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主簿衙的院子门口,只听院子里安安静静,里面仿佛一个人也没有。然而走进院子一看,却见满院子都是少年,约有四五十人。

这些少年多为男孩,亦有少数几名女孩。其中年纪最小者只有**岁,大多十三四,年纪最长者也不过十五六。按说这年纪的孩子是最有活力的,若在城里乡间碰上三五个,那三五个孩子往往能吵得闹翻天去。可如今三五十个孩子在一起,竟然死气沉沉。他们有些三三俩俩地坐在一起,大多数人却独居一端,神色警惕,不与他人交流。从他们身上全看不到孩子的天真与懵懂。

——这些少年孩童都是前来归顺的山贼里的孤儿。

令人意外的是,山贼中孩童的比例并不低。这些孩子由于失去亲人,失去了倚仗,很容易就被山贼或流民拐卖奴役。由于他们无处可去,并不会逃走,有些孩子当初甚至是主动投靠山贼的。

而因为他们年纪要小,如何安置他们也让州府犯了难。这些孩子能力有限,即便州府给他们分配田地,他们怕也很难靠耕地存活。

朱瑙和程惊蛰进入院子之后,这些少年的目光便齐刷刷聚了过来。他们打量朱瑙,不过更多人目光集中在程惊蛰的身上——惊蛰今年也不过十六岁,与他们年纪相仿。少年们总会对同龄人天然地多一份关注。

见状,朱瑙轻轻拍了拍程惊蛰:“去吧。”

程惊蛰走到院子中间,环视了一圈。这些少年孩童大多身形瘦弱,惊蛰虽与他们年纪相差不多,身材气势却大相径庭。他往那里一站,英姿飒爽,周遭有许多少年竟下意识地对他做出了臣服之姿。

程惊蛰又望了眼朱瑙,朱瑙向他点头,示意他只管说便是。

于是程惊蛰开口道:“谅你们年纪尚轻,年幼失怙,虽曾与山贼同伍,情有可原。州牧说,愿意宽恕你们从前的罪行。你们有想过以后的去处吗?”他语气平和,不像长者那般难以亲近,更容易完成与这些少年人的交流。

少年们大都一脸茫然。这个年纪的孩子,早早失去亲人,生计又困难,根本没有多少主张。

程惊蛰道:“如果你们还有可以投奔的亲朋,可以告诉州府的官员,州府会派人将你们送去的。如果你们早已没有任何亲眷,但想要回归家庭,州府也可以为你们寻找合适的养父母,照料你们的生活。”

还是没有人说话,少年们的眼神多是麻木的。

他们之中不少人也曾有过“养父母”,“养父母”或让他们当了山贼,或将他们卖来卖去。反正他们年纪小,任谁摆布都是一样的,任州府摆布也一样。

程惊蛰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看见众人神色,不由微微皱了下眉头。他叹道:“又或者,如果你们想留在州府,也是可以的。”

此言一出,众少年皆愣了一愣。留在州府?

程惊蛰道:“留下的话,男子可以跟着我学习武艺和兵法;女子可以跟着州府请的织娘学习女红和养蚕之术。如果你们有什么特长,或是有别的想学的,也可以说出来,州府会尽量为你们安排的。”

少年们的神色立刻由麻木转为惊愕。留在州府,还有人教他们学东西?!

须知这些少年大多都是穷苦出身,打从能下地走路便要帮着家里做事了。失去亲人以后,更沦落到受人奴役差遣的地步,便有人教他们做什么,也是教些简单的粗活累活,要他们立刻去做。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们技艺!更不可能有人让他们想学什么就能学的!

程惊蛰等了半晌,始终不见有人答话,无奈道:“你们需要时间考虑一下么?”

实则少年们并非需要时间考虑,而是需要时间接受这个从天而降的选择。

忽有一人道:“跟你学习武艺和兵法?”

程惊蛰循声望去,说话的原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年纪和程惊蛰差不多大,身量也差不多,在一众瘦弱的孩子里,他算是最不寻常的一个。他胳膊上竟有一些肌肉,看身量和架势,竟也像是个练家子。

程惊蛰道:“你以前学过?”

少年垂下眼。这个问题触及他不愿谈的话题,因此他不肯作答。

他不想说,程惊蛰也便不问了。少年人都是直爽的,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程惊蛰开门见山道:“你觉得我不够格?那我们比比?”

少年有些迟疑。他的确对程惊蛰有所质疑,但这里毕竟是州府,他需要顾忌不少。

程惊蛰却已接了下去:“你想比什么?拳脚功夫?枪法?刀法我练得很少,可能不行。不过以后我也会好好练的。”

那少年听他语气自然,没有被激怒的样子,似乎并不会太将比武的胜负放在心上,于是头脑一热,竟就答应了:“那就比比拳腿。”

程惊蛰道:“好。来吧。”

这时候窦子仪从主簿衙里出来,正巧看见这一幕,不由微微皱了下眉头。他迅速绕到朱瑙身边,低声道:“州牧。”

朱瑙问他:“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窦子仪知道他问的是那个要和程惊蛰比武的少年,忙道:“他叫裴子期。他爹以前曾在折冲府做过校尉,年纪轻轻就死了。他母亲不会当家,家中钱财被人骗走,他母亲便投井自尽了。”

朱瑙不由啧啧摇头。倒是个苦命的孩子,原来是兵家出身,难怪练过功夫。

院子里,孩子们已退到一边,把院子中间的空地留给程惊蛰和裴子期。这时少年们不再是方才那般谨慎畏缩的模样了,眼神都灵动起来,好奇地盯着即将要比试的两人看,显然对这出变故极感兴趣。

窦子仪却有些担心。今日朱瑙把程惊蛰带过来,显然是想培养惊蛰。这些少年若留下,便都会成为程惊蛰的手下。可万一惊蛰上来便输了,以后他要怎么服众?

他低声道:“州牧,惊蛰若输给裴子期可如何是好?”

朱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这般年纪,难道还输不起么?”

窦子仪微微一怔。他想说的是程惊蛰万一在比试中输了,只怕会打乱朱瑙的计划。可再一想,这天底下的计划难道只有一种么?朱瑙亦不是什么按部就班的人。这等小事能有什么大不了?

想到这里,他便也不说话了,专心关注起两名少年的比试来。

程惊蛰与裴子期已摆起架势,当看见对方的架势,两人眼里都多了几分认真。

若要说功底,恐怕裴子期比程惊蛰还强一些。他是从小习武,而程惊蛰自从跟了朱瑙才开始练武,至今也不过两年光景。然而程惊蛰有天分,而且这两年他极为认真,连每天朱瑙午休的时候他都会在院子里拿把兵刃比划不停,功力可谓突飞猛进。裴子期却没有他这样的好运,谁胜谁负,实难定论。

两人伊始都不着急出手,想先试探对方虚实,于是你进我退,我退你进,玩了一番拉锯。率先打破僵局的人是程惊蛰,倒不是他更耐不住性子,而是他更有底气,于是一个刺拳直直朝着裴子期面门袭去!

他动作极快,裴子期尚不适应节奏,来不及躲,只能双臂护头挡下。

这便给程惊蛰制造了一个机会。他趁着裴子期护头的空隙,直接近身,一腿向左横扫扫他的膝窝,一手向右拨他身体,两力相合,将防备不足的裴子期直接撩翻!

只听“砰”的一声,裴子期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也没料到这才刚开始,竟就有如此大的进展。程惊蛰的动作干脆利落,漂亮至极。几个少年忍不住开始欢呼叫好,院子里的气氛霎时热闹起来。

裴子期先输一招,倒也没有举手投降。他一个鲤鱼打挺,迅速起身,重新展开架势。当程惊蛰再次攻上来的时候,他已有准备,侧头闪开,一个高扫直击程惊蛰下颌!他的腿法灵活,出招又凶,若真叫他踢中下颌,只怕当即就要休克。

程惊蛰眼神一厉,后仰躲开,等裴子期刚一收腿,他赫赫生风的拳头便已紧跟而至。

两人你来我往,迅速过了三五招,都没能从对方手里讨到便宜。局面陷入胶着,众人亦紧张屏息。

当程惊蛰再次主动向裴子期发起攻击时,裴子期忽出奇招,竟非拍格,也不躲闪,双手夹住程惊蛰的拳头,将他向自己的方向猛力一拽!

程惊蛰失了重心,向前冲去,不由瞳孔一缩。裴子期趁着这机会,一拳抡向他的面门,程惊蛰已无法抵挡,只能偏头躲闪,闪得不及时,被拳头砸中侧脸。然而失重之际他竟也变出奇招,膝盖猛地一顶,竟正顶中裴子期腹部,两人齐齐向地上倒去!

局面陡然变化,少年们呼吸一窒,紧张地从喉间发出“嗬嗬”声。

两人摔到地上,滚做一团。裴子期腰部发力,将腿顶起,去绞固程惊蛰的脖颈。

程惊蛰吃了一惊,再想退已来不及了,脖子被他绞住,想用手掰开,手上的力道却不如裴子期的腿。眼瞅着落了下风,他仍然不甘示弱,灵机一动,索性也躺倒在地,同样用脚去从踩那裴子期的下颌,同时抓住他的手,反关节地用力掰扯。

裴子期一声惨叫,腿上失力松开。程惊蛰立刻翻身制住裴子期,拧着他关节不放,以免再被他挣脱。

裴子期再三扑腾,想寻找机会脱离,奈何他越挣扎,程惊蛰就拧得越紧。他关节生疼,再动一动怕是胳膊都要被人卸下,于是不得不拍地认输:“我输了,输了!”

程惊蛰这才松开裴子期,从地上爬起来。随后向裴子期伸出手,裴子期望着那只手愣了一愣,神色复杂地抓住,程惊蛰便将他拉了起来。

周围顿时一片欢呼叫好声!

惊蛰问裴子期:“你服气吗?”

裴子期并不是个别扭之人,点头道:“服气。”又道,“我想留在州府学武。”

比起寻找一对素不相识的养父母,以耕田种地为生,他更想留下来。当程惊蛰说出这个选项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伊始对程惊蛰本人有些不大信任而已。一番比试之后,他已心服口服。

有了裴子期带头,那些原先胆怯的少年们也连忙跟着开口。

“我也想留下。”

“我也是,我想学武!”

“真、真的可以吗?”

有人甚至带了点哭腔:“我想学武,也想学兵法。可我不认识字。能不能也教教我?”

这些少年们虽做过山贼,可他们这个年纪,往往不是欺负别人的,而是受人欺负的。那些年长者仗着身强体壮,或仰仗兵器工具,对他们动辄打骂,他们根本就无还手之力。他们曾经很多次幻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自己长大了,变得厉害了,可以不用再受人欺压的场景。

方才只听程惊蛰说时,他们只有些微心动而已。然而真正看到了程惊蛰那干净利落的身手,他们便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们也可以学习武艺,他们也有机会成为像程惊蛰一样的强者!

从小到大,他们没有少听大人痛斥朝廷、官府,责骂当官的都是狗官,似乎当官的比当贼的更加凶残,只会欺负老百姓。因此跟着自己的山寨来州府投降的时候,他们还以为往后的日子会变得更糟糕。然而来到这里才发现,天下竟还能有这种选择?早知道,当初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就该来这里啊!

四五十个少年,除去少数几个仍想寻找父母,其余的几乎全想留在州府学习。乃至有两个女孩,也忍不住询问她们在学习女红之余,是否也能学点武术。

确认了少年们的意向,朱瑙便命人去后院腾几间空屋出来,安置少年们先行住下。其余的事情,且慢再一一践行。

离开主簿衙之后,朱瑙带着程惊蛰往回走。

朱瑙温声道:“这些孩子资质虽不算上佳,若能好好教化,日后未必不能成材。你可得上心一些。”

惊蛰犹豫道:“可是我自己学得也不够好,如何能教他们呢?”

朱瑙笑了笑,道:“不必担心,我会找人帮你的。你一面学,一面教,亦可巩固你的学识。你比他们早学几年,又比他们勤奋,怎会教不好呢?”

程惊蛰挠挠头,不说话了。

朱瑙摸摸他的头,道:“好生待他们。往后有你大展拳脚的机会。”

那些少年固然资质不够好,可年纪还轻,可塑余地仍大。而且年纪小,能与程惊蛰同吃住,同学习,感情必定深厚。这些少年又无复杂背景,往后绝对会是忠心之人。乱世之中,人才难得,忠心更难得。

“我不知道公子说的大展拳脚指什么……”程惊蛰目光澄澈,直定定地看着他,“我只知道,只要是你交给我的事,我一定做好!”

43、第四十三章

安顿完少年们之后, 州府的官员们又忙了数日,总算将目前已经来归顺的山贼们都安顿得差不多了。

待到手里的事处理得差不多,朱瑙将窦子仪和虞长明找来, 盘了盘眼下的进展。

几人展开地图, 将已经归顺的山寨一一从地图上划去。原本密密麻麻的地图, 被他们重新整理之后,变得空落落的, 大寨已经寥寥无几,小山寨倒是还有几个,但都不足为虑。

朱瑙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点:“除了屠狼寨之外,剩下的大寨就是这个青头寨了。”

由于山贼多为乌合之众, 且谋生困难,即便聚集在一起, 也总分分合合,难以久聚。因此绝大多数山寨的人数都不多。州府将五十人作为分界线,多于五十人的,就可算成是大寨;少于五十人的,就是小寨。而眼下纵观地图,唯二的两个大寨就是屠狼寨和青头寨了。以他们得到的消息,青头寨的人数当在六七十人左右。

虞长明道:“那我们先对付青头寨吗?”

朱瑙还没来得及说话,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几人扭头一看,是前来报信的官吏。

“朱州牧,”官吏行礼道, “城外来了数十人,自称青头寨的山贼,前来归顺。”

朱瑙:“……”

虞长明、窦子仪:“……”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朱瑙连忙派出窦子仪去接人,了解一下情况之后再回来继续讨论。

然而窦子仪这一去竟然去了很久,足足一个时辰以后,窦子仪终于回来了。

朱瑙问道:“出什么问题了?”

他派窦子仪去不过是了解一下状况,山贼的收容和安顿自有相应的官员负责。一去这么久,可见是出了状况。

窦子仪道:“他们来了四十六个人。”

此言一出,朱瑙和虞长明皆微微一怔。这个人数,和他们所知的青头寨的人数对不上。

虞长明拧眉道:“难道他们拆伙了?”

窦子仪却缓缓摇了摇头:“不是。我刚才审问了一番,他们一开始还不肯承认,后来发现州府对他们寨中的状况十分了解,他们才终于说实话——那些山贼为了是否归顺发生了内讧,最后执意归顺的把不肯归顺的人都杀了。所以少了许多人。”

虞长明:“……”

朱瑙微微挑了下眉,倒也没有很惊讶。

这几日各路山贼前来投降,类似事件亦有发生过。仔细想想便能理解,当初这些山贼结为一伙,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生计。一旦他们谋生的方式产生分歧,拆伙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再有心狠一些的,因昔日的朋友阻碍了自己的生计,便动了杀念,亦不奇怪。

窦子仪道:“为贼之罪可恕,杀人之罪也宽恕么?”

这些山贼眼下虽来归顺,可能做下这样的事,想必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有些担心这些人日后还会生事。

朱瑙稍有些无奈:“即便要治罪,也不是现在。还是按照招降书所写的安置他们吧,另外派人好生教化,严加管束。”

窦子仪点头:“好,我去吩咐。”

他也是个聪明人,不必朱瑙说太多,他就明白。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平定州中乱象,让山贼们安心归顺,重新融入民间。法治虽重要,却也需要因时制宜。如果现在惩治青头寨的山贼,恐怕会让还没有归顺的山贼不敢来归顺,已经归顺的山贼心有戚戚,无法老实种地。因此该宽的时候也只能宽一些了。

然而有宽也需有紧。青头寨可恕,有些人却决不可恕。非但不可恕,还必须严加惩治,才会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有所忌惮,不敢再做违法乱纪之事。

朱瑙道:“先不急。你过来,咱们商量商量治理屠狼寨的事情。”

窦子仪忙走进前来,和朱瑙、虞长明围坐桌边。

“州牧,我有一计。”窦子仪道,“屠狼寨有六百余人,人数众多,人心不齐,内部有多股势力。我们若能离间他们,引得他们自相屠戮,那屠狼寨的势力必定大为削减。届时州府再出兵扫平,就能事半功倍。”

虞长明深以为然:“我也觉得可以用离间计。那屠狼寨除了寨主之外,不是还有十名当家么?我们或许可以从那十名当家下手,想办法让他们自相残杀。”

屠狼寨有六百人,自然不可能全由赵屠狼一人直接统领,而会进行一定的分权管理。据他们所知,在赵屠狼这个寨主之下,有十名最早跟随他的兄弟,被他封为十位当家。十位当家每人统领一定的人数,然后共同向赵屠狼效力。在虞长明和窦子仪看来,毫无疑问,这十当家是个很好的切入点。如青头寨那样六七十人的寨子尚且会因内讧自相残杀,屠狼寨这样的大寨,分化他们四分五裂,也不会是难事。

不料朱瑙却摇头否决了:“分化十当家?未必行得通啊。蜀中这么多山寨,除了你们长明寨之外,最团结的就是屠狼寨了。离间计用得不好,反而容易打草惊蛇,加强他们的凝聚力,得不偿失。”

虞长明不可思议地重复:“屠狼寨团结?”

朱瑙反问:“不团结吗?”

虞长明一向十分厌恶别人将他的长明寨和屠狼寨相提并论。他反感道:“什么团结?不过是那赵屠狼残暴凶狠,逼得那些山贼不得不顺从他罢了!还不是一群乌合之众!”

窦子仪也蹙眉沉思了一会儿,道:“与青头寨、黑山寨比来,屠狼寨的确不能算是乌合之众。想当初屠狼寨接受州府的招安,后又背叛州府,他们一直是全寨齐发,明明这样的大事最容易产生分化和内讧,在屠狼寨却不曾发生,可谓难得。他们未必真的很团结,但他们那十位当家恐怕的确齐心……”

他顿了顿,道:“那州牧有什么主意吗?”

朱瑙笑了笑,道:“屠狼寨那六百多人的队伍是怎么拉起来的,你们都知道吧?”

虞长明和窦子仪纷纷点头。

这段时日以来,州府虽然不曾对屠狼寨出手,却从来没有松懈对他们的监视与调查。州府已收集到了许多有关屠狼寨的信息。

屠狼寨的寨主名叫赵屠狼,此人在落草之前曾有参军经历,后因身负多桩人命官司在身,被官府通缉。在流亡的过程中,他认识了一些同样的亡命之徒,几人臭气相投,于是拉帮结伙,成立匪帮,四处烧杀抢掠,声名狼藉。后来他们人数越来越多,有主动前来投靠的,也有很多人是被他们强行抓来驱使的。

他们的手段非常残暴,有时会将一村男子抓来,先关上数日,不给饮食,还动辄鞭打。几日后放出来,将男子们圈到一处大的空地上,要求他们自相残杀。凡能杀死一名同乡者,即可留在屠狼寨成为山贼。不肯杀人者,那就只有被杀的余地了。此法可谓恶毒至极,为了活下去,向同乡操刀的人不在少数。于是很多人在成为屠狼寨的山贼之前,就已经身负人命。这些人命成为了他们的投名状,他们无法回到过去,最后只能自暴自弃,成为匪徒的帮凶。

赵屠狼因曾有参军经历,建寨之后,亦在寨中仿照军队建制进行管理。他将当初最早跟随他的十名凶徒封为十位当家,让他们每人统帅一群部众。十位当家之下,又设立了伍长和什长,监视管制手下。

若说长明寨以仁治寨,屠狼寨便是以残暴治寨。在如此严密的编制与恐怖的高压之下,全寨上下又怎能不表现团结?

朱瑙道:“我也觉得离间计是上策。不过比起离间他们那十位当家,我有一个更为简单粗暴的想法,你们看看如何?”

窦子仪与虞长明定定地看着他。

朱瑙不慌不忙,抽出一张宣纸,磨了墨,在纸上挥毫泼墨地写了起来。不多时,他洋洋洒洒写完一篇檄文,推到桌子中间。

窦子仪与虞长明忙一起凑上去看。看完之后,两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

隆城山上。

五名男子浑身被捆缚,跪在石台上,神色惊恐,瑟瑟发抖。今日是屠狼寨每月的行刑之日,这五人便是违法寨规将要被处以极刑的人。

石台之下,围站着上百人,皆是屠狼寨的山贼。面对即将发生的事,人们反应不一。有些人眼神麻木,有些人神色隐忍,有些人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赵屠狼手持一把大刀,缓缓走上石台。他生性嗜杀,每月行刑都由他亲自动手。

他每向上走一步,那五个跪着的男人脸上就多一分惊恐之色,奈何他们身上被捆,嘴里亦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赵屠狼登上石台,在五名男子背后站定。他端起大刀,迎着阳光照看,锋利的刀身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闪了台下一片人的眼睛。

台下鸦雀无声。

赵屠狼残忍地勾了勾嘴角,弯腰抓住一名跪着的男子的头发,向后一拽。那男子被迫仰起头来,浑身哆嗦,满脸是泪,呜呜直叫。

他越是恐惧,赵屠狼就越是兴奋:“现在知道害怕了?逃走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怕呢?”

被抓住头发的男子拼命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长明寨主动归顺,黑山寨被剿灭,对于蜀中所有的山贼都是不小的震慑。其他山寨纷纷归降州府,屠狼寨里的人心也难免有所动摇。于是就发生了一些山贼逃跑的事件。而这五个人,都是本月妄图逃走却不幸被抓住的人。

赵屠狼抽掉了那人嘴里的布团,问道:“来,给你个机会。你说说看,是州府可怕,长明寨可怕,还是我赵屠狼更可怕?”

那男子喘着粗气,眼神畏惧讨好:“寨主、寨主更可怕……”

赵屠狼满意地点头:“说得好。”

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满以为回答对了这个问题能获得生机。然而赵屠狼松开他的头发,直起身,握紧手中长刀,比划了一下,狠狠朝着那人的脖子挥去!

那人感到背后凉风,发出绝望的惨叫。叫声高亢之际,刀刃已至,鲜血飚了数尺高,叫声戛然而止,人头滚落在地。

人群后方鸦雀无声,前方却爆出一阵兴奋的欢呼叫好声——那些人是屠狼寨中的几位当家,是赵屠狼的得力手下。

赵屠狼躬身捡起人头,捧着淋漓滴血的人头亲昵道:“记住,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人是我赵屠狼。你要怕,只需怕我一人就足够了。”

说完之后,竟将人头朝着台下的人群扔去!

人群连忙闪避,留出一块空地,任那颗头颅在地上打滚。

赵屠狼又朝第二个人走去。

“你呢?你又为什么要跑?不会是被那劳什子‘田奴’勾得心动了吧?”赵屠狼用刀身抽打那人的脸颊,每抽一下就是一道血印子。他同样拔掉了那人嘴里塞的布团,问道,“你说说看,是谁看你们可怜收容你们?又是谁带着你们吃香喝辣,过上好日子的?”

那人抖若筛糠,恐惧道:“是、是寨主……”

赵屠狼笑了笑:“很好,看来你还有点良心。”

夸过之后,他再次手起刀落,砍落人头,朝台下丢去。

接着,他又朝第三个人走去。

和前两次一样,他如法炮制地提问:“你告诉我,阆州是谁的地盘?”

第三个人情知答或不答都必死无疑,紧闭双唇不肯开口。他不说话,赵屠狼就一刀一刀往他身上割。他不得已,惨叫着回答了问题,然后又被赵屠狼砍掉人头。

砍掉第三四个人,来到第五个身后,赵屠狼这一次没有再提问了。他一把抓住那个人的头发提起来,把那人拽得半直起身。

“我让你做伍长,你却纵容你的手下逃走,实在让我失望。你说,我该怎么罚你才好?”

那伍长满脸绝望,紧闭双眼。

赵屠狼冷笑道:“杀了你为免太可惜,换种方式吧。你放走一个手下,我砍你一条肢体。你放走四个,正好砍断你的四肢,做成人彘,挂在山门上供大家看。”

那伍长立刻惊恐地睁开眼睛,呜呜直叫。他宁可求死,也不想被如此折磨。

赵屠狼却丝毫没有心慈手软的意思,说做就做,手起刀落。行完刑,他已浑身浴血,非但不嫌恶心,反倒兴奋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脸上滚落的血珠。

他扫视台下众人,意犹未尽地摸着自己手中宝刀:“希望下个月没有人再来喂我的刀。”

除去那几名喝彩叫好的当家,其余人哪敢说话?

赵屠狼用衣服擦了擦刀上的血,走下石台,洗澡去了。

待赵屠狼洗完澡出来,他手下九位当家已在屋中围坐。之所以只有九位,有一位当家带领手下出山打劫去了。这次他们的目标只是一个小村庄,用不着派大部队,出动几十人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