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疾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答道:“没有。”

朱瑙不由挑眉。

谢无疾垂下眼,亦端起自己手边的茶杯。茶杯里的水尚是热的,热气氤氲起来,遮了他眼角的泪痣。他语气平静地仿佛在说今天太阳很好似的。

“我们没有任何过节,只是意见不和。”他道,“他们想拥立韩如山登基称帝。而我不同意。”

150、第一百五十章

谢无疾走后, 帐帘又被撩开, 程惊蛰走了进来。

“公子, ”惊蛰道, “那些人都已交代好了, 也放他们回去了。”

朱瑙点头:“好。”

他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惊蛰过去坐下。惊蛰便老老实实地走过去。桌上还放着谢无疾未喝完的茶,他看了眼,随手推到一边去。

朱瑙托腮问道:“你在谢无疾身边待了这么久,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惊蛰思考了一会儿。

“我刚到谢将军身边的时候,我以为他是个很无情的人。他为了粮草,可以屠杀舅家满门。一场战事可以坑杀几千名战俘。”惊蛰道, “可我到他身边以后……”

朱瑙微微偏头:“不觉得他无情了么?”

“也不是……”惊蛰摇头, 不知该怎么说, 便举了个例子, “有一回我们抓住一群想要在水源里下毒的叛军, 按律这些叛军必须被处死。可那伙叛军有一个孩子,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听说加入叛军也有一年多了。”北方因战乱的缘故,年纪这么小的孩子就加入叛军的并不是个例。

惊蛰道:“那些叛军被捆成一排行刑, 那个孩子非常害怕,一看到有人拿刀走近就吓得瑟瑟发抖。谢将军看到这一幕, 就走上前,用手蒙住了那个孩子的的眼睛……”

他又顿了一顿,神色微妙:“然后, 他还是把那个孩子杀了。”

朱瑙:“……”

惊蛰这两年跟在谢无疾的身边,如此这般类似的事情他其实见过不少。谢无疾固然很内敛,却也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他路过芬芳的花丛,也会停下来细嗅;他看见美丽的风景,也会驻马观看。他尝到美味的食物,也会多吃几口。可若战鼓声响起,再好的东西他也会立刻放下不管。

那时谢三代表谢家北上到关中来找谢无疾时,惊蛰已跟在谢无疾的身旁。他不知道他们兄弟感情如何,他只知道,他见过谢无疾亲自为谢三安排食宿,因为只有他知道谢三的偏好。他也见过谢无疾在得知谢三到处笼络他的手下时,没有迟疑地就下达了诛杀的命令。

谢三的尸首是谢无疾亲自用丝绢裹起来放进灵柩里,谢三的灵柩也是谢无疾亲自指派人手送回徽州去的。

“谢将军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惊蛰道:“可他好像从来不会被感情左右。”

又停顿了一会儿,他低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谢将军的为人……可他大抵就是公子说过的,慈不掌兵的,那把刀吧。”

他说了许多,朱瑙始终没什么回应。

过了一会儿,惊蛰不免抬起眼望了望朱瑙。朱瑙正瞧着他,目光很温和。

朱瑙伸出手摸了摸惊蛰的头发。惊蛰如今的个子比两年前又高了,虽说他已是坐着,也些微低下头,以免朱瑙将手举得太高。

朱瑙收回手,笑道:“我让你去他那里学,只想你学些他的本事。你不是他,总不可能学他的为人。”

惊蛰微微点了下头,眸光仍有些黯淡。

当初他头一回听到朱瑙说“慈不掌兵”这四个字的时候,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直到他见到谢无疾,他方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慈不掌兵。这两年里,他自问过许多次,他能不能成为朱瑙的刀。可若那才是刀的模样……他恐怕永远也变不成谢无疾。

朱瑙道:“你低眉丧眼的干什么?”

惊蛰本不想说,可经不住朱瑙瞅着他,他终于小声道:“我怕我会让公子失望。”

“失望?”朱瑙好笑道,“我虽然缺刀,但也缺弓,缺矛,缺杖……这世上只有一个谢无疾,不也只有一个程惊蛰么?难不成你不愿帮我做事了?”

惊蛰愣了愣,眼眸霎时亮了不少:“当然不是!”

朱瑙道:“那此番勤王结束后,你就跟我一起回成都府吧。”

程惊蛰连忙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应道:“嗯!好!”

朱瑙见少年精神重振,眉眼也跟着弯了弯。

他目光投向帐门,想这惊蛰方才说的话,思绪渐渐飘远了。

=====

史白等人出了蜀军营帐,每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直到他们走出很远,才终于相信:他们真的被释放了,蜀军并没有派人跟着他们。

当意识到这一点,有人反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胸脯道:“乖乖,我还以为我今天必定要去见阎王了!”

有人问史白:“大哥,我们真还去找江宁军啊?要不咱们直接逃得远远的算了。”

“嘘。”史白忙竖起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指。虽然已经回头看过好多遍了,但他还是有点怕蜀军就在不远的地方盯梢他们。

“大哥,怎么办啊?”众人问道。被卷进了这么一件事里,他们多少还是有点后怕。万一说谎被江宁军发现了,会有什么后果?

史白心里也不是没有纠结。但他最后咬了咬牙,拿定了主意:“咱们为了这笔赏金,杀人也敢,冒着性命危险也敢。眼瞅着钱就要到手了,哪还有放弃的道理?”

众人迟疑片刻,纠结反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了。

他们只是刚刚被从可怕的军队里放出来,还有些惊魂未定。但的确如史白所言,他们这些人不是不怕死,但能接下谢无尘给的这个任务,是因为他们都是可以为了这笔钱豁出命去的人。回去骗赏金,还能比挑衅蜀军士兵更难吗?

有人咬牙道:“都到了这份上了,绝没有放弃的道理。这笔银子我们一定得拿到!”

史白连连点头:“就是这样。”

钱固然是最重要的,不过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许是他从前没见过这么大而且这么平易近人的官,又许是他没见过这样有纪律的军队……除了他们刚刚被蜀军抓回去的时候,其余时间蜀军对他们都挺温和的,没对他们用刑,也没斥骂他们。听说他们是为了逃避延州战乱过来的,还告诉他们如今延州在谢无疾的手里战乱已经停歇了,他们还可以到延州军里去寻找同乡。

他很难阐述自己的感受。只是不管蜀军到底有没有在暗中盯着他们,他还是把答应蜀军的事办了吧。为了钱也好,为了别的什么也好。

人们的意见很快又统一了。史白又一次跟众人对好口供,确保万无一失,便赶紧找江宁兵述职领赏去了。

=====

谢无尘与柳惊风在屋中下着棋。

也不知谢无尘是有心事,还是棋下累了,捻起黑子落了一步,俨然是招臭棋。

柳惊风抬眼看了看他,本想提醒,想了想谢无尘那落子无悔的脾气,说了也没什么用。于是他微微一哂,同样下了一招臭棋。

谢无尘盯着盘面看了一会儿,意识到了什么,道:“你让我?”

“是啊。”柳惊风嬉皮笑脸道,“感动么?有没有以身相许的打算?”

谢无尘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继续落子。

柳惊风撇撇嘴,跟着他下。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谢无尘道:“进来。”

一名心腹入内,道:“柳校尉,谢长史。我们派去离间蜀军与延州军的事办成了。他们装成延州军,杀了死了三名蜀军士卒。听说朱府尹震怒,要求谢无疾七日之内交出凶手,给蜀军一个交代。谢无疾已下令彻查。”

“哦?”谢无尘冷笑一声,道,“办得好。找些人去,继续挑拨。再打死几个人,我看他们打算怎么办。”

柳惊风在一旁啧声道:“冷酷。”转脸又笑道,“我就喜欢你冷酷无情的样子。”

谢无尘眼神如冰窖:“冷酷无情?我冷酷无情,岂有谢无疾的万分之一?”

这话柳惊风倒是同意:“嗯。谢三从前除了待你好,就待他谢十二最好。他倒是说杀薛家就杀薛家,说杀兄长就杀兄长。这个人,他好像只做他觉得对的事。亲不亲,好不好,喜欢不喜欢……他竟都能忍得住。可怕,真可怕。”

“对的事?”谢无尘冷冷地瞥了柳惊风一眼,“让他带兵回江宁府难道不对?挟哪个天子不是挟天子?他还想保皇室血脉不成?哈!”

皇室都衰微成这样了,朝廷也已名存实亡,身为世家子弟,又居于富庶江南,谢家也好,刘家也好,已经不想再跟着中原王朝玩下去。以谢家、柳家为首,江南几大豪族打算拥立江南府尹韩如山称帝,从此割据吴越,不再理会中原纷扰。

之所以拥立韩如山,而不是谢家或柳家的人,只因枪打出头鸟。万一他们割据失败,把韩如山推出去也就完了,他们仍做他们的江南豪族。——天子有时候未必代表权柄,有时也仅是一种象征罢了。

谢无尘不能理解谢无疾强硬拒绝,甚至不惜为之弑亲的举动。朱氏天下又如何,韩氏天下又如何?他谢无疾又不姓朱!

柳惊风倒不觉得谢无疾是为了保卫皇家血脉之类的。他道:“许是他不希望江南割据,不想天下大乱。没准他心怀天下,打算以一人之力挽救朝廷危亡?哈哈……”

柳惊风不过随便说说,语气也是半开玩笑的。谢无尘倒是微微愣了一下。迄今为止,谢无疾有许多做法其实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但天下秩序崩坏,原本也没有什么名正言顺可言了。但从他选择与什么人为敌,与什么人为友的做法上,可看出他仍是想要依附于朝廷那套纲常之下,而没有另起炉灶的打算。

谢无尘本以为他是为了权势和地位,只要进京挟了天子,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听柳惊风这一言,竟然不是全无可能。

一旦江南率先割据,等于开了个头。很快,各地也会纷纷割据。天下必定四分五裂——然而,事实上,天下现在已经陷入了四分五裂的局面。只是没有人敢起这个头罢了。

谢无尘可笑道:“他是觉得天下现在还不算乱吗?”

柳惊风耸肩:“也许他觉得这朝廷这江山缝缝补补还能再拼起来。哈哈,你们谢家人大多很执拗,也不止他一个。”

谢无尘:“……”

他不管谢无疾究竟是怎么想的,只知道,他与谢无疾的仇必须要报。他扭头冷冷地叮嘱还在一旁待命的心腹:“除了继续找人继续离间蜀军和延州军外,多派点探子去打听消息,瞧瞧延州军那里还有什么薄弱之处是我们可以下手的。”

心腹忙应了声“是”,就退出去了。

151、第一百五十一章

另一边, 勤王会盟还在继续。

每隔两三天, 各军的使者就会在涡水旁的会盟地聚集, 继续商讨各军究竟要如何合力勤王。然而会议一次又一次地举办, 进展却少得可怜。

每府的口号都喊得十分嘹亮, 誓要剿灭叛军,拯救朝廷。可喊完口号,真到了分配任务的时候,每府都使劲浑身解数把事情往外推。

俗话说得好,一个和尚打水喝,两个和尚挑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如今的形势好比十几位和尚聚在一起, 别说喝水了, 没打起来就不错了。

各府之间勾心斗角、互相攻讦、拉帮结派、落井下石……这情形, 好比一部简略的小春秋。

而在这种混乱的形势下, 最高兴的人当然是朱瑙了。他的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 各府使者每聚集一次,他就有大笔钱粮财物进账。

他卖的计策虽然不是每一次都会被各诸侯采纳,但是对各诸侯来说,消息=总是多多益善的, 多知道点事情就算没有好处,也绝没有坏处, 所以还是愿意花钱购买。

而有些诸侯已经调查出贩卖消息给他们的其实是蜀商。这让那些诸侯对蜀人产生了鄙夷和不满,毕竟国难当头之际,蜀人竟然还想着靠这种龌龊的手段赚钱, 简直令人不齿。但不齿归不齿,这并没有影响朱瑙生意的热闹——知道了消息的来源,反而让各路诸侯对消息的准确性比较放心。毕竟大家都知道蜀商带了大笔货物到中原兜售,和许多军队都有联络,消息显然是这样获得的。而且蜀人不管是从会盟中的表现来说,还是从地理位置来说,他们都是比较中立的势力,没有明显的立场倾向,

更重要的是,虽然有些人已经知道了向他们兜售消息和计策的是蜀人,但他们还以为只有自己碰到了这样的蜀人,并没有意识到,蜀人这样的行为是蓄谋已久的、是广撒网的——毕竟各路诸侯之间互相防范,也不会和别人谈论起自己从哪里获得了什么消息。

于是在各路诸侯彻底清醒之前,朱瑙这门生意还能做上很久。至于等到诸侯们都发现的时候?那时候朱瑙的钱也赚够了……

……

……

会盟席上,各府使者又吵成一片。这个攻击那个不顾大局,那个责骂这个窝藏祸心。柳惊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也不知这各路诸侯都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总能从犄角旮旯里挖出一些对方的丑事,用以打击对方的地位,抬高自己的声望。然而人人都这么干,到头来反倒人人都一身脏水,更没有一个能服众的了。

伊始柳惊风置身事外地看各府之间勾心斗角还觉得怪有趣的,毕竟这样的好戏可不常有。然则三天两头来一回,唱戏的人不累,他这听戏的都听累了。

眼瞅着天气一天天转凉,再这么拖下去,等到了深冬,各府军就要赶回去耕种了。那时候要还是吵不出一个结果来,勤王之事估计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真是个笑话啊……

好容易捱到会议又一次无疾而终,柳惊风活动了一下肩膀,站起来往外走。下一次的会盟他不打算再亲自来参与了,随便指派一个人过来凑合就行。有这时间,他还不如去调戏谢无尘呢!

柳惊风起身的时候,卫玥也跟着他起身。两人座次相邻,因此出去的时候一道走了一段。午聪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因为步伐走得快,从他二人身边路过。

以往卫玥和午聪的关系还算不错,两人因驻地邻近,还经常一道回去。然而近日也不知怎么的,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午聪冷冷地瞥了卫玥一眼就快步离开了。卫玥则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柳惊风十分敏锐,虽然这两人并未说话,但他立刻察觉出了两人气氛不对。

他眼珠略略一转,开口道:“卫兄。”

卫玥道:“柳兄有事?”

柳惊风道:“卫兄今日不与延州军的使者一起回去么?”

“你说午聪?”卫玥直呼其名,又嗤了一声,“我与他又不熟,为什么要跟他一起回去?”

柳惊风挑眉。他并未再问下去,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又轻轻摇了下头。

待又走出一段,柳惊风拱手道:“卫兄再会。”

卫玥道:“再会。”

两人就分道扬镳,各自打道回去了。

……

……

高文走进帐内,朱瑙就坐在帐中等着他。

“府尹。”高文忙向朱瑙行礼。

“免礼吧。”朱瑙道。

高文这才直起身子。

朱瑙道:“你上回说,江宁军对香料感兴趣?”

高文忙道:“是,府尹。我头一回去的时候,他们向我打听过,问我们带了哪些香料。”

他是负责与江宁军沟通往来的蜀商,先前蜀军卖给江宁军一批蜀茶,就是由高文兜售出去的。

朱瑙手边放着一个木盒,递给高文:“你再去一趟江宁军,问问他们对这些是否感兴趣。”

高文忙伸出双手接住木盒,木盒里有三个格子,里面装着三种蜀中所产的名贵香料。他这回出来带了不少,已经卖出去一些,还剩一些。

高文问道:“府尹,若他们感兴趣,这些该卖什么价钱?”

朱瑙道:“底价是每两一百二十文,只要高于这个价钱,你与他们谈便是。”

高文点点头。香料是按两卖的,一两价格虽不贵,可量一多就不是小数目的。朱瑙给的价钱算是个比较公道的价钱,不过他一向舌灿莲花,极会谈价钱,总能在朱瑙给他的底价上高出不少把东西卖出去。

朱瑙又道:“你这回去,我另有一桩事情要你办。”

高文忙道:“府尹只管吩咐,属下一定照办。”

朱瑙道:“我要你中饱私囊。”

高文愣了一愣,不解道:“什么?属下不明白。”

朱瑙便能如此这般向他吩咐了一番。

高文听完以后大概懂了:“府尹的意思是……我要努力让江宁府的人觉得我是个贪财无义的小人?然后……他们可能会收买我?”

朱瑙笑道:“对。你可办得到?”

高文想了一会儿,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这事可比谈生意更有难度,要是按照朱瑙说的办成了,他可就立了大功劳了!

跟着朱瑙四处做生意的都是胆大敢闯的人,高文也不例外。他很快就下定决心了。

“办得到。”高文道,“我与江宁军接触了这段时日,吹了不少牛,也使了不少伎俩。我做出这种事,想必他们不会觉得奇怪。”

这话不是胡说。凡是谈生意的,没几个不油嘴滑舌的,还经常用点歪门邪道的手段。譬如使银子打点别人,又或收受别人的银钱贿赂。这种事情高文都干过。毕竟动辄几千两银子的买卖,这里头没点油水是不可能的。但与**的广晋军不同,他会做这些事,但也都会向朱瑙禀报。

因为朱瑙对手下非常大方,从不吝啬奖赏蜀商们丰厚的财物,但他有一条规矩,便是不管蜀商做了什么,不可瞒着他谋私利。不然一旦被发现,这份好差事就丢了,还要受到重罚。因为朱瑙的大方,蜀商们大多对他很忠心,也不愿意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丢掉大好前程。

高文下定决心后,又与朱瑙明确了他的任务,便带着香料盒出去了。

=====

高文跑去给江宁军送去了几种香料的样品,江宁军倒也真的感兴趣,很爽快地表示愿意把蜀商带来的香料全部买下来。

然而表明收购意愿的时候很爽快,到了谈价钱的时候,就不爽快了。

高文先先开了一个比较高的价格,每两香料要价两百文。这也是给江宁军留了还价的余地。然而江宁军的采买官员却不着急跟他还价,聊不了两句就把话题岔开,向高文打听他们蜀军的消息。

“高兄,我听说你们蜀军最近与延州军发生龃龉,真有这事儿吗?”江宁军的采买官员问道。

高文叹气道:“的确有这事儿。那些延州兵粗暴蛮横,多次无故挑衅我们,还杀害我军士卒。我们府尹要求谢将军交出杀人凶手,谢将军竟然还护短!一再推脱,不肯把人交出来。实在欺人太甚了。”

采买官员忙附和道:“的确太过分了。听说你们蜀商在关中还支援了延州军不少钱粮,他们竟如此忘恩负义,实在没有天理啊。”

他的口吻像是朋友间闲话唠家常一般。实则是领了谢无尘的命令,要借谈生意的机会多打听点蜀军和延州军的事儿。

他以为他装的很好,高文心里却暗暗发笑。然后又一本正经地把话题绕了回去:“不知这香料的价钱你们觉得如何?”

采买官员敷衍道:“此事我需上报长官,待长官批示。高兄且耐心等等吧。”

于是高文又往江宁军跑了几次,江宁军这边一直敷衍,每回只趁机向他打听消息,却不谈生意。高文也只能跟着应付。

可敷衍也不能一直敷衍下去,时间久了会惹人起疑心。于是高文去了几次后,江宁军的采买官员终于跟他报了价钱:“高兄,这香料每两二百钱也太贵了,我们愿将五百斤全部买下,你也该给我们些便宜。便算每两一百三十文,五百斤香料共一千零四十,抹去零头凑整,一千两吧。”

他这一口还了个狠的,是想跟高文你来我往地还几轮价,好再拖延点时间,让他多从高文嘴里套出点消息来。

却不料高文道:“这也不是不行……”

那采买官员吓一跳。高文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往常不总是要起价来口若悬河的么?

却听高文意味深长道:“我替商队做事,日夜奔波,劳心劳力。生意虽都是几千上万两的大买卖,可这钱也不进我的口袋。有时也不晓得我图些什么……”

采买官员一怔。整日与银钱度支打交道的人,门槛都清得很,他一听这话便听出了高文想要索贿的意思。想来是先前高文谈成生意回去,商队给他的好处太少,他心里不痛快了。

那采买官员伊始有些鄙夷,忽然一个激灵,意识到什么,连忙道:“你且等等,我有事出去一趟。”

152、第一百五十二章

蜀军营。

谢无疾走入军帐, 朱瑙正坐在里面看账。

谢无疾道:“已照你说的吩咐下去了。”

朱瑙点头道:“好。”

近来朱瑙让谢无疾做了几桩事, 一是向军中发出通告, 说是怀疑有士卒不守军纪, 擅自向其他军队士卒挑衅, 引起争端。他责令违反军纪者应主动向长官自首,若有知情者或发现有可疑状况亦要及时向长官禀报。

其实谢无疾早知道是谢无尘派来的人捣鬼,但他假装不知,发布这一则通告,看似在寻找“凶手”,也是在提醒士卒们加强警惕与戒备。

二来谢无疾又通知士卒做好移营的准备。其实之所以要移营,是因为他们目前的驻地处于洼地, 一旦下雨常常积水, 不如移去高地。不过这在有心人看来, 恐怕就是谢无疾和朱瑙不和的证据了。

谢无疾在朱瑙对面坐下, 道:“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他虽然不打算主动去找谢无尘的麻烦, 但朱瑙让他做的不过是些简单的小事罢了,他配合一下也无所谓。而且他还真有点好奇朱瑙到底想干什么。

“也没什么。”朱瑙放下账本,慢吞吞道“我派了个人去给你的七哥送消息,就说你眼下缺钱粮。”

谢无疾皱了下眉头。老实说他缺钱缺粮的事情应当不算什么秘密, 北方募兵多的诸侯大多也都面临这个问题。这还需要朱瑙去告诉谢无尘吗?

他问道:“然后呢?”

“然后,”朱瑙慢吞吞道, “就等着瞧你的七哥会不会主动给你送钱送粮来了。”

谢无疾:“……”

他以为朱瑙在开玩笑,却不料朱瑙一本正经的样子,并没有说笑的意思。

“你是派了个巫师去给他下蛊吗?”谢无疾问道。

“哈哈, ”朱瑙笑道,“难得听到谢将军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