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瑜上前:“御史。”

“徐少尹。”朱瑙从账本上方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语气十分欢欣,“正好刚才送来了本季销售蜀锦的帐目,你要看看么?”

徐瑜听他语气便知蜀锦的销售情形,也跟着笑道:“看来蜀锦卖得很好?”

朱瑙不紧不慢地又翻了一页:“是啊。新一批的蜀锦刚送到各地,立刻销售一空。京城那边的商人一口气又预订了三千匹。看来得将织造坊的扩建提上日程了。”

三千匹!徐瑜也不由吃了一惊。这几年织造坊没落,蜀锦的销售越来越不景气,有时候一整年总共也就卖掉四五千匹。没想到朱瑙此番一改制,光京城一地就要预定三千匹!看年底统计库银的时候想必会有一番喜庆景象了。

然而徐瑜眼下并没有看账的心思,他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来的。

他上前两步,凑到朱瑙面前:“御史,我们截下了一支从黔州出蜀的信使,据盘查,他们是代表薛州牧去给朝廷送信的。”

打从朱瑙掌管成都府之后,蜀地各州的州官大多都表示了臣服,像从前一样继续接受成都府的管辖。不过也有一些不服气的刺头,那黔州牧薛宝灰便是一个。几个月前,他甚至将原本驻守在秀山的军队引进了黔州。他这一举动,几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然而黔州地处蜀地的最西南,和成都路途遥远。他不服管束,成都府一时半会儿拿他也没什么办法。于是只能密切关注,黔州那里有什么异动,立刻就会有消息传回成都来。

“唔,”朱瑙的目光还停留在账本上,似乎账本上的东西远比黔州的消息对他更有吸引力,“是不是薛州牧想让朝廷发檄文骂我?”

徐瑜:“……”

他对朱瑙的料事之准已经习以为常了,麻木地答道:“是。薛州牧希望朝廷能发檄文讨伐御史,还主动请命要朝廷任命他为新的成都尹。他这是在为起兵攻打成都做准备了。”

顿了顿,又道:“御史,他还不知道他的信使已经被我们扣下了。从黔州到京城,这一来一去起码一两个月的时间。想必这两个月内他不敢有异动。我们是否该想办法先发制人?”

徐瑜对朱瑙的能力是很放心的,他并不觉得薛宝灰和刘不兴发兵打过来能打下成都。但如果真让他们发兵,事情也会变得很棘手。朱瑙毕竟即位不久,蜀中的形势还不算稳定。黔州的反叛很可能会让一些其他的州县也蠢蠢欲动。更何况战事一旦起了,就会弄得民不聊生。因此最好是能见事于未起之时,处事于未发之际。

徐瑜开始绞尽脑汁地盘算他们可以借助哪些势力来遏制黔州的军队,没想到朱瑙对此事竟是全不上心。

“把黔州的信使放了吧。”朱瑙舔了舔手指,用沾湿的手指将账本再翻了一页,“让他们去京城送信吧。”

徐瑜:“……”

他震惊地看着朱瑙,怀疑自己听错了:“放、放了?”

朱瑙点头:“啊,放了吧。”

朱瑙做事必有他的道理,徐瑜仔细品了品,小心地问道:“御史的意思是,我们扣下薛宝灰的信,另准备一封信让他们送去京城?”

“不必。”朱瑙道,“他原本想去干什么,就让他去干什么。”

徐瑜:“……”

他的心情顿时又复杂了。

让薛宝灰的人去朝廷送信?朱瑙做下如此谋逆之事,杀了袁基路,占领成都府,朝廷必定已对朱瑙恨得咬牙切齿,这半年来之所以未曾听闻朝廷有讨伐朱瑙的檄文,或许是因北方形势太乱,朝廷的人马没能顺利入蜀;又或是天下形势太乱,朝廷已顾不上成都府的事。可不管是哪一种,如今薛宝灰主动请缨讨伐逆贼,朝廷岂有不允的道理?

而薛宝灰能想到去讨朝廷的任命,说明他也不是无用的蠢货,又或者说,他那里有机智的谋士。因为如果他真能拿到朝廷的任命,此事对于朱瑙就是大大的不利。

——有时候所谓的“名正言顺”不止是为了遵循迂腐的规矩,而是一种明哲保身的智慧。就好像朱瑙再怎么恣意妄为,他也是给自己矫造了一个“监察御史”的头衔,而不是另起炉灶、自立为王。看起来的名正言顺至少能让他少树敌。而一旦他被扣实了“反贼”的帽子,就给了所有敌人以借口。敌人们可以用这个借口鼓舞士气,也可以用这个借口联合其他势力来对付他。

徐瑜忍不住道:“御史,三思啊……”

朱瑙终于看完了账本,将账本合起放回桌上。而他完整的笑脸也从账本后露出来,呈现在徐瑜的面前。

“徐少尹。”朱瑙插着手,饶有兴致地问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朝廷会怎么做吗?”

徐瑜望着他的笑脸愣住了。

=====

大半个月后,几名风尘仆仆的信使终于赶到京城。他们一进京城,就被城内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京城之内,几乎人人缟素,昔日街上花花绿绿的招牌也全被拆了。路上行走百姓的脸上虽不见哀愁,不过受这灰茫茫的气氛烘托,本该繁华热闹的京城倒也有种格外的凄凉悲悯之感。

黔州的信使们议论纷纷。

“这这这,这是出什么事了?”

“难、难道有谁去世了?该不会是……”

“快看,那里有告示!”

信使们忙挤到告示前。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更是吓一跳。

“天子驾崩了?!”

“让开让开,让我看看,什么时候的事?”

“告示上说就是三天前。难怪全城缟素……”

“这……唉……”

皇帝体弱多病已经很多年了,之前何大将军死的时候曾有传闻说是宦官担心皇上将死,他们即将失去靠山,所以才先下手为强暗杀了何大将军。如今皇帝真的死了,远在宫墙之外的百姓们并不为此惊诧,也不为此悲伤,只是难免感到茫然:皇帝的死一定是件天大的大事。就不知这件大事对往后的日子会有什么影响了。

黔州来的信使们也在告示前茫然了一会儿。可也只是一会儿——皇帝的死又关他们什么事呢?该干什么赶紧去干吧。

他们一刻不敢多歇,拿着薛宝灰的书信和信物到处托人。很快,薛宝灰的信被送进宫,传到了目前掌权的人们手中……

=====

半个月后,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了延州。

消息传来的时候,谢无疾正在军帐中看卷宗。

他自幼学习兵法,十五岁时就已带兵。如今虽只有二十出头,却已立下赫赫战功。可他毕竟是武官,他懂得怎么带兵打仗,却不懂如何治理地方。加上从前军政分离,军人一向不能插手政务。因此他手下信得过的人也全是武官,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文官。

原本他每打下一个地方,便将当地原本的官员找来,,令他们向自己效忠,政务仍由他们主持,他则留下一支队伍监督守卫,随后他自己便可带着大军继续去前方主持战事。可没想到的是,一旦他带兵离城以后,后方的基地便常常会叛乱失守。同样的事情出了几次,他便知道是他的策略出了毛病。

这些地方官员与他无甚交情,却都有自己的算盘,因此与他离心离德也是在所难免。而他若不用那些官员,却无其他人可用,此困局实在难破。无奈之下,他只能暂时搁置了快速平定叛军的计划,转头先将打下的城池稳住。

眼下桌上摆了厚厚一摞都是官府送来的公文。他想试着自己上手政务,打破困局。然而他才看了一个时辰,皱眉的次数已比前二十多年加起来都多了。

终于,他放下手中的卷宗,揉了揉皱得发疼的眉心,起身走到帐边。帐边挂着一幅大大的军事地图,他盯着地图看了片刻,困意全消,浑浊的眼神终于又清明不少。

就在此时,军帐的帘子被揭开,一名传令兵走了进来。

“将军,有京城来的消息。”

谢无疾偏过头,问道:“什么?”

“天子已于上月七日驾崩了。太后与宦官将渤海王七岁的儿子立为新天子了。”

谢无疾眉梢微微动了一下,目光又回到地图上。他的视线在地图上缓缓梭巡了一圈,没人知道他在哪些地方停留,也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片刻后,他淡淡道:“我知道了。”

传话的士兵还没退出去,军帐又被揭开,午聪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将军。”

谢无疾道:“什么事?”

午聪道:“方才士兵在城外拦截了一队从京城过来的仪仗,听说这支仪仗是要往成都去的。”

从京城出来的仪仗队从他们的领地上过,按理说他们该进行款待并沿路护送,保障仪仗队的安危。不过眼下已是乱世,各方势力角逐争斗,原本的秩序也已接近崩坏。于是他们是要护送这支队伍,还是截杀这支队伍,便取决于这支仪仗队是去做什么的。如果对他们有利,他们便可护送;若对他们不利,他们便会当场截杀。

谢无疾听到成都二字,来了些兴趣,终于转过身来:“哦?”

午聪取出一支从仪仗队那里搜来的精巧木函,上前递给谢无疾。这木函的制式非常高级,只有官员的任命才会用上这样的木函,而且还得是职务非常高的官员任命——比如,一府之尹。

谢无疾接过木函,目光又是一动。他取出里面装的诏书,又将木函递还给午聪,展开诏书看上面的内容。

午聪忙伸手接过空木函,发现里面还装着一枚官印。他好奇地取出看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官印上写着“成都尹”三字。原来他们拦下的队伍是去给新的成都尹送任命书的!

午聪的心思立刻活了起来。

他们虽在北方,可一直也关注着天下大事。这两年来成都府发生的大事他们全都有所耳闻。

听说蜀中出了一位名叫朱瑙的妄人,他自称是皇室宗亲,还在阆州劫了新上任的州牧的官印,自己冒职当了州牧。这假官倒比真官能干,竟也将阆州治理得井井有条。仅这一件事就已足够稀奇,可更令人瞠目结舌的还在后面——大半年前,此人以区区一千兵力占领了成都府,斩杀了成都尹袁基路,又为自己矫造了一个监察御史的名号,眼下俨然是执掌成都府的一方大员了!

这样的妄人无疑会被朝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这半年来朝廷自顾不暇,倒也没空去找他的麻烦。想必是眼下终于物色到了合适的人选,这一纸任命书就是给那位新成都尹名正言顺的出兵理由,好让他去讨伐朱瑙。

谢无疾很快就将诏书看完。他那张常年不见喜怒的脸上竟有几分复杂神色,只是旁人仍然辨不清他这神色代表的究竟是喜还是愁。

午聪忙道:“将军,朝廷要任命谁当新的成都尹?”

他脑海中迅速将可能的人选过了一遍,问道,“是刘不兴吗?他在秀山有几千兵马,离成都最近……不,不对。他是武官,应当不会是他。……薛宝灰!应该是薛宝灰!”

谢无疾垂了垂眼,睫毛的阴影盖上他眼下的泪痣:“朱瑙。”

“……嗯?”午聪没听懂,“朱瑙怎么了?”

谢无疾直接将诏书递给他,示意他自己看。

午聪接住诏书,心急地扫了一眼,惊得眼珠几乎脱眶。

“朱、朱瑙???”午聪手一抖,差点把诏书扔到地上,“朝、朝、朝廷竟然任命朱瑙做新的成都尹???!!”

100、第一百章

打死午聪也想不到这张诏书上写的竟然会是朱瑙的名字。他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用力揉了三遍眼睛, 又用力看了三遍。可无论他怎么看, “朱瑙”二字明晃晃地写在绢纸上, 根本做不得假。

午聪觉得自己的头有点晕。

——莫不是京城里的人都疯了吧?到底是出于怎样的想法, 才会将一个反贼任命为成都尹?!这就像有人进富户家里偷了一锭金子,富户不抓他打他也就算了,却将整栋宅院拱手相送,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午聪抬起头看谢无疾,谢无疾倒是不怎么吃惊,淡然道:“那些阉人倒是聪明。”

午聪更震惊了。看谢无疾这反应,他竟是明白这桩事怎么回事?

他连忙问道:“将军, 朝廷怎会任朱瑙这反贼做成都尹?!”

“反贼?” 谢无疾抬眼看他, “你觉得我是反贼吗?”

午聪一怔, 不可思议道:“将军怎么可能是反贼?将军……”

他说着说着, 自己却愣住了。

名义上的反贼其实只有那些起兵反抗朝廷的叛军。可眼下天下的局势之复杂, 又岂是“正”或“反”能讲得清楚?如今朝廷中掌权的乃是宦官势力,而他们之所以放开兵权,则是因为他们不相信原本属于何大将军旗下的各地驻军。他们放任地方募兵,就是为了打击原有的军队建制。

叛军是朝廷的敌人, 可朝廷的敌人又不止是叛军。也许对于朝廷来说,眼下正在北方打压叛军的谢无疾对他们的威胁比叛军本身来得更大。

这天下已是一潭浑水, 各股势力搅在一起,究竟谁是敌,谁又是友?——谁都可以是敌, 谁也都可能是友。这时候再以“反贼”论人,未免幼稚过时了。

午聪心中百转千回,正觉惭愧,却见谢无疾走回了地图旁,往地图上指了指。

午聪定睛一看,谢无疾指的地方正是黔州。谢无疾道:“几个月前,薛宝灰把刘不兴驻守在秀山附近的几千兵马引进了黔州。”

午聪听说过这个消息,忙接道:“他们是想联合起来攻打朱瑙,占据成都府。”

谢无疾点了点头:“可他们到现在仍不见动静。刘不兴素来优柔寡断,想必是在观望事态变化。而薛宝灰一向自命不凡,恐怕他为了激刘不兴出兵,已主动向朝廷请命。”

午聪又一愣。

那薛宝灰与刘不兴都是世家子弟,尤其薛家还与谢家是姻亲。谢无疾即便没见过他们,也听说过他们的事迹,因此对他们的性情有所了解。

“薛宝灰主动向朝廷请命?”午聪若有所思道,“请命讨伐朱瑙?请命想当成都尹?可那些阉人却把成都尹一职交给了朱瑙……”

午聪猛然明白过来,一手握拳,往另一边手掌上敲了一下:“听说那朱瑙是商人出身,执掌成都府后赚了不少钱!一定是他派人花重金巴结阉人,阉人才会给他这个任命!”

“朱瑙巴结阉人?”谢无疾竟然轻笑了一下,“恐怕是阉人在巴结朱瑙吧。”

午聪又把眼睛瞪得滚圆。阉人巴结朱瑙?这话从何说起?!

谢无疾道:“若薛宝灰、刘不兴与朱瑙打起来,你觉得谁能取胜?”

这回午聪没怎么犹豫,稍微想了想就笃定地回答道:“朱瑙会胜。”

刘不兴虽然带兵多年,但他其实根本没打过仗。薛宝灰更不用说了,他就是个文官。打仗这事牵扯方方面面,绝不简简单单是谁更兵强马壮谁就能赢的。

也就是那刘不兴仗着自己带兵带得久,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实际上在谢无疾和午聪眼里,他那些兵和朱瑙新募来的兵根本没有任何区别。而其他方面,朱瑙早已远胜刘不兴了。

谢无疾“嗯”了一声,显然他也认同午聪说的,若两方打起来,胜的必是朱瑙。

他又指了指黔州,再指了指成都:“两方之争已箭在弦上。既知朱瑙必胜,朝廷何不顺水推舟,讨了这个人情?”

午聪“啊”了一声,终于醍醐灌顶。

蜀地一向是天府之国,退可偏安一隅,若能遏住几条出蜀要塞,则进又可窥伺中原。无论人口还是实力全都不容小觑。而且蜀地离京城较远,正所谓远交近攻,至少几年之内蜀地不可能打上京城的主意,也不会对京城造成什么危险。相反,京城眼下看着虽太平,实则已是危机四伏。天子这一驾崩,新天子即位,主少国疑,更是动荡之时。朝廷保不准还指望蜀地什么时候能搭救他们一把呢。

既然如此,朝廷必然会想方设法法拉拢蜀地的掌权者。

而之前朱瑙篡权的那大半年里,朝廷没有做出任何举动,估计也是在静观其变。现在薛宝灰与朱瑙的争斗已经一触即发,朝廷没再选择观望,而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一来应当是他们也和谢无疾一样,看出了朱瑙的赢面更大;二来这对朝廷是个极好的机会,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等朱瑙自己在蜀中彻底站稳脚跟,朝廷再想拉拢他,怕是找不到可下手的点了。

也因此,谢无疾说这不是朱瑙在巴结朝廷,恰恰相反,是那群阉人在巴结朱瑙。

只可怜薛宝灰与刘不兴当局者迷,还以为这仍是当初以家族、人脉论胜负的时候,殊不知,眼下的时局早已变成凭实力定天下的时候了。

午聪终于将一切梳理明白,心中已是感慨万千。他忍不住又想起了几个月前谢无疾屠薛家的事。

看来这天是真的变了。只是变得太快,有些人是注定跟不上了……

片刻后,午聪问道:“将军,那我们要放朝廷的仪仗队入蜀吗?”这个问题取决于让朱瑙当上成都尹,对他们是利还是弊。午聪做不出这样的判断,只能由谢无疾来做。

谢无疾并未回答,又伸出手在地图上在地图上缓缓划了一道。午聪定睛一看,只见他的手指是从江陵划到了京兆府。

蜀中乃是四塞之地,历来蜀中政权若想出蜀,有两条通路可选:一是通过江陵府向东南进军,争夺江南;二则是通过京兆府北上,逐鹿中原。若是江陵和京兆府都拿不下,那这蜀中的政权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在蜀中偏安养老了。

而如今谢无疾在延州,原本他已基本平定河中府一带,照计划他再过几个月就会进军京兆府。可由于晋州失守的缘故,耽搁了他原先的计划。他不得不放慢脚步修整,先将打下的地方稳住,再考虑继续用兵的事宜。

但不管怎么样,只要朱瑙有北上的意图,那他们迟早要在京兆府争夺起来。短则一年半载,长也至多三五年。

谢无疾淡淡道:“我与他必有一战。”

午聪立刻道:“那我现在就去传令,毁了这诏书,杀了京中来的仪仗。”

谢无疾却道:“不必了,送他们走吧。”

午聪愣住。送他们走?不是说朱瑙是敌非友吗?

谢无疾道:“截了这份诏书,他一样能平定蜀中。不必做这无用之事。”

午聪明白了。朱瑙得蜀已是志在必得之事,这份诏书不过是朝廷趁机讨要的人情罢了。既然诏书从他们的地盘上过,他们同样可以趁此机会也赚笔人情。就算往后必有一战,那也是往后的事,在敌对之前他们没准还有机会做些买卖与合作。

午聪忙道:“那我命人去备些礼物,护送朝廷的人马入蜀。”

谢无疾没有出声反对,便是同意了。午聪赶紧准备去了。

101、第一百零一章

半个月后。

孙迅一路疾驰, 也不知跑了多久, 他终于看见远处的城墙——那便是成都了。他眼睛一亮, 顿时来了精神, 扬鞭抽打马臀:“走——”

他身|下的大马吃了鞭子, 高声嘶鸣,撒开蹄子向前一路狂奔。

不多会儿,孙迅来到城门口,他勒马停了下来。

守城的士兵立刻上前拦他,问道:“来者何人?”

孙迅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高声道:“我乃京中来使。朝廷派了仪仗前来为朱……朱御史送新的任命诏书。仪仗就在后面,我是提前来传话的。请你们速去城内通报, 让城内做好迎接仪仗的准备。”

守城的官兵对视了一眼, 都有些茫然。

片刻后, 一名守城官兵问道:“又有新的任命了?我们怎么没有提前收到通知啊?”

“?”孙迅莫名其妙, “我不就是提前来通知你们做准备的吗?”

“啊?”守城官兵问道, “兄弟,你是哪个营的啊?”

“我是……哪个营的?”孙迅更加莫名,“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并不知道,这些守城门的官兵都是虞长明的心腹。大半年前来给朱瑙送监察御史任命书的“京中来使”就是从这些官兵手里进城的。今天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一回, 官兵们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朱瑙又有什么新安排了。

孙迅莫名其妙,官兵们也莫名其妙, 双方驴唇不对马嘴的说了半天,孙迅让官兵进城去通报官兵不肯去,官兵问孙迅的编制孙迅也答不上来, 双方渐渐都有些恼火。

官兵质问道:“兄弟,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你要是再说不出来,我们只能押你去见官了。”

孙迅:“…………”

他简直怀疑是不是由于口音的障碍,成都人根本听不懂他说话。问题是为什么成都人说的话他全听懂了??

哦不,可能他也没听懂,也许成都说的汉语跟京城说的汉语的不是一回事。要不然为什么对方一个劲追着他问他从哪里来的?他不是上来的一句话就说他是朝廷派来的吗!!

孙迅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一字一顿地、口齿清晰地、字正腔圆地再度重复了一边:“我,是朝廷,派来,任命朱御史,为成都尹的。朝廷的仪仗明日就到,请你们,向朱御史,通传一声。”

官兵们愣了片刻,全部震惊了:“你,你是朝廷来的?”

孙迅:“……”这回终于听懂了?所以他跟成都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口音障碍啊?

官兵们更加震惊:“朝廷要任朱御史做成都尹???”

孙迅:“……”他总算是明白了。不怪这些官兵听不懂话,确实是这消息太震撼。想他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是吓了一大跳。

守城官兵们终于明白过来,赶紧检查了孙迅带来的令牌、信件和信物,确定没有问题,连忙进去通报了。

……

“哦?朝廷的人到了?”朱瑙道,“徐少尹,那你去安排一下迎接的事吧。不必太隆重,礼数过得去就行。”

“是,朱御史。”徐瑜答应道。顿了一顿,又笑道,“朱府尹。”

和官兵们不同,这事他已有了准备,因此不太吃惊。不过话说回来,这几个月他心里其实也没少提心吊胆,虽说冷静下来想想便明白朝廷在朱瑙和薛宝灰之间选择朱瑙的可能性更大。但那毕竟是没谱的事,他就怕朝廷一纸诏书下来,允了薛宝灰的请命,会给朱瑙添不少麻烦。

如今朝廷的诏书终于来了,朱瑙也名正言顺地坐上成都尹的位置,他的心终于能定下了。

徐瑜并没有立刻去着手安排,又禀告道:“我来向府尹汇报之前已去见过那位先遣使孙迅,与他聊了几句。有两件事还需向府尹汇报。”

“嗯?”朱瑙问道:“什么事?”

徐瑜道:“一是我问了他京中的情形,他告诉我皇上确实驾崩了。渤海王七岁幼子已经登基,此事属实。”

几天前他们就已经听说了皇帝驾崩的传闻,不过由于路途遥远,此事有误传的可能性。如今由朝中来使证实,这消息应当假不了了。

朱瑙听了这话,过了片刻才“啊”了一声。

少顷,朱瑙问道:“还有一桩是什么事?”

徐瑜忙道:“还有一桩,是孙迅说仪仗队伍来的时候因为战乱,从延州借道,结果被延州的谢将军给扣下了。不过那位谢将军没有为难他们,派人护送他们入蜀,还送了些礼来给我们。”

朱瑙眉峰一挑,脸上又有了笑意。他摸着下巴道:“谢将军?那位常胜将军谢无疾么?”

徐瑜忙道:“对,就是那位谢将军。”

朱瑙的食指按在唇上,眼珠微微转动,片刻后,笑意更甚:“徐少尹,你去帮我备一份重礼,我再亲笔写封信,到时候一起回过去。”

徐瑜吃惊道:“回给谢无疾?府尹要给他写信?”

“是啊。”朱瑙乐道,“我倾慕他已久,必须写封信告诉他。”

徐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