱,这么快就发钱了!!!

“安静!都安静!”管事的官员板着脸道,“公堂之中不准喧哗。你们事情都做完了没有?”

官吏们连忙跑回自己的位置上,瞌睡也不打了,闲话也不聊了,一个个麻利地干起活儿来。方才还死气沉沉的公堂,转眼就变得生机勃勃了。

33、第三十三章

夏税很快就收缴完成, 等收进府库里一清点,大家都震惊了。

每年春季播种前,官府会先做一次人口普查, 登记花名册。等到夏秋两季庄稼成熟后, 官府拿着花名册前去收税。然而之前已经连续好几年, 花名册上登记的人口和实际收上来的税款是对不上的。原因无他,每年春季之后, 都有大量百姓死亡或者逃亡,到了夏秋时节,实际人口比造册时的人口少了很多,收上来的税自然就少了。

然而今年收上来的夏税, 虽然因为减了税所以总数不太多,但是缴上来的税款和花名册上的人口几乎都对上了!

如此一来, 便证明了朱瑙当日所言的正确性——就算老百姓大量落草流亡和山贼祸害有关,但主要原因还是官府的横征暴敛。以前夏秋人数会大量减少,是老百姓为了逃避赋税而在官吏前来收税前就逃走了。一旦他们有能力交得起赋税,又何必弃家流亡?

非但如此,减税令颁布之后,竟然陆陆续续有不少流民主动到州府来登记户口。这些人自称是之前受到山贼侵扰或者天灾出走的农户,如今想要回归田地。他们到底是真的流民, 还是山贼当不下去了想回归田地不得而知。朱瑙批示一律从宽处理, 官吏们也就帮着他们重新恢复了身份。

如此一来,因为一道减税令,阆州多年以来破天荒地出现了人口不减反增的情况!

不过虽说水深火热的局面有所缓和, 也仅仅是有所缓和而已,人口的回增数量很少,山贼仍然是阆州的一个心腹大患。

于是朱瑙每天开例会的时候,都会有官员询问,到底要什么时候开始治理山贼?州府也每月都会收到百姓的报案,山贼在哪里又杀人了,山贼在哪里又抢粮食了。

倒不是朱瑙对山贼之祸不上心,而是此事确实无法操之过急。

一来,州府必须先安定民心。许多官员以为山贼的问题仅仅是官府和山贼之间的抗争,其实百姓才是这中间最重要的一环。山贼从百姓中来,亦会残害百姓,很难说百姓究竟是站在官府一边,还是站在山贼一边。前几年就发生过官府派人去剿匪,每次上山之后怎么搜查都找不到山贼,后来才知道山贼和附近某村百姓关系好,每次官兵一去,山贼就进乡躲起来,百姓帮着窝藏,还欺骗官兵,以至于官府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却一无所获。因此,唯有稳住民心,官府才能专心对付山贼,而不必再对付百姓。

再则,朱瑙亦需要时间收集山贼的信息。由于宋仁透留下的烂摊子,这一年来山贼壮大得极快,许多山寨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原本阆州只有屠狼寨和长明寨两个数百人的大寨,去年年底却忽然一下多出来三四个。州府对这些山寨的情况根本不了解,也就不知该如何下手。

不过这一点在朱瑙向百姓悬赏征集一切关于山贼的信息后得到了很好的解决。

以前州府都是派遣官吏去调查山寨情况。然而官吏人手有限,时间有限,调查不清楚,还经常糊弄事儿。而百姓的消息比官吏灵通得多。他们感激新州府减税的仁政,也相信这次州府是真的想要好好治理山贼。于是每天都有许多人来官府检举报信。

很快,检举山贼的信件就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了。

……

午后,朱瑙坐在屋里看官吏送来的新造的花名册,程惊蛰在院中练习刀法,手中大刀舞得赫赫生风。

忽然,练武声停了下来。朱瑙听见惊蛰的声音传进来:“窦主簿。”

朱瑙于是抬头看向门外,须臾,窦子仪抱着一个等身长的竹筒走到门口。

“下官见过朱州牧。”窦子仪在门外行礼。

朱瑙放下花名册:“不必多礼,进来吧。”

窦子仪抱着竹筒入屋,郑重道:“州牧让下官办的事,下官已办好了。”

朱瑙不解道:“这竹筒里装的是?”

窦子仪将竹筒里的东西抽出,竟是一大卷纸。屋内没有这么大的桌子可供他把纸摊开,他便索性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纸展开。

朱瑙起身从桌子后出来看,看清纸上的内容,也不由怔了一怔。

——那竟然是一张全州的地图。

朱瑙将整理百姓送来的山贼信息的任务交给了窦子仪,窦子仪为了能看得更加直观,竟然自己画了张州境地图。他在地图上标出了每个山寨所在的位置,并细致地用小字在每个山寨的名字旁做了标注。

这些标注包含了山寨的大约人数、山寨的主要人员构成、山寨的首领身份、山贼们以何为生计在山中生存等等。有些山寨的信息较少,有些则详尽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甲由寨寨主牛大由,平水村人。在黑牛村与一有妇之夫王小桂有姘,每月中旬会前往黑牛村和王小桂偷情……”

朱瑙好笑地念出这段标注,问道:“这牛大由杀过人吗?做的恶事多吗?多的话就派人去王小桂家埋伏着,直接把他逮了。不多的话就先不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