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不是用兵的时机。”朱瑙摇头。

谢无疾眯起眼有些不解。这还不是好时机?

朱瑙为了对付敌人,总会想尽办法制造混乱,引发纷争,以削弱敌人的实力。可如今那中原自己出现乱局,朱瑙不趁这机会克敌,往后可未必还有这样的机会。

朱瑙却道:“用兵花费过巨。如今我也初得凤翔、太原、荆州各地,当以治理为先。若不能与民休息,恢复民生,即便前方战事取胜,却怕后方自乱阵脚。”

这显然是谢无疾欠缺考虑的地方。中原连年征战,又逢政权易主,的确疲弱。可朱瑙控制的西面战事也未停过,并不安泰富强。谁比谁更疲弱还真不好说。

当务之急,还是整顿自己的内务为先。大相国寺的那一把火便是警示。

谢无疾怔了怔,思索片刻,仍然坚持:“战事无可避免。若不趁敌人空虚之际速战速决,只怕往后代价更大!”

即便朱瑙不想一统天下,难道别人也不想吗?且不说陶北那样已经雄霸一方的大诸侯,即使各地小诸侯,一旦积蓄了足够的实力,也会继续扩张领土、抢占要地。孙湘还一直筹谋着要再夺回荆州呢!所以在天下大统前,战事是不可能避免的。

既然早晚要打,那还不如趁早平定,才能尽快恢复江山社稷,使百姓安居乐业。

朱瑙眨眨眼,问道:“那若是不能速战速决呢?”

谢无疾认为现在出兵代价最小的前提是他们能速战速决。可战场之事能说得准?只要战事拖延久了,哪怕他们最后能攻掠要塞,却也元气大伤。最终的胜负还真不好说。

谢无疾道:“那就先取崤关和紫荆关!”

即便不指望迅速剿灭陶北的全部势力,那也趁着这机会先攻取几处险关。只要能成功夺取崤关和紫荆关,就会使河南河北平原无险可守,中原土壤便可徐徐图之。

朱瑙点头道:“嗯,我要是陶北,我一定会早早调集重兵,全力守卫崤关与紫荆关,防止别人趁我病,要我命。”

谢无疾:“……”

他听出来了。在朱瑙看来,只要不能速战速决的仗,无论能否取胜他都认为不值得打。

然而谢无疾征战多年,让他眼睁睁看着如此战机被错失,他如何能安坐?

当下他只沉着脸在桌边,要朱瑙拿出更能说服他的论据他才肯退让。

朱瑙却不继续与他争辩。过了片刻,谢无疾忽觉腿上一痒,他抬起眼,只见桌面上朱瑙仍假装认真地看着地图;他又垂下眼,只见桌面下那只登徒手不知不觉间已攀上他的膝头,两根手指如小人儿的两条腿在他腿上行走。

谢无疾:“……”

他眼皮跳了一下,额角青筋抽动:“如此军机要务,你好好说话!”

朱瑙笑呵呵道:“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谢将军不可公私不分呐。”

谢无疾:“???”

他难得被人气到眉毛倒竖。到底是谁公私不分?朱瑙怎么有脸说这话??

朱瑙一本正经道:“如此良夜,岂能因公事妨害了私事?”

说话间,那登徒小人又往上行走了数步。

谢无疾:“………………”

好一个不能因公废私!

……

……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谢无疾便回军中去了。

如今他们在延州,可朱瑙想要谋取天下,以他们目前的辖地来看,汉中才是最好的首府。前些年朱瑙就已在汉中设了行府,待延州形势稳定,他便要回汉中去。

谢无疾也不会在延州久留,因此这几日他便要将延州诸项人事安排妥当,做好带兵南下的准备。

他这一忙,一直忙到日落近黄昏时,正要回去休息,外面午聪捧着一份账目走了进来。

谢无疾看到午聪手中的东西:“这是什么?”

午聪也很茫然:“不知。这是朱府尹送来说要给将军过目的。”

谢无疾于是伸手接过。他原以为这是延州最近的某项开支账目,然而打开以后,却不由愣了一愣。

这本账目上,清清楚楚记录着每一万士兵每个月的军费开支,以及目前朱瑙所辖各州府每年的税收数目,以及存粮数目。

如果要攻打崤关与紫荆关,按说军粮军费应该就近调集才是,可由于北方连年战乱,各州府几乎已没有余粮,百姓也都一穷二白。为防北方爆发民乱,粮草就只能从南方征调。可是长路运粮,本身就是极大的消耗,会导致所需粮草翻倍甚至翻上几番。还要提防粮路被劫……

这些数字若不清清楚楚列出来,只凭空揣摩,或事到临头再去筹措,往往出入极大。而如今这样白纸黑字罗列纸上,只消学过算术的人都能看出此战之艰难,远非明面上看上去的那般容易。

谢无疾望着这本账目,不禁有些出神。

自然,任何将军官员在打仗之前都是要算账的,军费的开支不用朱瑙为他罗列,谢无疾自己也很清楚。但是绝大多数人,只能弄清支出,却弄不清收入——不是他们不想弄清,而是他们根本弄不清!

这越是乱世,官府管制便愈发困难。大量百姓死亡或逃户,官府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能向多少人多少田地征税。吏治也愈发混乱,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狐假虎威,欺压百姓。

加上时局艰险,处处费钱,官府往往只能根据花销来决定税收。今日要钱十万贯,便临时向百姓征收十万贯;明日要粮八万石,又向百姓强征八万石。能征到的百姓越来越少,被征的百姓负担也越来越重。最后钱粮没征够,战场上士气溃散,后方又起民变,只能全线溃败。

而朱瑙的这本账上,不仅他治理多年的蜀地各州账目清晰,就连他这些年新得的各州府的账目也明明白白,可见朱瑙多么治理有方,用人得当。

算账本身并不难,难的是有帐可算。拥有这样一本清晰的账目,使得朱瑙清清楚楚他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而不像从前的谢无疾以及这天下的多数诸侯,在这混乱的时局中,只能凭着经验与感觉揣测,胜败有时只能听天由命。

而更难得的是,这本账不仅落在纸上,更记在朱瑙心中。昨晚朱瑙不与他详细分说,只因有些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明白罢了。

谢无疾长叹一声,收回游走的神志,认认真真地端看起账本来。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如今广晋府已平定中原大部分土地,并将首府定在了邺都。

黄昏时分,陶北忙完了军中的公务,行色匆匆地向南院走去。

南院有一间进深三间的大宅,原是给府中多名门客幕僚居住的,前段时日已被陶北腾了出来,专供一名贵客居住。

院中数名奴仆正在忙碌着。这贵客先前曾在庙中待过一段时日,十分喜欢庙里种的罗汉松和菩提树,而陶北待这贵客极为重视,非但安排了数名奴仆伺候他的起居,还专门从庙里移来了许多罗汉松与菩提树。这好好一间南院,被改造的如同大雄宝殿般。

陶北来到屋前,屋子的门半掩着,他却没有直接推门进去,站在门外恭敬地敲了敲门。

屋内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进来。”

陶北这才推门进去。

屋内有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盘坐于蒲团上。他的头发很短,如今刚刚及耳,看他打坐念经的模样,便知他曾做过和尚。

陶北如今已经称霸中原的诸侯,见了那少年,竟还毕恭毕敬递上前行礼:“陶北参见公子。”

他之所以对那少年如此客气,因为少年的名字叫朱新,据他自称乃是浔阳侯之子,因战乱缘故被迫逃难,流落至此。

即使只是落魄王侯,但陶北既未称帝,名义上仍然遵奉朱氏王朝,故才有此礼数。

少年讷讷地起身还了他一礼:“陶将军不必多礼。”

陶北在少年对面跪坐,问道:“公子,不知先生现在何处?”

少年指了指里间:“先生下午看书倦了,正在里面休息。”

所谓的先生,是“朱新”家中一位忠诚的家臣,一路带着朱新逃难至此。为了掩藏身份,两人都曾当过和尚,并以师兄弟相称,以免被奸人和沿路的盗匪戕害。

陶北的贵客,并不是这位出身皇族的少年,而是那位先生——张灵。

这张灵二十五六岁,年纪虽轻,却极有能耐。约莫他自幼在王侯家为臣,耳濡目染,见识广博,口才更是极为出众。数月之前,张灵带着朱新投奔陶北,成为陶北的一名门客。

初时陶北并不怎么重视张灵,只把他当作众多门客中可有可无的一人。然而张灵频频献策,逐渐引起了陶北的注意。

数月前,正是张灵劝说陶北,说那刘平刚愎自用,为人小器,难成霸业,让陶北尽快取而代之。此话正中陶北下怀,连忙向他讨教对策。

于是这张灵连进奇策,先是亲自出面说服了刘平诸多手下愿意背弃刘平尊奉陶北;又策划刺杀了刘平;还为陶北分析形势,让他下定决心快速除去了几位政敌,坐稳了自己的位置。

可以说,陶北能够这么快取代刘平掌控中原,张灵当居首功!

自那以后,陶北也将张灵奉为了座上宾,只要得空就要来找张灵长谈,听他为自己指点迷津。

陶北恭敬地问道:“公子,不知先生何时歇下的?”

“朱新”道:“有半个时辰了。要我去叫他起来么?”

陶北忙道:“不不不,不敢打扰先生休息。我在此等候便是。”

“朱新”问道:“陶将军找我师……先生有什么事吗?”

陶北道:“近日听了些成都尹朱瑙和谢无疾的事,心中有惑,想请先生为我答疑。”

“朱新”乖巧地“哦”了一声。他不过是闲得无聊随便问问,并不是真的关心这些事。

陶北在屋中安静等候,小和尚则继续打起坐来。

240、第二百四十章

约莫又等了半个时辰, 屋内传来响动声, 陶北忙打起精神。不片刻, 一名年轻男子伸着懒腰从屋内走了出来, 丝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 连腰带也不系,很是洒脱不羁。

陶北起身,神色谦恭:“先生醒了。”

张灵理了理衣服,行了个礼:“对不住,让陶将军久等了。”

陶北忙上前扶起他:“不久不久。是我打扰先生休息了。”

张灵直起身子,指了指一旁的茶座,示意陶北入座说话。

入座后, 陶北佩服道:“先生真是料事如神啊!先生曾说朱瑙不会偷袭我紫荆关与崤关, 他们竟果真没有集结兵力!”

几个月前, 陶北刚刚除掉刘平, 执掌大权, 一怕内部不稳,二怕外界施压。当时几乎他所有的手下都建议他立刻向紫荆关与崤关两道大关增防,以防止朱瑙和谢无疾趁势夺取他的要塞。

要知道崤关与紫荆关是他西、北的两道最重要的门户,一旦被夺取, 他所在的中原大地将陷入无险可守的局面,往后他就只能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随时可能被人从被窝里拎出来暴打一顿,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当时只有张灵一个人劝他不必担心,说朱瑙虽有妄人之名, 实际上却不是个冒进之人,尤其对于用兵之事非常谨慎,应当不会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下强攻要塞。张灵甚至建议,让陶北趁着朱瑙人在北方时,带兵去奇袭江陵。若能抢下荆州,就能封住朱瑙出蜀的南大门!

当时陶北虽然已经很重视张灵,但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可能因为张灵一句话就冒这么大的风险,况且他也不可能说服其他人。于是他还是调集重兵前往崤关与紫荆关驻守。

这段时日来,陶北一直紧张地注意着西面的动向。如果朱瑙真有心要趁他不稳攻他疲弱,再怎么快也要提前一两个月点兵、筹措粮草。然而西面一直太太平平,没有任何用兵的打算,唯一的大事就是朱瑙从延州回到了汉中。这让陶北总算是松了口气。

虽然说再给陶北一次机会,他也不敢兵行险招放着自己的大门不守去打江陵,但是对于张灵的判断,他还是很服气的,也对张灵越发钦佩。

面对陶北的称赞,张灵笑了笑,不算谦虚道:“我这两年带着小公子颠沛流离,走过的地方多,见过的、听说的事情也多。我的眼界虽没有陶将军这般广阔,却能看到一些常人所不知的事。是以我才有此判断。”

陶北忙继续恭维道:“先生高智,陶某自愧不如。”

张灵——毫无疑问,就是抛弃了玄天教、改头换面的张玄了。半年前,他带着小和尚来到邺都,凭他过人的胆识和那张什么都敢说的嘴,摇身一变,他当上了陶北帐下的谋士。

要说这张玄倒也真有几分智计,加上这两年他凭借玄天教获取了许多情报和秘辛,说一声见识广博不为过。他就凭借他掌握的消息和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为陶北出了几则妙计,不光扶持陶北上位,也为自己挣来了荣华地位。

张灵慢悠悠地斟了两杯茶,举手投足间还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气质。他将一杯茶推到陶北面前:“不知陶将军今日来,又是所为何事?”

陶北忙道:“如今河南河北已定,中原境内所有逆党皆已伏诛。而中原之外,韩氏于江南称帝,朱瑙盘踞汉中。我欲恢复社稷,想向先生请教天下大计。”

陶北虽然待人颇为谦恭,但他无疑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推翻刘平,取而代之了。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用雷霆手段快速翦除了所有反对他的人,将刘平的旧势力全部收入囊中。下一步,他的目光自然要投向全天下了。

对于陶北的心思,张灵自然很清楚,在此之前,他们也一步一步深入地聊过不少了。但他并不急着开口,而是悠然自得地端起茶杯啜饮起来——要当高人,不卖关子怎行?

陶北不敢催促,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待。

等了片刻,张灵终于放下茶盏,道:“正如将军方才所言,当今最有望争夺天下的三股势力分别是将军、朱瑙和韩如山。而将军所占中原大地一向是龙脉盘踞之地。只要时机一到,那朱瑙和韩如山如何会是将军的对手?只要将军有心成就帝王霸业,他们早晚是要对将军俯首称臣的。”

听到“帝王霸业”四个字,陶北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开口,过了一会儿才语气谦恭地说道:“陶某只想尽快恢复江山社稷,使天下免除战乱,百姓不必颠沛流离。至于其他的……”顿了片刻,“暂时不敢奢想啊。”

暂时这两个字,他说的极轻,轻到几乎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听见。

他说话的时候,张灵一面倒茶,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听到他的回答,张灵眉峰微微上挑了一下。

帝王霸业这句话,是张灵在试探陶北的态度。毫无疑问陶北想统一天下,但是用什么身份去统一,那可就大有讲究了。

从陶北的回答可以看出,称帝,他暂时是没有想法的。毕竟他刚刚篡了刘平的位子,以他的资历和本事,现在就急着称帝,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掌握实权,名分上的事情要看机缘。

张灵明白了他的态度,还算满意,接着道:“既如此,在下便有话直说了。朱瑙、韩如山,他二人无疑是将军最大的对手。但他二人根基深厚,想要撼动他们,不可一蹴而就。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将天下的庞杂势力收归麾下,继续壮大将军的实力。”

朱瑙、陶北、韩如山是最大的三股势力,但也并没到三分天下的程度。天下还是有不少独立的、或者表面上臣服于某家实则并不受其他人控制的小诸侯的。

河中的赵芜,金州的汪荣,长沙的孙湘……其中有不少小诸侯,甚至是占据了兵家必争之地。如果陶北能先将这些势力吞并,再去对付朱瑙和韩如山,一则更有助力,二则也不用担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情发生,可谓一举两得。

陶北也认同张灵的看法,问道:“那依先生所见,我该先从哪里下手?”

张灵却摇了摇头:“将军虽然武功卓著,但也不可一味诉诸武力。眼下将军已然平定中原,前途无限,那些小鸦小雀,该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主动臣服才是。将军所缺的,只是一个名分而已。”

“名分……”陶北目光再度闪烁:“先生的意思是?”

张灵不紧不慢道:“天下无主啊……”

陶北沉默。

张灵的意思,他明白。几年前小皇帝死在郭金里手中后,天下就陷入了无主分裂的局面。想要统一天下,就必须有一个让天下可以共同跪拜的君主。否则其他诸侯凭什么归顺陶北?有些人可能官职比陶北还高呢!不管礼法还是名义上都说不过去啊!

面对无主这个问题,这些年也有不少人想过解决的办法。比如河南府前几年从田里拉了个放羊的小娃娃出来说他是太/祖的十世孙,要尊他为新帝;比如江南世家们直接把韩如山抬上了帝位……但是别人不承认,最后他们也都是自娱自乐而已。

广晋府倒是一直没对空悬的帝位有什么举措,但现在陶北想更进一步,不弄个皇帝出来就很难继续往下走了。

而他又不敢自己称帝,那么,该把谁按到龙椅上好呢?

这个不用问张灵,他自己心里也有计较。

无疑,他是不可能放权的,所以绝不会请回来一尊年长、有主见的大佛给自己添堵;另外,路边随便抓个小孩也不行,怎么着还得是个有皇族血脉的朱氏子弟。

之所以还要维系朱氏旧王朝,一个是延续旧龙脉的争议最小,要不然换个姓王姓张的和他姓陶的自己当皇帝有什么区别?二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涉及到眼下各方诸侯的身份了。

天下初乱时,各路牛鬼蛇神齐登场,如郭金里那般草莽中的草莽都差点当上皇帝,险些成为天大的笑话。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浪淘沙,草莽们由于缺乏见识和人脉,做事没有远见,都已无声无息地湮灭了。如今还能站住脚的各方诸侯,即便不是昔日权贵,也与权贵世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要新建王朝,将一切旧制推翻重来,只怕触及那些旧日权贵的利益,使各路诸侯不肯答应。而延续龙脉,中兴王朝,先稳住各路人马,日后再慢慢以温和手段革除旧弊,这才是最容易成功的方法。

既然如此,那么,朱家的新帝,该到哪里去找呢?

想到这个问题,陶北先是看了张灵一眼。张灵垂着眼继续喝茶,淡定得仿佛一切与他没有关系。

陶北又不由自主地向屋内一隅望了过去。

被他注视的角落里,小和尚“朱新”一直安安静静地打着坐默念经文,全然不知道,也不关心天下将要发生什么大事……

241、第二百四十一章

屋内安静得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和张灵的饮茶声, 良久没有人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 陶北终于缓缓道:“依先生所见, 若我能使国祚延续, 那各路诸侯便会臣服于我么?”

张灵不自觉地摸了摸手指:“将军, 如今这时局,以利诱之,总好过以武降之。”

刚刚他还口口声声说各路诸侯会主动臣服于陶北,实则只是客套话而已。那些小诸侯虽说无缘争霸,只能夹缝求生,却也会精明地选择一条对自己最有利的路。

不过以利诱的手段降服对方,确实好过大动干戈地兴兵讨伐, 这句是实话。要知道如今三大诸侯中, 陶北虽然占了国脉所在的中原之地, 但他却是最穷的一个。这些年就数中原战事最多, 曾经富庶的土地早已打的千疮百孔。陶北不缺战火中淬炼出来的精兵强将, 却无时无刻不为军费发愁。

利诱啊……

陶北又是良久不言,垂着眼似在细细思索。

少顷,张灵又道:“依在下所知,长沙的孙湘与朱瑙有旧仇。当初他便是输在了蜀军的手下, 两员大将叛逃,损兵上万, 元气大伤,这才从一方霸主沦为小诸侯。拉拢此人应当最容易。”

又道:“金州的赵芜,此人极好女色。他手下最器重的一名幕僚名叫钱茗, 珍爱玉石器玩。赵芜对钱茗之计往往言听计从。将军不如给那赵芜送去几名窈窕美人,再给钱茗送一批珍贵玩器,便能让他们心向将军。”——这些都是张玄当初通过玄天教打听来的消息。因着玄天教的缘故,他的消息比旁人要灵通不少。

当然,这些都只是用来收买人心的小恩小惠。最关键的,还是要扶植新皇帝上位,让那些旧日权贵相信自己的尊荣能够延续,自然就不会再拼死斗争了。

张灵如此这般分说了一番,陶北一一听了,认真记下。

直到天色已晚,外面只余空蝉鸣叫,陶北终于起身告辞:“今日多谢先生教诲。”

张灵起身相送:“将军客气了。”

陶北客客气气作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陶北走后,张灵回到屋内。小和尚还在角落里打坐。

张灵走上前去,懒洋洋道:“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念经?一天了,不觉得乏么?”

小和尚没有做声。

张灵等了一会儿,感觉不对劲,凑上前去仔细打量片刻,才发现小和尚已经念经念到睡着了,头微微低着,呼吸安宁静谧。

许是察觉到了张灵的靠近,小和尚忽然惊醒过来,茫然地揉揉眼睛,吸回嘴角留下的涎水:“师、师兄。”

张灵一阵好笑,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我们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小和尚茫然道:“什么话?”

张灵早知他呆头呆脑的,势必对这些不感兴趣,意兴阑珊道:“说让你当皇帝的事呢。”

小和尚懵懂地眨眨眼,显然不懂也是多大的一件事。他好奇地问道:“师兄,当皇帝和做和尚有什么区别?”

张灵“哈”了一声:“当然有区别。做皇帝能吃饱饭,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牛羊猪鸡,山珍海味。没有戒律管着你,也没有老秃驴欺负你,更没人敢打骂你!这天下的男男女女,凡你看上的,用不着眼巴巴给他们献殷勤,你与他们睡一觉,他们都的感恩戴德,因为那是你恩宠他们。”

小和尚还不懂得后半句的意思,只想了想前面半句,就忍不住咽起了唾沫:“那,当皇帝,岂不是大好事?”

张灵却皱了下眉头:“那可未必。当皇帝也有不好的地方。当和尚的时候,你拿一个化缘的破碗,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了皇帝,可就什么都由不得你了。你想做什么,总有人跟你反着来。你自己花一天功夫就能做好的事,别人花三个月的功夫还给你弄得一团乱。”

小和尚不明白这算是多大的麻烦。他歪着脑袋又想了想,问道:“那,要是做了皇帝,我不用饿肚子,我能叫大家也都不用再饿肚子么?”

张灵一怔,以为他还记挂着故乡或是哪座寺庙里的人,反问道:“大家?你想叫谁不饿肚子?”

小和尚老老实实道:“我想叫天下所有人都不用再饿肚子了。饿肚子不好受。”

张灵:“……”

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屈起手指往小和尚脑袋上弹了一下:“你有这想法,只能当个天天诵经念佛的傻和尚。。”

小和尚哎哟一声,揉揉脑袋。再抬起头时,张灵已回屋休息去了。

……

另一边,陶北披星出了南院,向身旁的随从吩咐道:“让人去查查汾阳侯那一脉,看能不能挑出一两个厉害的,找人写点故事吹捧吹捧。”

随从闻言惊讶道:“将军真决定让那个小和尚登基?”

陶北简单地“嗯”了一声。

“朱新”所在的浔阳侯一脉,一直都比较默默无闻。想要让天下人接受这位新皇帝,少不了需要给这一脉添添颜色。从这一支里找出几个较有作为的,找说书先生添油加醋好好吹捧一番,最好再在族谱上动点脑筋,把他们与先帝的亲缘拉得更近一些,到时候朱新上位的时候就更显得名正言顺了。

随从忍不住劝道:“将军……那张灵独自带个小公子来此,什么事都全凭他自己说,焉知他不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陶北道:“不是派人查过了么?也没查出什么问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