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姜是抱着一路攻进中原的想法来的,自然不肯在区区一个大散关前就折戟沉沙。

但万超的心里也委屈:他能有什么办法啊!强攻不行,叫阵人家不理,骚扰的话一进射程范围就让人射成刺猬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万超只能极力推卸责任:“州牧,都怪那韩风先!都是他当日没能攻破城门,还害我军死伤惨重,才使我们陷入僵局的。”

董姜气鼓鼓地不说话。

少顷,他骂道:“你给我滚!”

万超也不想再承受怒火,赶紧出去了。

人走之后,董姜瘫坐在椅子上,满心烦躁。他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那就只能把办法交给别人去想了。

他叫来传令兵,恶狠狠道:“你去告诉韩风先,明日派他出战!他要是不能将功抵过,就让他把所有兵符都交出来!”

传令兵赶紧传话去了。

176、第一百七十六章

翌日上午, 奉命出征的韩风先再次带人兵临城下。

打从他强行攻城失败, 这几天来他简直吃不下睡不着, 心中一直积蓄着一口恶气。他自认失败不是他的过错, 原本大散关这样的要塞就易守难攻, 出兵前他早就和董姜说过这一点。可是董姜因粮草不足的缘故,不肯打持久战,非命他带兵强攻。如此情况下,出师不利,这又岂是他的过错?!

可偏偏军中那些酒囊饭袋都嫉恨他,一找到机会就要落井下石。这几天来,他已经受够了众人的白眼和讥笑。他自认他攻不下的要塞, 换做军中的其他人来也一样攻不下。因此这些天看着董姜每天派人到城下叫阵, 众人却铩羽而归, 他心里既痛快, 又不痛快。

痛快的是那些蠢货吃了瘪, 他看他们挨骂就高兴。不痛快的则是那些蠢货没有和延州军交手的机会,他身上的黑锅就一直甩不掉。他巴不得延州军大展雄风,把他的同僚们都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才好!

不过,他最憎恶的人其实并不是那些酒囊饭袋, 而是董姜。当初他加入董姜麾下,虽有其他种种原因, 却也是因为董姜许诺必定重用他、栽培他。可事实上,那些不过是哄人的鬼话,别说重用, 董姜对他根本就是处处忌惮,处处打压!!

昨夜传令兵来给他传话,说他如果不能将功抵过,董姜就要收了他的兵权。他当下恨不能脱下鞋子拍到传令兵——不,是拍到董姜的脸上去!

他有个屁的过!有什么过也都是那姓董的老畜生的!还想收他的兵权,早知如此,当日他带着那两千马贼军,就不该归入董姜麾下,应该把董姜的脑浆都打出来才对!

想到这里,他就满身的戾气,目光狠狠盯着前方的城墙,若不是他眼里不能喷火,不然他能用目光把城墙灼出一个洞来。

他没好气地朝手下亲兵吩咐道:“派几个人去叫阵。”昨天领兵的那家伙回去后嗓子哑得都咳出血来了。他心知这是无用功,因此也懒得亲自费这力气。只是有令在身,不得不做而已。

他的亲兵问道:“校尉,要怎么叫?”

韩风先不耐烦道:“随便叫。反正延州军也不会出战的。”

他的亲兵一愣,道:“延州军若不出战,董州牧那里岂不是……”

韩风先的眼神愈发阴鸷,压低声音冷冷道:“我看董老狗没准就是想趁着这机会削了我的兵权。”

亲兵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气吓得一哆嗦,也不敢接话,只能先去点人叫阵了。

不一会儿,一队凉州兵堪堪走到城楼射程的边界处,扯开嗓子向里喊话:“一群缩头乌龟,胆敢出城与我们一战?”

城楼上有人高声应道:“城下何人带兵?”

士卒们答道:“是谢无疾的爷爷韩风先!”

城楼上便无话了。

众人都已经习惯了叫阵得不到回应的事,正绞尽脑汁继续想话往下喊,忽然间,城楼下的两道门竟然开了!

只见数百名的士卒挥舞着刀矛,喊声震天地向他们冲杀过来!

凉州军士卒:“……”

韩风先:“???”

他一下都没反应过来,竟呆住了不知该如何下令。而凉州军的士卒们竟下意识地开始后撤。

前几天他们已经在延州军手下吃过大亏了,难免有些畏敌。眼下冲出来的这些他们一时数不清人数,只见各个气势凌人,喊声又响,便以为是大军杀出,又生几分畏惧之意。

战场上士气是最重要的,一旦丧失士气,军队就可能一溃千里,彻底丧失秩序,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好在韩风先到底是韩风先,凉州军的队伍骚乱了一刻,他马上反应过来了,赶紧开始指挥应战。

在他的调拨下,凉州军迎上了冲杀出来的士卒们。

由于刚开始的混乱,出城的敌军又显得格外勇猛,导致凉州军一上来吃了些小亏,被砍倒一片人。不过没过多久,形势又逆转过来了。

这些出城作战的战俘军为了活命,作战时虽然勇猛,但他们到底不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互相之间也没有很好地配合。很快,他们的队伍就被凉州军冲散了,接下来无论他们如何顽强抵抗,还是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凉州军的刀刃下。

一场短暂的战事取胜后,韩风先大致数了数,发现延州军大约派了两百人出来。他抬头朝城楼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城门又已经紧紧关上了。

他心里顿时有些奇怪:这是什么打法?后边怎么没有援军了?难不成是觉得出城打不赢,所以丢出一队人来,随后又放弃了?

韩风先满心地莫名其妙,又指派了一队人,道:“去,继续叫阵去!”

然而这一回,城门没有再开过了。

黄昏来临,韩风先不再多做纠缠。他已经命人将两百名战俘军的头颅都割了下来,他瞧着垒了好几车的人头,心情倒也好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至少今日不算空手而归,比他那些废物同僚好了许多。回去有东西和董姜交差,他的军权应当是保住了。

于是韩风先下令道:“把这些人头都运回去,收兵吧。”

=====

夕阳西下,谢无疾登上城楼。

眼下城外已经安静下来,只有赫赫风声,在山谷间回荡。

他低头向下看去,凉州军撤走后,只在城外留下了一片无头的尸首。

他脸上没有什么神色,淡淡吩咐道:“派人出去把尸体收了,埋了吧。”

他的传令兵疑惑道:“将军,需要这么做吗?”

天色很快就要全黑了,现在派人出去打扫战场,倒是不用害怕凉州军会偷袭。在夜晚那些骑兵也没法攻城。只是这战场在他看来不是很有打扫的必要。

一批匪军战俘而已,不算是他们的同袍。而且他们不打算出城作战,尸体堆在那儿,还挡一挡凉州军的步伐。当然,凉州军也不会有那闲情逸致收尸,估计到头来这些尸首的下场就是被马蹄踏成烂泥,融进土里,被雨水冲走。

谢无疾没有多说什么,只重复了一遍:“埋了吧。”

他的传令兵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话,忙道:“是,我这就去安排。”说完便匆匆走了。

谢无疾望着天际的一抹残阳,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起程惊蛰第一次被朱瑙派到他身边来历练的时候,曾与午聪有过一段话,被他听见了。

午聪说,靠仁、义、孝、善、慈那些东西,都打不了胜仗。

惊蛰说,可是靠打仗,也救不了天下苍生。

这个道理其实他一直明白。有的时候会忘记,然后又会时不时地想起来。

他站在城楼上,看见底下城门打开,一队士卒跑出去收尸。他就转身离开了。

=====

四日后的清晨,韩风先站在军营们口,看着面前几千集结好的兵马,心情异常复杂。

打他那日带回两百颗人头后,紧接着的三天时间里,董姜又尝试派了其他人去城外叫阵,可惜人人都颗粒无收。董姜甚至又命人冒险进攻了一次。当然只是试探性的冲锋,没有了百姓,董姜也舍不得赔上太多兵马。最后延州军甚至都没出城迎击,只用箭雨和滚石就把他们打回去了。

这几天,董姜的脾气愈发暴躁,砸了好多东西,去见他的人也动辄挨一顿打骂。毕竟他们的粮草已经越来越少,攻破大散关的希望也愈发渺茫了。

于是今天,董姜又派他出战了。

以往韩风先都希望能多得到出战的机会,甚至多次主动请战。毕竟立下战功,他方有机会得到更多兵马。但眼下这情形,他真是躲都来不及。别说他,凉州军里的其他军官也是避之唯恐不及,可惜躲不掉。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他压了下去,让自己不去多想。

片刻后,他跳上马,下令道:“出营!”

……

没多久,大军再一次来到了大散关的要塞城下。

马不安地喷着鼻息,小幅踱步。

传令兵等了良久,不见韩风先下令,大军也开始有些骚动。他不由提醒道:“校尉?”

韩风先心烦地皱了下眉头,慢吞吞道:“派人过去叫阵吧。”

传令兵心里有些奇怪。他发现韩风先似乎不太情愿让人叫阵?为什么?

但他不敢问,也没时间多想,就传令去了。

很快,一队人马靠近城楼,开始向里叫阵。

凉州军向里喊了几句,城楼上有人应道:“城下何人带兵?”

这是延州军一直以来的规矩。每天只要有人来叫阵,他们先问一句带兵的是什么人。这问话其实也不稀奇,许多军队都会这么做,一来要弄清敌人的身份,二来回骂的时候也该知道要冲谁去。不过延州军每次例行问完之后就任凭辱骂不管了。

士卒们也一如既往地答道:“是谢无疾的爷爷,韩风先!”

城楼上又没声了。

当了便宜爷爷的韩风先望着前方紧闭的城门,心跳逐渐加速,前几日埋下的不安的种子正在破土而出。

风声呼啸,山谷间的松林发出涛浪声,呼啦啦,呼啦啦,一波又一波。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间,两道城门打开了,喊声震天的士卒从里面冲杀出来!

韩风先勃然色变,眼前一花,险些从马上跌落下去。然而战事还等着他指挥,他不得不强压下喉头的腥甜,下令道:“弓兵放箭,然后一营冲阵,二三营包抄。”

他的手下赶紧将命令传下去。

这一回韩风先却没再盯着战局,而是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城门。当约莫两三百人冲出来后,城门就关上了。平静的城楼昭示着他们没有再继续派出援军的打算。

——跟上次几乎一模一样。

韩风先气得几乎把牙咬碎。

原本那天他带了两百颗首级回去,心里还挺得意。毕竟其他人都空手而归,至少他有所收获,就胜过其他人了。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其他人叫阵仍然得不到回应,他开始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了。

如果只有他觉得不对也就罢了。可军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董姜也一向猜忌他,等着他倒霉的人太多了,之前就有人在董姜面前进谗言,说他勾结延州军,这几天谣言更是风生水起。

原来这根本就是离间计!谢无疾在算计他!!

这一回冲出来的战俘军和上次一样,勇猛虽勇猛,一则人少,二则到底不是精兵强将,很快就被凉州军绞杀了。

韩风先见几名战俘军被压在地上,他的手下正要杀死他们,他立刻呵斥道:“留几个活口!”

他的手下问道:“将军,要把他们的头都割下来带回去吗?”

“带个屁!”韩风先唾沫横飞,面红耳赤地吼道,“给我收兵!马上回营!!”

他得立刻回去找董姜解释,不然这消息先传回去,再被那些烂舌头的人嚼几句,等他回去的时候就不知会有什么阵仗在等着他了。

凉州军来也匆匆,也去从从,转瞬就从城楼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谢无疾下了瞭望塔,回到屋里,朱瑙就坐在里面。

见谢无疾回来,朱瑙奇道:“今日竟然这么早?他们撤回去了?”

谢无疾点了点头,解下披风挂到一旁:“他看出来了,撤了。”

朱瑙呵呵一笑。

谢无疾道:“不知他回去以后打算怎么和董姜解释。你说,董姜会信他吗?”

朱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你说,他会信董姜信他吗?”

谢无疾挑眉,片刻后,嘴角微微牵起一丝笑意。

他在椅子上坐下,放松地靠到椅背上,道:“那便等着看吧。”

177、第一百七十七章

韩风先一路疾驰着往回赶, 想要立刻去找董姜解释。一旦让军中其他人率先得知消息, 在董姜面前进谗言, 此事他就更分辩不清了!

然而行至半路, 他却越想越觉心惊。

即便他赶在其他人之前找到董姜解释了, 董姜会相信他吗?——不,也许董姜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人都在陷害他,但这正中了董姜的下怀!

谢无疾施离间计又如何?即使没有谢无疾的离间,董姜对他也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过。他在董姜手下,一辈子都不可能混出头来!甚至这一次,董姜或许会无比高兴谢无疾给了他一个极好的借口,收走自己的兵权!

这绝不是他杞人忧天, 他在董姜手下已待了两年, 也承受整整两年的屈辱。若不是他一直心怀着不切实际的期望, 他早就该认清这一切!

那他现在该怎么办?就这样坐以待毙吗?——不, 绝不!他不能让谢无疾和董老狗得逞!

韩风先一时无比激愤, 恨不能提刀攻进城里,割下谢无疾的脑袋,再回到军营中,把董姜大卸八块!可惜他既打不进城, 也不敢贸然在军中放肆。于是激愤稍稍平息后,他顿时又焦虑起来。

他必须为自己筹划好后路。

眼下他手中虽有几张兵符, 可这些兵马是董老狗临时调拨给他指挥的,不会任凭他随意差遣。他想要脱离董姜的掌控,能够指望的还是当初由他带入凉州军的那些老部下。

这两年来, 董姜一直对他严防死守,禁止他与老部下往来,他为了取得董姜的信任,表面装得十分乖顺,但好在他也从未相信过董姜。他一直派哥灵察暗中行事,笼络旧部。而那些旧部因在凉州军中也不得势,与他又有几分旧情在,想必仍有一些愿意受他差遣。

回去之后,他必须继续在董老狗面前卖乖,以使董姜对他放弃警惕。但同时他要立刻联络旧部准备脱离凉州军,另谋出路。

只可惜这两年来他在董老狗麾下受尽屈辱,本以为借此能在凉州军中飞黄腾达,最后却事与愿违……

韩风先心中百转千回,一时痛心,一时不舍,一时恼火。越靠近军营,他赶路的速度反而越慢下来。

无论如何不舍,他心中的反意已难以克制。于是想到还要再回去卑躬屈膝地讨好董姜,他的五脏六腑便抽搐起来,一阵阵恶心反胃。

他解下水囊,恶狠狠地灌了两口,压住呕吐的冲动,将水囊狠狠往地上一甩,骑马进营去了。

……

入到营中,韩风先正要去找董姜,一名被他留在营中的亲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校尉!”那亲兵追上韩风先的脚步,急道,“校尉,不好了!方才有消息传回,说今日延州军又派兵出城与校尉交战,王昭那些人马上就往董州牧帐里去了!”

王昭等人是凉州军中的其他军官,与韩风先一向不对付,这段时日来已不知在董姜面前进了多少谗言。这些人去找董姜,无疑又要告他的刁状。

即便韩风先对此早有预料,听闻这话,仍忍不住头皮发紧。他恶狠狠地啐了两口,加快脚步朝董姜的营帐走去。

然而那亲兵的话还没说完,又追了上来:“校尉,不知他们和董州牧说了什么,董州牧方才已带人往哥百夫的帐里去了!”

韩风先猛地停下脚步,那亲兵来不及刹住,一头撞在他背上。

“你说什么??”

亲兵连退两步,被韩风先睁得滚圆的双眼盯着,吓得打了个磕巴:“董、董州牧在哥百夫的帐里……”

韩风先盯住那亲兵,想要从他脸上寻出一丝玩笑的成分。那亲兵只被他盯得越来越惊恐,连连后撤。

“校、校尉……”

两人僵持片刻,韩风先猛地转身,向哥灵察的营帐拔腿狂奔而去!

……

韩风先跑到哥灵察的帐外,只见那帐篷外果然站着董姜手下的两名卫兵,他的心猛地一沉,耳旁忽然嗡嗡作响,一阵晕眩。他勉强定住心神,深深吸了几口气,放慢脚步向前走去。

那两名卫兵看见他,目光冷冷地落在他身上,并无阻拦他之意,反而替他撩开帐帘。

帐篷内的光景旋即在他眼前展露。

只见哥灵察半坐靠在榻边,脸色虽不大好看,人倒也还算清醒;董姜坐在哥灵察的榻边,满脸亲昵的笑容;周遭还有数名卫兵随侍。

这一幕韩风先只觉耳边的嗡嗡声愈发响了,仿佛有人在他的头皮里阵阵擂鼓。

董姜见到韩风先进来,并不意外,肥腻的脸上笑容又加深几分:“好孩子,你回来了。听说你今日又立下一份战功?”

韩风先望向他,神色竟有几分茫然。方才回来的时候,他分明已想好了无数解释的话,此刻脑海中竟一片空白,不知从何说起。

董姜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眼中玩味的神色愈发浓了。他拖长了语调缓缓道:“风先,这段时日来,你似乎有些反常。先是秦州作战不力,又是散关攻城失败。我心里很是担心,便着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你有这么一位得力部下不久前受了箭伤。这莫不就是你近来心不在焉的缘故?——我便来瞧一瞧。”

韩风先的脸霎时抽搐了一下。他嘴皮子有点打哆嗦道:“风先不懂爷爷在说什么。”

说话时的模样倒是装得还算镇定,眼神却忍不住一直往哥灵察的方向瞟。

董姜将他这些小动作瞧在眼里,暗暗发笑。他也不揭穿,只道:“是么?难不成这孩子不是你的得力部下?”

韩风先似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答。

董姜便“哦”了一声,慢吞吞道:“这就难怪了。这孩子方才说起有一个名叫思思的女子,是他的妻子,似乎前两年误被当成战俘抓了起来。这两年来我从没听你提起过此事,这么小的一桩事,你说一声,我岂不早就让人把那思思送回来了?你连这点小忙也不肯帮他,看来的确与他不太亲厚。”

韩风先脸上血色猛地褪去,抬眼朝哥灵察的方向看。董姜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见哥灵察只低着头,谁也不看。

董姜顿时有些惋惜。他倒想看这二人当场翻脸的模样,奈何犬戎儿的涵养比他预想的好了不少。

好在他还有其他的准备。

过了片刻,帐帘忽然被人撩开,几名卫兵带着一名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神情麻木委顿,走路时脚步飘飘,全靠卫兵支撑。她四肢虽细,肚皮却滚圆,瞧着已怀胎五六个月光景了。

董姜瞧瞧韩风先,又瞧瞧哥灵察,只见这二人神色都有些茫然,像是不认识那女子一般。他便出言提醒道:“哥灵察,你好好瞧瞧,这是你的思思么?”

哥灵察一怔,韩风先一怔。就连那女子在听到“哥灵察”和“思思”两个名字后也怔了一怔,涣散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点神。

下一刻,一直半躺在榻上的哥灵察猛地从榻上翻了下来,那女子几乎是与此同时推开卫兵转身向外跑。

卫兵自然容不得她跑出去,轻轻松松将她按在地上。

“思思!”

哥灵察唤了一声,那女子脸上的神情愈发惊恐,一面用手挡脸一面继续挣扎。可惜她如何挣得过几个身强体壮的卫兵?

哥灵察捂着伤口踉跄向前走了几步,韩风先抬了抬手似想拦他,却还是把手收回去了。

董姜饶有兴致地将这三人的脸色和动作尽收眼底。

那日他撞见韩风先将受伤的哥灵察带回军营后,他立刻派人仔仔细细地查了哥灵察的底细。这一查可真不得了,还真查出一条险些被他忽略的线索来——原来这两年来,韩风先貌似与这犬戎儿疏离,可这犬戎儿才是他真正的心腹!韩风先一直派这犬戎儿与他从前的老部下沟通联络!

董姜从未相信过韩风先,也极忌讳韩风先勾结旧部,对此一向严防死守。可他千防万防,这狗杂种果然还是不老实,从来就没死过贼心。偷偷摸摸勾结旧部想做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叛出他的手下么!

他发现此事后,简直震怒至极,恨不能立刻把韩风先剁碎了!可冷静下来仔细想后,他又改变了主意。

说到底他仍需要韩风先为他打仗,因此暂时还不懵处置了韩风先,何况他只摸出一条线索,却也没得到太多证据。再找到更好的部将之前,他还得再利用韩风先一阵。

但他也不能对此视若无睹,任由韩风先放肆。要不然韩风先忽然率领旧部反水,他便将腹部受敌。于是他便起了心思,要从这犬戎儿身上下手。

他今日来到哥灵察帐中,便是为了警告韩风先,让他不要再轻举妄动,自己什么都知道。等这出大戏唱完,他便一刀杀了哥灵察,翦除韩风先的左膀右臂,让韩风先彻底绝了勾连旧部的心。

而这出戏,却是因为他想亲眼看看韩风先这不忠不义的杂种与他自己最信任的部下反目成仇时会是什么神情。

于是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故作惊讶地问道:“这女子的肚子如何这么大了?”

思思浑身一震,挣扎得越发厉害。

将她提来的卫兵道:“启禀州牧,这女子是两年前随一群战俘被掳回的,战俘营的军官不知她的身份,两年来从未有人问起过。因此那边只将她当做寻常战俘……”

所谓寻常战俘,不过就是奴隶和牲畜。能在战俘营中活两年已是运气极好,至于如何活着……恐怕没有人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