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瑜奇道:“什么事?你说吧。”

卢清辉问道:“最近经商呈请是不是都送到你这儿来批了?”

徐瑜忙道:“对对对。你来得正好,这些东西我都摸不着头脑,还想找你问问该怎么处置呢。怎么了,是不是你有什么朋友要办事?你说,我马上先给你办。”

卢清辉却摇了摇头。他道:“前段时日这些事情还由我管的时候,我收到过一份非奸粮行递上来的开业呈请,被我驳回了。今天我回来的路上,又听说他们最近在民间造势,声势越弄越大了。我想他们仍没有死心,要在成都开业。你收到他们的呈请没有?”

徐瑜微微一怔,道:“是么?我没有收到。可能还没有递上来吧?”

卢清辉打量着他,也不知信不信他的说辞。

片刻后,卢清辉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徐兄,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已派人去阆州查实非奸粮行的背景了。我相信这粮行必定与朱瑙有关。我不知他在筹划什么,但他狼子野心,绝对没有好事。”

徐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

卢清辉知道徐瑜这个人一向非常油滑。他官位已经不低,却没有受到阉党与士党斗争的波及,一是他出身太低,没有受到家世背景的影响;二就是他滑不留手,擅长在争斗中保全自己。因此他这样不温不火的态度,让卢清辉很是心急,

“徐兄,我知道你……你欣赏他也好,又或者怎样都罢。可这不是儿戏!此人太危险了,若是让他阴谋得逞,往后只怕会秩序崩坏,民不聊生!”他语气加重,“你务必得阻止他!”

徐瑜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又咽回去了。他笑道:“清辉,你放心。若真有此事,我必定查明实情,审慎定夺。”

卢清辉见他就是不肯把话说死,又心急,又无奈:“你……”

徐瑜笑了笑,又道:“如今我虽替你代管一些事务,不过你放心,等时机成熟,该是你的,仍是你的。你若有什么想让我办的事,想让我照顾的人,只管开口,我一定尽力。”

言下之意,朱瑙的事情他不想多谈,其他的却都好说。

卢清辉深深看着他。

良久,卢清辉抹了把脸,露出了更加疲惫的神色。

徐瑜劝道:“时辰不早了,你一路泵波,早点回去休息吧。”

卢清辉也知多说无益,便颓然地点了点头。临走之际,他一字一顿道:“徐少尹,我说的话,你再好好想想吧。”说罢转过身,步伐拖沓地离开了。

……

非奸粮行的开业呈请徐瑜既没有批,也没有驳,就那么束之高阁了好几天,以至于他几乎快忘了这事。

几天以后,徐瑜办完事回府,只见他的心腹徐乙在堂上等着他。

见他回来,徐乙忙迎上来:“少尹,有阆州送来的礼和信。”

徐瑜一惊:“阆州?是朱瑙送的?”

徐乙点头:“是朱州牧,署了名的。”

徐瑜忙道:“拿来我看看。”

不一会儿,礼被抬上来了。徐瑜对这些没有太大兴趣,只大致看了看,知道这算得上是一份厚礼。他又接过信函,拆看查看。

信的内容并不是很长,徐瑜很快就看完了。他面色沉静,又反复看了两遍,这才把信叠起来,重新塞回信封里。

徐乙问道:“少尹,信上说什么了?”

徐瑜缓缓道:“他希望我能帮忙,让非奸粮行能顺利开张。”

徐乙吃了一惊:“非奸粮行?就是最近民间都在传的,阆州商人开的良心粮行?”

徐瑜点了点头。

徐乙问道:“就为了这事儿?朱州牧还说什么了?”

徐瑜把信收进抽屉里,淡淡道:“也没什么,就是些客套话。”

徐乙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少尹,他弄这粮行是想做什么?”

徐瑜好笑道:“他想做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徐乙挠挠头。这倒也是,他先前去阆州出使的时候跟朱瑙打过交道,朱瑙这人还真是摸不透的。他又问道:“那,少尹要帮他吗?”

徐瑜沉默了片刻,有些心烦地答道,“我再想想吧……”

徐乙也知道最近徐瑜最近公务繁重,连睡觉的时间都比以往少了一个时辰。因此他不敢再多招惹徐瑜烦恼,忙乖乖道:“那我先退下了。少尹若有什么事,招呼我便是。”

徐瑜摆手道:“你去吧。”

=====

翌日,徐瑜正在府里办事,忽听外面传来哭闹声。一开始因为距离远,他听得并不真切,还以为是鸟叫声,并未放在心上。可哭闹声持续了一段时间,他渐渐辨认出来,忙问门口的小吏:“外面出什么事了?”

小吏也在探望向外张望,闻言忙道:“少尹,我出去看看。”

徐瑜道:“去吧。”

小吏便跑了出去。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小吏回来了,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

徐瑜道:“怎么了?”

小吏叹气道:“有一户人家在官府外闹事,一共十几个人,人人胸口挂着一个‘冤’字。说他是们家的女人被府尹掳走了,让府尹把人还给他们。”

徐瑜一惊:“府尹又抢女人了?”

小吏点头:“好像是五天前的事。府尹在街上看见那妇人长得好看,当场就带走了。”

徐瑜的脸色也变得一言难尽。

这种事情袁基录不是头一回干了,不过以往闹起来的倒是不多。袁基录就是好色,一般不太伤人性命,过几天玩腻了就把人放回去了。由于女子的名声十分重要,这种事情若是闹大了,以后全家人都没脸做人。再则普通老百姓也不敢与官府作对,因此事情发生后大多人都选择了忍声吞气,不敢声张。

倒也有闹过几次。一次是因为袁基录误打误撞掳回来一个在本地颇有势力的人家的女儿,那户人家联合了一些乡绅来讨要说法,最后袁基录给那户人家里的几个男丁在官府里安排了差事,又赔许多田产,算是把事情摆平了;还有一回是被掳回来的女子不堪侮辱,在被掳回来的第二天就在袁基录府里自尽了。由于出了人命,家属也闹了一阵,最后官府赔了一大笔钱财把事情压下去了。

小吏叹气道:“这回被府尹掳回来的妇人已经成亲了,而且刚生完孩子,孩子都还没断奶呢。听说那户人家原本也不想声张的,可等了五天人还没回去,孩子离了母亲整天哭闹。之前府尹又弄出过人命,那家人生怕这次也会弄出人命,所以就集结了亲戚一起来闹,想逼着府尹赶紧放人。我看她丈夫把孩子都抱来了,那么小一个,也是怪可怜的。”

袁基录的行事大家都看不惯,包括两位少尹在内。因此小吏也有胆子在少尹面前评判府尹的是非。

徐瑜皱着眉头问道:“府尹现在在官府里么?”

小吏往北面抬了抬下巴:“在里面呢。”

府尹衙在官府的最深处,过了少尹衙再往北就到了。

徐瑜又问道:“那被掳回来的女子呢?现在何处?”

小吏愣了一愣。他正要说不知道,忽然想到什么,喃喃道:“府尹这几天好像都是住在官府里的……那女子大概也在这儿吧……”

徐瑜扭头往北看。

忽然,外面的哭闹声越来越近,似乎已不再被高墙隔绝于外了。徐瑜和院子里的小吏惊讶地对视。

又等片刻,哭声更近,已在眼前。徐瑜忙走出院子,只见数名官差竟真领着十几个胸口挂“冤”字的百姓进来,看方向,俨然是要去府尹衙的。

徐瑜一惊,忙出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领头的官差道:“徐少尹,我奉府尹的命令,带他们进去见他们的亲人。”

徐瑜一愣,一时没想明白袁基录要干什么。杀人灭口的事情不像袁基录的手笔,大概就是不想让人在外闹腾,所以带进官府来商量。

他打量这群百姓,只见这些人神色各异,有人愤恨不已,有人苦大仇深,有人心惊胆战,有人警惕戒备,也有人殷殷期盼。如小吏所说,人群中果然有一个男子抱着婴孩,想来就是那女子的丈夫和孩子了。

官差朝徐瑜行了一礼,不欲在此多耽搁,领着人继续进去了。

徐瑜还有一堆公事没办完,目送几人离去后就转身回自己的衙门。他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心不在焉地看了几份公文,忽然如遭雷劈地一哆嗦:他知道到袁基录想干什么了!

他猛地从位置上跳起来往外冲,门口的小吏被吓了一跳:“少尹,你去哪儿?”

徐瑜也顾不上回答,转瞬就跑没影了。

……

徐瑜气喘吁吁跑到府尹衙外,只见院子外数名佩刀武士守着。这些都是袁基录养的卫士,只听袁基录一人调遣。

徐瑜稳了稳气息,走上前去,卫士们将他拦下。

徐瑜挤出一个笑来道:“我有事要与府尹商谈。”

卫士面无表情道:“请少尹稍待片刻。府尹正在处理私事,吩咐了不准让人打搅。”

徐瑜:“……”

双方正僵持,院子里忽然传出女子恐惧绝望地叫声,旋即,一片疯狂的叫骂声响起,听得徐瑜心惊肉跳,连连后退。

袁基录虽不嗜杀,但他为人极其荒唐,毫无底线,有的是比杀人更折辱人的法子。

一时间,院子里女人撕心裂肺的拒绝声、孩子的哭声、男人的咆哮声和得意的低笑声混作一团,冲击着徐瑜的耳膜。他再听不下去,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了。

……

不知过了多久,徐瑜恍惚地坐在院子里发呆,又听脚步声和哭声逼近。

他茫然地抬起头,只见官差押着那十几名百姓往外走。所有人的眼眶都是通红的,表情都是狰狞的。从少尹衙的院子前路过,那些百姓也看见了院子里的徐瑜。

立刻有人凶神恶煞地向他扑过来,肝胆俱裂地吼道:“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狗官!!你们会有报应的!!”

他动作太快,挣脱了官差的束缚,几乎扑到徐瑜面前。幸亏官差反应够快,迅速追上来把他摁住,才没让他伤到徐瑜。

押人的官差抱歉地冲徐瑜鞠了一躬:“少尹,对不住。”

徐瑜也没见生气,神色如常地摸了摸脸:“不打紧。”

官差便把人带出去了。

徐瑜又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平静地起身回屋。他走到柜子前,取下那份放了多日的开业呈请,签上字,又取出印章,沾了封泥,慢慢盖在纸上。

他吹干印记,向外叫道:“来人。”

门外的小吏忙跑进来:“徐少尹,什么事?”

徐瑜将那份批文与一摞先前处理完的公文一同交给小吏:“这些我都批完了,拿去办吧。”

小吏忙伸手接过:“是。”

徐瑜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随后继续批起公文来。

79、第七十九章

转眼已经入秋, 地里的庄稼渐渐熟了。以往这时候都是农户们最高兴的时候,到处都该弥漫着丰收的喜悦。可今年却并非如此。

眼看着秋收的时节越近,剑州的农户们就越感到焦虑。

之所以焦虑, 皆因眼下剑州的形势无比混乱。这两年许多流民涌入剑州, 流民一多, 治安就乱。城里也好,乡里也罢, 天天都有流民偷盗抢劫的事情发生。可以说如今剑州的流民乱象比起前两年阆州的山贼之祸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剑州的官府对此却毫无治理之法。

农户们辛辛苦苦忙碌了一整年,终于等到丰收。而这时候也是盗匪流寇最虎视眈眈的时候。农户们挖了壕沟,垒了土墙,一样挡不住盗贼。不光盗贼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损失, 剑州可不像边上的阆州已减免赋税,剑州的百姓仍有一大堆的苛捐杂税要交。这样一来, 到时候农户能留在手里的实在少得可怜,也不知能否熬过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寒冬。

如此一来,农户们怎能不焦虑呢?

可惜焦虑并不能改变什么。该来的事情总还会来的。

……

转眼,田野里的第一波麦子黄了。

此时田野里却不见欢声笑语,反是哭嚎声络绎不绝。

“住手!快住手!不能割啊!”一位老者和一个年轻的男人在田里试图拦住五六个正在割麦子的人,可那些割麦子的不仅人多,还都凶神恶煞, 挥舞着手里的镰刀警告他们不许靠近。

“滚开!你们想赖掉田租吗?!”

“不不, 田租我们一定会想办法交的。可是这麦子还没是夹生的,你们不能都给割了啊!”

“我们不割,就让贼都给割走了!少废话, 这是地主的命令,有什么话你们自己找地主说去!”

那老者和年轻人是父子,而那些割麦子的则是地主家的恶仆,割的正是这对父子家的麦田。

眼下田里的麦子虽熟了,却还没熟透,有些叶子还绿着。这时候提前割麦不是不行,可每亩少说要损失三十斤的产量。这损失地主可不会承担,地主一贯都按定额收租,不管旱年涝年,不管农户遭遇了什么,地主都不会少收租。而讽刺的是,收夹生麦子造成的损失虽不由地主承担,其实对地主来说也不算什么,可承担这些的农户失去的很可能就是一口救命食。

“我们村里每天晚上都有人值夜,来了几波盗贼都让我们赶跑了。求求你们了,再等两天,再等两天这麦子就全熟了!”

“得了吧,瞧瞧你们这片田边上秃的,那不是贼走割的,难道是老鼠啃的?还是你们自己割了,偷偷藏起来,想赖掉田租?!”

老者急道:“那、那是前两日。那贼割到一半被我们发现,就赶跑了。这几日我们已经加强看守了。”

在田亩的边上,有一块田已经秃了,那的确是被盗贼们提前割走的。盗贼也同样不在乎割早了会造成多大的损失,只在乎自己能抢到多少粮食。

无论老者和年轻人如何哀求,地主的奴仆们仍然在拼命地割着。一捆又一捆秧秧的麦子倒下,被他们装上板车。

老者坐在地上绝望地哭着,年轻人则双拳紧握,双眼通红。

忽然,忍无可忍的年轻人爆发了。他猛地朝着一个离他最近割麦人扑过去,从背后用胳膊勒住那人脖子。那割麦人吓了一跳,拼命挣扎。然而年轻人力气极大,死不松手,只片刻,那割麦人就已脸色通红,额角青筋暴起。

另外几个割麦人见了这一幕,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帮忙。然而他们离得较远,还没跑近时,被勒脖子的割麦人已失去力气,手里的镰刀脱手坠地。

那年轻人立刻松开手,弯腰捡起镰刀,一刀扎进割麦人的胸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他又拔出刀,转向其他几个正向他靠近的割麦人。他满身是血,凶神恶煞,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那几名割麦人被吓到,立刻停下脚步,竟不敢再上前去。

他们不过去,那年轻人反倒不肯放过他们。他大喊着挥舞镰刀,朝一名割麦人冲去。那割麦人吓得差点尿裤子,哪敢迎战,刚割下的麦子也不要了,转身没命地撒腿就跑!

“疯了,这家伙一定是疯了!”

其他几个割麦人见到如此情形,虽然手里都有镰刀,可哪个真敢搏命?当下也纷纷后退,赶紧跑了。

待人都跑没影后,年轻人镰刀脱手,缓缓跪倒在地。他的身前是他惊恐绝望的父亲,他的周遭是一片被割秃了的麦田,他的身旁还堆着一摞高高的麦子。

秋风吹过,麦穗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在寂静萧瑟的田野间慢慢淡去。

……

卫玥衣着光鲜地骑在马上,身后跟着数人,正从田埂边经过。他们的打扮像极了一支商队。

远处忽然传来惨叫声,他们伸长脖子往麦田里一看,正巧看见了年轻人刺死一名割麦人的情形。众人都吃了一惊,纷纷停下脚步,卫玥也勒停了马,驻足观看。

他们离得较远,听不清那些人在喊什么。只瞧见年轻人发疯一般朝几个手里拿镰刀的人扑,那些人很快就全被吓得丢盔弃甲地跑了。

虽然他们瞧见的这一幕没头没尾,但看看田里尚泛着青的麦子,每个人都迅速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实在不算什么稀罕事,尤其是在近两年间。。

卫玥望着田里的年轻人,迟疑片刻,叫道:“赵老大,赵老二。”

赵家兄弟忙上到他身边,问道:“卫哥,什么事儿?”

卫玥朝着那对父子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你们去问问他们,愿不愿跟我们走。”

赵家兄弟一愣,那年轻人今日杀了地主的家仆,往后不会有好果子吃。他的全家人怕也都会遭到牵连。倒不如就这么走了,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赵老大忙道:“好,我们这就去。”说着拉了拉弟弟,兄弟俩就往麦田里去了。

卫玥没有停下等他们,一队人马停在这里太过招摇,他便领着队伍继续往剑州城的方向走。陶白走在他边上,帮他牵着马,时不时往后看看。

卫玥则放眼眺望广袤的田野。金黄在往年都是个喜庆的颜色,也不知为何今年看着却显得萧瑟。

今日的风不小,一阵接一阵地吹,嘤嘤呜呜的,让人分辨不清究竟是风声,还是远处有人在哭。

卫玥忽然道:“先前我还不大明白,朱瑙为什么让我秋收以后再动手。眼下倒是明白了。”

陶白茫然地回头看他:“卫哥,为什么?”

卫玥道:“你不觉得最近剑州的天都阴沉沉的么?”

陶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今天的天其实不算坏,天空蓝蓝的,只是没有太阳。仔细想想,最近好像都是这样的天气,也没怎么下过雨。可不知道为什么,被卫玥这么一说,他又觉得好像是这样,每天都觉得阴郁沉闷。也不知这感觉到底打哪儿来的。

卫玥道:“今年比去年乱得更厉害了。”

陶白点点头,附和:“是啊,我们这一路过来,都遇到好几拨贼了。”

他们所过之处,几乎每个村庄都被偷抢过,每走几里就能看到成群结队的流民。说起来也怪凶险的,他们这队人都被流民盯上过几次,差点就让人抢了。幸亏他们人多,手里又有武器,那些流民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

卫玥道:“我以前想过一件事。你说这世道,穷人的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穷,富人的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富,这日子是不是就没有变数了?反正我想不出能怎么变。就连我们这些做贼的,也都只敢去偷穷人家,不敢去偷富人家。当官的也庇护富人,不庇护穷人。富人大概要永远富下去,越来越富,越狠心越能富。”

富人田连阡陌,家仆众多,能在田野中修建堡营墙,在城池里修筑高墙大宅。不是做贼的不想从富人下手,而是他们没有这样的本事。他们能够得手的,往往也只有那些连高墙都修不起的穷人。

陶白被他说得脸上有惭色,卫玥自己反倒没有,仍旧很淡然。惭愧之类的想法对于他来说只是庸人自扰。

卫玥又道:“不过最近我发现,其实还是会变的。流民的日子过不下去,只能去抢没钱的农户;没钱的农户日子过不下去,只能反抗不够厉害的地主;不够厉害的地主日子过不下去了,可能就得反抗官府了。要是连官府的日子也过不下去,就到了富人把钱财往外吐的时候了。”

陶白听得懵懵懂懂,不知道卫玥到底想说什么。而卫玥没有再往下说,于是他只能去回忆卫玥前面说了什么。想着想着,他似乎有些明白了,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卫玥。

卫玥回头看了一眼,赵家兄弟已远远地追过来了。又一阵风吹过,他拢了拢衣襟,吩咐众人道:“我们走快点,争取早点进城。城里好歹还安全些。要不然我们这些做贼的装几日阔人就让别的贼给抢了,简直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众人也被沿路的流民那虎视眈眈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慌,连忙加快脚步,朝剑州城的方向赶去。

=====

阆州府内。

朱瑙门外响起敲门声,他道:“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惊蛰:“公子,剑州哪里送消息来了。”

朱瑙问道:“怎么说?”

惊蛰道:“说是日子已经定好了。十月的最后一日。”

朱瑙点点头,吩咐道:“把虞长明和窦子仪叫来吧。”

惊蛰道:“是。”

不多时,窦子仪来了。又等了好一阵,虞长明也来了,身上穿着厢都指挥使的制服,风尘仆仆的,一看就是刚从训练场上下来。

朱瑙道:“说是日子定好了,十月底。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窦子仪舔舔嘴唇,显得颇为忐忑。虞长明倒是如常,只怀疑道:“那个卫玥能成吗?”

朱瑙摸着小事道:“这么点事情,他应该也不至于办砸了吧?”

虞长明、窦子仪:“……”这都叫小事的话,还有什么叫大事?

其实卫玥的计划若是实施得到位,做起来确实也不算太难。

当日朱瑙给卫玥的任务是拿下剑州府,所谓的拿下,便是要剑州官府垮台,让朱瑙能够顺利进驻。这任务普通人乍一听都以为要血洗剑州府才行,可其实想要达成目的,并不需要这样大动干戈。正所谓上兵伐谋,下兵伐城,就是这个道理。

卫玥在接下任务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打听消息。因为他本身就是剑州人,对剑州的局势还是较为熟悉的。他花了很大的力气,详细打听了剑州府的官员们的情况,以及本地一些豪强大族的消息。

在打听完消息之后,他又招募了一些人手,然后摇身一变,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位从成都来的商人。他给自己编了个全乎的身世,号称他家是成都的大户人家,家里子嗣众多,他上有哥哥,下有弟弟,他不尴不尬地夹在中间,不太受家中的重视。因此他想自己做出一番成就,好得到家人的改观。于是他带了些人手离家游历,一路北上,找寻机会。

他到了剑州以后,发现剑州的矿产丰富,这些矿产若能开采后运去工商更为繁荣的成都,实在是一笔发财的生意。于是他便托了些人和剑州官府搭上关系,想要促成此事。

卫玥这些年坑蒙拐骗,扮过不少身份,假扮一个商人也是信手拈来。而且朱瑙也出了不少力,他教了卫玥不少经商上的事,又把跟随自己经商多年的几个人手也拨给卫玥帮忙,使卫玥看起来更像个商人。不仅如此,也是他发动了一些关系,先将卫玥引荐给剑州的商人,剑州的商人在相信了卫玥的身份后,又逐一向上引荐,最后才真正引荐到官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