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互相怂恿推搡,终于有一个人被推了出来。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用试探的语气问道:“指挥使,最近姓田的好像经常召你过去……你以前不是很瞧不上姓陶的和姓田的他们么?怎么最近好像不一样了?”

屈啬眼皮一跳。

田畴对他的许诺,他倒也不是一个人都没告诉,但只告诉了一些心腹。至于眼下在院子里站着的这些军官,虽然平日里也会以兄弟相称,但都不是他最信任的人。所以他并没有跟这些人透过底。

一来田畴叮嘱他的话他确实往心里去了,生怕这些人嘴不严实;二来,当官的人最重要的本事便是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也知道自己手下的人马良莠不齐,田畴许诺过日后会给他补足人手,所以让他不要忌惮牺牲。可是有多少人会为了长官的功名利禄而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他要激励手下替他做事,还得靠忽悠。

于是屈啬缓声道:“我不是说了么?陈国那些豪绅出了一大笔钱,要是这一仗能打赢,兄弟们几年都不愁吃喝了。如今这年头,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得。”

“指挥使,真的只是赏钱的缘故么?”

屈啬眼皮一跳,不满道:“你们什么意思?现在是在质问我?!”

几人又对视了一眼,神色复杂。

其实他们早就觉得屈啬最近不太对劲,但也说不上缘由。直到最近听到下面的传言,他们才起了疑心。

于是他们仔细观察着屈啬的神情变化,其中一人道:“指挥使,最近军队里有些传闻。说战事迟迟没有进展,陈国很可能不愿意再给我们提供粮草了。”

“什么?有这种事?”屈啬吃了一惊,狐疑道,“最近蜀军细作横行,这别又是细作在散播谣言,动摇军心吧?”

“还有其他的传闻。”那人接着道,“仗可能快打完了,所以田畴已经派人回邺都去向朝廷请功了,说指挥使你在此战中立下首功,请朝廷给你封赏。”

“当真?!”屈啬原本还克制着表情,听了这话,顿时两眼放光,狂喜不已!他做梦都盼着这一天,居然这么快就实现了?!

那几名军官见他如此,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屈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敛去喜色,咳嗽了两声:“竟有这样的事?看来上官贤出事后,朝廷缺乏人手啊……咱们在此战中居功至伟,本就该重赏我们才是!他们总算不瞎眼了!……你们放心,只要有我屈啬吃肉的一天,就绝不会只让你们喝汤!”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那些军官脸色仍然不好看,只勉强挤出笑脸回应。

屈啬冷静了片刻,又道:“不过最近军中细作猖獗,这也未必是实情,有可能还是谣言……咱们别高兴得太早,过段时间再看看。”他其实已迫不及待想去找田畴询问真伪了,可他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表现出他和田畴私交颇深,于是也只好忍着。

屈啬借口身体疲惫,要回屋休息,把那几个军官打发走了。

那几个军官一出院子,转眼就变了脸色。

“我呸!你们看见那姓屈的方才的神色了没?他听说田畴为他表功,半点没惊讶,还真是早把咱们卖了!”

“没错!他这老狐狸,定是一早和田畴商量好了!他平日里跟咱们称兄道弟,到了战场上,就拿咱们兄弟的命为他垫前程!他还骗我们说汝阳的军队士气低落,汝阳不难打,前几日那一仗死了咱们多少兄弟?!”

“你们说,有这种事他为什么不跟咱们商量呢?除了怕咱们不给为他卖命之外,还有什么缘故?是不是等他升官了,他就要抛下我们?!”

“一定是!他要飞黄腾达了,当然看不上咱们这些泥腿子了,姓陶的一定会给他另外补充人手……真他娘的可恶,没一个好东西!!”

众人想起前日种种,满心不忿,骂骂咧咧地走了。

……

屈啬躲在屋子里既喜又忧的时候,他并不知道,隔壁军营里,田畴正焦头烂额。

他坐在椅子上,他对面站着一个满脸怒气的男子,正是郓州军指挥使李步。

“田将军,你当初找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李步咄咄逼人,“将军该不会不止找了我一个,对其他人也都是一样的说辞吧?”

田畴心里已是波涛涌汹,面上却一点都不显:“李指挥使,那只不过是敌军故意散播出来的谣言,我并不知谣言因何而起,你不尽快遏制谣言,却来找我做什么?”

“谣言我自会尽快遏制,可我也怕田将军当日给我的许诺只是一句空话。倘若将军不能给我个安心,我只怕我手下的将士们不会服气,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未必控制不住……”

田畴顿时脸色一冷,在心里暗骂道:这李步真是个蠢货,竟然敢出言威胁他!就这样,还指望能升官发财?!

然而他心里这样想,话却不能这样说。如今战局胶着,他还指望这些军队奋力作战,因此只能安抚为主。

他正想着该如何继续稳住李步,忽然从外面进来一名行色匆匆的亲兵,来到他耳边低声道:“田公,平卢军指挥使正营外求见……”

田畴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头更大了。

285、第二百八十五章

田畴很清楚,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 蜀人已经往他手下的各支杂牌军里都安插了很多细作, 而他一直致力于抓出这些细作, 也确实成功抓获了不少, 只可惜他并没有办法根治这个乱象。

说白了,杂牌军之所以为杂牌军,除却派系斗争使得他们不能受人主的信任外,更重要的是这些军队本身就搬不上台面。如果这其中真有治军严谨、作战勇猛的军队,陶北早就重金高位收为己用了,若是无法收用,那也会尽早除掉, 不可能放纵他们至今。

这些杂牌军很多都是在世道最乱的那几年里, 由一群山匪、或是一村强民聚在一起, 打出反旗, 搜罗散兵游勇, 逐渐凝聚成一支庞大的队伍。他们为了扩大自己的声势,往往胡乱收人、强征民众。对于军队的首领来说,自己手下的人马越多,他们和朝廷谈判的筹码也就越大。对于这样的军队, 陶北认真剿除嫌太费力,收归旗下又太嫌弃, 所以才搁置着。而像这样拉起来的军队,又怎么可能不混乱?

实在不是田畴能力不足,而是他接手的摊子太烂, 换成大罗金仙也无可奈何啊。

田畴没办法管理庞杂的士卒,就只能管好军官,使混乱中仍能保持着秩序。原本他的方法也是极好的,他准确地抓住了这些军官的心思,他们都是“身在绿林,心向朝廷”的,尤其是让那些杂牌军看见他们的军队和嫡系军队的差别有多大,更激起了他们的向往之心。

田畴自问做得十分用心了。他特意对每一个军官进行了详细的调查,从他们的起兵经历到他们的喜好一一全都记在心中,于是谈话时他便哄得那些军官服服帖帖,相信他们是被他特殊对待的。行军的路上和这一个多月作战的时间里,他也不断安抚笼络那些军官,不敢稍加冷落任何一方。

不仅如此,在排兵布阵上,他也每隔几天会将各军驻扎的位置进行一些变动,以免不同的军队经常待在一起而串通消息;在传递消息的过程中,他也有意欺瞒,对着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军队他总是大加赞扬,可在其他军队的面前他却故意贬低战果,以使其他军队放心。

能做的他都做了,原以为就算不能驾轻就熟地控制这些军队,至少完成陶北交给他的两败俱伤的任务不成问题。可谁料到,这才刚过一个月,军中就出了这样的传闻,给他好容易稳住的军心来了重重一击!

郓州军指挥使李步还在他面前咄咄逼人:“田将军,难不成被我说中了?你当日对我的许诺究竟还能不能作数了?若是不能,呵!那可别怪我……”

他话音未落,田畴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茶壶猛地弹起落下,只听听令哐啷一阵巨响,把李步的话给吓了回去。

田畴蓦地站起来,箭步上前,逼到李步面前,两眼喷火:“别怪你什么?你想干什么?你还想造反吗?!”

他面若寒霜,两眼喷火,气势骇人,李步顿时吓得两腿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他下意识地后退,可他每退一步,田畴就向前逼近一步,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不争气的东西!你还想要我给你什么许诺?你立了什么功就敢来要我的许诺?我明天就派你出战,你想攻虎牢关还是攻汝阳,你选啊!但凡你能将蜀军的防线击退三里,我明天就表你做开封指挥使!你办得到吗?!”

李步被他逼退到了墙边,愣是一句话也插不上。

“我早就再三告诫过你!你治军不严,致使蜀军细作猖獗,军中谣言四起!你不尽快抓出细作,平息谣言,竟还敢上我这里来闹!你眼中可还有军法二字?!”

李步被喷得满脸唾沫星子,又不敢擦,背脊已紧贴到墙上。

田畴再上前一步,几乎跟他面贴面,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弄清楚,我是欣赏你不假,可不是我欠你的!李指挥使,你真的,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他眼中阴云密布,混杂着失望、伤心、愤怒种种情绪,叫李步的心肝颤颤悠悠。

他终于退开几步,被他震慑得连气都不敢喘的李步连呼了几口气,这才终于敢抬手擦擦脸上的唾沫和冷汗。

需知田畴驰骋疆场十数载,纵使平时温和儒雅,却是一只真正的凶狠的老虎。而李步这样的纸老虎遇上真老虎,自然相形见绌了。

此刻李步已完全没有了方才盛气凌人的样子,他被田畴一番话说得心里七上八下,自我怀疑起来。难道那些传言真的只是谣言?田畴原先是打算器重他的吗?现在他让田畴失望了?田畴还会重用他吗?

有了这些疑虑,李步再开口时就完全没有底气了:“呃……田将军……”

田畴冷冷的一道眼风扫过来。

李步磕磕巴巴道:“兴、兴许是我误听谣言了,但这……这也不能怪我啊。我手下那么多弟兄将身家性命都托付在我手上了,我总得替他们着想吧。”他勉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来,“田将军,你应该能理解我吧?”

田畴在心中冷笑。李步这样的人,真是想对得起那些士卒的身家性命吗?不,他只是希望能用那些身家性命能为他自己捞到更多好处罢了!

然而田畴没再与他争辩,只冷冷地下起了逐客令:“我还有军务要办。李指挥使,若无其他事,你请自便吧。”

李步急得抓耳挠腮:“不是,田将军,你……我……你先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田畴的神情无懈可击:“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我自然,自然会好好表现。可是田将军……”

他还想纠缠,田畴冷冷地下起了逐客令:“李指挥使,我今日已乏了。在我的耐心没有耗尽前,我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倘若你还纠缠不休……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李步哑然。

他不敢再惹田畴恼火,只得行了个礼,垂头丧气地告退了。他一出房门,田畴忙向亲兵叮嘱道:“找个借口,把他从南面带出去。”外面还有其他军官求见,田畴可不想让双方打上照面。

亲兵忙追了出去。

田畴疲惫地抹了把脸。这李步是个不见不兔子不撒鹰的家伙,今日虽然暂时将他震住了,却也不知能震住几时。然而现在不是为了他烦心的时候了,还有人在后面等着。

于是田畴先叹了口气,又强行打起精神,道:“把下一个带进来吧……”

……

田畴安抚完那些杂牌军的军官后,天色已经黑了。然而他并没有去休息,而是将自己手下的心腹军官与幕僚们召集起来商议。

待人到齐后,田畴将军中最近流传的谣言告诉众人。众人听罢面面相觑。

“田将军,”一名幕僚建议道,“看来我们必须增加监军的人数与监察力度,打击蜀军的细作,不能再让他们这样造谣生事了。否则迟早酿成大祸。”

田畴无奈摇头道:“谁也不知蜀军到底安插了多少人手,只怕再增加监军,也难以杜绝啊。”

常言道,堵不如疏,对付谣言,堵是最没用的手段。这段时间各军中的监军已经草木皆兵了,但凡听到疑似谣言的内容,立刻寻找传播者,到处抓人。他们确实抓到了很多细作,但也误抓了很多普通士卒。这已经让各军的军官非常不满了。本来那些军官就不愿意让田畴过分插手他们军中事务,甚至怀疑田畴用这种手段操控他们的军队。他再安插更多监军,只怕那些军官们第一个不同意。

众幕僚面面相觑。

田畴道:“我思前想后,蜀军很可能已经知道了我的手段,因此才会散播这样的谣言。纵使我暂时还能稳住那些人,却只怕稳不了多久。”

又有幕僚道:“那将军不如公开以高官厚禄悬赏,激励各军争功。至于悬赏的官职,等到兑现之时,可另做文章。毕竟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安抚军心啊。”

一开始田畴不愿意公开悬赏,是因为他知道他的承诺都是空口白话。一旦公开,以后却不兑现,会影响他身为主将的信誉。但是官场上的门道有很多,以后若真要封哪个杂牌军做开封指挥使了,他们完全可以在开封另辟一处军屯所,新设一名官员掌权,将开封指挥使的权力移交给新辟的官员,这样自然就把他们不想用的人给架空了。这些手段都是陶北的强项,就算田畴捅出篓子,陶北也有办法替他收场。

然而对此建议,田畴却啐道:“那些蠢材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之流。我若真公开悬赏,你料他们会有几个把心思放在战场对敌?只会用来互相攻讦罢了!”

幕僚再次哑然。的确,一群庸人只会想到把对手打压下去就赢了,又何必辛辛苦苦去打仗呢?到那时候,只怕他们不去对付蜀军,真先打起内战来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局究竟该怎么破?

田畴道:“如今若再拖延下去,我只怕蜀人会有更多狡诈手段来动摇我军军心。因此,我想速战速决,尽快发动全面进攻!”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原本田畴打的是消耗战,从虎牢关、汝阳两面进军,迫使蜀军也不得不分兵两路驻防。他每隔几天发起一次进攻,迫使蜀军调动更多人马,不断加固防御工事。拖得时间越久,两边消耗的粮草也就越多。

如果发动全面攻击,拼人海战术,面对十二万大军,蜀军势必抵挡不住,很可能会被迫退兵,让出汝阳。当然,用这样硬拼战术攻下汝阳后他们也会元气大伤,无法进一步扩大战果,甚至也守不了多久。蜀军早晚重整兵马会再打回来的。战事将会变得愈发激烈,最终结束的时间也会提前。

也就是说,田畴将思路从消耗粮草转变成了消耗兵马,既然眼下的局面他稳不了多久了,他索性就让双方增加伤亡!

——这个想法的确很好,可最大的难点是,那些杂牌军明知是绝户战,怎么会愿意去打呢?田畴可以哄住一路兵马。但他能同时哄住七八路人马、数万大军一起上阵吗?!这难度也太大了吧!

面对众人担忧的眼神,田畴道:“目前而言,这是我能想到的打击蜀军最好的办法了。我会尽力尝试说服那些蠢材,你们也替我想想说辞。”

这段时间里,田畴不断与各路杂牌军接触,倒也让他对每支军队加深了了解。他知道那些军官都吃哪一套,用什么方法更好说服。

而要说服大军发起全面进攻,他必须做到的是,让每一路军官都相信他们才是能够在大战中占到最多便宜的人。这需要田畴极强的排兵布阵的能力,极厉害的口才,和笼络人心的手段。

唯一让田畴感到欣慰的是,那些杂牌军出身草莽,大都只知道埋头胡干,精通战术者却不多,忽悠起来的难度不会那么大。

于是众人来到沙盘前,各种推演计划,直到天蒙蒙亮,烧尽了数支蜡烛,他们终于定下了大致的用兵方案。

天亮后,熬了一夜的众人早已困顿不堪,都要各自回去休息了。田畴叮嘱道:“记住,此事务必保密,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一旦我们定下计划,我会用最快的时间说服各路人马,并且立刻向蜀军开战!军中到处是蜀军耳目,消息绝不可走漏!”

屋里的皆是他最为信任的人,自然明白其中道理,纷纷允诺后才各自散了。

286、第二百八十六章

田畴又与心腹们商议了几日, 终于将全面进攻的计划拟定。于是定下计划之后, 他便马不停蹄地去找各路军官, 与他们协商出兵事宜去了。

……

郊外土地庙。

“杨公, 今日梁**忽然加派兵力在各道关卡加派兵力驻守, 不许任何人向西通行,连去山里砍柴的百姓也被拦下来了。”一名蜀军细作正在向杨烈汇报他今日刚发现的情报。

杨烈吃了一惊:“不许人往西面去?这是为了阻止我们去给陛下和谢将军送信吗?”

那细作道:“属下目前尚未打听到梁**的意图。”

杨烈不禁“嘶”了一声。

如今梁军在东,蜀军在西,想要从东往西去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虎牢关,一条则从南面绕道汝阳——这也正是田畴向洛阳进军的路线。而潜伏在梁军里的细作想要去给蜀军报信,有三种方法。一是伪装城百姓或商旅通关, 二是随着出征的军队一起过关, 三则需要绕远路翻山渡河过去。好在河南地势相对平坦, 嵩山和箕山没有那么难翻, 只是耽搁点时日。

这三种方法里, 第一种方法无疑是最灵活也最及时的,当然难度也不小。战事开始之初田畴就下令就对各道关卡进行了仔细的盘查。而现在,田畴索性彻底封死了这条路,不让任何人过关。

但这并不能堵住蜀军的消息往来, 杨烈只要等到田畴下一次对蜀军发起进攻时就可以让安插在军队里的细作去报信了,再不济多绕几天路就是了。难不成田畴以为这样就能解决细作的问题吗?

杨烈在庙里转了几圈, 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深知田畴是名城府极深的老将,这么做,就一定有这么做的道理。

片刻后, 杨烈下令道:“发动各军的探子一起打听消息。我怀疑田畴最近在筹划大事。务必尽快探知消息,尽快汇报于我。”

“是!”那人应了一声,忙去报信了。

……

……

与此同时,田畴正在泰宁军的军营中与屈啬商讨着进军的计划。

屈啬满面笑容地坐在田畴的对面,殷勤地给他倒茶:“田将军,先喝点茶吧。我已经派人去准备点心了,一会儿就送来。将军要来,怎么没提前派人知会一声,这可真突然,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田畴抬手制止道:“什么也不必准备了。我不是叮嘱你别告诉其他人我来了么?你怎么还让人去准备点心?”

屈啬忙道:“将军放心,这里伺候的都是可以信任的人,其余的我谁也没告诉!”

田畴无语地摇摇头。

屈啬又堆起满面笑容来。

前几天他听军中传言,说田畴已经派人去邺都为他表功了,他也不知真的假的,想亲自去找田畴求证,可田畴不知在忙什么,他每次去被拦在门口,卫兵说田畴正忙于军务,不能被打扰。他跑了几趟,压根没见着人,都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让田畴不肯见他了。就在他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没想到田畴亲自跑过来了。

“田将军……”屈啬终于有机会问道,“前几天我听到个消息,也不知真的假的。听说将军你派人去了邺都……”

他话还没说完,田畴忽然神情严肃地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上,并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

屈啬顿时张着嘴僵住。

田畴低声道:“此事绝不可声张。若让其他人知道,必然坏事。”

屈啬愣了愣,顿时狂喜!田畴这意思,看来是真有其事啊!!

他忙用两指掐住自己的嘴,连连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绝不会多嘴。这事情毕竟还没有成,如果被其他几路人马知道了,势必会给他下绊子。他确实应该守口如瓶。

狂喜过后,屈啬终于冷静了些,嬉皮笑脸地问道:“田将军今日找末将,不知所为何事啊?”

田畴道:“战事吃紧,我准备后日向蜀军发起全面进攻,今日便是来知会你此事。”

“后、后日……?”屈啬目瞪口呆。这也太赶了吧?

“全面进攻?将军的意思是,各路军队一起出动?”他连忙问道,“是因为陈国不再给我们提供粮草了吗?所以将军想速战速决?”

田畴冷冷道:“不该你问的别问,更别乱说!若有人动摇军心,纵然是你,我也不会轻饶!”

屈啬被他吓住,只能再次讪讪闭嘴。

田畴出言警告之后,语气又放缓下来:“我近日接到密保,蜀帝朱瑙或因水土不服之故,上月中旬便卧病在床。经多日医治始终未见好转,病情加重,或已危及性命。眼下蜀军正人心惶惶,是我们出兵一举攻入洛阳的大好时机。”

屈啬震惊道:“蜀帝病了?重病??”

倘若此事属实,蜀军眼下必定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啊!需知蜀帝朱瑙在蜀军和蜀民中的声望那可是无人能及的,蜀军如此英勇,也是因为他御驾亲征,给了士卒们极强的信心。他一倒下,人心必然涣散。

更重要的是,万一朱瑙要是病死在洛阳了,那谢无疾以及随行的其他官员们不得赶紧回汉中去夺权?到时候了梁国非但能轻松夺回河南,更有机会反攻蜀国了啊!

屈啬喜出望外地不住搓手:“当真?太好了,太好了!这可真是天佑咱们大梁啊。”

他丝毫没怀疑田畴说的这话究竟是不是真的。他始终心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连田畴会向朝廷举荐他、重用他的话他都信了,又如何会怀疑敌军的事呢?

田畴从怀中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地图铺在桌上,道:“先别高兴得太早。我现在与你说一下后日的行军安排——你放心,我既有心提拔你,自然将最容易立功的差事交给了你,希望你也不要叫我失望。”

屈啬忙甩甩头,摒弃杂念,认真听了起来。

田畴在地图上一边指点一边道:“你需要比其他军队早一天出发,经由嵩县,趟过尹河,绕到蜀军后方。等到其他军队从东南面进攻汝阳时,你同时从西面发起攻势,与他们里应外合,两面夹击夹击蜀军,便能大败蜀军!”

屈啬愣了愣,小心翼翼道:“我绕到汝阳后方?嘶……可是田将军,蜀军在伊川还有大量人马,一旦他们从伊川增派援兵过来,我岂不是也要被他们两面夹击?”

田畴不满道:“你绕过去后,先派一队人马去伊川的方向虚张声势。蜀军本就已经无心作战,你只要让伊川的蜀军认为汝阳已经被我们攻破,他们又岂会攻打你?只会赶紧逃走撤兵了!而你深入敌后,到时候抢先占领伊川的是你,过了伊川第一个进入洛阳的也是你。这是何等的功劳?还有谁能与你争锋?”

屈啬听得口干舌燥。伊川与洛阳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若他能第一个进入洛阳,那他这首功真的是再无人敢质疑啊,还愁战后不能升官吗?

但他也仍有几分担忧。万一事情没有这么顺利怎么办?就像先前田畴派他去攻打汝阳,也说汝阳易攻,可他出兵以后却发现根本没有田畴说的那么简单。要不是听说田畴真的派人为他表功了,他都担心自己被田畴耍了呢……

见屈啬犹豫不决,田畴冷冷道:“若你不愿意,我不强迫你。我找别人便是。那你到时候便跟着郓州军一起在登封待命吧。时间仓促,后日便要出兵,我还有许多军务要办,我先走了。”

眼见田畴要收地图走人,屈啬顿时急了,忙拉住田畴的胳膊。他生怕立大功的机会被人抢了,咬咬牙:“田将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去绕蜀军后方,我去!”

田畴质疑地看着他:“此战极为要紧,你乃胜败之关键。纵使战场上遇到难处,你也需咬牙撑住。若你轻易退却,便会致使全军大败。你当真能办好吗?若你为难,我绝不勉强。”

屈啬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我能!我当然能!我绝不辜负田将军的信任!”

田畴长吁一口气。终于,他点头道:“好,那便托付给你了!”

……

一盏茶后,田畴戴着斗笠,悄悄从偏门离开了泰宁军的军营。他的马车早在外面候着,他躬身钻进马车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还剩最后两个,他就能把那些杂牌军的将领全都搞定了。

为了说服这些人,他和他的幕僚们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编造了一套说辞,明明是让那些杂牌军去送死,他却让他们以为那是他们即将升官发财的天赐良机。他把战事定在后天,时间极为紧迫,便是为了不给那些杂牌军的将领们太多思考和串通消息的机会,也不给蜀军细作通风报信的机会。

等到大战结束,那些杂牌军们发现被他骗了,他大可借口一切都是蜀军的阴谋,连他也被狡猾的蜀军骗了。那时候杂牌军们元气大伤,纵使想闹,也未必能闹出什么波澜了。

田畴撩开车帘,向随行在旁的亲兵问道:“所有关卡都封死了吗?开战之前,绝不能让任何人通行。”

亲兵道:“将军放心,都安排好了。”

田畴点点头。

正说着话,迎面走过来几个年轻人,两人忙止住了话头。

那几个人似是泰宁军中的普通士卒,他们刚从河边洗完澡回来,头发还湿漉漉的,一路有说有笑,打打闹闹。他们的年纪都很小,仗打了这么多年,成年男子死的死,逃的逃,军队里的少年和老者越来越多。他们没有穿军装——杂牌军里也没有成套的军装,士兵们自己弄套颜色相近的衣服,便当成军装穿了——若非眼下正在战时,此地正在战区,这些人看着也与乡间调皮的普通少年并无区别。

田畴放下了车帘,退回车厢内。

后天即将要打的那场仗并不是他打过的阵仗最大的仗,但或许会是最惨烈的一战。因为这一仗的目的便是要让几万人送死。

他面不改色地欺骗、愚弄那些军官时,他心里没有丝毫愧疚。可当看到这些普通士卒时……他不能看,也不能想。所谓慈不掌兵,唯有不看,不想,将一切隔绝于外,方能不慈。

车厢里还不够黑暗,田畴索性闭上眼睛,躺了下去,拽过御寒的毯子将自己的脸也彻底蒙上。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

……

夜半时分,一名男子匆匆跑进土地庙内。

他在黑暗中学了三声长短狼嚎,不多时,杨烈从庙室后堂里钻了出来。

“杨校尉,”那人急急禀报道,“方才有人探得消息,田畴已经下令各军,后日便对我军发起全面进攻,十几万大军全部出动,誓要攻进洛阳!”

“什么?!”杨烈猛地上前一步,抓住那人肩膀,“当真??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