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张硕大的地图上, 每队斥候兵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在地图上标注出来, 当所有情报汇总到一起, 谢无疾便对当前的局面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这玄天教的壮大时间其实很短,前后只花了一年多,便如同野火燎原一般在北方蔓延四散。由于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谢无疾几乎都不在北方,也就是到了现在,他才对这邪教有了比较清楚的了解。

玄天教之所以能传播得这样快,除却它宣扬的教义恰好是乱世中的百姓们所渴求的之外,也与它的建制有关系。

那张玄创立玄天教后, 自封太清玄天皇帝, 也被信徒尊称为师君。既然是“皇帝”, 他位下必有臣属。因此他设立了多级位阶, 分别是治头大祭酒、祭酒、开席、千文、鬼卒等。这些位阶同时结合了军事与政治, 既掌管军队,又统管各地传教事务与治理信徒,等于是设立了一个全新的“朝廷”。而所有的信徒既是他们的百姓,又是他们的士卒, 不仅需要向邪教上缴财物,还要替邪教作战, 只为了得到师君的庇护和保佑。

而那些邪教的“官员”,收缴来了信徒们的财物,也需要向张玄这位师君上缴。凡是缴纳的财物越多的人, 就能越快地“升官”,掌管越多的信徒和地盘。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快速“升官发财”,分到更多的利益,邪教的“官员”们就会率领邪教信徒四处杀人掠夺。有很多老百姓未必真的相信邪教,但为了保住性命,求一平安,索性也加入了邪教。甚至有些地方官员、或者地方豪强势力,发现邪教声势浩大,认为有利可图,也索性率领自己的部众和属地一起加入了邪教。

譬如延州城的失守,就是因为部将焦别叛变,杀死了守城的顾将军,加入了邪教。延州城破后,叛将焦别就被张玄分封为了治头大祭酒,地位仅次于张玄,可以享受信徒们的供奉。

像焦别这种人,也未必真的相信玄天教,无非是为了他自己的荣华富贵罢了。但他这样的人多了,也使得邪教的蔓延更加迅速。

谢无疾认真地盯着地图端看良久,指了几处地方,问道:“这几个地方都有邪教军的驻地?”

斥候们纷纷点头。

谢无疾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凝神思考。

他正想得出神间,午聪从外面走了进来,凑到谢无疾耳边小声道:“将军,那庆阳的使者想求见将军。”

谢无疾的思绪被打断,颇为不悦:“告诉他我正忙,无暇接见。”

午聪正要出去,谢无疾又道:“你问他有何要事。”

午聪忙道了声“是”,转身走了。

谢无疾站在地图前,又详细地问了斥候们在某地的一些见闻。他问得颇有针对性,斥候们隐约察觉谢无疾似有想法,忙问道:“将军发现了什么?”

谢无疾摇了摇头,并未言语。片刻后,他选了几名探子,吩咐他们继续去某地深入打探。

刚派完任务,午聪又回来了,附到谢无疾的耳边道:“将军,那庆阳的使者说,庆阳侯对将军极为欣赏,对这门亲事也极有诚意。倘若将军有所顾虑,他愿将女儿嫁给将军为妾,只求能侍候将军。”

谢无疾微微一怔,道:“这才过了一天,他们就自降身价了?”昨天还想嫁给他做妻,今日忽然做妾也成了。

午聪耸肩,道:“好像是军中有些议论传进那使者耳朵里了。他以为将军看不上这门亲事,但似乎又很希望促成这门亲事。”

昨日那使者待庆阳侯女求亲的事已在军中传开了,士卒之间自然议论纷纷。有不少人觉得以庆阳侯女的身份配不上谢无疾。那使者听到了这些话,难免怀疑起这是不是谢无疾本人的态度。

使者这么快就做出了退让,可见庆阳侯本人也非常心急,为了促成这门亲事给了使者很大的权限。为什么呢?难道是那庆阳侯女相貌奇丑,或者有什么隐疾吗?

谢无疾思索了片刻,问道:“关中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午聪一愣,道:“恐怕还需月余。”

谢无疾又想了一会儿,道:“挑几个机灵聪慧的人来见我。”

午聪问道:“将军要人做什么用?”

谢无疾淡淡道:“准备跟那庆阳使者回去的。”

午聪再次愣住。谢无疾竟然改变主意了??同意与庆阳侯联谊了??

他看了眼谢无疾面前那标的密密麻麻的地图,心知月余恐怕还是久了点,恐怕谢无疾眼下就已急着用兵,才能尽快布好局……

唉,纵使强大如谢无疾,人生依旧有许多身不由己之事啊……

午聪暗暗叹了口气,并没注意到谢无疾若有所思的眼神,行礼道:“是。属下这就去挑人。”

197、第一百九十七章

施州。

一支数千人的长沙军正向着云阳的方向前行, 然而行军的速度异常缓慢, 并且不断有小股部队脱离大军, 去附近仔细搜查, 寻找四周是否有埋伏。

程查跟在队伍里, 急得恨不能用鞭子抽打军队快点前进。他骑着马来到黄东玄身边,怒气冲冲地发难道:“黄将军,照着这个速度行军,我们赶到云阳起码要花三天的时间!”

黄东玄不以为意:“三天而已,程督军急什么?”

程查当然要急,急得都快出汗了:“我们是去奇袭云阳的!当然越快越好!你让大军走得这么慢,你这是在拖延时间!打草惊蛇不说, 万一蜀人的援军赶到, 我们攻不下云阳, 这责任你负得起吗?!”

眼下黄东玄带兵出了施州城, 离开了王占, 他就是最高指挥官,按说军队一切都该以他的命令行事。然则长沙尹孙湘也好,主帅王占也好,都对他不放心, 时时都要派个人监视他。而这程查,便是孙湘委派的监军, 专门盯住黄东玄的一举一动。

黄东玄被程查喷了一脸唾沫,火气也不由得噌噌往上冒。老虎不发威,真当他是病猫了!

他忽然发难, 扬起马鞭朝地上狠狠一抽,怒斥道:“攻不下云阳,责任我负!万一我们中了蜀军的埋伏,被截断后路,遭到围剿,这责任你负吗?!”

程查的马都被吓了一跳,连连撅蹄子后退,差点把程查从马上甩下去。程查狼狈地东倒西歪了好一阵,总算是抱住马脖子坐稳了。他面红耳赤:“黄东玄,你这是违抗军令!”

黄东玄嗤道:“违抗军令?现在带兵的人是我。你奈我何?”

在他看来,程查虽然身负督军之名,也就是个名分罢了。军队是自己的军队,程查一个文官,手下连个肯奉命办事的人都没有。他除了骂骂狠话,发发脾气,还能怎么样?

果不其然,程查脸红脖子粗,指着他的鼻子怒地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你!”

黄东玄讥讽道:“我我我,我怎么了?督军结巴什么?”

他自幼狂放不羁,想当初做水贼的时候,纵横驰骋江陵水系,没人敢对他说一个不字。偏生入职官场后,荣华富贵是多了,可身不由己的时候也多了。当初在江陵府如此,后来到了长沙府依然如此。他已经受够了,实在不愿再被一个书生指手画脚。

没想到的是,程查却并没有就此作罢。他恶狠狠地盯着黄东玄看了片刻,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份手谕,“唰”地一下抖开:“黄东玄!我奉孙府尹之命,责你务必遵照王将军的命令行事!王将军让你速速赶往云阳,你就得快马加鞭,赶往云阳!你敢奉命不从,我有权罢免你的职务,并接管你的兵权!”

黄东玄那吊儿郎当的神色顿时僵在脸上,周遭所有人都震惊地望向程查。

下一瞬,黄东玄的眼神猛地变得阴鸷,而黄东玄的亲兵们也将手摸向腰间的刀柄,对着程查杀气腾腾,虎视眈眈。

形势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眼下黄东玄带领的这支部队,一大部分是多年来就跟着他出生入死、水贼从军的弟兄,也有一部分是孙湘给他添置的人手。当初黄东玄投奔孙湘时,并没有被收缴兵权——当初孙湘求才若渴,他知道若要缴权,黄东玄势必是不肯来的。而且这支军队只在黄东玄手里用得顺手,若交给别人,还必能带得好。

但是不缴兵权,也就导致了黄东玄势必是头难以驯服的野马,行事乖张,不会事事顺从。孙湘要他的才干,又想要他听话,想来想去,就想出了这么一招,给了跟黄东玄一起出征的王占和程查极大的权柄,让他们随时可以罢免黄东玄,以此来要挟黄东玄乖乖听话。

要知道这份盖着孙湘公章的手谕,并不能真正起到解除黄东玄兵权的作用。这些士卒只会听黄东玄的,倘若黄东玄让他们立刻杀了程查叛变,他们也会照做。这份手谕真正的作用是威胁——你黄东玄若是不肯乖乖听话,你是照你自己的想法行事也好,杀了我的督军也好,反正你以后都别回我江陵府来了!

俗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原本黄东玄想着他阳奉阴违,只要事后能证明他是对的,或者没酿出什么祸事,回去以后顶多被孙湘骂一顿,罚一两年的俸禄,也没什么大不了。可现在程查拿出这份手谕,却断了他的后路。

要么乖乖听话,要么彻底叛变。他必须二者选其一。

黄东玄捏紧了拳头,牙咬得咯咯响。程查被士兵们恶狠狠地盯着,虽然背脊发凉,却也坚持着,把那份手谕举得更高,让更多士兵能看见。

于是,黄东玄的亲信们渐渐聚拢到黄东玄的身边。

“这些长沙人实在欺人太甚了!”一人愤慨道,“大哥你说一句话,我马上去宰了那姓程的兔崽子。让他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

“就是啊。大哥,我们都听你的!”

“大哥你开口吧。”

有一瞬间,黄东玄真有这个冲动。如果是他做水贼的时候,或是他还在江陵府的时候,或许他真的会这么做。但现在,理智压住了他。

他低声道:“杀了姓程的容易。可得罪了长沙府尹,往后弟兄们该往哪儿去?”

众人才不管这些,只道:“大哥去哪儿我们都跟着!”

也有人道:“妈的,连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长沙府尹都给他罢免大哥的权力,摆明没把大哥放在眼里。咱们索性投奔蜀府的朱府尹算了!”

黄东玄没有作声。

投奔朱瑙吗?他对朱瑙的印象并不坏,但是朱瑙会愿意收他吗?

如果真的去投奔朱瑙,他就在短短两年时间里二度易主了。谁敢收他这样的不忠之人?即便收了,谁又敢信任他?恐怕往后他不管去哪里,仍然逃不过被猜疑、被排挤、被限制的命运,未必能比现在好多少。而且朱瑙恐怕不会再让他的这些弟兄跟着他了,看看韩风先和凉州军的下场就知道。

那如果不去蜀府,他回不了长沙府,也回不了江陵府,他还能去哪儿?重新回去做水贼吗?做水贼可以无拘无束,却得每日刀口舔血,还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这辈子除了吃饱饭之外就再没其他指望了。而且现在跟着他的人越来越多了,局势也越来越复杂了,连让这么多弟兄能吃顿饱饭他都未必有本事做到。

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上,他需要考虑的已经不止是自己,还得为这么些年一直跟着他的这些弟兄们谋个出路。所以他已经很难再率性而为了。

他皱着眉头,低声道:“去投奔朱瑙,最后也不过变成第二个韩风先。还是算了吧。”

众人没有说话,全都信任地看着他,等着他拿主意。

黄东玄只觉自己头痛得厉害。

眼下施州这个情形,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朱瑙足智多谋,当初勤王大会时能把天下各路诸侯耍得团团转,又怎会粗心大意到让边防如此空虚?简直就像是……请君入瓮一般。

如果他真的照着王占的命令行事,万一到了云阳后遭到埋伏,又被截断后路,那就是害了这些信任他的弟兄们。

可如果,一切都只是他多虑,朱瑙确实犯了用人不慎的错,而他顺利帮着长沙府尹拿下了长江渡口。那他和弟兄们也就立下了大功,能够得到不菲的封赏了。这似乎是眼下这局面唯一有盼头的出路。

他就像是被人架在了火上,进也不是,退也不行。到头来,仍然只能放手赌一把了。

过了很久,黄东玄像是被人抽走了生气,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传令下去,让军队加快行军的速度……仍然要加强戒备,不可松懈。”

众人没想到他竟然会让步,震惊地看着他。可他已经下了命令,众人纵使不甘心也只能执行。

于是士兵们纷纷收刀回鞘,剑拔弩张的局面解除,大军继续向前方赶路。

=====

黑暗的屋子里,韩风先正躺在床上休息。他睡觉很轻,隐约感觉到屋中似乎有什么动静,他猛地惊醒,抓起藏在枕头下的短刀:“什么人?!”

屋内的人并没有出声。

韩风先眯起眼睛,借着微弱的光辨认前方人的身形,又听得呼吸声有些耳熟,这才去点亮床边的烛台。

“你怎么不点灯也不出声?”韩风先没好气地放下匕首。

昏黄的烛火的照映下,哥灵察的脸色有些憔悴。他淡淡道:“去万州的人回来了。”

韩风先一怔,狂喜道:“是吗?快让他进来。”

施州失守后,韩风先便退到了云阳一带,重整兵马,并立刻向附近的城镇请求援兵。两天前,他派去万州求援的使者回来,给他带来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万州囤聚了大量兵马,甚至万州现在有大将亲自坐镇,恐怕不是虞长明就是卫玥!

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韩风先立刻又让使者前往万州,请求万州的大将给他调拨八千精兵,他要将功赎罪,亲自夺回施州!

不片刻,去万州的使者就进屋来了。

韩风先头发也不梳,急匆匆地问道:“援兵呢?援兵什么时候能到?!”

那使者畏畏缩缩,颤声道:“没、没有……”

韩风先一愣,立刻问道:“没有八千人?那他给了我多少人?”

那使者更紧张了,恨不能挖条地缝钻进去:“万州不肯给将军援兵,说是让将军坚守……”

韩风先呆住。下一刻,他暴跳起来,将桌上的东西猛地扫到地上:“守?!我就这么点残兵败将,还他妈不肯听话,他们让我拿什么守?!”

使者险些被桌上的东西砸到,又不敢躲,瑟瑟发抖道:“万州只说,让将军坚守,只要时机到了,他们自会派兵来解围的。”

韩风先唾沫横飞:“时机?什么时机?!等时机到了,我都已死了!”

他以为是使者办事不利,上前一脚踹翻那使者,又揪起那使者的领子,质问道:“你有没有照我的话跟他们说?啊?你到底是怎么说的!”

使者欲哭无泪,道:“属下就是按照将军教的说的。向他们再三表了忠心,请他们务必信任将军,也说了施州失守不是将军的错。可他们就是不肯啊……”

韩风先发狂地想要砸东西,可屋里没什么东西可供他砸了。他破口大骂道:“该死的朱瑙,他从来就没信过我!”

听说万州竟然有大军驻守的消息时,韩风先就意识到自己恐怕被朱瑙利用了。朱瑙也好,董姜也好,韩赞也好,全都是一样的混帐,畜生!!这世上似乎从来就没有人信任过他,究竟是为什么?!

韩风先又一脚冲着那使者踹了过去:“滚出去!”

使者如释重负,捂着胸口屁滚尿流地出去了。

韩风先跌坐回椅子上。他的狂怒在顷刻间消失,变成了脆弱和绝望。他转头向哥灵察望去,用目光示意他靠近自己。

以往这个时候,只有哥灵察会,也只有哥灵察能安抚他,让他从绝望和狂怒的漩涡中挣脱。

哥灵察向他走了过来,如往常一般揽住他,轻轻拍抚他的背脊。被那双手抚过,韩风先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拥抱是熟悉的,语气却是陌生的。

哥灵察的下巴顶在他的头顶上,语气淡得仿佛一缕青烟:“难道他们应该相信你吗?”

韩风先愣住。

198、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股寒意忽然窜上韩风先的背脊, 他感觉自己的背后仿佛有什么寒气刺骨的东西正顶着他。他猛一个哆嗦, 立刻撞鬼似的推开哥灵察。

“你说什么?!”

哥灵察后退了两步, 沉静地与他对视, 没有回话。

韩风先又将目光移向他的手, 却见他手里空空,什么都没有。他惊魂稍定,开始怀疑起方才是自己的错觉,或者说幻觉。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从他投奔朱瑙开始……或者更早,早到他还在董姜手下的时候,他的夜晚就常常彻夜难眠。难得入眠,又常在夜中惊醒。当施州失守后, 他的状况愈发严重。

回想这几年, 他在韩赞手下时因矛盾重重, 一时激愤, 便砍下韩赞的脑袋投奔了董姜, 谁料却被董姜收缴了兵权,从此失去自由;后来他在董姜手下处处受辱,忍无可忍,又砍下董姜的脑袋投奔了朱瑙, 结果非但没得到重用,反倒备遭冷遇, 如今又落到如此地步。

他一步错,步步错,走的每一步都是下坡路。他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亦不知往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神经愈发紧绷敏感,时时都在崩溃边缘。

他看着哥灵察,哥灵察也注视着他,四目相对,他在哥灵察眼中看到的是一种陌生的、复杂的情绪。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哥灵察没有回话。片刻后,哥灵察又退后了两步,离开了烛光的范围,韩风先愈发看不清他的神色了。

昏暗中,他听见哥灵察缓缓开口:“请统满尽早振作起来。外面还有几百将士,他们的性命都寄托在统满身上。”

韩风先伸出手,想让他再靠近一点,看一看他的神色。然而哥灵察却什么都没再说,转身出去了。

……

哥灵察出了韩风先的屋子,只听不远处的阵地上闹哄哄的,他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刚到阵地上,只见两人正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一面打一面愤怒嘶吼,仿佛置指对方于死地。周遭还有一群人围着看热闹。

哥灵察怒斥道:“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忙四散开,那两个扭打的士兵也停了下来。两人从地上爬起来,皆灰头土脸,脸色憔悴。

哥灵察仔细辨认了一番,认出那两名士卒,不由奇道:“你们不是结义兄弟吗?为何打架?”

一人立刻指着另一人道:“副使,他偷我的饼吃!已经连续偷了三天了!”

被指控的那人面红耳赤道:“我……我没有!只有今天,我拿你的袋子看看,前两天不是我拿的!”

被偷饼的人怒斥道:“人赃并获,你还要狡辩!”

哥灵察问道:“就为了几块饼,你们就不顾情义了吗?”

被偷饼的人红着眼睛道:“都要饿死了,他还偷我的饼,他没有把我当兄弟,我还讲什么情义?!”

哥灵察沉默。

他们从施州败走后,退到了云阳。谁料长沙军对他们不依不饶,又追到了云阳附近,虽然还没向他们发起进攻,但已经截断了他们他们的退路。万州又不肯发兵驰援,只让他们坚守,于是他们陷入了孤军作战的境地。

孤军作战,最大的问题是补给。他们从施州仓皇出逃,没有带出多少辎重。云阳的物资又有限,于是他们只有极少的粮草。为了维持更长的时间,如今每人每人只能分得两块巴掌大的饼果腹。士卒们每日都饥肠辘辘。

不仅如此,从施州逃出来的还有不少伤兵。云阳也缺少大夫和草药。如今阵地上的这些士卒们吃不饱,穿不暖,整日唉声叹气,毫无生气。

人是如此的脆弱。想当初那对结义兄弟情比金坚,每日同进同出,比亲兄弟还亲。可饿上几天以后,就能为了几块饼打得你死我活。

而这,才刚刚开始。

哥灵察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收到万州回信,万州已接到我们求援的消息,马上会派援军前来解云阳之围。在援军到来前,我们若能守住云阳,则前过不计,更可立功。”

众士卒全都怔住。援军?!若有援军到来,就不必愁没有粮食吃了!

立刻有人急急问道:“副使,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哥灵察道:“短则三日,长则五六日。”这话是他瞎编的。万州并没有告诉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有援军,只让他们尽可能地坚守。可现在为了稳住军心,他也只能这样说了。否则军心溃散,士卒内斗,后果更加不堪设想。若几日以后援军未到,他只好在寻借口,继续安抚士卒。

也有人将信将疑:“副使,是真的吗?”

哥灵察道:“我何曾骗过你们?”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喜上眉梢!还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指挥使是个混帐,副使却待我们很好。他既然这么说,想必是真的了。”

“再捱几日……再捱几日就有救了!太好了!”

众人很快欢欣鼓舞起来,方才笼罩在众人头上的阴郁一扫而空。

方才那对打得你死我活的结义兄弟也不再斗下去了,互相看了一眼,神色皆是尴尬。

哥灵察道:“军中斗殴,违反军纪。眼下时机特殊,从轻处罚。你们每人关禁闭一日,自去领罚。”

那两人皆无异议,低头认了。

哥灵察处理完此事,又沿着阵地继续向前走。

走出没多远,只见前方一处阵地空虚,守兵竟然不在。他在附近转了一圈,终于在一处土坡后找到了擅离阵地的士兵——只见一群士兵正聚在一处,义愤填膺地抱怨。

“什么狗屁大漠之狼,那姓韩的狗杂种真的懂怎么打仗吗?!我实在想不通,朱府尹为什么会任用他这样的人!”

“就是!他除了会打骂我们,还会干什么?守施州?长沙军一来,施州城连一天都没守住就被破了,简直是他拱手送给人家的!”

“更可气的是,城被破了,他还有脸怪我们?自古以来,仗打不赢,都是将军的罪过,岂有责怪小兵之理?”

“是啊。他还整天说他以前的凉州兵有多厉害。凉州兵厉害,怎么在大散关被府尹和谢将军他们打的全军覆没了?我看他就会吹牛罢了!”

众人怨言不断,全未发现有人靠近。直到哥灵察呵斥:“你们在干什么?!”众人才猛然惊喜,吓得跳了起来。

然而众人看见来的是哥灵察,倒又松了口气。

“副使。”他们纷纷向哥灵察行礼。

哥灵察神色肃然,一字一顿道:“谁准你们擅离职守?谁准你们妄议指挥使是非?!好大的胆子!”

士卒们从未见过哥灵察如此严肃的模样,顿时吓得不敢吱声了。

哥灵察又训斥了几句,众人始终低着头不说话,哥灵察道:“每人杖责三十,自去领罚!”

三十军杖,不算轻也不算重。方才那些话若是让韩风先听见了,怕是能当场拔出刀来杀人。有人暗暗松了口气,却也有人不服气。

“副使,擅离职守的罪名我们认了,可我们说错了什么?”

有人起了头,就有人忍不住附和:“就是。自从指挥使领兵,我们的日子都过成什么样了?现在施州城也丢了,我们还不能说几句了?”

哥灵察气笑了:“议论长官,动摇军心,你们有什么道理?!再加二十军杖!”

方才附和的人顿时噤声了。起头的家伙还想再说,被旁边人拼命拉拽衣摆,示意他别再火上浇油。

见众人不再言语,哥灵察呵斥道:“待执勤结束就去领罚!今天晚上我会去确认你们领了没有!现在马上回去驻守阵地!”

众人垂头丧气地往阵地的方向走,哥灵察见他们乖乖回去,也准备掉头离开。然而他刚走出两步,背后又忽然传出响亮的质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