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疾:“…………”到底是谁在开玩笑?

他无语半晌,不知道朱瑙到底想干什么。要知道谢无尘恨他入骨,不穷尽手段坑害他就不错了,还给他送钱送粮?莫不是失心疯了吧?

他想也知道恐怕是朱瑙想了什么法子去忽悠谢无尘,他虽不知道朱瑙究竟是如何忽悠的,可他并不觉得朱瑙能成功。他道:“谢无尘没有那么蠢。”

朱瑙却道:“天下又有几个蠢人?”

谢无疾一怔,不解他这话的意思。

朱瑙悠悠道:“人若有执念,就容易一叶障目。不是看不明白,也不是想不通透,无非是不愿看明白,不愿想通透。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罢了。”

谢无疾微微皱了下眉头。朱瑙说这话的时候,始终目光温和地看着他。让他觉得朱瑙这话似乎另有深意。就像是说给他听的一般。

其实这话颇有几分道理。不说远了,只往近了说,刘松发出勤王令的时候未必没有想到天下诸侯会不服他安排,会互相攻讦。他身边也未必没人提醒过他。可他希望天下诸侯能忽然被菩萨下凡似的忘却己身,割肉饲他,恐怕他也为此找了无数理由说服他自己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才弄出这可笑的勤王会盟来。

然则这道理摆在旁人身上看总是很明白,却没什么人愿套在自己身上。要不然,世上也没有任何执念了。

谢无疾默默与朱瑙对视片刻,忽道:“你呢?”

朱瑙挑眉:“嗯?”

谢无疾道:“你可曾有过一叶障目的时候?”

朱瑙眯了眯眼,并未立刻开口。就在谢无疾被他吊起胃口,想听听他会说什么的时候,却听朱瑙道:“有也不能告诉你。”

谢无疾:“……”

少顷,他收回视线,淡淡道:“那我就等着看谢七会不会上你的当了。”

=====

江宁军营。

“什么?你要援助谢无疾?!”柳惊风正在喝茶,闻言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谢无尘双眉紧锁,神色迟疑:“我还没决定。”

柳惊风:“……”

就在一个时辰前,谢无尘召见了高文。向他打听蜀军和延州军的消息。

那高文伊始还不太乐意说,但他先前早已收了谢无尘的金锭,就已无回头之路。如果他胆敢不从,谢无尘告到朱瑙那边,高文就得吃不了兜着走。而他若是老老实实配合,谢无尘还会给他丰厚的打赏。那高文到底是个贪财重利之人,经过谢无尘一番敲打,也就老老实实从了。

据高文所说,朱瑙与谢无疾之所以能结为盟友,乃是因为他们在关中有共同利益,唯有双方合力,才能瓜分关中。然而此番到中原勤王,双方就已背道而驰。谢无疾有心做出一番成就,可朱瑙却不希望他有所成,因为一旦延州军离开关中,蜀商就会被京兆府赶出关中。

不仅如此,近日来两军士卒之间不知何故矛盾频发,延州军多次挑衅蜀军士卒,还弄出了人命。谢无疾迟迟不肯交出凶手,于是两军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张。而两人之所以还没翻脸,于朱瑙而言,是因为蜀中无强兵强将,他仍希望以后能够借助谢无疾之力;对谢无疾而言,则是他的军队常年缺粮草和军饷,他仍需要蜀人的援助。

高文说,蜀军的探子已打听到,谢无疾一直在暗中调查京城周围的地形和京城里的情况,如果不是怕进京后没有充足的后勤供给,恐怕谢无疾早就撇下蜀人,也不顾其他诸侯,自己杀进京城去了。

那么,如果在这个时候,有谁愿意给延州军提供后勤补给,谢无疾很可能会主动和蜀人决裂,并且直接出兵剿匪;同时,如果让朱瑙知道谢无疾暗中勾结其他势力,必定会十分震怒,同时会尽办法阻挠谢无疾。

也就是说,假如谢无尘在这时候打出谢家的旗号,去援助谢无疾,那么他离间蜀军和延州军的目的就很容易达成了。别看蜀军人数不多,可他们长期与延州军交往,手里掌握着延州军诸多机密,一旦双方翻脸,有的是谢无疾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而且,得到了江宁府的支援,那谢无疾很可能会直接出兵剿匪。一旦他这么做了,那他吃苦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虽然这个做法看似是给谢无疾提供好处,但这无疑是一招“捧杀”。

柳惊风听谢无尘说完,无语半晌,道:“我怎么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该不会是他们知道了你的目的,所以特意安排了一个人,来给你挖坑吧?”

谢无尘又皱了下眉头。

老实说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种可能性,可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并不大——蜀人怎么会知道他的想法?而且是他设计胁迫高文,又不是高文主动来向他献策,蜀人怎么可能连这也能预料到?

而且,用援助谢无疾的方法来捧杀谢无疾这个方法并不是高文想出来的。整个谈话过程,是他一句一句从高文嘴里套出话来,这个主意也是他根据从高文那儿套来的消息自己想出来的。如果这也能是高文给他挖的坑,这人的城府得有多深?

柳惊风欲言又止,最终微微摇头道:“你还是再想想吧。”

谢无尘颔首:“嗯。我并未做决定,只是先来与你商量一下……罢了,我再想想。”

=====

勤王会盟再次召开,柳惊风早看一帮老朽虚与委蛇看烦了,因此这一回代表江宁军出席的不再是柳惊风,而是谢无尘。

谢无尘带着人来到会盟地,恰巧午聪也从不远处赶来,两人迎面相对,俱是一怔。

由于勤王会盟势力庞杂,为防止外人混入,每府使者皆需穿戴各军军服,佩戴腰牌。因此两人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身份——对午聪而言,即使只瞧谢无尘那张脸,他也猜到谢无尘的身份了。

午聪恭恭敬敬地朝着谢无尘行了个礼:“谢公子。”

谢无尘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午聪:“午公子,久仰了。”

其实只论职位,两人皆在军中任长史一职,不分高下。然则谢无尘乃是谢家子弟,自然比旁人高出一截来。而午家亦是江南出身的富裕氏族,只是远不如谢家显赫罢了。

午聪忙道:“谢公子客气。”

谢无尘原打算走了,可又想起什么,淡笑道:“劳烦午公子替舍弟带个好。许久不见,我很想他。”说这话时,脸上是笑着的,眼神却毫无温度。

午聪忙道:“是。”

谢无尘不再多言,转身的一刹那便已敛去笑意,径直朝里走去。

……

谢无尘来之前曾听柳惊风抱怨过,所谓的勤王会盟,如同看一群猢狲与臭鼬交|配,简直各显丑态。旁观者乍一瞧或许觉得新奇,颇有几分奇趣。可看得久了,就只剩一份令人作呕的恶心。

会盟上,仍是一派互相攻讦的景象。不过和之前不同,最初的时候,各府使者风度翩翩,引经据典,义正言辞。后来人们发现绕着舌头说话太累,就逐渐演变成了互相拍桌骂娘的情形,总算比之前爽快不少。有时有人脾气上来,还想要动手,又被众人拉开,简直鸡飞狗跳。

众使者挨个发言,待轮到卫玥时,他环视全场,冷笑道:“在座诸位,要论富贵,是一个比一个富贵。可要论起无能,更是一个比一个无能!要我说,都别勤王了,趁早各回各家种田去吧!”

这番话把所有人得罪了个遍,自然也引起群愤。各府使者立刻群起而攻之。

卫玥丝毫不怵,以一敌十:“我哪里说得不对?你们为了排兵布阵的先后顺序争了一个月,各个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亏!可难道你们把延州军,还有江陵军推去打头阵,不才是最大的不公吗?要我说,每军各出千把个人,一起往上冲,这他娘的才叫公平!”

立刻有人反驳道:“军队庞杂,如何指挥,如何配合?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了。让延州军和江陵军打头阵,是因为他们能能征善战!他们都没说什么,轮到你指手画脚?”

“就是就是,你算什么东西,哪里轮到你来说?”

场面又混乱起来,谢无尘坐在人群中微微蹙眉。

他暗中观察午聪,顺便也看了眼黄东玄。这两人对于明显不公平的安排还真没什么微词,反倒是蜀军的使者替他们叫屈。很显然,蜀军是不愿意让延州军冲在最前面的。

果真应了那高文所言,谢无疾想要在勤王中大展拳脚,可蜀军对此却十分忌惮。

谢无尘想着想着,不由陷入了沉思。

……

柳惊风正在屋里百无聊赖地自己跟自己下棋,忽听下人在外叫道:“柳校尉,谢长史回来了!”

柳惊风忙放下棋子迎了出去。

谢无尘风尘仆仆地走进来,一见手下就吩咐道:“去清点一下,我们这回出来携带的钱粮还剩下多少。”

手下领了命令赶紧去了。

这回江宁军北上,人马虽带的不多,钱财带的却不少。柳惊风与谢无疾还有一些世家子弟借着这机会出来游山玩水,顺便收罗奇珍异宝,因此江宁军着实富庶得很。

柳惊风问道:“为何忽然要清点?”

谢无尘不置可否,走进屋内,柳惊风忙跟在他身后。谢无尘脱下披风,又转身向随从吩咐道:“遣一队人带些礼物,去延州军驻地,看看他们的态度。”

柳惊风:“……”

他无语道:“你还是打算援助谢无疾?”

谢无尘顿了顿,道:“先试试他的态度吧。”虽然仍未把话说死,可这回的态度明显比上回更加动摇了。

“好吧,好吧。”柳惊风道,“你代表谢家援助谢无疾,能离间他和蜀军的关系。等他仰赖于你,你再断绝对他的援助,就能让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这或许的确可行吧。可你有没有想过,他要是得到你的援助,真的出兵剿匪,还真的成功勤王,立下大功劳怎么办?你到底是想害他还是想帮他?”

谢无尘淡淡一笑,显然早就想过这一点:“比起离间他和蜀军的关系……如果给他点钱粮援助,就能让他去勤王,那这钱粮我就非给不可了。”

柳惊风一愣。假如不是他了解谢无尘,他都要怀疑谢无尘是不是不想把宝压在韩如山身上,而想转押谢无疾了。但这不是谢无尘的性子。难不成,他的目的是让谢无疾出兵剿匪,然后损伤惨重?

谢无尘却道:“他勤王成功怎么办?呵,我就是盼着他成功,他成功了才好!”

柳惊风更是不解:“我不明白。”

谢无尘冷笑道:“你知道谢无疾费尽千辛万苦,图的是什么吗?他图的是挟天子,令诸侯!他以为拿住那姓朱的小儿,就可以让天下归顺,群臣俯首,就能让江山恢复秩序,就能平息战乱!可惜他一叶障目,糊涂至极。我盼着他进京,我盼着他入主朝廷,只有等到那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黄粱一梦,什么叫万劫不复!”

柳惊风怔怔地看着谢无尘,不知该说什么。

谢无尘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我等着那一天早点来。让他好好看清楚,他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什么!”

153、第一百五十三章

谢无疾方听完去京城附近侦查的探子的汇报, 午聪便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将军。”午聪道, “江宁军遣了一队使者来, 带了不少礼物, 说是奉了谢七公子的命令, 希望能谒见将军。”

谢无疾:“……”

午聪对于江宁军最近龌龊的小动作和朱瑙将计就计的计划略有耳闻,忍不住感慨道:“那朱府尹果真有本事,竟真让江宁军送礼来了。”

谢无疾也颇觉不可思议,问道:“人在何处?”

午聪道:“在营地外等着。”

谢无疾思索片刻,道:“把人带进来吧。”

不多时,江宁军使者来到营帐中。

那使者一见谢无疾,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若让不知道谢无疾与谢无尘之间龃龉的人瞧见, 还真以为那使者在拜见自家主公呢。

那使者道:“小人奉谢七公子之命, 特来谒见十二公子。愿公子贵体安康。”

谢无疾道:“免礼。”

那使者笑容可掬地说了一番吉祥话, 又介绍了自己带来的礼物。谢无尘出手极是大方, 此番不过遣史来试探谢无疾的态度, 就送了珍器宝玉银钱若干。这些钱对谢无尘来说不算什么,对谢无疾而言着实不算一笔小数目。

谢无疾淡淡问道:“江宁军长史遣你来所为何事?”

那使者乃是谢无尘带出来的家仆,他显然想与谢无疾从家族上套关系,因此才一口一个七公子、十二公子。谢无疾却一句江宁军长史, 瞬间就将距离拉远了。那使者自然有所察觉,却只作不知, 只更加热情。

“十二公子离家日久,家中族人对十二公子甚是思念。今日七公子遣小人来……”

谢无疾打断道:“客套话不必再说。”

使者:“……”

他干笑两声,略过了一大段准备好的话, 却也没放弃继续感之以亲情:“七公子托我带话……族人对十二公子思念甚笃,十二公子军务繁忙之余,若能抽空往家中去几封家书,族人必倍感欣慰。”

谢无疾皱眉,已有不耐烦之色。

他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那使者周身一凛,莫名冒冷汗。于是也不敢再多废话,总算切入正题:“七公子听闻北方贫瘠,大军困顿,唯恐十二公子因粮草之事受制于人……兼近日勤王会盟上,他得知有些别有用心之辈刻意为难延州军……七公子对十二公子十分挂心,十二公子若有任何难处,皆可开口。无论是粮草、后勤、援兵……七公子必倾尽所能,襄助十二公子。”

谢无疾听明白了。他道:“谢无尘是想帮我勤王剿匪?”

他把话说得这样明白,那侍者也没什么弯子可绕,笑道:“毕竟是自家人,十二公子的事便是七公子的事,亦是谢家的事。”

谢无尘却只是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使者已有些心慌,琢磨着想再说点什么,却听谢无疾低声笑了起来。

不仅那使者愣住,就连站在谢无疾身后的午聪也是一愣。谢无疾向来喜怒不行于色,如何忽然这般?

少顷,谢无疾忽然站起来,转身就往帐外走。

那使者吃了一惊,忙道:“十二……”

还不等他说出什么,谢无疾忽又停下脚步,冷冷道:“把你带来的东西都带回去吧。”又道,“不必再来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使者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午聪连忙追着谢无疾跑了出去。

谢无疾离开营帐后,径直朝着蜀军军营的方向走。午聪茫然地跟着他,以为他要去找朱瑙。可走到半途,谢无疾忽又停了下来。

他方才行走时脚步极快,午聪在后面跟得也快。他忽然这一急停,午聪险些撞上他后背,总算也及时刹住了。

“将、将军?”

谢无疾举起手,半空中握成拳头,似乎想抓住点什么,又似想击打什么,最后却只是缓缓放下。

午聪不明所以。是方才那谢无尘遣来的使者说错什么了吗?谢无疾这是怎么了?

却听谢无尘低声道:“呵……朱瑙……朱瑙。”前一声是轻的,后一声就念得有些用力了。

午聪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朱府尹怎么了?”

谢无疾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往回营的方向走。午聪继续跟上。

阳光从斜后方照过来,将谢无疾的脸笼罩在阴影下,午聪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低声道:“他说要让谢无尘给我送钱送粮,我道他用什么法子,原来是要谢无尘资助我勤王。”

午聪仍不明白这件事哪里不对。这不是朱瑙给谢无尘下的套么?谢无尘还真钻了。他送来的东西谢无疾为何不收下?那谢无尘阴谋诡计,不安好心,坑他这一笔,也算给他一个教训了。

谢无疾却道:“谢七竟真就送来了。他亦觉得我一定会失败。”

午聪怔住。

他终于知道这件事情哪里不对了。

那谢无尘不坏好心,此事虽是朱瑙给他下的套,可他真的钻了。而他入套的缘由不是别的,是因为他以为谢无尘得到足够的钱粮和后勤保障,就会出兵去勤王。

显然,谢无尘可不是真顾念兄弟情深,要帮谢无疾一把。要论兄弟情,亦是谢七对谢三的。他要替谢三报仇,恨不得谢无疾倒大霉才是。而他这样做,恰恰说明,他觉得让谢无疾去勤王就是谢无疾要倒的大霉,为此他甚至不惜慷慨解囊!

午聪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跟随谢无疾这些年,谢无疾虽不爱言语,可他看得出,谢无疾是有平定天下的野心和志向的。从前郭金里之祸未起时,谢无疾其实就已想过以清君侧的名义带兵进京,铲除朝中毒瘤,挟天子以令诸侯。然则那时他后方未定,此举又代价太大,非议太重,才一直未能成行。

如今叛军作乱,入主京城,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他对这事几可谓势在必行。然则这一路过来,朱瑙就已给他泼过数次冷水。如今设下这一圈套,虽是在坑江宁军,又何尝不是在借谢无尘的态度敲打谢无疾呢?

人人都觉得,他一定会失败。

他会吗?

他不信。

谢无疾忽道:“你觉得呢?”

“什、什么?”午聪一时没反应过来,少顷才明白谢无疾是在问他对勤王的态度。午聪本是想向谢无疾表一番忠心的。可话要出口的时候他却犹豫了。于是他嘴唇翕动,有一阵没说出话来。

谢无疾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转身快步走了。

154、第一百五十四章

天气一日日转凉, 转眼河面上已经结起了薄冰, 树叶也落光了, 只剩下一片片光秃秃的树杈。眺眼望去, 一片萧瑟。

此时天下诸侯共赴中原已近两月, 可勤王会盟却仍没有结果。而且会盟非但没有进展,形势反而越来越糟糕了。

已经陆陆续续有几路诸侯想要退出了。

尤其是那些地处偏远的,他们本就没有多少勤王的热情,不过是趁着农闲时间来走个过场。可眼瞅着已近深冬,倘若再在中原多滞留一阵,回去时恐怕就要错过春耕。而一旦耽误了春耕,来年大军粮草供应困难, 需要担心的就不是京城起火, 而是自家后院会不会也跟着起火了。

而一旦有人想要退出, 其余各方势力的人心也都跟着动摇。甚至有些军队开始发生内讧——将领们想要留下在勤王之战中混个功劳, 士卒们却在漫长的消磨中彻底失去战意, 只想着赶紧回家种田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

勤王会盟,眼瞅着怕是要付之东流了……

……

又一次会盟结束后,午聪回来找到谢无疾。

“将军, ”午聪禀报道:“今日长乐府、临安府的使者也没有出席。算上他们,已有五路诸侯退出会盟了。”

“哦?”谢无疾眉毛微扬, “很好。”

这几日来,他们已陆陆续续听说有些军队在收拾行装,准备拔营回程了。还有很多军队在观望。一旦有人率先离开, 大批军队马上就会撤离。

这对谢无疾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或者说,一切都按他所预料的那样发展着。

打从谢无疾第一次听说广晋府向各府发出勤王令,召集天下军队齐到中原剿匪勤王,他就知道此事势必不能行。

那刘松许是没打过仗,也将打仗一事想得太容易,仿佛只要拉来的帮手够多,往那儿一站,凭借气势就可以不战而胜。可真正的打仗绝非如此。人多未必是好事,而参与的势力多则一定是坏事。

而刘松拉来的还不是一个两个帮手,是十几路帮手。每支军队各为其主,中原又没有一个强悍的领头羊,这种情况下起内讧是必然的。也叫那郭金里没什么本事,倘若他是郭金里,别说被十几路诸侯围剿了,他甚至能借着这机会把十几路诸侯一网打尽!

而他明知道勤王会盟注定会失败,却仍来参与的原因,便是他在等待时机。

等待会盟告吹,各路诸侯纷纷退出的时候,便是他动手的时候了。待到那时他攻入京城,击退叛军,再名正言顺也没有——是其他诸侯放弃了勤王,他发兵合情合理,更是中原百姓的人心所向!他受到的阻力将会很小,其他诸侯也将无话可说。

午聪忙道:“将军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那日谢无疾问他对勤王的看法时,他未及时作答,惹得谢无疾不快,他心里一直有些担心。于是眼下逮着机会便急忙找补。

谢无疾却也没有那么乐观。在未成事之前,任何便是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他吩咐道:“继续派人盯住各方势力,若有任何异动,及时向我报告。”

午聪领了命令,忙退出去了。

=====

谢无疾所担心的异动事实上早已开始酝酿了。

江陵军营。

天将黑的时候,一名军官来到主帅帐前,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周遭没有他担心的耳目,这才一头扎进主帅帐中。

“大哥。”那军官入了帐中,也不朝黄东玄见礼,称呼时也不叫将军,可见两人关系之亲昵。

黄东玄忙道:“全都部署好了么?”

“大哥放心,全部署好了。等过了子时,两千名兄弟一起出营,杀进京城去!”

黄东玄又问道:“没惊动周□□那边的人吧?”

那人也不敢打包票,只道:“我们行事十分小心。”

黄东玄点了点头。

他们口中的周□□,也是江陵军中的一名军官,和黄东玄分属不同派系。周□□本命周易宗,一双眼睛生得又大又肿,形如□□,才得了这个诨名。此番江陵军拢共带了三千兵卒出来参加勤王会盟,然则这三千人中只有两千名是黄东玄的亲兵,还有一千人是周□□的手下,也是被江陵府尹派出来监督黄东玄的。

此事便要从黄东玄的出身说起。

这黄东玄今年不过而立,在江陵当了十年的水贼。他性情豪迈,又有智计,十年间逐渐从一名小水贼混迹成了江陵水系上叱咤风云的人物,旗下供他差遣的小弟数千人之多,官府拿他毫无办法,来往过路的商船都闻他之名丧胆。

然而几年前,当朝廷下放兵权,各府开始自行招兵买马的时候,黄东玄做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决定——他主动率领数千手下投奔了江陵府官府,摇身一变,从贼首变成了官军将领。

这黄东玄是个极有胆识的好赌之人,善于把握各种时机。他觑准了向官府投诚的好时机,也的确得到了他想要的地位。可惜投诚后的日子却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顺风顺水。

江陵府尹固然收编了他的军队,也给了他不错的待遇,却只是为了利用他清剿参与的水贼势力,打心眼里根本不信任他,也没打算重用他。自打江陵水系恢复太平后,江陵府尹便开始大力扶植其他派系,给周□□所在的派系动辄增兵一万人,却连一个人也不肯多给他,对他的防范和打压之心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