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乾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我听闻贵军的粮饷常年紧张,想必金副尉会对经营之道感些兴趣。正巧我们这些商人没别的本事,也就懂点钻营生钱之术。若是金副尉有什么想法要找我讨教,只管来问就是,如今我们双方既然已经结成同盟,那就是一家人了,我一定会倾囊相授。甚至我们这里派几个人手过去帮你们打点也没有问题。”

金闵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尤乾怎么会知道他们的想法??

难道……刚才他们听蜀商说话听得太认真,所以被发现了?或者说,从一开始,蜀商就已料到了他们会有这样的心思?!

其实他们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难猜。不管是谁,一定都想把更多权力和资源抓在自己的手里,指着别人赏饭吃总是不安心的。就好像现在成都府也只是分不出兵力来,要不然绝不会可能这么轻易让他们的大军入关。

金闵当然想能知道蜀商的方案,越详细越好,但尤乾主动来告诉他,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尤乾会真心实意帮他们吗?万一在哪里挖个坑等着他们跳怎么办?甚至于,如果蜀商早就料到他们会有这样的想法,那蜀商现在跟京兆府谈的方案里会不会也已给他们布置好了陷阱?他们还能照着学吗?

金闵心中惊疑不定,那边的尤乾却已跟他告别:“金副尉,若没什么别的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金闵这才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丝笑:“我也该走了。尤兄再见。”

尤乾意味深长地又重申了一遍:“金副尉记得,若有任何疑问,只管来问我,千万不必客气啊!明日见。”

金闵:“…………”

尤乾说完就带着他的人手离开了。金闵呆立片刻,也心烦地回去了。

……

回到住处,金闵立刻跟谢无疾进到屋内。

金闵懊恼道:“将军,他们已有准备了,往后必定会防着我们的。我们若想抢他们的生意,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谢无疾冷冷道:“本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是你想简单了。”

金闵一愣,顿时面上讪讪。

谢无疾固然想学习蜀商的手段,但并不是像金闵以为的,他把蜀商在关中做的生意抢过来自己做就行了。

谢无疾虽然没有做过生意,但他知道做生意赚钱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要不然他那三万大军的日子缘何一直过得缩衣节食呢?要不然为何只有蜀商能拿出经营方案,他们军中那么多的将领谋士却拿不出?

金闵的轻视,在于人们看别人做的事情总会觉得简单,就像带兵打仗在许多人眼里看起来也没甚么难的。可真要去做,却未见得有几个人做得好。这道理谢无疾比金闵明白。他让金闵派人去学,是因为眼下这情形,学总比不学好。至于把蜀商取而代之的野心他是有,但他知道这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事。

其实想要站稳脚跟,学习他人的办法只是下策。上策还是要招揽到能够想出办法的人才才行啊……

金闵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提议道:“将军,或许我们可以从蜀商那里收买几个人……”

谢无疾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即便他们敢向我们投诚,我们敢用他们吗?”

金闵一愣,再度语塞。

对啊!既然蜀商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想法,会不会来个假意投诚,实则卧底的反间计呢?蜀人如此狡猾奸诈,这完全有可能啊!

金闵不由懊恼地捏了捏拳头。今日在官府外尤乾说的那一番话,根本就是攻心计,让他们处处充满怀疑,反而什么也不敢做了。

谢无疾深吸了口气,道:“此事急不得。待进了关中,想办法往他们那里安插一些人手,跟着他们学吧。”

金闵有些不甘心。如果这样的话,他们短时间内就不可能把蜀商从关中赶出去了。可他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只能放弃急功近利的想法,一步一步来了。

=====

尤乾带人回到住处,众人都已又累又饿。他吩咐道:“你们先去休息吧。”

众人于是散开了。

尤乾自己却没立刻去吃东西,而是进了里院。院子里,朱瑙和惊蛰正坐在桌边喝茶。

这几日他们在和京兆府进行最关键的谈判,若只让人传话怕疏漏些重要的事,因此朱瑙也会亲自过来。

尤乾一见朱瑙,就忍不住乐呵呵地向他汇报起方才官府门口发生的事:“东家,方才我们从官府出来的时候,金副尉还想约我晚上去喝酒来着。这还是他头一回主动邀约我,我看他喝酒是假,想从我这里套话才是真的。”

朱瑙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怎么回他?”

尤乾道:“当然是照东家先前吩咐的,我让他有什么话只管问我,我什么都告诉她。哈哈,我一说这话,他脸色当场变了。可惜东家没瞧见,他当时那表情,真是怪有趣的!”

朱瑙笑呵呵地点头。

尤乾拍马屁道:“还是东家厉害!”

当初朱瑙提出与谢家军联手、和京兆府进行三方会谈的时候,尤乾就表示过担忧。谢家军不可能甘心一直由蜀商提供粮草。他们一旦知道了蜀商的计划,很可能会来抢生意。所以应该对谢家军更加提防才是。

然而当时朱瑙便告诉他,与其藏着掖着,给对方落下话柄,不如更光明正大。对方想看,那就主动拿出更详更全的方案给他们看。越是这样,对方就越不敢学。况且经商之事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谢无疾那里明摆着缺少人手,便把方案给了他们,难道他们就能做成么?反倒是谢家军要真拿出本钱来做生意,还给了他们一个把对方亵裤都赚走的机会呢!

尤乾想到金闵亏得连亵裤都保不住的样子,就忍不住嘿嘿直乐。

朱瑙问道:“你今日与京兆府谈得如何?”

说到这个话题,尤乾的笑容顿时敛了。他叹气道:“回东家,不太顺利。那位费府尹还是处处与我们作对。依我看,我们是不是得想办法拉拢更多势力搀和进来才行?要不然官府那里真是死硬得很。”

朱瑙却摇头道:“不。我们拉拢的人够多了,再有更多人搅合进来,以后我们做事太多掣肘。”

尤乾皱眉。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很多事情他们选择与地方势力合作,是因为地方势力能够帮他们打通阻碍,助他们入关。但与此相对的,他们必须顾虑到对方的利益才能赢得对方的支持,为此也是要做出不少让步和妥协的。而且搀和进来的势力越多,这潭水就越浑。浑到一定的程度,他们很可能什么都做不了了。

但问题是,没有那些人来搅合,他们自由倒是自由了,却连进都进不来。像现在,京兆府就死活不肯答应他们的一些条件。

相比较起来,多受些掣肘总比连事都没法做好吧?

尤乾正要建议,却听朱瑙不紧不慢道:“我先前听你说,那位费府尹是个聪明人?”

“哎?”尤乾一怔,不明所以。他斟酌了一下,道,“费府尹确实算是个聪明人。因此与他打交道并不容易。”

朱瑙不解道:“既然是聪明人,怎么还跟我们过不去?难道是气糊涂了?”

尤乾:“……”

虽说他是朱瑙的手下,但话还是要公道地说。不放外来的势力到自己的地盘上搅合事儿,怎么能称之为糊涂?正常人都不会乐意的吧?

朱瑙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又道:“你去疏导疏导他吧。将他说通了,此事也就容易了。”

尤乾:“……”

靠说的就把费岑给说通,确定不需要配合点蒙汗药之类的东西吗?而且……确定是去“疏导”费岑,不是去“忽悠”费岑吗……

尤乾心里默默腹诽了几句,还是老老实实问道:“东家,该怎么忽悠……咳,怎么疏导费府尹呢?”

朱瑙理所当然道:“以理服人就是。”

尤乾一愣,更是不明白理在何处,忙竖起耳朵听。

朱瑙便如此这般分说了几句。

尤乾听时先是愣怔,随后思索,最后恍然大悟!他很快笑了起来,拍着胸脯道:“东家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了!”

122、第一百二十二章

清早, 费岑给官员们开完晨会, 便回到自己的衙门。

他桌上还摆着一堆要处理的公文, 然而他却完全没心思看。打从蜀商和谢家军联手之后, 这几天来他情绪极差, 全然没了做事的念想。

他望着桌上那叠公文,怒从心起,甚至有将其一把火全烧了的冲动!反正他这府尹也没什么说话的权利,不如撂下挑子,从此爱谁管谁管去吧!

他之所以如此悲愤,皆因这世上最大的苦楚不是皮囊之苦,而是身不由己之苦。他的官位看似显赫, 实则无奈颇多。他近来甚至疑心京兆府是否还有他这府尹存在的必要。既然各方势力全都神通广大, 想来便是没有他, 关中人的日子该如何还是如何。

他正烦心间,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他问道:“谁?”

外面传来小吏的声音:“府尹, 成都府商人尤乾前来求见。”

费岑一愣。

他们与蜀商的会谈安排在下午,这大早上的,尤乾来找他做什么?……想必是昨日会谈进行的不顺利,碰壁了, 就想另寻办法,从他这里寻找突破口。可尤乾又能有什么办法?无非还是威逼利诱那一套罢了。

费岑没好气道:“不见, 跟他说我正忙着,让他走!”

通报的小吏便离开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费岑正了无兴致地靠在座椅上发呆, 外面敲门声又响了。小吏道:“府尹,成都府商人尤乾在外求见。”

费岑皱眉:“怎么又来了?告诉他我还在忙,不见!”

小吏又走了。

及至中午时分,费岑肚子饿了,正打算去吃点东西,小吏又来了。

“府尹,”小吏的语气也很无奈,“成都府的尤乾又来了。他问府尹忙完了没有,说如果忙完了,他有事想求见府尹。”

费岑:“……”

要不是身份不太对,他感觉尤乾这简直是在三顾茅庐了。他第一纳闷了,尤乾到底有什么事情一上午跑三趟?等再过一个时辰,下午的会谈就开始了,到时候不管他想见不想见都能见到了。

费岑想了想,觉得有点奇怪。看尤乾这锲而不舍的劲头,不太像是要使什么威胁和贿赂的硬手段,要不然也没必要这样一趟趟跑,手段直接使出来就是了。可要不是那一套,他还能有什么别的招?总不能一哭二闹三上吊吧?

费岑心里难免有几分好奇,想来想去,见一面也无妨。反正就算今日不见,他们明日必定还是要来的。

于是他终于松口:“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尤乾被小吏带进来了。

虽然撂了人家一上午,可面子上的礼数还是要维持的。费岑挤出一个还算亲和的笑容,抱歉道:“尤公子,对不住,上午一直在忙公务。听闻你来找了我几回?有什么事吗?”

尤乾倒也不提刚才被怠慢的事情,一进来就是满脸诚挚:“费府尹如此为民操劳,我还一再打搅,是我太唐突了。只是我的确有要事想向府尹汇报,还请费府尹多见谅。”

费岑道:“什么事,你说吧。”

尤乾左右望望,好像要确定隔墙无耳似的。然后他又向费岑走近了几步,小声道:“我是来向费府尹投诚的。”

费岑:“……”

他不知道蜀商这又是要唱哪出戏,无语地看着尤乾:“投诚?你?尤公子,你打算留在关中吗?”

尤乾忙道:“正是。府尹有所不知,我的妻室乃是关中人,我往后打算在关中久居。”

朱瑙既然要在关中延展势力,自然要有人负责打理。他此番派了尤乾来,本就是打算让尤乾留下的。

费岑当然也明白这点,并不拆穿,只问道:“哦?那尤公子为什么要向本尹投诚呢?”

尤乾道:“我十分敬仰费府尹的高洁厚德,希望为府尹效犬马之劳。”

费岑呵呵笑了笑。如果他连这种马屁都信,他早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不过他也知道这就是个客套话,尤乾定然还有其他说辞,于是问道:“还有别的缘由么?”

尤乾道:“有。我敬仰府尹为人是第一,第二则是我的一些私心杂念,说出来恐怕惹人笑话。”

费岑挑眉,道:“尤公子放心,本尹绝不笑话你。你的私心杂念能否说来听听?”

尤乾这才道:“好吧,不瞒府尹。我在京兆府这两月,发现府尹身边似乎缺少几个得力帮手,府尹在关中扎根亦不够深。我自忖有几分才干,若为府尹效劳,应能得到提拔重用,并且我有办法能够为府尹巩固权势。”

费岑愣住,一双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

片刻后,他的神色变得更认真,身体也坐得更直,问道:“尤公子说本尹在关中扎根不深?这话该做何解啊?”

尤乾道:“这段时日以来,府尹是否有许多身不由己之举?”

费岑:“……”老子身不由己,还不是你们逼的!

他心里默默腹诽了几句,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

尤乾道:“府尹不是关中人,在此地为官,与地方势力打交道极为不易。那些豪绅富商仗着在关中根基深厚,权势甚至凌驾于官府之上。官府要做的事,若损及他们的利益,他们说否决就否决了;而官府不愿为之事,若他们有利可图,也要逼着官府做。费府尹若拧不过他们,不就是扎根扎得不如他们深么?”

费岑好半天没有说话。尤乾的话正说中了他的痛处。

民与官的关系十分微妙,民强则官弱,官弱则民强。而在京兆府,蜀商之所以只要买通地方势力,官府就不得不退让,是因为在关中正是民强官弱的处境。

费岑本身并不是关中人氏,他出任京兆尹不过三年的时间。而关中的那些豪强最少的也有三十年的根基,长的甚至有三百年。这三年里,费岑的为官之道一直是一个“稳”字。他对于地方豪强一直采取拉拢的策略,不曾与他们为敌,也鲜少扶植自己的势力。

之所以如此,因为按照原来的律法,他在京兆府待上三四年就会被调回京城去,京兆府于他不过是个临时驻地。不止对他来说是这样,对各地大员来说皆是如此,从前的袁基录也并未好生经营过蜀中。

这不止是因为费岑懒政之故,也是因为凡做官做到了一定程度,“保”便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他不做错事,就可以一生荣华富贵。可万一走错一步,自身受损还罢,更可能因为责任重大,牵连身边的所有人。

他的做法原是不出差错的,可谁能想到,朝廷忽然放权,地方官员不仅有了兵权,任期亦被延长。以朝廷那混乱的德性,他已不指望被调回朝中任职,且回京的待遇恐怕还不如留在关中。他有心想好好经营关中,但先前的三年他又未曾稳固自己的权势,致使他这京兆府尹当的是可有可无。天下一乱,他的地位愈发岌岌可危。

良久,费岑终于开口:“那尤公子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尤乾这才终于切入正题:“费府尹上任之初,原该与地方豪强相争,立起府尹的威信来。可惜那时的机会错过了,眼下已是多事之秋,此时再造争端,恐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因此府尹想在关中立稳脚跟,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扶植府尹自己的势力。”

尤乾这番话说的是十分恳切的。朱瑙不管是一开始在阆州,还是后来在成都府,他之所以能够稳定大局,自是有一套他的手段。对于原本的地方豪强和地方官员,他都是拉拢一部分,打压一部分,不造成太大的动荡。更重要的是,他扶植起了他自己的势力。他任用了不少新的官员,开办了新的工坊,最重要的是他有了自己的军队。眼下在蜀中,朱瑙要做的事又有谁敢反对?

费岑苦笑道:“这道理固然不错,可我要如何扶植我自己的势力?”

他也在加紧练兵,但一来兵马有限,二来练兵需要时间。而且关中没有蜀地那么好的条件。蜀地是个四塞之地,朱瑙可以安心壮大,他却没有这条件。这不是他现在都已经被谢无疾给盯上了么?

尤乾道:“眼下不就是个极好的机会么?蜀商要进关中来,正是要给关中带来变局的好时机。新建工坊需要官员,新开商行需要人手,费府尹趁着这个机会,便可大力栽培提拔自己的心腹。待费府尹的势力渗透各行各业,难道还怕权势得不到巩固么?”

费岑再次愣住。他一开始就知道尤乾来的目的是要说服他,但中间说到了他的难处,他差点都把这事给忘了。眼下话题绕回去,他心中猛然惊醒,提醒自己不要上尤乾的当。

然而静下心来仔细一想,撇开尤乾的立场不谈,这话说的却真的在理。

关中,历来也是富饶之地,物产并不匮乏。正因此,这地方的局势十分僵化。僵化则必然带来腐朽。若要改变这局面,由内部发起是极难的,费岑很清楚他要推行一条政令的难度有多大。然则若有外部势力推动,此事却容易了很多。

谢家军是这股推力,蜀商更是!

原先费岑竭力将外部势力挡在外面,因为他仍是从前的思路。他以为只要能笼络住地方豪强,他这京兆尹便可一直当下去。可当那些地方豪强被人收买之后,他才意识到他错了。一味的笼络,让他成为了可以被取代的人。就算没有蜀商,没有谢家军,早晚也会有别人。而他的地位也不是被外部势力动摇的,是他从来就没有坐稳过!

费岑原本就不笨,他能跟尤乾和金闵周旋那么久,恰恰说明他是个懂得权衡利弊的人。而他先前只是没跟上天下大势的变化,被尤乾这一提点,他顿时醍醐灌顶,神志清明。

“尤公子。”费岑忽道,“实在对不住。本尹忽觉身体不适,下午的会谈可否先行取消?”

尤乾一怔:“费府尹的意思是?”

费岑道:“明日……不,后日。给本尹两天时间休整,咱们再行往下谈。到时候相信也能给蜀商兄弟们一个满意的结果。”

他需要换一种思路重新看蜀商送来的方案,并寻找他自己的获利方式。这需要时间。

尤乾笑道:“那费府尹务必好好休养,早日把身子养好才是。”

费岑“嗯”了一声:“多谢尤公子。”

眼下费岑急着想重新整理思路,想明白之后他一定有许多要跟尤乾谈的,但不是现在。况且眼下正是午膳的时间。

于是他问道:“尤公子用过膳了么?”

尤乾听出这是逐客的意思,忙道:“吃过了。草民这便告退,不打扰府尹用膳。”

费岑点点头:“我让人送你出去。”

尤乾刚走到门口,费岑又忽然叫住他:“尤公子。”

尤乾回头:“府尹还有吩咐?”

费岑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成都府的朱府尹,他……他……”他不知该怎么问,舔了舔嘴唇。片刻后却笑道,“罢了,尤公子既已向本尹投诚,本尹自是要重用你的。往后倒想好好听你说说那朱府尹是个什么样的人。”

尤乾忙道:“费府尹若愿意听,尤乾一定尽言。”

费岑颔首:“好。你先去吧。”

如今主少国疑,各地割据。天下大势变幻莫测,朝廷已然指望不上。他必须要做更加长远的打算了。

尤乾向他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另一边。

时辰快到的时候, 金闵换好衣服, 点了人手, 准备出发去官府。然而他刚准备出门的时候, 官府的官吏就来给他送信了。官吏通知他们今日的会谈取消, 让他们过两日再去。

“取消?”金闵非常意外,“为什么会突然取消?”

送信的官吏公事公办地答道:“费府尹忽然身体不适,因此需要休息两日。”

金闵愣了。身体不适?

官吏就来送个信,送完信就回去了。而谢无疾今日不在,他自己出去逛集市和茶馆了,因为蜀商那边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他现在不再跟去官府凑热闹了。于是等官吏走后, 金闵就和自己的手下议论起来。

一名手下道:“费府尹怎么会忽然身体不适?昨天看他还好好的。”

另一人道:“他明摆着不想跟蜀商合作, 这是又用装病来拖延时间了吧?”

对于费岑拖时间的本事他们可是早有体会。虽说装病这种手段也太过低劣了, 不过看这两天费岑对蜀商的态度, 的确是厌恶到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想出这样的烂招也不奇怪。

金闵对此非常幸灾乐祸。反正他们这边驻军的协定已经达成了,蜀商那边进展不顺利,他们还是很乐见其成的。

要知道他们、蜀商、京兆府这三方的势力之间的关系可谓十分微妙,各自之间都有合作, 也各自之间都有纷争。如果蜀商跟京兆府打得火热,才对他们不利呢。

金闵道:“他愿装病, 就让他装去吧,总之与我们没什么干系。”

手下道:“金副尉,若是京兆府迟迟不能与蜀商达成协约, 蜀商要求我们出面干涉怎么办?”——毕竟他们是同盟,一致对付京兆府也是之前约定好的事情。

金闵皱着眉不屑道:“京兆府已经答应他们那么多条件了,少了那几条,他们还真敢要求我们出兵攻打不成?尤乾不是这么不知好歹的人。”

言下之意,他们如今看热闹就行了,成或不成反正都跟他们没关系了。

手下们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众人也就不再纠结,幸灾乐祸地等着看戏了。

=====

谢无疾在集市逛了一圈,又来到茶馆门口。近来他只要闲来无事,便会到茶馆来看看。然而他一次都没再遇上那个叫贾一珍的人。

他站在茶馆的门口,目光在堂中扫了一圈。今日仍和前几日一样,茶馆中人头攒动,却没有那个人。

他默默站了片刻,转身离开。

他前段时日一直探寻贾一珍的下落,是怀着招揽人才之心。然则近几日来,他想再见贾一珍一面,却只是想弄明白一件事。

能将天下大势一眼看透、能将他的烦恼一语说中的人,当真只是个普通的商人?那人到底是何身份?究竟有何背景?

他心里其实有一个猜想。他有时希望那猜想是假的,贾一珍就是沧海遗珠,他便可放心揽为己用;他有时也希望那猜想是真的。因为真的也好,假的也好,至少让他弄明白,总好过悬而未决。

谢无疾在大路中间伫立了片刻,一无所获地回去了。

=====

两日后,费岑“病愈”了,于是金闵带着人前往官府,继续未完成的协商。

在官府门口,金闵遇上了尤乾。

尤乾这几日也没闲着,天天到处找人喝酒聊天,为日后的事情做准备,很是吃得开。昨晚他也是喝了酒很晚才回去睡,早上起来才醒酒,因此人看起来实在不大有精神。

而他的这股萎靡看到金闵眼中,便以为他是在官府碰了壁,心烦得吃不香睡不着了。

毕竟还是同盟的关系,金闵也不能太落井下石。于是他心里偷着乐,面上却装出一副同情的样子,上前拍了拍尤乾的肩膀:“尤兄,看开点儿。”

尤乾一愣:“啊?”什么东西看开点儿?

金闵还没来得及更多安慰,官吏已出来迎人了。于是两人不再多话,带着人进官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