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有人将账目呈了上来。

朱瑙一目十行地看完,问道:“核对过了么?和账目可有出入?”

手下忙道:“陛下放心,并无出入。”

朱瑙笑道:“那便好。”

此番出兵的决定实则颇为仓促,为的便是在上官贤在河中完全立稳脚跟之前将他困住。因此朱瑙伊始只带了一个月的粮草出来,后续的补给便交给徐瑜等人想办法。不过他敢这样办,也是因为他对各地储粮和赋税的情况了如指掌,换成陶北就绝不敢如此,先前陶北出兵荆州时一再放慢,便是因为他只有把粮草筹措完了才敢动兵,否则一旦大军困在半路无粮可吃,一切就全完了。

而徐瑜等人办事也确实非常妥帖,大军一面在前面走,他们一面就在后方开辟补给线。这回送来的不仅有第二批粮草的账目,还有整理好的各州县粮仓的储备,让朱瑙一目了然他们可以坚持多久。

朱瑙又转向各位军官,温声道:“让将士们做好准备,离间敌军之时未必能成,此次很可能是一番苦战。不过短则三四个月,长不过七八个月,蒲州城必破!”

听了这话,众军官不由诧异地对视了一眼。

其实将士们最怕的便是消耗战。天长日久的煎熬,仿佛永远看不到盼头。再怎么雄心壮志,熬到后面也都油尽灯枯。可是朱瑙竟然给出了具体的日子!

这日子是怎么得出来的?自然不可能是朱瑙拍脑袋想出来的,可是蒲州城内有多少存粮,一定是机密中的机密,上官贤绝不会傻到把这么重要的消息都让敌人知道啊!

很快就有人想到是怎么回事了。当初赵芜派了陈复出使汉中,朱瑙也同样派了一批使者出使河中。朱瑙派出的使者,可绝不只是为了拉拢赵芜那么简单,更是奉命前去打探河中各项消息的。

而在蜀军进了华州后,朱瑙马上让人从华州的官府收缴了所有的田产户籍的公文,随后他通过陈氏联络到了河中的许多豪族大户,又把这些豪族大户的当家人请来盘问了很久。不仅如此,朱瑙最近一直命人到附近的州县进行调查。把这些消息和他的使者打探回来的消息结合在一起,蒲州城里的情况也就不是秘密了。

而朱瑙随军带了很多度支官员,这些度支官员这段时日一直深居简出,十分忙碌。有人偶然从那些官员待的帐篷外路过,都能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珠算声始终没停过。

显然,度支官员们汇总了种种消息,多番验算,已经较为准确地推断出了蒲州城内的粮草数目。至于上官贤从河南打过来的时候随军携带了多少粮草,这个朱瑙并不清楚,但他知道,那些影响并不大。上官贤是奇袭河中的,奇袭,就意味着他出兵匆忙,根本来不及准备大量辎重,粮草很可能是靠他沿路掠夺战利品来补给。这一点,只要找他进军路上的百姓稍作询问就能确定了。

于是,在了解城内的粮草存余的情况下,再参照上官贤的兵马总数一算,可不就算出河南军能坚持的日子了吗!

军官们想明白了这一点,顿时喜上眉梢!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样的仗可太好打了!他们非但知道敌军能坚持多久,他们甚至还在不同时间揣摩到敌军的心态和状态!只要黑马军牢牢牵制住北方的中原军,此战岂有不胜之理?

众人连忙道:“陛下放心,我等必竭尽全力!”

朱瑙笑了笑,便让众军官下去鼓舞士气了。

……

……

蒲州城内。

上官贤对城外的事情全然不知,他站在粮仓里,看着手里的账本双眉紧锁。他的身边数名军需官正瑟瑟发抖。

“为什么半个月内死了这么多只鸡!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上官贤怒火冲天地把账本一摔,军需官们抖得更厉害了。

当蜀军十万大军一到,上官贤就意识到,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他们比的不是谁兵强马壮,谁的战法出神入化,而是谁的粮草和士气能够支撑更久。

于是一个多月前,上官贤就已经下令,从士卒到军中牲畜,每日的粮草都必须减半,为的就是能坚持更长的时间。但是蒲州城的粮草本来只够他们坚持两个月,即使消耗减半,也顶多支撑四个月而已。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四个月内陶北的援军能够赶到,或者蜀军先他们一步山穷水尽而撤军了。

至于死去的家禽……由于喂养家禽的食物也减少了,最近鸡都有些无精打采的。军需官们原以为鸡只是饿的,就跟那些士兵一样。直到鸡开始接二连三地死亡,他们才意识到这或许是鸡瘟造成的。这时候再采取手段已经晚了。

原本死一些鸡倒也不算什么,但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又死了大量家禽,无异于雪上加霜。由于担心鸡瘟传给士卒,导致士卒减员,这些鸡肉只能烧了。

眼瞅着原本粮食被浪费,上官贤怎能不怒?

他喝道:“把这两个人给我拉出去,砍了!”

立刻就有数名士卒冲上来押住了那两名负责照看家禽的军官。那两名军官吓得肝胆俱裂,拼命求饶:“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上官贤不耐烦地一摆手,两名哭嚎地军官就被拖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惨叫声,两人已被就地斩首。

上官贤转向其他几名军需官,目光森冷地打量他们:“若再有任何损失,你们也提头来见!”

那几人忙不迭喏道:“是,是,将军。”

上官贤并非暴虐的军官,只是如此状况下,他若不严厉治军,只怕大军很快就崩溃了。

他转身走出了粮仓,阳光忽然照射到他的脸上,使他有些眼晕。他闭上眼睛,稳住自己的身形依旧如刀锋般笔直,挺过了眩晕感,这才继续向前迈步。

他低声问自己身边的亲随:“还没有北方的消息吗?”

亲随苦着脸摇头:“将军,没有。”

他们每过几天会冒险放出城几名探子,那些探子或是登高望远,或是想办法绕开蜀军的包围去外面打探消息。但是并没有收获。

上官贤听邺都的信使说了黑马军陈兵冀州导致陶北无法调派援军的消息,他本以为黑马军只是一群收钱办事的乌合之众,如今看来,似乎并没有那么好解决。

上官贤淡淡道:“我知道了。”顿了顿,又道,“传令下去,从今日起,全军上下粮食再减一半。让士卒们全城搜寻草根、树皮等果腹之物。”

“再减一半?!”亲随顿时惊了。这样一来,他们的食物就只有原先的四分之一了,每天这么点食物,只能是让士卒们勉强不被饿死而已。

上官贤斜睨了他一眼,那亲随顿时不敢说话了。

——削减用度的命令发布后,上官贤是第一个照着做的人。其他军官或许还会利用全职多吃两口,但上官贤所有的吃穿用度都和普通士卒一样,无论旁人怎么劝,或者私下偷偷给,他也坚决不多吃一口。这段时间以来,他整个人都瘦了两圈。

有他这般以身作则,谁又还敢不服?

那亲随想到他们这般受苦,陶北却迟迟没有动作,不由心生怨言。他小声抱怨道:“大将军也真是……”

他还没说完,上官贤已经一记犀利的眼风扫过来,呵斥道:“大将军的决策岂容你议论!”

那亲随吓了一跳,连忙辩解道:“不不不,我只是想说,要是大将军派的援军能早点到就好了……”

上官贤跟随陶北多年,对陶北极为崇敬,绝容不得陶北说旁人一句不是。

他冷声道:“管好你的嘴。无论谁敢说一句不该说的,我决不轻饶!”

那亲随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连连点头。

治军也要软硬兼施,倘若一味严厉,难免使士卒心生怨怼。上官贤又道:“传令下去,安抚各军将士,就说我们的探子已打听到,蜀军十万大军每月耗粮十万石上下,已经坚持不了两个月。只要熬过了这两个月,蜀军自会退兵。”

这话只是他信口胡诌的,他根本不清楚蜀军粮草的剩余和补给情况,这种机密消息也不是他的探子能打听道的。他只能给士卒们一点盼头和期望,要不然这日子真的熬不下去。至于两个月后万一蜀军没撤……那他就只能另外想说辞,继续对大军连哄带骗了。

“是,将军……”他的亲信们明知道实际是怎么回事,但也知道安抚军心的重要性,只能照着他的说法去颁布命令。

上官贤望着前方的路。明晃晃的太阳把石板路照得发白,盯着看久了,眩晕感又阵阵往上涌。但他必须坚持住,像一把□□的刀锋那样坚持住。他身负的不仅是全军上下将士的期望,更是陶北将来问鼎天下的希望。他绝不会倒下。

只盼着蜀军真的再撑不过两个月了才好……

263、第二百六十三章

蒲州城形势胶着, 邺都的陶北自然也不能干坐着看。要如何对付黑马军, 他已经想了很多办法。

他先是忍痛筹措了一笔钱粮给黑马军送去, 想以此收买黑马军退兵。可他筹到的那笔钱无论离他自己的许诺, 还是离魏變的要求都差得太远, 这只让魏變愈发确定了他就是个没钱的穷鬼。于是黑马军上下笑话了一番,又原封不动地把钱粮给陶北退回去了。

软的不行,陶北又试过来硬的。他让高洪主动向黑马军出击。结果正如他所料,冀州军一出去,黑马军立刻撒腿就跑。冀州军当然不可能长途追击,追了五里就退回来。等他们一退,黑马军立刻又跑了回来, 继续驻扎在冀州边境。真是打不死, 甩不脱, 活像一块狗皮膏药。

这一来一去, 大军仍被牵制在北方动弹不得。再加上路上传递消息的耽误, 一眨眼,蒲州城被蜀军围困就已四个月了……

……

……

上官贤走到城楼下,城楼下方的士兵们正坐着休息。见他来了,士兵们连忙拄着刀站起来。

“将军。”士兵们向他行礼。

上官贤打量着这些士兵。原本守城的士兵自然不该坐着偷懒的, 可如今河南兵各个都形销骨立,两颊深深凹陷, 皮肤被太阳烤得黝黑,嘴唇却干裂发白。要是在夜间撞见,怕要以为是哪块地里钻出来的阴兵了。这般情况下, 若还不许他们偷点懒,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上官贤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问道:“今天外面有异动吗?”

士兵们摇头:“回将军,没有。”蜀军仍然围着不散,援军也依旧没有消息。

上官贤默默站了片刻,向城楼上走去。很快,他走到最高点,远眺城外的蜀军营地。

仗打到这个份上,双方比的已是意志了。谁对胜利更有信心,谁就能坚持更久。纵使蜀军的背后有更强大的国库支持,可十万大军的耗用也绝不是一笔小数目,再雄厚的财力也不足以令他们随意挥霍。因此只要让蜀军觉得再坚守下去也没有取胜的希望,他们自然就会退兵。

上官贤试图从军营的风貌看出蜀军已经疲惫绝望,可其实隔着这么远他又能看出什么来?即使真看出什么,也是他自己牵强附会罢了。

片刻后,他低声问道:“咱们被困多久了?”

他身边的亲兵愣了一愣,也不确定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真的发问,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将军,快四个月了。”

“已经四个月了啊……”

过了一会儿,上官贤转身往城楼下走去,亲兵连忙跟上。上官贤这次去的不是别的地方,他又来到了粮仓,找到军需官,调出了粮草的账目。

上官贤在看账本的时候,军需官们站在一旁瑟瑟发抖。他们也知道城里形势紧张,上官贤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或亲自或派人来查一番账,并会进行抽查清点,一旦账目上出现任何问题,或者发生对不上账的情况,上官贤都会严惩不贷。三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斩了三四名军需官了。眼下即便是再大的官,想要多支取一斗米也办不到。

不过这一回上官贤看帐看得很快,也并没有过多为难军需官。他问道:“城里还有最后十九头牛和四十五头猪?”

军需官忙道:“是,牛养在内河边上,猪都在猪圈里。将军要去看看么?”

上官贤摇了摇头,道:“不必看了。把这些牛和猪分成五批,明日起在城楼上搭几个架子,每天宰牛杀猪烤肉。再多抓几只鸡鸭一并烤了。”

众人一愣,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军需官不敢置信地问道:“将军的意思是……五天里要把这些牛和猪全杀了?”

“没错。”上官贤颔首,“连续五天的时间,一天都不能停!”

军需官惊呆了。

要知道这几十头牛和猪对于整个军队来说虽然不算多,分到每个人嘴里没剩几口肉,但这也是他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就算大军饿得嗷嗷叫,上官贤也始终不同意宰猪再牛,宁可让士兵们刨草根吃。为此知情的士兵们暗地里没少抱怨,说上官贤把这些牲畜看的比人还要紧。

原本军需官还以为这些牲畜是留下救命用的,可现在上官贤却忽然下令让全部宰了??难不成他们这五六天吃饱了,以后的日子不过了吗?上官贤是打算向敌人投降了,还是听说援军要到了?

——其实两者都不是。

上官贤道:“明天在城上烤肉,烤完了留下一半分给将士们吃。还剩下一半派几名使者送出城去给蜀军,就说蜀军兄弟们辛苦了,是我上官贤慰劳他们的。”

众人又呆了。都啃了一个月的树皮草根了,好容易有机会开荤,居然只留一半给自己的士卒吃,剩下一半拱手送给敌人?!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上官贤的亲兵倒是很快明白了,忙道:“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麻痹敌军,使蜀人认为我们城中粮草充沛,还能坚持很久?”

上官贤点头。

四个月的时间,不管对被困的河南兵还是对困人的蜀军来说,都差不多到了身心疲惫的地步了。双方都从坚定转变为动摇,所以这时候,攻心才是上策。给敌人送肉,让敌人以为他们非常富足,而敌人自己消耗不起,就会打退堂鼓了。

众人虽然万般不舍得,可是军令如山,谁也不敢违背上官贤的命令,只好各自去筹备了。

=====

翌日午后。

艳阳当空,朱瑙正在帐内批阅汉中送来的公文,谢无疾则出去巡查军情了。过了一会儿,帐帘被人揭开,朱瑙一抬头,是谢无疾回来了。

朱瑙随口问道:“今日可有什么状况?”

谢无疾走上前,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放到他面前的几案上。

朱瑙微微一怔,将油纸包打开,只见里面放的是一块牛腿肉,捧在手心里还热乎呢。

“这是?”

“城里给我们送了几头烤好的牛和猪出来。”谢无疾道,“验过了,没毒。”

朱瑙顿时了然。他捧起油纸包闻了闻,摇头:“唉,这肉也太瘦了,烤得一点也不香。”

谢无疾:“……”

他简直哭笑不得。还真指望上官贤给他们送顿美美的大餐来呢?

至于上官贤为何要送这些肉来?不必问,朱瑙和谢无疾心下都已了然。

其实这一招是很聪明的,倘若蜀军不清楚蒲州城内什么情况,看到敌军给自己送肉来,心里难免会犯嘀咕,以为城里非但吃穿不缺,还富足到能把肉往外送。这样蜀军就不免盘算一下继续围下去还有没有胜算,或者付出的代价值不值得。

其实哪怕蜀军在早就对城内情况心知肚明的时候,上官贤送出来的这些肉也让蜀军吃了一惊,怀疑度支官员们会不会算错了城内的情况。毕竟按照他们的计算,这时候城里不是都快山穷水尽了吗?当然,谢无疾在察觉士卒有这样的困惑和质疑后,马上就让人去稳定军心了,以免士兵们还真因为几头牛和猪就被瓦解了士气。

只可怜上官贤,还以为敌人对他们的情况一无所知,后面几天还打算勒紧了裤腰带给敌人送肉呢!

谢无疾道:“我们也弄些牛羊来,每天在城楼底下烤?”

“好啊。”朱瑙欣然同意。

以牙还牙,这一招虽然简单,但一定有效。现在已经过去四个月了,城里的存粮里告罄已经不远了,就算还有剩,必定也是节衣缩食省下来的。就像那些牲畜,没准是是城里最后几头了。

城里饿得两眼发花的士卒们要是天天闻见城外有烤肉的香气,除非是铁打的身躯,不然岂有不动摇的?

拿定主意,朱瑙便招来相应的官员着手安排去了。

……

……

五天后。

上官贤走到城楼下,发现城楼下站岗的士兵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小声说话,还有一些人竟巴着城门的门缝往外张望。

他见状呵斥道:“你们在干什么?”

那些士兵听见上官贤的声音,吓了一跳,忙站回原位——最近几天,他们沾了点荤腥,精神比前段时日要好上不少了。

士卒们心虚地回答道:“启禀将军,敌军也在城门外烤肉。”

他们原本发现了这个情况,也派人去禀报上官贤了,没想到禀报的人还没到,上官贤先自己过来了。

上官贤闻言微微一怔。他的确闻到了一些辛香味,他原以为是城楼上残余的,竟然是从城外传进来的?

他二话不说,立刻登上城楼,向外眺望。

只见远处蜀军的军营里炊烟袅袅,显然正在做饭,他们甚至能看见一大片空地上搭了许多刚刚宰杀完的牛羊骨架,白骨累了一座小山似的高。就在他们城楼下方,还有不少蜀军士卒推了一车车烤好的肉、饼、食物,在射程外晃悠。

“卖食物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嗓门洪亮的蜀军士卒高声吆喝。

朱瑙可不像上官贤那么“大方”,他不打算给城里的敌军们送食物,他让人叫卖。

“瞧一瞧,看一看!新鲜的卤制黄牛肉,上好的桑落酒,还有葱泼羊、肉胡饼、核桃馍和菜豆腐!一把刀换十两肉,一筒箭换一坛酒啦!便宜了便宜了,都来看看啊!”

上官贤听清那叫卖的喊的什么,脸色瞬间黑了。

叫卖的蜀军士卒们还冲着城楼上方挥手:“上面的兄弟们,都下来看看啊!”

“啪”的一声,上官贤狠狠一巴掌拍在女儿墙上。

他想立刻下令让士兵出城去把那些蜀军赶跑,把蜀军的东西抢过来,但蜀军显然也有所提防,只在城楼的射程外活动,并且兜售食物的士卒附近还安排了许多弓兵和矛兵保护,以便应对敌人的袭击。

也不知是否蜀军发现城楼上来了一位大人物,他们叫喊的价码里又多了一项。

“卖吃的啦!没有钱,没有刀也不要紧,人头也能换!一颗当兵的人头换一条羊腿,一颗校尉的人头换一整头牛!谁要是提上官贤的人头来见,一百头牛羊都是你的!”

城墙上的众人听见了,顿时呼吸一窒,神色惊恐。

立刻有一名亲随怒骂道:“无耻蜀贼,竟敢用如此卑鄙手段挑拨离间!将军,我愿领两百精兵出战,驱逐蜀贼!”

上官贤没有多话,只点了点头。任蜀军这样在城外喊叫,太影响他的军心了,必须立刻驱逐。

那亲随立刻下城楼点兵去了。

上官贤站在城墙边,望着炊烟袅袅的蜀军营,心下一片茫茫。他的手段难道没有起到作用吗?蜀军是当真不以为然,还是和他一样勉力支撑呢?

他又还能坚持多久呢……

264、第二百六十四章

蒲州城数里外与河南府接壤的县城内有一间小院子, 在那院子里, 一名男子心烦意乱地地踱了半天的步了。他似乎在等什么人, 可他等的人却一直没有来。他时而停下坐一会儿, 很快又忍不住起身来回走动。

此人乃是河南府的官员, 名叫吴圩。自从上官贤在蒲州城被困后,吴圩已想过许多办法援救上官贤。可他毕竟不是武将,不懂得调兵遣将,况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手中亦无多少兵马可以调动。于是他只能不断向邺都上书,请求陶北援助。

就在不久前,陶北终于派了人来负责援救上官贤之事。此刻, 吴圩就是在等那人回来。

直到天色将晚, 外面终于传来马蹄声。吴圩眼睛一亮, 疲惫一扫而空, 连忙迎了出去。

黄昏下, 一队人马快速跑了回来。骑在最前面的人身形高大,长相五官粗犷,生得极有威严。而他身后跟着的一群人各个身形健硕,手持刀剑, 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吴圩跑上前急急问道:“孟校尉,今日成功了吗?”

孟环跳下马, 摇了摇头。

吴圩看到后方跟回来的辎重车,顿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孟环将他的神色看在眼中,淡定道:“吴公不必心急。蜀人下了如此大的力气围困蒲州, 我初来乍到,自然需要点时间。这几日下来,我对这里的地形和蜀军的作战习惯已有所了解。只消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必能打开一道缺口,把粮草送进蒲州城去!”

吴圩听他说得这样自信,不免有些怀疑。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此人或许真的做得到。

这孟环的军阶虽不算高,但他着实是一员猛将,他出身贫苦,多年在军中摸爬滚,全凭本事获得今日的地位。他尤其擅长的便是突围战,听说他类似的战事中已立下战功无数。

而且上官贤可是陶北的爱将,陶北能派遣孟环来此,必说明此人本事出众,是最能胜任这项任务的人。难不成陶北还会坑上官贤吗?于是他悬着的心又放回肚子里一些。

吴圩忙挤出一个欣慰笑来:“有孟校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孟环淡淡一笑。

这孟环固然是一员猛将不假,可陶北并没有给他多少兵马,他对阵的又是谢无疾这样闻名天下的常胜将军,缘何他如此有信心?并非他狂妄自大,而是他的任务其实非常简单——他并不打算击退蜀军十万大军,陶北没有要求他做这种以卵击石蠢事;他也不需要把上官贤从蒲州城里救出来。上官贤都已经坚守至今了,倘若最后他们选择放弃蒲州,将河中拱手让给朱瑙,那从一开始又何必留下坚守呢?

孟环的目的只有一个——他只消想办法在蜀军的包围圈上打开一道缺口,把粮草运进蒲州城去就行了!

眼下蒲州城内的兵马最大的困境就是缺衣少食。倘若有足够的粮草和坚固的城墙,他们再耗十年八年又如何?蜀军带着比他们庞大得多的兵马,消耗着数倍于他们的粮草,只要咬牙继续耗,最后撑不下去的一定是蜀军!等到那个时候,蜀军不想退兵也得退了,他们以极小的代价守住了河中,还消耗了蜀军大量财富,可谓大获全胜啊!

因此孟环到达此地后,根本没要河南的大股军队。他只精挑细选出一批精兵组建了几支冲锋队,花了几天的时间仔细研究了附近的地形,又不断向蜀军发起小规模的试探性的进攻。

虽然前几次他们的攻击都没有成功,却也让他对蜀军有了许多了解,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和蜀军交手,他需要时间来知己知彼。现在,他对周遭的地形已经了如指掌,对蜀军的战斗力和习性也心中有数了。

他有信心,用不了多久,他就一定能在蜀军的防线上撕出一道缺口!

他倒要看看,等他把粮草送进蒲州城后,朱瑙还能带着大军在这里耗多久?只怕到时候蜀军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想到这里,孟环不由发出一阵冷笑。等到此战成功,他协助上官贤保住了蒲州城,他从校尉升上一个杂号将军可就不远了……

=====

蒲州城外的蜀军营里,蜀军的军官们正在向谢无疾汇报今日遭遇奇袭的事,而向他们发起偷袭的人正是孟环。

等谢无疾听完众人的汇报,他眉峰微蹙,神色有些凝重:“看来,陶北派了员悍将来此。此人不容小觑啊。”

众将士面面相觑。

最近这段时日,他们频频遭受河南军的奇袭,其实攻击的规模并不是很大,大都只是试探性地接触,而且他们每次都挡下了敌军的进攻。但是将这几场奇袭放在一起看,就会发现对方每一次的试探都能更进一步。

就在今天,孟环率领的河南军几乎差一点就冲破了蜀军的包围圈!幸好孟环的目的是要运送粮草进入蒲州城内,在搬运着许多辎重的情况下,他们被拖慢了速度,附近的蜀军及时赶到,这才有惊无险地守住了防线。

谢无疾虽然没机会亲自与那位河南军的将领交手,但从手下的汇报中,他发现对方应该是个精通战法的高手,而且手下还有一批训练有素并配合默契的士兵。陶北为了救自己的爱将,也是花了不少心思挑选人才的。

“将军,”一名军官建议道,“不妨将敌军的目的告知全军,让各营的将士们加强戒备,增添巡逻人手,绝不能给敌人可趁之机!”

对于这种中规中矩的建议,谢无疾不置可否。

加强警戒确实有必要,可常言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如今他们遇到的便是那个做“贼”的。

河南军的兵力显然不足以对抗他们十万大军,敌人也没有这样的意图,于是明摆着只想往城里送点辎重粮草,让城里的人能坚守更久。这些外围的敌军也许会半夜三更出动,也许会在正午时分偷袭,可能从西面来,也可能从南面进。蜀兵将士们又不是铁打的躯壳,总得吃喝拉撒,难免会有松懈的时候,哪经受得住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戒备?围城的战线那么长,有个别薄弱之处也是在所难免。而敌人又非等闲之辈,战力出众,只怕早晚要被他们找到机冲破包围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