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知道天亮以后沿江一定会被布满蜀军,陶北都想上岸歇一晚再说。可想要顺利脱逃,他没有别的办法。

就这辆小船,还是卫兵们运气极好地从江边的渔夫那里抢来的。有许多士卒上不了船,现在还在江边自己想办法搭木筏呢。

所有人都吐干净以后,船上逐渐安静了下来,入耳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船桨划动的淅沥声。将这夜晚衬得愈发凄凉苦楚。

陶北闭上眼睛,靠在卫兵的身上。他睡不着,却也并不清醒,昏昏沉沉间,脑海中浮现的仍是那数万大军向他冲来时的场景。

黑压压的大军如同阴影般铺天盖地地将他罩住,数不清的军旗赫赫摇曳,火红色的“谢”字在他心底留下一个烙印。

谢无疾……谢无疾啊……

这个仇,他必会铭刻心底,终生不忘。

=====

一个月后。

千余人的军队在大道上缓缓前行着。顺着这条道往前走,再过两三日,他们就能到达汉中了。

军中大多士卒脸上不见疲惫,只有兴奋。他们是得胜回朝的胜利之师,越靠近朝廷,自然越激动。等待他们的将是大笔嘉奖与犒赏。

午聪正指挥着大军前进,一名校尉骑着马缓缓靠到了他身旁。

“午哥,”那校尉问道,“这几天怎么都没瞧见将军?”

午聪还算淡定地答道:“将军偶染风寒,在马车里休息。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把校尉忙道,“只是两天没瞧见了,有些担心,才来找午哥打探消息。原来是偶染风寒了啊……严重吗?”

“不严重。”午聪道,“将军只是累了,让他歇一歇。过几天回到汉中还有许多事要办。”

那校尉连连点头:“是,是,将军是太操劳了。”同时心里暗暗庆幸:幸好谢无疾在云阳时没病,不然他们未必能打这么漂亮的胜仗。只盼着谢无疾早日好起来,等他们回朝时,想必还有不少大典仪式要参加。

那校尉打探过消息,便默默退回去了,午聪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也继续骑马前行。

没有人知道,午聪心里此刻正在默默腹诽:累?只怕谁累,谢无疾都不觉得累!那家伙铁打的身板,让人自愧不如的很呢……

=====

卯时二刻,阳光照进殿内,将大殿照得暖洋洋的。谢无疾缓缓从睡梦中醒来,伸手在旁边一捞,却捞了个空。他懒洋洋地睁开眼,只见宽大的榻上只有他一个人。再往边上瞧,空荡荡的大殿里竟然也没有其他人影了。

他望着阳光愣了一会儿,明白那人上朝去了。他微微撇了下嘴,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过了不知多久,殿上传来脚步声。他睁开眼,只见穿着黑底彩绣龙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半支起身子,将朱瑙上下打量了一番,奇道:“这身龙袍是新做的?”

朱瑙走到榻边坐下,笑道:“是。今年时局不好,成都织造坊的蜀锦有些滞销,我就让人拿了几匹来给我裁了身新龙袍。前几日刚做好的。”

谢无疾还没反应过来,朱瑙又伸手摸了摸他的亵衣,又道:“给你也裁几身,如何?我出宫的机会不多,只有官员见得到我。你穿上后常出去走动,达官贵人仰慕你的风采,自会效仿。若效仿的人多了,蜀锦便不愁销了。”

谢无疾:“…………”敢情是为了卖布!

朱瑙登基之后,十分节俭,没有大兴土木修建宫殿,而是征用后简单修缮了前朝行宫;吃穿用度,也一切从简,礼制用器能用旧的就用旧的,没有旧的就随便弄点东西凑凑数。对比起陶北那边的铺张奢靡,他显得很穷酸了——可实际上各自国库里有多少底子,该清楚的人心里都清楚得很。

原本谢无疾还以为朱瑙新制了一身龙袍,是为了庆祝胜利,结果到头来,居然还是为了挣钱!

他无语道:“我日夜兼程赶回来,你就跟我说让我帮你卖布的事?”

朱瑙哈哈一笑:“那该说什么?”

谢无疾没好气地将他拉到榻上,几个翻身,华丽的蜀锦便被弄得皱了起来:“你的精神倒好,怎么没误了今日的早朝?”

朱瑙双眼弯弯的:“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谢无疾微微一怔。他本想说这也能忘?然而仔细一回想,竟发现昨晚的事他居然真的忘了许多。

只记得他日夜兼程,终于在昨天下午赶到汉中。朱瑙陪他到宫泉池洗去了一身尘土后天色就已晚了。他二人一同入殿,待要共享良辰美景,一诉相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谢无疾脸色微变。他到底不真是铁打的,也是血肉之躯,连日来太疲惫了,因此昨夜竟然刚上榻就睡着了……

谢无疾不动声色,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说。朱瑙问道:“你的大军约莫几时能到?”

谢无疾想了想:“三日左右吧。”

朱瑙又问:“那你几时回去?”

谢无疾蹙眉:“明天……还是后天吧。”

他撇下大军溜回来,因为胜利之师回朝后必然有许多庆典仪式要操办,少说十天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会忙的连私下见朱瑙一面的时间也没有,是以他才日夜兼程偷这两日闲罢了。

“我想早点回来……”谢无疾低声道:“见你。”

朱瑙靠上去,与他额头相抵:“我明白。你不妨再多待两日。我让人送信去,便说犒赏大军的接风宴还来不及置办,让大军慢慢走呗。”

谢无疾失笑,也不知朱瑙说真的还是开玩笑:“你认真的?”

朱瑙笑呵呵道:“真不真……且看我会否误了明日的早朝吧。”

谢无疾:“……”

两人温存片刻,太阳已升到了头顶,却仍赖在榻上不愿起来。

谢无疾忽然想起一件要事,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长沙那边形势如何?”他昨日到得太晚,根本来不及打探长沙的消息。

朱瑙道:“孙湘被陶北的人软禁,已带往邺都去了。黄东玄与哥灵察先占了长沙府五县,陶北军占了四县。往后还有纷争,我已命人向东增兵了。”

孙湘已经彻底完了,长沙府也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黄东玄与哥灵察,以及中原军都因为兵力受限,没有立刻侵吞长沙,长沙也还有些抵抗的势力。陶北没有杀孙湘,是想留着他拉拢一些长沙本地的势力。

而这方面朱瑙就比较吃亏了,这几年在孙湘的带领下长沙与蜀府结仇颇深,朱瑙想拉拢收买长沙势力会比陶北难不少。不过从地势上说,他占着江陵,想要谋取长沙比陶北从北方下来更容易。

总之不管怎样,很快他们就会将长沙府完全蚕食。

谁又能想到,两个月前还是中原军与长沙军联手攻蜀,两个月后竟变成蜀军与中原军一起瓜分了长沙……

258、第二百五十八章

两天以后, 谢无疾溜出城去, 偷偷回到军中, 假装自己随着大军刚刚赶到, 然后再进一次城了。

这次谢无疾带军队得胜归来, 功劳不可谓不大。他成功守住了云阳不说,更重要的是,他以少胜多,击退了陶北亲率的大军!

如今陶北与朱瑙相争,双方都在尽力扩大自己的声势与威望。除了战场上的厮杀,战场之外的争斗也极为重要。陶北之所以亲自带兵去攻打云阳,实则即便打赢了, 他在战场上也不会有多少获利, 还白白消耗大量人力物力。他打这一仗完全是出于政治目的。

因此谢无疾将他大军击退, 甚至还险些生擒了他, 战场上的胜利同时也给朱瑙挣来了许多战场之外的筹码!

这一仗能胜得这样漂亮, 谢无疾不仅在战场上意气风发,更重要的是他提前推断出了陶北的进军路线。如此智勇双全的天生将才,实可谓难得。汉中原有一些对他不利的风言风语,此后想必再没人敢提了。

朱瑙早已在城内准备了接风宴, 对于打了胜仗的士卒们,他大加犒赏, 金银财宝自不必说,在战场上立下功劳的,他也都进行了大力提拔。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他一面招揽天下能人名士,一面也从手下选拔精明强干之人。而对谢无疾手下的栽培,又何尝不是增强谢无疾的实力呢?

至于谢无疾本人,朱瑙虽未提升他的官位,却也趁着这机会给他加了侯爵,食邑三千户。

这一次除了谢无疾之外,还有一个功劳最大的人,那便是黄东玄。

当初朱瑙曾告诉黄东玄,征西将军一职还空着,暗示倘若黄东玄这一回能办得出色,这征西将军一职便非他莫属。

那黄东玄算办得出色吗?——真是再出色也没有!

黄东玄非但守住了荆州,还彻底击垮了长沙军,用极小的伤亡缴获了长沙军大量战船、物资,并且收降了千余长沙水卒及水军将领方继!他能做到这个地步,甚至出乎了朱瑙的意料。

黄东玄就如同一匹野狼,无拘无束,向往自由。倘若对他严加管束,指手画脚,最后极可能无法驯服,弄得两败俱伤。正因如此,这样的悍将并非人人能用的,最初的江陵府尹,后来的孙湘,全都因驾驭不当而遭其反噬。唯有朱瑙给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于是,他也汇报朱瑙以惊喜。

毫无疑问,黄东玄连跳两级,征西将军一职他受之无愧。

而他这一升官,他手下的弟兄也能水涨船高,得到擢升和提拔。黄东玄此人虽是不羁,却颇重义气,想必此番能令他心满意足,愈发死心塌地。

除却黄东玄外,此次奉命带兵出援荆州的哥灵察虽未立下奇功,功劳也不可抹灭。若非他沉稳地守住荆州,陶北也不会放弃荆州直奔云阳,最后被谢无疾打得鼻青脸肿。兼之此人在军中颇有声望,因此朱瑙也大力提拔了他,将他从杂号将军擢升为了四平将军之一的平东将军。

手下该升的升完了,该赏的赏过了,往后便要决定如何对付敌人了。

=====

殿内,朱瑙坐在高位,下方谢无疾及多名官员分两排座坐于大殿两侧。他们正在商讨对敌之计。

在得知黄东玄打的孙湘退兵之际,朱瑙就已经命人紧急往岳阳调拨了一批兵马,协助黄东玄在长沙府抢占地盘。随后他又挑选了几名擅于纵横捭阖的能人,并准备了大笔钱财送往岳阳,让他们尽可能对长沙府的势力进行笼络和收服,毕竟强取豪夺总是下策。

能人已经派出去了,结果如何,尚需等待。不过以朱瑙的地利和财力,最后收服长沙府的大多地方应当不成问题。

除了长沙府之外,让朱瑙最为上心的便是河中府了。河中府的赵芜和孙湘本是除了朱、陶、韩三大诸侯外最有势力的两位诸侯,而赵芜所掌控的河中府从地势上看极为重要,倘若能占据河中,便可东望河南平原!

一名谋臣道:“府尹,那赵芜老奸巨猾,一直在豪强间游走,并非真心归附我们。如今我们在岳阳已获大捷,不如趁热打铁,也尽快出兵攻下河中!”

另一人反对道:“强攻只怕不妥。我军已大破长沙军,若又强攻河中,必会使各方诸侯心生畏惧。若他们为求自保,投靠陶北。对我们是得不偿失啊!”

如今天下如赵芜那样完全中立的诸侯其实已所剩无几,不过立场不坚定者其实为数不少。就譬如那幽州的魏變,他虽名义上归附朱瑙,实则并不完全受朱瑙控制。陶北手下如他这般的势力也有不少。对于这些势力,若能争取来,自是最好的可。各方诸侯大多是贪慕权贵的。倘若朱瑙过于强势,采取顺者昌逆者亡的手段,那便会致使各方豪杰为求自保而倒向陶北。

先前进言的谋臣并非不知这个道理,却仍道:“可那赵芜擅于弄权。即便我们能利诱他归顺,他也只会做表面文章糊弄我们,而绝不会老老实实把河中交出来!我们若想控制河中,此人不除不行!”

这人说的也有道理。赵芜此人滑不留手,除非天下一统,否则他只会在强者间游走,不肯断绝自己的后路。即便朱瑙以高官厚禄收了他,他也只会表面降服,而绝不会交出手中的实权。而这显然不是他们想要的。

为此,大臣们分成了两派,为究竟要强行攻伐还是以利诱之争了起来。

众人争了片刻后,谢无疾出声道:“兵书有云:‘凡与敌战,必先遣使约和’,以麻痹敌人,使其懈怠。依我所见,不妨我们先以利诱之,待赵芜放松戒备,再伺机巧取河中。”

谢无疾自然还是主战派。在他看来,赵芜这般怀有异心之人早晚是个祸害。留得了一时,留不了一世,因此最好一时也别留。不过他这巧取的主意比强取要好得多。

赞同谢无疾的人有不少:“皇上,谢将军此计甚好!如今我等大破长沙军,那赵芜本就有意攀附。皇上若能松口,许他以高官厚禄,他必愿归附!届时皇上可以借道攻讨中原为理由,出兵河中,趁其不备,下了他的兵权!”

这两年来赵芜一直同时接触蜀府与中原,两边讨好,两边摇摆。谢无疾大破陶北后,现在蜀国形势大好,赵芜派遣来汉中的使者态度也变得更积极了。可以想见,只要朱瑙松口给个不错的条件,赵芜显然是更愿意依附蜀国的。这个计划,只要操办好了,不要提前走漏了风声,胜算应当不小!

朱瑙只听着众人分说,不置可否,似在思考。

众臣早已习惯了。朱瑙心里有一本更大的帐,算得比旁人都透彻。待他算明白了,势必能选出一笔最赚的“买卖”。

然而这一回,他这笔账却来不及算了。

朱瑙当天并未拿定主意,只让度支官员先将今年各项军费开支和国库收入算完了呈上来。众官员各自散去,朱瑙和谢无疾也回殿休息。

刚回寝殿没多久,忽有密探送来急报。朱瑙和谢无疾正聊着河中的事,闻讯暂止了话头,召密探入殿。

密探进殿后,禀报道:“皇上,大事不好!上官贤率河南军突袭河中,已攻入蒲州,生擒了赵芜!”

“什么?!”谢无疾吃了一惊,朱瑙也颇感诧异,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赵芜被擒了?”

上官贤此人朱瑙和谢无疾都听说过。此人乃是陶北手下一员心腹爱将,跟随陶北已有多年。陶北对他极为信任,因此将河南重地交由其守卫。

没想到朱瑙和谢无疾还在商量着如何智取河中府,那上官贤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朱瑙问道:“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特使道:“上官贤八月三日从河南起兵,八月十六便攻破了蒲州,擒住了赵芜!”

朱瑙与谢无疾暗暗盘算了一下日期,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八月三日,陶北在云阳兵败的消息应该刚刚传到河南没几天。那上官贤在得知自己主公大败的消息后,并没有选择出援兵救助陶北,而是当机立断,剑指河中!

此举出人意表,却可谓妙极。陶北已经败北,即使上官贤派遣援兵也于事无补。而且上官贤显然预料到陶北这一败,势必威望大损,精明如赵芜必会因此倒向朱瑙!

那河中府的地势极为重要,若被朱瑙占据,便如一把刀悬在了河南府的脖子上,而上官贤不愿见此事发生。于是他趁着赵芜还在观望事态,立刻出奇兵赶往蒲州。从他发兵到攻破蒲州竟然只花了短短十三天的时间。可怜赵芜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拽出被窝当了俘虏。

虽然是对手,谢无疾却忍不住称赞道:“上官贤此人临危不惧,颇有智计。”

朱瑙已是走一步看三步,从孙湘退兵便算出陶北会进攻蜀境。而上官贤亦颇有远见,借陶北兵败之际奇袭河中。他这一步这朱瑙还真没料到,若是料到了,怕真成了能掐会算的神棍。

河中这一被抢后,他们对中原腹地的攻势就难以展开了。上官贤无疑给朱瑙出了个大难题。

谢无疾双眉紧锁,尚在思索对策,朱瑙却已然展颜。

“哎,趁着上官贤还在蒲州没来得及走,”朱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传朕急令,即刻点兵十万,发往蒲州。”

谢无疾:“……?!”

他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望向朱瑙。

十万大军?方才朱瑙还为了要不要攻打赵芜而犹豫,似是舍不得军费的支出。可如今河中易主,他怎么转眼就变得如此爽快了?

259、第二百五十九章

待探子禀报完消息出去后, 朱瑙一转身, 便发现谢无疾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

朱瑙好笑道:“怎么了?”

片刻后, 谢无疾无奈地摇头, 终是没说什么。

朱瑙的意图他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就明白了——出动十万大军, 既是为了河中,也是为了那个上官贤。

上官贤,是陶北帐下的一员猛将,在中原军中极有声望和地位。若能够拿下此人,无论将他剿杀还是将他收降,对陶北以及陶北建立的伪朝都将是沉重的打击!

如今朱瑙与陶北相争,争的不止是进地盘和百姓, 更是军心和民心。云阳的大败只是让陶北声望受损, 还不足以击垮他, 如果再搭上一个上官贤, 只怕中原军的人心就散的更快了。因此围剿上官贤, 的确意义重大。

不仅如此,上官贤突袭河中府,给了朱瑙一个师出有名的借口。他大可打出为赵芜伸张正义、为河中百信驱逐贼寇的旗号出兵,也能得到更多势力的支持!

但是, 这一切都建立在他们有很高的胜算上。倘若胜算不大,那这次兴师动众就只是徒耗人力物力了。

谢无疾起身走到墙边, 对着地图仔细打量起来。

朱瑙说要出十万兵马,显然不打算打奇袭战。他们也的确打不了。那上官贤初得蒲州,必然十分警惕, 戒备森严,不会给敌人可趁之机。因此朱瑙摆出数倍于他的兵马,是打算长期包围城池,打消耗战,耗到城内山穷水尽,城池便可不攻自破——这也是攻克坚固城池时最常用的方法。

河中府毗邻关中,十万大军的粮草可由多路运送,蜀军坚持一年半载当不是问题。以上官贤的人马,想要突围可能性也不大。

最大的问题在于,一旦陶北得知上官贤在蒲州被困,他绝不可能坐视不理,一定会出兵解围!而他们要如何阻止中原军救援上官贤?

谢无疾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划动,低声道:“一旦陶北得到消息,必会立刻调集兵马。他的援军应当会沿黄河经卫州、孟州西下……我们可再出八千精兵,沿洛水绕道,抢先抵达孟州附近,沿途伏击他们的援兵?”

他说出这个想法后,自己的眉头却皱得越发厉害。河南府在陶北治下,他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在半路插|入一支奇兵,无论怎么绕路,难度都很大。弄得不好,很可能变成送羊入虎口。

于是他暂时搁置了这个想法,目光迅速在地图上梭巡,寻找其他的破解之法。

然而还没等他想好如何排兵布阵,忽听朱瑙若有所思道:“十万钱应当够了吧?”

谢无疾一怔,转过头只见朱瑙支着下巴,也不知在掐算什么。谢无疾不解道:“够什么?”

朱瑙笑道:“够让陶北不敢出兵救他的爱将啊。”

谢无疾愣住。

十万钱无疑是笔巨大的开支,但军队本身就是一只巨大的吞金兽,十万大军每月的钱粮消耗都不止十万钱。而倘若士卒在战场死伤,损失更是不可估量!如果朱瑙有办法只用钱摆平战场上才能摆平的事,那这些钱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难道说,朱瑙又有什么妙计了?

=====

另一边,河中蒲州被上官贤带兵攻占、赵芜被生擒的消息也才传入刚刚逃回邺都的陶北的耳朵里。

陶北得知后,不由大喜过望,连声赞道:“好,好!真不愧是我的上官!”

奇袭河中的命令并不是陶北下的,他在逃难的路上哪还能想到这个?那是上官贤自己的决定,并且他做得非常好。

在此之前,陶北和朱瑙都想要以温和的手段拉拢赵芜,毕竟战乱连年,百姓困苦,国库空虚,谁也不愿、不敢穷兵黩武。再则赵芜在河中也坐拥兵马上万,若硬啃不下,反倒会将他推向自己的敌人。

却没想到,赵芜只是个纸糊的老虎,上万兵马中看中不用。上官贤兵行险着,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竟就把他拿下了!

强占了河中,比起和平收服,自然会有一些弊端。譬如赵芜手下的势力会不满反抗,譬如河中的百姓会逃走避难,官府的交接也会出现不少问题。但是这些弊端和让河中落在朱瑙的手里比起来,全都不算什么了!

自从在云阳吃了败仗,这一路来陶北一直忧心忡忡,吃不下也睡不香。得了这个好消息,以后他晚上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

皇宫大殿内。

“陛下要御驾亲征?”徐瑜与数名官员听见这个消息,顿时面面相觑。

两个月前,徐瑜完成了成都府的交接,朱瑙就把他从成都调到了汉中来佐理朝政。

成都府乃是朱瑙发家之地,统治非常稳固,从那里历练出了不少精明强干且忠心耿耿的官员。而汉中刚刚成立了新朝廷,处处要用人,且必须要忠心之人,因此朱瑙从蜀地陆陆续续调了许多官员来此。尤其是徐瑜,他初跟随朱瑙时还有些油滑,缺少做事的魄力,后来独自治理成都府几年,已锻炼得极富手腕,能独当一面了。

“是啊,”朱瑙道,“朕不在的时候,朝政便暂且交给你们打理了。”

这些人打理朝政倒是没什么问题,他们都是朱瑙精挑细选出的王佐之才,各个精明能干。且汉中亦是朱瑙治理多年的地方,不太可能发生内乱。只是……

徐瑜道:“陛下……区区河中,值得陛下御驾亲征么?”

如今陶北才刚刚败在谢无疾的手里,倘若朱瑙这一去,胜了也就罢了,若是万一战事不顺,岂不白白让陶北扳回一城去?

何况那河中府虽说重要,却也并未重要到兵家必争之地的程度,如何就值当朱瑙亲自跑这一趟?

其他官员也劝道:“陛下何必以身犯险呢?”

朱瑙倒是丝毫不怵,笃定道:“有谢将军在,何险可有啊?”

众人:“……”虽说谢无疾确实勇武善战,但这话说的……

朱瑙笑道:“诸位爱卿不必担心。”

众臣一时无话。十万大军,又有谢无疾亲自带兵,朱瑙当无性命之忧。纵有不测,也只是声望和威严受损罢了。

朱瑙既已拿定主意,众人也不好再劝。朱瑙与重臣商量了一番治理朝政的方略,便让众人散了。

等到众官员退下后,朱瑙又命人把陈复招进宫来。

陈复乃是先前被赵芜派来汉中的使者,这半年来一直待在汉中,一面打探汉中的形势,一面为赵芜在汉中周旋,以便取更多利益。可惜他时运不济,眼瞅着荆州大胜后朱瑙终于松口准备拉拢赵芜,赵芜却自己掉了链子。河中这一陷落,陈复这大半年都白忙活了不说,他的处境也变得非常尴尬。

陈复入宫后见了朱瑙,连忙殷勤地下跪行礼:“小人参见陛下。”

朱瑙不紧不慢地问道:“蒲州的事情,陈卿可听说了?”

陈复急忙表忠心道:“小人听说了!赵州牧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为陛下守卫疆土,不想竟遭那反贼上官贤所擒,致使城池陷落。若陛下想要夺回河中,凡有用的上小人的地方,小人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自从听说了赵芜被擒的消息,陈复已经慌得几天没睡好觉了。上官贤暂时杀赵芜,是还想利用赵芜使河中府的其他势力屈服。于是摆在陈复面前的有两条路:如果他对赵芜忠心不渝,他可以偷偷赶回河中去,周旋得好没准能帮赵芜留下性命;或者,他也可以选择留在汉中投靠朱瑙,从此以后为朱瑙效力。

陈复纠结过,但没有纠结太久,他便选择了后者——一来,他现在人在汉中,一旦被人发现他有出逃的意图,只怕立刻就会性命不保;二来,赵芜现在已经是阶下囚了,往后即便能留住性命,也再无前途可言。陈复又何苦为他赔上自己的虔诚?

况且陈复这半年来待在汉中,朱瑙是否治理有方,他是亲眼所见的。他虽然不了解邺都的情况,但是他以他对朱瑙的了解,他愿意赌一次,从今以后,把宝压在朱瑙的身上!

表完忠心后,陈复顿了一顿,道:“陛下容小人再禀一事……小人贱命虽不足惜,然小人族亲尚在河中府。小人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只是怕上官贤会对我族亲不利……”

陈复是河中的大户出身,陈家在河中府一带颇有声望。朱瑙之所以召见他来,便是因为要出兵河中,若能借助陈家的势力,可以省去不少麻烦。不过上官贤若得知陈复为朱瑙办事,想必也会立刻对陈家下手。

朱瑙温和地问道:“你族亲居住何处?”

陈复忙道:“大都在华州。”

朱瑙颔首道:“既如此,你可偷偷随军,不必声张。待大军行至华州时,你先好好安置你所有族人。”

陈复大喜,忙叩首道:“多谢圣上!小人愿为圣上粉骨碎身!”

华州就在河中府最毗邻关中的地方,等蜀军一入河中府,最先抵挡的就是华州。只要上官贤不了解陈复的事,应当不会着急对陈家动手。而得了当地大族的襄助,蜀军在河中想要施展就方便多了。

转眼,十万大军在朱瑙的敦促下已集结完毕,朱瑙、谢无疾等人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向河中府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