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军刚稍许恢复的秩序被这一撕咬,顿时又乱了。士卒们没命地朝来时的路撤去。

这中原军明明也是身经百战的军队,往常并不会如此,可是前几日积压在心底的恐惧被神兵天降的谢无疾大军彻底激发出来,后方的追兵又追得太急,砍瓜切菜般碾压过来,致使中原兵们在逃命的急迫下再发挥不出往日的配合了。

到了这份上,陶北也已无可奈何,在卫兵的保护下快速向后方撤去……

……

……

暝色四合,夜风渐起。

旷野上,许多火把的光芒闪烁着,搭眉丧眼地士兵们正在简陋地搭营烤火,准备凑合熬过一晚,明日继续撤退——他们正是刚刚从山谷口撤下来的中原军。

在山谷口遇伏,中原军被英勇的蜀军撵了两里多远后,蜀军便撤回去了。中原军则又退出了四五里地,最终来到这处旷野。

陶北站在地势略高的土丘上,望着下方垂头丧气的士卒们,眉头拧得能夹死蚯蚓。

过了一会儿,一名亲兵跑了上来,向他汇报:“大将军,十九个营都点过卯了,眼下正在清点伤亡人数。”

中原军还是训练有素的,撤退时虽然因为大军失惊没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但至少各营没有跑散,两个时辰后便成功集结了。若换成一支乌合之众,只怕撤退时阵型一乱,三五天乃至三五个月都没法重整军队。

陶北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把校尉以上的军官都叫来。”

那传令兵忙去叫人了。

不多时,多名军官来到陶北的身旁,向他行礼:“大将军。”

陶北转过身,面对众人。他的脸背对着火光,隐藏在夜色下。人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他声音低沉沙哑:“我怀疑,今日我们中计了。”

众人皆是一怔。他们今日的确差点中了埋伏,但是,中计?

陶北缓声道:“今日谷中似有千军万马设伏,可我观察了追兵的数量,从山谷中追出来的人马不过千余人。倘或谷中真有大军,我等只怕早已身首异处,又如何还能站在此处?”

众人哑然。

的确,有些人也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刚看到山谷中的阵仗时,他们都以为自己今日要命丧于此了,可等到撤退时,敌人的追兵并不如他们料想得多。

如果山谷中真的是谢无疾领的兵,如果真有那么多人,那么这一次的伏击无疑是非常失败的。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在已经掌握了敌军的动向、并且拥有如此庞大的兵力的情况下,都有把握给敌人造成更大的杀伤。难道谢无疾只有这点本事吗?

陶北又道:“那谢字旗更是古怪。谢无疾身在汉中,如何能插翅飞到此地?区区云阳,又何来如此众多守军?若蜀府常驻大军于此,他何来钱粮养活如此大军?若临时调兵,难道他能夜观天象,算出我将来此地?”

一名军官道:“大将军,眼下天色已晚,不妨明日天明后再派探子去那山谷打探一番?”

陶北点头。其实他现在已经很确定,今日山谷里的敌人是在虚张声势。真有如此庞大的敌军驻扎在附近,他的探子不可能一点迹象都发现不了。

撤兵的时候他就已想到了这一层,本想立刻反杀,只是当时的情形太混乱了,人越多越不好管,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退到安全的地方,重新组织军队了。

陶北寒声道:“明日丑时,让探子出发,回那山谷调查。同时号令全军,加强戒备,防止敌人再度偷袭!”

……

……

翌日天色未明,一队人马便朝山谷处疾驰而去。

待天色微曦,有一支探子回来了,却不是去山谷的,而是陶北前两日派去云阳查探的。

探子回到陶北面前,禀报道:“大将军,云阳县原有一千八百驻军,数日前,大量驻军离开了云阳,只留两百士卒守卫云阳。”

陶北心里咯噔了一下,问道:“那一千六百人去了何处?”

探子摇头:“尚未打听到。”

陶北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去山谷的人马回来了,探子们还扛回了几具草扎人和苕帚。

“报告大将军,这是我们在山谷中发现的!山谷中残留了大量草人、绳索、苕帚等物!”

陶北一看那些东西,顿时了然了:正如他所料,昨日山谷中根本没有那么多敌军!敌人布置了大量草人,使军队看起来有庞大的规模,又在山上簸土扬沙,制造巨大的烟尘,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跑动。可实际上呢?也就只有那千余追兵罢了!

现在,一切都很清楚了。这几日来故弄玄虚,虚张声势的想必就是那云阳的守军。也不知那守军的将领是何人,着实是个能人。他自知兵力不足,援军又来不及赶到,不愿坐以待毙,于是竟然主动出击,想出这些手段虚张声势的手段来吓退敌军。只差一点,他就真的成功了!

只可惜,他遇到的是熟知兵法的陶北,已从这些行动中看出了诸多端倪。

倘若有机会,陶北倒真想将此人收归帐下,日后必能成为一员猛将。

片刻后,陶北先是连声冷笑,随即又高声道:“下令全军,今日暂且休整一日。宰牛杀马,让将士们填饱肚子。夜里好生休息。明日,大军全力出击,进攻云阳!”

云阳,他仍然要去云阳!

无论是先前的潜入偷袭,还是昨日的固布迷阵,敌军的情况都已经非常明显了:他们人手不足,不敢与陶北正面对战!

所谓兵不厌诈,越是势单力薄的军队,越需要虚张声势,吓退敌人;而越是兵强马壮的军队,才越会示弱于敌,诱使敌人轻敌冒进。

于是,敌人越想怎么样,陶北就越不能让他们得逞,只有这样,才能取胜。

陶北的命令下达后,他身边的亲兵想起昨日那漫山遍野的“谢”字旗,还有些心有戚戚。

“大将军,”那亲兵半真半玩笑地试探道,“昨日那谢字旗也是云阳的守军矫造来吓唬人的吧?谢无疾应当不会真的在这里吧?”

“当然。”陶北冷冷道,“他们矫造谢无疾的旗号,可真是露出了一个大破绽,让我愈发确定他们的心虚!”

那亲兵好奇道:“是因为谢无疾人在汉中吗?”

陶北没有摇头。这固然是个原因,但更重要的却不是如此。他冷笑道:“若是谢无疾,他必定会想尽办法,将我大军歼灭于此,而不是只用这种手段将我吓退。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因此我才说,这是他们的大破绽!”

那亲兵听了这话,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谢无疾果真如此可怕吗?那他不在此地,可真是万幸了……

256、第二百五十六章

确定了敌人只是虚张声势, 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大军之后, 陶北立刻把这个消息传遍了全军。同时, 他也把探子们收缴来的草扎人、苕帚、土簸等物传给众将士看。

中原兵们这才知道, 原来把自己吓得魂飞魄散的大军根本不存在, 而那位常胜将军谢无疾也压根没来云阳!

陶北又适时地让军官们做了一番动员,挑起了中原军们的斗志。中原军士气大振,势要好好给愚弄他们的敌人点颜色看看!

于是大军休整了一日后,雄赳赳气昂昂地上路,直奔云阳而去!

……

……

山坡上,谢无疾骑在马上,眺望着下方。山上风大, 吹得他衣袍翻飞。

山下方的不远处, 有一片及腰高的稻田。无风时稻田看起来一片平静, 当风吹稻谷波动时, 从山上能隐约看出稻田里藏了一些人影, 使得稻浪的翻腾受到些许阻滞。

他仔细观察着整个局势,看到不满处,便立刻吩咐传令兵去传令调整,直到整个稻田让他看起来觉得满意。

过了片刻, 一骑快马冲了过来。

“将军!”探子骑到谢无疾面前,跳下马道, “中原军已到二平岭!距此还有三里地!”

谢无疾点了点头:“继续打探。”

那探子又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三里地,大约二至三刻的时间便该到了。谢无疾淡淡吩咐道:“敌军快来了, 传令让各营做好准备,不可露出马脚。”

又一名传令兵冲下去传令了。

他们花了这么多天时间,布好了渔网,现在,就只等鱼儿入网了!

……

……

大军尚未到达,陶北帐下的斥候就先来观察地形了。

一支四人小队的斥候骑马来到稻田附近,远远便刹住了马,探头眺望。

“那片稻谷地长得可真茂密,里面会不会有埋伏的敌军?”

“有可能。过去看看。”

做斥候的本就需要深入陷境,虽然危险,但嘉奖也多,斥候们领的俸禄几乎是普通士卒的两倍,若能及时发现敌情,升官发财更有指望。

于是两名探子留在原地,两名探子小心翼翼地向稻田靠了过去。

恰好一阵风吹过,金黄色的稻田如同湖面一般泛起了阵阵涟漪。

一名眼尖的斥候忽然猛地拉住了自己的同伴,不让他继续前进。同伴不解地回头,那名斥候并未出声,只向他使了个眼色。

都是常做斥候的人,立刻就明白了:稻田里有异样!

然而他们表面上都不动声色,没有再深入稻田,又在周围观察了一会儿,假装什么也没发现,立刻调头回去了。

……

……

陶北正领着大军慢慢前行,四名探子快马冲了回来。

“前面情形如何?”陶北问道。

探子道:“大将军,前方二里稻田里有埋伏!”

“什么?”陶北吃了一惊,立刻命令探子将情况详细汇报。

探子道:“我等前去稻田查探时,风一吹,稻田里明显有硬物。形似人,必是那日谷中见过的草扎人!”

陶北一愣。敌军竟然又在稻田里布置了草扎人?

陶北身旁的副将听了探子的汇报,嗤笑道:“这是想故技重施?真是黔驴技穷!”

陶北也有类似的想法。同一招竟然使两次?他原先还觉得这云阳的守将是个人才,今日这可是走了一招昏招啊。

可是他总觉得不太对劲。那云阳的守军难道不知道自己后来派人回山谷搜查过,已经识破了他们故弄玄虚的招数?

如果他们不知道,又怎知道自己又杀了个回马枪,要提前在稻田设伏?

陶北还没想明白,他身旁的一名副将已经意气奋发地主动请战:“大将军,末将愿领一千兵马做先锋,破蜀军之阵!”

此乃一个绝佳的立功机会,中原兵入蜀后连连受挫,谁若能取得首胜,必能记大功一件。那副将生怕陶北不允,转身朝着士卒们喊道:“儿郎们,谁愿随我做先锋?”

后方的大军立刻高声应和:“杀!!杀!!杀!!!”

陶北心中虽仍有疑惑,可转念一想,那云阳守军不过千余人,又能掀出什么风浪来?八成真是无路可走,只能故技重施了。而他只消破了这疑阵,得云阳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后方将士们激扬的喊杀声,喊得他也热血沸腾,当下首肯道:“你领一千五百将士做先锋,先去破阵。我安排两翼从旁协助,今日必要剿灭敌军,以报前日之仇!”

当下,那副将便领了千余人马,加快速度先朝前方稻田冲杀过去!陶北亦下令变幻阵型,配合先锋,朝着稻田的方向扑了过去。

……

不多时,先锋军已杀到田边。此时风势变大,稻浪一波接着一波翻滚,将稻谷吹得七歪八倒。众人果见田间如探子所言,露出不少破绽。

而此刻也无需他们仔细辨别了,稻田中的伏兵见敌军靠近,立刻声势大作。只见广袤的稻田里无数士卒窜起,喊杀声震天,烟尘暴涨,赫然又有千军万马之势。

领兵的副将已知这些不过是假把式,心中丝毫不怵,命令手持长矛的士卒们向前冲杀,进入麦田后见一个戳一个,只管把那血肉糊的草木扎的全戳个窟窿出来!

中原兵气势汹汹地冲入稻田,潜伏在田间的蜀军士卒们似乎没料到敌人并未被吓退,反而主动出击,顿时纷纷向稻田深处退去。中原兵们自然紧追不舍,要将稻田里的伏兵如驱赶蝗虫一般赶出来,外面自有大军收拾。

此刻陶北也已赶到稻田外,大军长长地铺开,犹如布下了一张大网。

然而还没等猎物投入网中,稻田中忽然发出阵阵惨叫,多块田地突然陷落,毫无防备的中原兵们就这样掉进了坑里!

“啊!”

“不好!田里有陷阱!”

长长的稻草遮挡了中原兵们的视野,他们根本没发现,蜀军的退走是有路线的。他们一味莽撞地向前冲,刚冲到稻田深处,就被蜀军早已布好的陷阱给缠住了!

稻田中训练有素的蜀军士卒们又忽然转向,眨眼的功夫,竟将被困在稻田中部的先锋军给包围了!

陶北看到形势忽然变化,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意识到不妙。这一次并不是简单的故技重施了,蜀军竟然还做了另外的布置!

蜀军带兵的将领究竟是谁?竟好似能料到他们的行动!

陶北已然意识到形势不对,他似乎又一次中了蜀军的计,但他心里倒也并不十分慌乱:蜀军固然在稻田里做了陷阱,可这陷阱又能困住多少人?能困住多久?无非能占到一点便宜,却弥补不了几倍兵力的差距!

陶北当机立断,下令道:“救援!”

虽然明知稻田里有陷阱,但他也不能对被陷落的先锋军见死不救。于是原本拉长的阵型向中间收拢,聚成一支中锋军,准备再次进入稻田援救友军。

然而就在阵型变化的过程中,不远处的原野上忽然大地震动,尘土飞扬,浩荡的大军如同一块巨大的黑幕,铺天盖地地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陶北顿时傻了眼,他身后的中原兵们也都惊呆了。

“谢……谢!!是谢无疾率援军到了!!”

中原军中,有人望着远方无数面猎猎飘扬的谢字旗,惊呼出声。

大军瞬间乱了阵脚。竟然真的有援军?!竟然真的是谢无疾!!

陶北狠狠眨了眨眼睛,仍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平原之上,再无伪装,那不是故布疑阵,也不是故弄玄虚,是真的远比他规模庞大的大军!

怎么可能?!谢无疾怎么可能赶得来!如此庞大的军队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还没等中原军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谢无疾的大军已经逼近了,数队骑兵如同数支离弦的利剑般射出,直冲中原大军而来!

陶北本以为自己才是守株待兔的那一个,因此将战线铺的太长,薄弱之处颇多。他着急忙慌地下令让大军收拢阵型,准备防御。但士卒受惊之下哪里来的及反应?蜀军的骑兵转瞬就将中原大军切割成了几段。

稻田里陷落的部队还没救出来,稻田外的大军就已经被破了阵型。

陶北硬着头皮不断传令,试图让军队重新凝聚,但昔日随他身经百战的大军今日竟然使得格外的不顺手,阵型的变化竟比往常艰难许多。

一则是训练有素的蜀军骑兵们在阵中来回冲杀,一次次冲破了陶北的意图;二则,中原军的军心已经乱了。

在今日出战前,中原军的士气有多高昂,此刻他们就有多绝望。自从进了蜀境,一次,两次,三次!他们不断地中敌人的埋伏和陷阱!敌人似乎对他们的一切行动了若指掌,而他们竟然每一次到了战场上都不知道敌人是谁,敌人在哪儿,敌人究竟有多少人!

如果说上一次的谢字旗有诈,那这一次呢?这一次,谢无疾是真的来了,还带来了数万大军!或许,连上一次也是真的!他们明明已经逃过了一劫,如今竟然又主动前来送死……

在人生地不熟的他乡,中原兵们绝望地反抗着,越反抗,就越绝望……

转瞬间,蜀军的步兵大阵也已冲到跟前了。而陶北的中原军非但没重新凝聚成阵,反而被敌人切割的越发凌乱。

看到这一切,陶北的心已沉到谷底:他明白,一切算是全完了……

257、第二百五十七章

两个时辰后。

残阳如血, 暮霭沉沉。

喊杀声、惨叫声、兵戈撞击声逐渐弱去, 茂密的稻田变得七歪八倒, 满地尸首残肢横陈。

战事结束了。

谢无疾站在高地上, 看着下方的士卒打扫战场。这一幕他已经司空见惯,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曾几何时在他嗅来与路边花草树木的汁液无甚区别,如今却渐觉得有些刺鼻了。

这一仗,他胜了,胜得非常漂亮。

中原兵们到最后都想不明白,他那几万大军究竟是从何而来。其实谢无疾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士卒,他最后击垮陶北,靠的仍是自己手下那两千人以及从云阳调来的一千多守军。

这话要说回前几日。陶北进入蜀境后, 谢无疾命人潜入陶北军营两次偷袭, 以及山谷中的那一战, 其实他有两个主要目的:其一, 是争取时间;其二, 是动摇中原军的军心,给他们造成敌暗我明的恐惧感。

结果,谢无疾的两个目的都达到了。

几次的偷袭,给他成功争取来了五六天的时间。这五六天虽然不够他回汉中或成都搬救兵, 但却足够他征发云阳附近的百姓。如果中原军够仔细的话,会发现方才跟在后面的“蜀军”大多根本没有身穿兵服, 只是穿了与蜀军兵服颜色相近的衣服;他们中的多数人也根本没有武器,拿的是镰刀锄头等农具,甚至还有赤手空拳的。这些人都是被谢无疾临时征发来的老百姓。

孙湘屠了公安县后, 引起了蜀地百姓的强烈不满与愤怒。陶北的中原军作为孙湘的盟友,并且也是远道而来的侵略者,一样遭到蜀地的百姓憎恶。这让谢无疾在短时间内得到了大量百姓的支持,顺利调来了上万百姓助阵。

那些百姓没有经过训练,不是正儿八经的士卒,只能算是乌合之众。但谢无疾征他们来,也并不是为了让他们上战场送死,只是用他们壮声势而已。

而中原军早已被几次**阵弄的神经紧绷,在看到突如其来的大军后,他们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了。

丧失了斗志的军队,无论它有多少人,无论它有多厉害,都只能沦为被人宰割的鱼肉。于是谢无疾就靠着这几千精兵和几万“乌合之众”,把中原军冲的七零八落,最终漂亮地打赢了这场仗!

其实陶北是个厉害的对手,这些年他四处征战,最终平定中原,堪称神勇善战。当得知是他亲自带兵来此,计划要如何对付他,着实费了谢无疾不少心思。

一开始,无论想出什么战术,谢无疾都觉得,以陶北之智,能够看穿他的意图。左思右想都觉不妥,他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了反其道行之的妙计。他虚张声势,故布疑阵,假装自己有大军,令陶北推断出他兵力稀少,最后却果真拉出一支大军来;他提前亮出自己的旗号,令陶北更加笃信云阳无援军兵,最后他带着援兵从天而降……

他这步步走来,可谓环环相扣。而陶北之败,归根结底败在压根不知自己的对手是谁。

倘若一开始知道要面对的是谢无疾,陶北或许会愈发三思后行。又或许,他会谨慎地选择退兵……

只可惜,没有倘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落下了地平线,天地间只余昏暗暮色。一队人马跑了回来。

“将军。”带队的军官神色沮丧,“属下办事不力,尚未发现陶北的踪迹。”

谢无疾皱了下眉头:“那就再加派五百人去找。”

中原军败绩显露后,陶北自知无力回天,于一片混乱中带着亲兵先行撤退了。等到战局结束,谢无疾派人去找,已经不见了陶北的踪迹。

谢无疾道:“把守各大口岸,防止他们从江上逃脱。”

于是士卒们又马不停蹄地出去找人了。

……

……

月黑风高,江晚潮来。

跌宕起伏的江面上,数名卫兵簇拥着陶北挤在一艘小舟上。小舟在风浪中起起伏伏,船上的众人也随之前仰后倒,挤作一团。

多亏了昏暗的夜色,使得陶北那惨白中夹杂着青绿的脸色不为人所见。他脸白是因为战败后的悔恨,脸绿则是因为……晕船。

戎马十余年,陶北不是没有打过败仗,但输得这么惨,逃得这么狼狈,似乎是头一回。只是此刻比起晕船的痛苦来说,吃了败仗的难受似乎已经不值一提了。

“呕……”陶北扑到船舷边,对着江水呕吐起来。

又一个大浪打过来,冰冷刺骨的江水混着秽物拍到了小船里每个人的脸上、身上。

这一船都是北方士卒,许多人是平生头一次坐船,晕船的绝不止陶北一个。被这加了料的江水兜头一浇,又有几个人忍不住了。

“呕……”

“呕呕……”

船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吐了起来,有来得及的还知道扭头往江里吐,来不及的直接吐在了自己和同伴的身上。伊始还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后来就变成了争先恐后把自个儿的胆汁往外倒。若非江风够大,船上的气味也能把人熏晕过去。

“大将军,你还好吧?”卫兵虚弱地问道。

陶北摆摆手,示意手下不要跟他说话。他此时此刻真是一个字都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