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请降的意思,是想让孙湘出兵帮他对抗蜀军,使他脱离蜀府的控制。作为回报,他会在名义上效忠于孙湘,以后向孙湘交点保护费,帮长沙府打打仗,借道给长沙军运运粮。但是他是不会离开荆州的,也不会让孙湘的势力进入荆州城。

所有人都知道,孙湘恨黄东玄恨得咬牙切齿,一旦没了荆州这道保命符,孙湘一定会杀了黄东玄。黄东玄又怎么可能老老实实把城池交出来?

然而孙湘却全无违背了约定的歉意,冷笑一声,道:“据本府所知,蜀军已经集结军队,准备开赴荆州,收拾叛徒。黄将军若想让我军帮忙应对,就请尽快将我们迎入城中,共商抗敌大计。”

这话说的威胁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蜀军马上到了,黄东玄若是还不放他们进城,那就自己想办法对付蜀军去吧。他们是不会帮忙的。

使者的脸色果然变得更差了。

打一棒子还得给一枣子,孙湘又接着道:“烦请贵使带话给黄将军,让黄将军放心。只要他从今往后肯为我效力,退敌之后,本府一定会表他做荆州牧,也一定会善待贵军上下。贵使若不信,本府现在就让人写表状。贵使若还有什么顾虑,也都可以提出来,本府自会尽力满足。”

使者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管孙湘再怎么保证,那也只是口头上的保证。让长沙军进了荆州城,那主动权可就不在黄东玄的手里了。

双方再三扯皮,使者一再替黄东玄保证他会效忠于孙湘,请孙湘带着长沙军先退去公安县,等蜀军来了再行出兵;孙湘则一再保证自己会善待黄东玄,要求黄东玄马上开城门放他们进去。双方的许诺一个接一个,把能说的漂亮话都说尽了,反正上下嘴皮一磕,说话只费一点唾沫星子。

自然,谁也不能说服谁,孙湘的态度更是异常强硬——他孤注一掷就是为了荆州来的,黄东玄想靠借他的势,又不想彻底交出城池?想都不要想!

没奈何,使者只得灰溜溜回去复命了。

……

转眼又过几日。

黄东玄每日命人给长沙军送牛送羊送金银来,小意儿殷勤得很,想以此哄孙湘退兵。

但是退兵当然是不可能退兵的。孙湘软硬兼施,一面在城外练兵示威,俨然黄东玄再不开城门,他就会用武力夺城;一面又不断命人给黄东玄送去各种好话,条件一日好过一日,只要黄东玄肯老老实实开城迎人,他就要把黄东玄提拔为长沙府的二把手了。

然而局面仍然僵持不下。

军营里,孙湘每日都把幕僚们聚集起来商议对策。

“府尹,”一人道,“今早收到消息,蜀军已经在涪陵集结了两万兵马,很快就会直奔荆州来了!若我们再不快点拿下荆州,形势不妙啊!”

孙湘闻言,顿时懊恼地骂了声娘。

虽然他们威胁黄东玄说如果黄东玄不放他们进城,蜀军来了他们是不会帮忙对付的,但蜀军要是真来了,他们还能袖手旁观吗?那他们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又是为了什么?

万一蜀军一到,他们肯定只能先摒弃跟黄东玄的恩怨,帮忙把蜀军打跑了再说,毕竟城池在黄东玄手里,总好过在朱瑙手里——这倒和陶北对他们的态度不谋而合了。

孙湘忽然意识到:黄东玄是不是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故意拖延时间?到时候等长沙军和蜀军打得两败俱伤,他再想收拾黄东玄也没力气了!

一想到这里,孙湘蓦地站了起来,焦虑地在营帐里踱了几圈。他问道:“陶北那里有消息没有?”

手下忙道:“陶将军已经在许州集结了三万大军,粮草也已筹措到位,即将南下。”

陶北的兵马虽然够多,但从许州过来只能走陆路,翻山越岭,少说不得走上一两个月。但蜀军如果从涪陵走水路,用不了几天就能杀到了。

孙湘捏了捏拳头,咬牙道:“继续严密监视蜀军的动向,每日向我汇报!另外,通知各营,做好强行攻城的准备!”

众人面面相觑。

强行攻城,当然是下策,荆州守备严密,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攻破城门。可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

是夜,孙湘虽然早早上榻休息,却一直难以入眠。他的心被荆州城吊着,眼看着城门一直近在咫尺,却始终进不去,这令他的焦虑如同地底的种子生根发芽,日复一日地茁壮。

忽然,帐帘被人撩开,有人快步跑了进来。

孙湘猛地坐起:“谁?”

来人见他醒着,不由舒了一口气,忙道:“府尹,出大事了!栾平带人来降,正在外面等着。我不敢耽误,马上来知会府尹。”

说话的人是孙湘的亲信,孙湘惊道:“栾平?”一面说,一面匆匆地披衣起身。

栾平,乃是黄东玄手下的一名军官,跟随黄东玄多年了,地位不上不下。当年孙湘想在黄东玄身边安插眼线,就曾试过从栾平等人身上下手。这些年他跟栾平也一直有联络,能从栾平那儿获知一些有关荆州和黄东玄的消息。不过都算不上什么绝顶机密。栾平这个人滑头得很,显然是想两边讨好。

不多时,栾平被人带入了军营内。

孙湘已经穿戴齐整,在上首坐着。栾平被人带进来,孙湘皱眉问道:“荆州城戒严,你如何能够深夜出城?你深夜到来,有何目的?”

栾平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急急道:“小人半夜带人杀出城来投奔府尹,是为了给府尹报信的——府尹中计了!那黄东玄压根没有叛变,这是他和朱瑙联手演的一出戏啊!”

“你说什么?!”孙湘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栾平道:“朱瑙将黄东玄封为平东将军,下旨将黄东玄召去汉中,这全都是他们故意做给府尹看的,目的就是将长沙军骗来荆州!府尹想想,荆州城如此要紧,朱瑙既然信不过黄东玄,当初又怎会把荆州交到黄东玄手里呢?!”

孙湘呼吸一窒。

栾平又道:“那黄东玄一力拖延时间,将长沙军拖在城外。就是为了等之后蜀军杀到,他就会和蜀军一起合围长沙军。到时候府尹的处境将大为不妙啊!”

孙湘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脸色都白了。但他还勉力维持着镇定,道:“栾校尉追随黄东玄多年,今夜如何会来向我通风报信?”

栾平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道:“府尹仁义忠厚,乃当世英雄。黄贼反复无常,欲陷府尹于不义,小人看不过眼……”

他这样的说辞孙湘显然是不会相信的,只冷冰冰地盯着他看。

片刻后,栾平败下阵来,道:“这几年小人因仰慕府尹,曾与府尹互通书信,不料被黄贼发现……”

孙湘这下明白了。原来是栾平通敌被黄东玄发现,这下他不反也得反了。

黄东玄的一叛再叛,确实透着几分蹊跷。孙湘从头到尾也没有完全相信过,只是万一黄东玄是真叛,孙湘不愿错过轻易得到荆州的机会。而且他又找到了陶北这样强大的联盟,因此才敢赌这一场。

差一点,差一点他又上了黄东玄的鬼当!

幸好黄东玄手下出了栾平这个叛徒,让他及时地知道了真相。现在,一切还来得及!他一定会让黄东玄和朱瑙付出代价的!

246、第二百四十六章

夜色如墨, 月华如钩。

午夜时分, 长沙军营里的重要军官们全都被人唤醒, 紧急召入将军帐中。

“什么?荆州城内有人叛变?”

“什么??黄东玄竟是诈降???”

一石惊起千重浪, 原本还哈气连连的军官们在被告知栾平到来的消息后瞬间都清醒了。

还没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孙湘已经下令:“点五百精兵,寅时二刻,在天色大亮之前,与栾平留在城内的人手里应外合,抢占城楼!余下大军排好阵列,做好出战准备。一旦抢下城楼,立刻入城作战!”

栾平的到来, 给孙湘带来的不仅是黄东玄诈降的消息, 还有一个攻城的机会。

栾平在城内曾负责防务, 在守城的卫兵中颇有一批亲信。他逃出城之前已与亲信约定好, 那些卫兵一旦看到信号, 就帮助长沙军夺取城楼。

孙湘本就已有了强行攻城的打算,从天上掉下来一个绝妙的机会,他简直大喜过望,马上就将部下们召集起来进行作战部署。

众人一片寂静, 满脸写着茫然。

副将穆聪担忧道:“府尹,栾平此人可信与否尚未可知。万一这是敌人设下的圈套……”

孙湘反问道:“你觉得这是圈套?”

穆聪道:“末将不知, 末将只是……”

还没等他说完,孙湘已经转向其他人,问道:“你们呢?你们也觉得这是圈套吗?”

众人你我看, 我看你,面面相觑。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谁也来不及思考。

孙湘指指不远处的城池,道:“栾平出逃的事情现在应该已经传遍荆州了。黄东玄很快就会撤换掉所有栾平的人手。以后,荆州城的守备只会更加严密。想趁着城中有内应帮我们夺城,就只有今晚一次机会!你们都觉得这是圈套吗?”

没有人敢支声。黄东玄到底是真降还是诈降?栾平又到底是真降还是诈降?究竟谁得到了朱瑙的示意?谁又是诚心想投靠他们?无人懂得读心术,因此谁也不知真假。

然而战场之事本就如此,倘或他们手眼通天,早就不战自胜了。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才需要打这一仗,凭他们的直觉与经验来赌对错。

见手下无人开口,孙湘明显焦躁起来。时机转瞬即逝,他没有时间在这里慢慢耗着。

终于,另一名副将周辽站了出来:“府尹,末将认为值得一试。先遣五百人去抢夺城楼,万一有诈,也不过折损五百人。若如那栾平所言,先遣兵能顺利夺下城楼,便可立刻开城迎接大军,入城作战!”

孙湘得到支持,立刻道:“正是如此!”

长沙军带了两万精兵强将兵临城下,城内的守军不会超过一万人。只要能撬开城门,此战必胜。

孙湘又道:“谁愿领五百先遣兵去夺城楼?”

下首众人依然沉默。打头阵最是凶险,若此事是敌人诡计,则必然有去无还。即便非出自敌人谋划,也是九死一生。

片刻后,有一名千夫长站了出来:“末将请战!”

所谓乱世出英雄,机遇与风险并存。倘若此战得胜,首功必是率先登上城楼之人的。

孙湘果然喜道:“好!五百人你自去挑选。此番我若能得荆州,必升你为校尉!”

时间紧急,那千夫长领命后便急匆匆退出营帐做战前准备去了。

……

寅时二刻。

地平线的第一缕晨光若隐若现,将天幕的墨色洗淡,地面仍是漆黑一片。长沙军的五百先遣兵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城楼下,掏出铁钩,开始缓缓向城墙上攀爬。

城头上,一片宁静,守城的士卒们显然没有发现下方的动静。

千米开外,两万长沙军已经排好阵列,骑兵们用布条捆住马嘴,以免马匹集体嘶鸣惊醒混混欲睡的荆州守兵。

先遣兵们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每个人都紧咬牙关,尽量不发出任何响声。快要攀至城楼上时,士卒们停了下来。

先遣兵中不仅有长沙士兵,也有栾平的手下,负责带路和与内城的人接应。只见一名接头人将两指放在唇边,吹起了口哨。他的哨声极似夜枭的叫声,且富有节奏,长短接应吹了三声后停下了。

很快,城楼上有人以莺啼声作为回答。

不片刻,城楼上忽然骚乱起来,有人惨叫,有人奔走,有人呼号,有人呼号到一半忽然以惨叫声收尾。

先遣兵们眼睛一亮:接应上了!内应们开始帮他们铲除城楼守军了!

他们立刻加快速度向城头登去,准备和内应一起联手攻占城楼。

……

千米外,孙湘披着战甲,骑在马上,焦躁地凝望着不远处的城楼。他听不见城楼上的动静,也看不清具体的人影。他的心被紧紧吊着,拽马缰的手微微颤抖。

黄东玄的叛变,真的是他与朱瑙联手设计诱骗自己的诡计吗?或者,黄东玄的确又一次叛变了,而栾平是为了阻止黄东玄叛变,故意引诱自己跟黄东玄斗得两败俱伤?

孙湘更倾向于是前者,不然他也不会下令攻城。而这也令他异常愤怒——因为他感觉到了朱瑙对他的蔑视。

小皇帝死后,天下经过了数年的混乱,这些年,随着各方势力的攻伐兼并,天下已经逐渐恢复了一些秩序。朱瑙、陶北、韩如山三雄已经脱颖而出,将其他势力远远甩在身后。而被大浪淘沙留下的小诸侯也都已不是等闲之辈。

在这种时候,人们大都不再选择穷兵黩武,而开始采用温和的手段进行兼并。陶北扶植新帝,朱瑙自行称帝,明摆着都是想走这条路。

就在几个月前,孙湘已经收到了来自陶北的高官厚禄的诱惑,他还想等着看看朱瑙打算开出什么条件来招抚他。结果他等来了什么?他等来的是黄东玄的诈降!

虽说无论朱瑙开出什么条件他都不会甘心屈居于朱瑙之下,但朱瑙居然连招抚都不招抚,而是设计来坑骗他!朱瑙想干什么?想像上次一样,把他的大军消灭在荆州,让他彻底失去反抗的实力,只能束手就擒?想得美!!!

如果朱瑙真是这么打算的,那朱瑙一定没有料到,他会为了荆州抽调长沙府两万精兵倾巢出动;朱瑙也一定没有料到,他会联合陶北共谋江陵;朱瑙更不会料到,他会带兵亲征!!

他倒要看看,朱瑙有什么手段,能对付他两万大军?他更要看看,朱瑙是怎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

正在此时,城楼上的火光忽然晃动起来,显然是许多人举着火把在奔走。

孙湘眼睛一亮,他身边的军官们忙道:“府尹,他们登上城楼了!”

长沙兵们全都屏住呼吸,捏紧手中的兵器,做好作战的准备。

天色愈发浅淡了,视线也逐渐开阔,他们已能隐约看见城楼的轮廓。

又过了不多时,城楼上许多火把聚到一处,同时一阵轰鸣声传来——城门被人打开了!!

孙湘大喜过望:成了!!真的成了!!

长沙军的将领们也都看见了,全都惊喜不已:“府尹,城门开了!”

攻城的时机稍纵即逝,他们必须赶在荆州兵夺回城楼之前进城。孙湘当即下令道:“出击!”

战鼓声喧天,长沙军如潮水般向城门涌去。只要大军能进入城内,以他们的兵力,今日定能夺下城池!

英勇的骑兵们转瞬就已冲到城门口,看到内城墙的门也已打开,顿时大喜,策马扬鞭加快速度,准备一鼓作气冲进去。

忽然间,跑在最前面的骑兵一声惨叫,竟然消失不见了!后排的骑兵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亦刹不住马,仍继续往前冲,然而刚越过城门,忽觉身下一空,整个人竟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

原来这翁城内的地面竟然被人挖了个极深的巨坑,地上架着薄薄的木板,打眼一看根本瞧不出端倪。而健硕的战马一踏上木板,木板立刻垮塌了!这坑还不止是深,坑底还竖了许多长矛利刺,最先掉下去的人和马瞬间就被刺了个对穿;中间掉下去的,侥幸下面已有了垫背的,没有立刻被刺死,可还没来得及高兴,立刻被上面新掉下来的人压得叫都叫不出声来。

这些骑兵为了迅速突入城内冲得极快,即使他们隔着几十米元就已发觉不对,却还是来不及停下,只能眼睁睁看着战马带着自己往坑里跳。

转瞬之间坑底已填满了人,后来者踩着前人的尸首,倒也能挣扎着从坑里爬出来。可还没等他们爬上地面,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内城的城门开始关闭了!

“不!!!”内城的城门一关上,他们就被挡在了翁城里。由于今日他们是指望内应替他们打开城门的,也为了行动便捷迅速,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准备能够撞开城门的器械。厚重的大门一关上,今日的计划就全完了!

坑内侥幸存活的骑兵们拼命挣扎,想冲过去阻止关门。也有人四处张望,希望那些先遣兵能帮忙阻止城门的关闭。然而哪里还有先遣兵的踪迹?巨大的城门就这样在他们面前牢牢合上了!

后方的步兵没有骑兵们冲得这样快,也不会刹不住车,此时才刚刚跑到翁城外。他们虽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却也能听见前方的呼号惨叫声,隐约意识到不对,开始放慢脚步。

就在这时,原本已经被先遣兵“清空”了的城楼上忽然出现了密集的人影,无数张弓弩架起,密集的箭阵如雨点般朝着他们倾泻下来!

矛兵们惊恐地后退,想要逃出弓弩的射程。可是后方的第三波步兵紧跟了上来,挡住了他们的后路。无数人惨叫着被扎成了刺猬。

军阵中跟随冲锋的军官们已经发现他们中了敌军的埋伏,忙声嘶力竭地组织起了撤退。然而由于天色还没大亮,远处的将军阵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激励士兵向前冲锋的鼓点声仍如雷鸣般作响……

当将军阵里的人发现形势不对的时候,前方的阵型已经完全溃散了。惊恐后撤的士兵和仍在冲锋的士兵撞成一团,阵中的军官不知如何是好,时而喊着撤退,时而又下令冒死冲锋,数不清的人在拥挤踩踏中倒下。后方的士兵不知发生何事,还以为敌人冲杀出来了。而城楼上的箭雨有条不紊,密集不断,箭阵的间歇之中还有滚烫的金水从城墙上倾泻而下……

终于,冲锋的鼓点停下了,可下令收兵的锣声却一直没有响。

“府尹,中计了!快撤吧!!”副将穆聪急急劝道。他虽然不知道前方的具体情况,但看到鼓点声响了半天,战线还是没有办法继续向前推进,便知内城墙的门八成是已经合上了,大军根本冲不进去。

孙湘却咬着牙,迟迟不肯下令。

中计了?!他竟然中计了??他想过黄东玄是或许是诈降,也怀疑过栾平或许是诈降,可他以为这两者之中至少有一方是想要投靠他的。因此他以为他即便不能顺顺利利接手荆州城,只要出兵强攻,也能把城池攻下来。可没想到,黄东玄是一计,栾平竟然也是一计!这竟然是个连环计!

就这样失败了?不,不行!再咬牙坚持一下,让士兵接着冲!哪怕多付出点代价,也要把城门冲开!都走到这一步了,他怎么能放弃?

然而不止穆聪,另一名副将周辽也心急火燎地劝他:“府尹,快点下令收兵吧!!内城门一定是被关上了,士兵没有破城的器械,继续冲就只是送死啊!”

孙湘咬牙咬得腮帮子鼓起,仍未开口。周辽索性撇下他,冲过去一把抓住传令兵:“鸣锣吹号!快!!”

传令兵不知所措地看了眼孙湘,孙湘并未出言反对。

周辽吼道:“快啊!!!”

传令兵吓得三魂离体,忙一声令下,开始鸣锣吹号。

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大军终于恢复了些许秩序,开始紧急向后撤退。

朝阳也已在地平面上露了头,将天际映得通红,也在孙湘的眼底映出一片血红来……

247、第二百四十七章

晨曦微光中, 黄东玄站在城楼的制高点, 看着长沙军如泼出的墨水般散去, 不由长长舒了口气。他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往女墙上一坐, 腿往墙上一搁,看的他身边的亲兵暗暗捏了把冷汗,生怕他一不小心从十几丈高的城墙上摔下去。

黄东玄观察了一下长沙军退却的阵型,果断下令道:“派突袭营出兵,追!”

传令兵正要传令,黄东玄又道:“不用追太远,咬几口就回来。”

“是!”

很快, 士气高昂的荆州兵杀出城去, 追上长沙军的尾巴开始撕咬。跑在最后的长沙兵正是刚才冲得最快的那批, 能死里逃生已经极是不易, 只想赶紧逃命, 哪还有心反抗?军官们也没料到荆州兵会追出来,慌乱中亦无力组织抵挡,转瞬就被凶狠的荆州兵狠狠咬掉了数口肉。

直到大军退出千米远,黄东玄见好就收地下令:“收兵!”

追出去的荆州兵开始回撤, 长沙军早已自顾不暇,舔舐伤口还来不及, 又哪有反咬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志得意满荆州兵退回了城内。

此刻天色已经大亮,看着下方的局势,黄东玄简直心情大好, 连日来的紧张与压抑一扫而空,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

几个月前,他收到了朱瑙的调任状,任命他为平东将军,并且将他调离荆州,让他前往汉中——然而,这调任状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他收到的却是另外一桩任务:朱瑙要求他向孙湘诈降,引诱孙湘出兵攻占荆州,同时,还要求他将长沙军消灭在江陵。

接到这个任务,黄东玄心里当然是很不高兴的。诈降?还是向孙湘诈降?把他当成什么人了!他看起来像是这么反复无常小人吗?更重要的是,再让他去投降孙湘,也太蠢了吧?那孙湘能信吗?

可是朱瑙给的任务,他也不能不接。不接,他难道真的当那劳什子平东将军,离开荆州去汉中吗?这关乎的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权势地位,他能否建功立业,也关乎着所有跟随他的弟兄们的前途。

一开始,黄东玄也怀疑过,朱瑙会不会不够信任他,故意让他去诈降,是在试探他是否真有叛变的可能。可转念一想,却发现恰恰相反——朱瑙若不是非常信任他,怎么会把至关重要的荆州城给他?朱瑙信任的不仅是他的为人,还更信任他的能力!

黄东玄不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相反,他是个赌徒,他比朱瑙更喜欢豪赌。虽然他对朱瑙的计划有许多不满,但是毫无疑问,他还是接下了这桩任务。

既然决定诈降,自然要诈得真切。为了迷惑住孙湘,诈降的事他只告诉了极少的几个亲信,对于不够信任的人,他都伪装成是真正的的叛变。

而朱瑙那里,同样也是高度保密,连徐瑜都没告诉。倒不是怕徐瑜走漏消息,只是徐瑜到底不在他身边,消息传递间万一出现什么纰漏麻烦就大了。

直到长沙军整装待发,蜀军也开始筹备抗击事宜,朱瑙才把真实的消息发往蜀府,命令蜀军配合。

而正是这一切,让孙湘亲自带兵出现在了荆州城下。

其实孙湘会带这么多兵马,会联合陶北共谋江陵,这确实不在朱瑙和黄东玄的计划之内,因此在战事打响之前,黄东玄也是非常紧张的。

好在他们对孙湘的性情揣摩得很准,虽然联合了陶北大军,但因为孙湘对荆州的私心,根本没等中原军到来他就独自带兵来了荆州。

至于栾平的诈降,那便是黄东玄的计划了。他曾在孙湘手下任职多年,对孙湘的脾性了如指掌。孙湘是个好大喜功的人,野心极大,又很刚愎自用。其实栾平的诈降是有不少疑点的,其中最大的疑点就是——城楼的防务极其重要,如果栾平不是黄东玄的心腹,黄东玄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负责?

然而只要一句时间紧迫,不给孙湘足够的思考和调查的时间,孙湘必定会因为贪功而冒进。事实证明,孙湘确实就是这样的人,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黄东玄坐在城楼上,看着自己的突击营回到城内,乐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他跳下女墙,意气奋发地吩咐道:“派人去给蜀军送捷报。告诉他们慢慢来,不用着急赶路。收拾那姓孙的王八蛋,老子一个人就够了!”

传令兵“噗”地一乐。前几日也不知道是谁,知道孙湘两万大军压境,陶北三万大军即将到来,蔫得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一战大捷,马上又跟竖起鸡冠的斗鸡似的了。

不过心里想归心里想,嘴上自然不会说出来。传令兵道了声是,命安排人手去给蜀军送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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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长沙军营。

孙湘面色铁青地坐在将军帐中,他手下几名官员心惊胆战地立在下首,向他汇报清点的结果。

“启禀府尹,今日战死兵卒一千两百余人,其中百夫长四人,什长二十人,伍长六十二人。伤者两千三百余人……”

孙湘的脸色已经不能更难看了。

他带了两万大军来,自然不可能一仗打得全军覆没。但是就这一战,连死带伤折损了他七分之一还多的战力!更糟的是,他的骑兵几乎都折在翁城的大坑里了,这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骑兵,向来都是最难养的精锐,培养一个骑兵的心血的消耗足以培养十几个步兵。这一仗打得十有八死,让他的大军瞬间就跟瘸了腿似的,接下来的作战将会受到极大的掣肘。

整个将军帐内气氛异常压抑。

也不知过了多久,副将穆聪小心翼翼地开口:“府尹,眼下我们不如暂且退兵到公安县,踞守县城。等中原军到来,再做打算吧?”

之前他们一直驻扎在荆州城附近,是因为他们认为黄东玄是友非敌。但现在,他们跟黄东玄已经撕破脸皮了,再继续驻扎在沙头附近,就很不安全了。沙头无险可守,黄东玄只要不断派小股人马来滋扰,就会让他们非常头疼。

这个建议让孙湘呼吸一窒,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退兵?他来之前明明下定决心要不惜代价抢下荆州,这才过了几天,他居然就要往后退了!可如果不退,有别的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