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想得救?还是想死?”那声音温婉依旧,像是讨论天气般淡淡的口气。

“什么意思?”休淮低语着,她明明是想大叫,明明是想狂呼,但是,出口的却是这样平静的声音。一如这个话题,根本是无关于她的。

林中的树叶沙沙轻响,伴随着这样的沙沙声,那声音有如催眠曲般令她昏昏欲睡。

“你是人类,现在这个世界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随着这话语,大树轻轻的摇摆着:“想生存下去,就要具有比妖怪还要强大的力量!”

“我不懂!”休淮看着这密密的叶片,有如人的手掌般的叶片,有如血管般的叶脉,有血有肉的树!她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跟妖怪讨论人类的生存。

“人类需要强大的力量,可是时间却不允许,你们只能存活短短的几十年。就算拥有力量的人类,也一样跟不上时间的脚步,死亡让力量终结,无法与长寿的妖怪对峙!”

“所以,就算是金隐国的国君,几十年来不断修习法术,高贵的人类之血加上智慧的头脑,已经有了不俗的成绩。金隐国的国师,一直以来是避世修习的高人,他潜心修行,法力之强,一般的妖怪也是自愧不如!”

休淮的心一震,它在说自己的父亲和国内的大法师。它说的没错,正是因为父亲和国师的存在,金隐国才可以维持至今。

“即便是如此,一样逃不开时间,他们总会老,总会死。几十年如此短暂的生命,他们逝去之时,金隐国的命运,早已不言而喻。金隐国最终的结局,也一样是你们人类的结局。这个世界,总会被妖吞没…”

“你究竟想说什么?”休淮打断它的话:“你怎么会知道我父亲的事?他们半月前上山来了,现在人在哪里?”她正说着,忽然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她看到了树下,那是父亲的长袍!

她记得半月之前,父亲与大法师一同出宫,说是去号山进行最后的修炼。说如果成功,便可以重拾金隐国的风彩!父亲最爱这件暗红色的金丝长袍,因为这件袍陪伴着他打过一场又一场的胜仗。每每有重大的事情,他总会穿上这件长袍,以期待可以再度得到上天的眷顾。

但是,现在这件袍就这样被丢弃在这里,颜色已经是发灰。就是因为色泽已经暗淡,她才没有一眼就看出来。但是,那袍面上缀着的金色流珠,是金隐国独一的坠饰。虽然已经不再璀灿,但是,这排列的式样,不会错的。是父亲的长袍!

她再顾不上这树干是否有血脉涌动,是否有如人般温润。她几步顺着树滑下来。一把抄起这件长袍,隐隐的,有血迹浸在上面。虽然袍子也是暗红色,但血干了之后有发黑的印迹,很淡,很淡,显然是好几天之前的光景了。日晒雨淋,已经让血迹淡去,甚至,连袍子也褪了颜色!

拣起袍来,才看到,这树下有很多衣服的碎屑,有的稍完整,有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它们零散在这树下面,被草叶覆卷着,休淮握紧手中的衣服,看着如同血般腥红的泥土。眼泪压不住的滚落了下去。她一把抽出腰间的小刀:“你吃了他们,是吧!”

“是游戏!”它轻轻的摆动着枝桠:“一个公平的游戏!”

她低垂着头,长发散下来,掩住她的脸:“我知道,你一定也想吃我吧!”她低低的说:“我从小就修习法术,虽然比起老师来差了太远,也因为懒惰贪玩不肯专心。不过,我却学会了一样!”她忽然轻笑起来,她抬起眼看着面前的大树:“那就是,把自己从美味的点心变成腐臭的毒药!”

说完这些,她将手中小刀横颈而握,只需再往内送上半分,她便可将自己的咽喉撕裂开来。金隐国的人一直是在生死边缘打转,自小她便知道,或许有一天,会被妖怪掳了去,那么那时她所能做的,就只有给自己的身体下毒咒。这种死法自己痛快,也使得不会成为他人盘中之餐,两全其美!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其实从小就一直被这样教导,或者有天会见到亲人被妖怪伤害乃至死去。或者有天,是自己这样被伤害甚至死去。她并不觉得意外,迟早的事而已,而且她已经知足,毕竟,在她有生之年,也曾经踏出过宫门!

“游戏还未开始,怎么能这样结束?”随着这声音,一道啸风掠过,她的右手一麻,小刀不由自主的跌落了下去。她还未有反应,那击落她的小刀的藤蔓便有如长蛇般盘卷上她的身躯。她整人个,被牢牢的缚了起来!

“我知道你见血便可以施咒,虽然这样绑着你,你一样可以咬舌!”它仿佛知道她下一步的动作,先说了出来:“滴血成毒,你修习了十几年,到时成了一堆腐肉,的确无法入口。而且你会在瞬间死去,绝无痛苦,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但是,你若看清楚这个,还要不要这样做呢?”另一根细藤伸了出来,拣起她刚丢下的长袍,抖开在她的眼前:“看清楚上面的字,然后再做决定不迟!”

休淮看着在面前抖开的长袍,仔细看来,那上面暗暗发黑的血迹竟是血书!是父亲的字迹,而且,那分明是父亲写给她的信!怎么可能,难道父亲已经知道她要偷溜出宫?而且会被掳到这里?还会事先留书给她?但是,这分明是他的字迹啊!她盯着那袍子,眼睛,看着那上面的字:“浇灌以血肉,育养以真魂,铸以不生不死之身,得悟心门!”

她的眼泪滚落下来,泪眼迷蒙之中,看着接下面的字:“休淮,要以艰忍之心,凌驾于女桢的魂灵之上,你要以血盟誓,捍守这东方之地!”

“死亡游戏,究竟是什么?”她看着面前的衣服,仿佛看到父亲的脸。父亲一直以来修习坚韧之术,意志之坚,并非是一般妖怪可以控制,更何况,还有国师在旁。就算被掳,一样会以血成毒,不甘于落于人口。除非是他心甘情愿,与这树妖玩什么死亡游戏!

“我想要一个可以自由移动的肉身,而你,想要生存的机会或者是,强大的力量和长久的寿命!”它依旧是淡淡的说:“所以,对于你我而言,都是关乎生死的游戏!”

“我们都拥有各自的灵魂,那就要看,谁的可以成为最后的主宰!”

第73章 春播,女桢之上的统领之妖(5)死亡游戏(2)

休淮喘息着看着面前巨大的女桢,周围簇拥着的它的同类。这片密林,是它的领土。它轻轻的随风摆动着它的叶片,像是在舞动着它的手指般。那低婉的声音,就从它那白色的树干之中发出来,直直的,送进她的脑海。

“我空有这样的力量,却是无法移动分毫的驻立在这里。不同于一般的树妖,我的力量连上天都会妒忌!”它轻轻的说着,无数的枝桠纠结着,象是一把巨大的伞,挡住了她头顶上的天空。

“你的父亲发现了我,并希望以他的力量来控制我。我看到的未来,是一个人类尽亡的世界,他想改变这些,不过失败了!”

“你吞食人类,还满口雌黄!”休淮咬着自己的嘴唇:“你能看到未来?简直是可笑!”

“你手中的长袍便是证明,我知道你今天会来!我需要的血肉,越是智慧,坚忍,执着,或者暴虐,残酷,无情,无论哪一种发挥到极致的人,都是我的美食。得到越加多的血肉,我便越加能够接近那人类的身体。至于灵魂,强大的,才能够控制这新的身体!”

“我眼中的未来是没有人类的,你父亲不相信,所以用肉身与我作赌,若是他赢了,这身体便归他的精神支配。他希望重振金隐国,让这东方成为人类最后的乐园。只是,他与国师都输掉了。”

“你父亲在这之前,我曾告诉他你会到来,并会与我玩这个游戏,当然最后的结局也是失败!因为从一开始,主动权就不在你!”

“没错!”她轻轻的笑着:“主动权不在我,玩也好,不玩也好,最后都会成为你的食物。不过,就算你能预知未来,知道我会踏上这片土地。也不一定你就是最终的胜利者!”

“哦?”它轻轻的应着:“你的意思是,你愿意跟我赌上你的性命?”

“也许我的血肉也不能助你完成最后的肉身,不过这场游戏也是公平,因为你若输了,一样会泯灭你的灵魂!”休淮握紧手中的尖刀,轻声说着。

“呵呵~!”它忽然笑了起来,整片枝桠都在抖动,大大小小的叶片随着枝桠的抖动乱颤着,它根本就已经是一个人了,只是,还保存着最后的树的样子。

“你错了,休淮,我的灵魂永远存在。就算这真的能赢得这场游戏,我的灵魂也不会泯灭,我会永远在你内心的最深处,一旦你变得虚弱,我便会出来代替你!”它的一根树枝轻轻的延伸过来,温柔的抚着她的脸颊:“你真是美丽,我愿意有这样一张脸!”

它的叶片有如手掌,像在抚摸着珍贵的宝物:“所以说,与我赌上你的性命,除非你输掉,根本不会完全的赢!”

“你的废话太多了!”休淮推开那枝条:“这游戏要怎么玩?”

“每灌溉一次,需要三天,这三天里,我要活人的血肉!”它的声音依旧动人:“所以游戏非常简单,只要你在这三天给我新鲜的血,温热的肉就行了。三天之后,一个周期结束,我汲取了你血肉中的营养,就会变成你的样子。你的肉身死去,灵魂与我共享,这美丽而强大的身躯!”

“不过,若是你在这三天之内死去,我便无法完全汲取你的营养,我只好等待下一个人。游戏就会以你丧命而结束!”

她浑身颤抖了一下,脸色变得灰白:“你要我活剐了自己?”她的手在颤抖,眼前猛然浮现出父亲与国师的样子,他们肢离破碎,血流满地,却还挣扎着不肯断气。眼看着自己的血肉分离,任由疼痛撕裂自己的神志…

“你若忍不了苦楚,中途要逃离,我的百子千孙一样会好好招呼你!”它的树干仿佛呼息般的起浮着,这渺小的人类在它的叶脉之下寸步难行。它是女桢,拥有这世上最强大的灵魂,它所需要的,只是一个鲜活的身体,可以陪伴着它到这世界每一处角落。可以让它亲眼看着万物对它臣服。

这世界本就是妖怪的世界,人类终是无法逃脱被消亡的命运。但是,最强大的不是南方背叛的凤凰,也并非北方地狱的逃兵,更不是西面海中的鱼人,而是它,这东方的女桢!

休淮看着周围密密的树,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是这样甘愿的等死,还是信了它的话?她看着父亲留给她遗言,以血盟誓!这是父亲对她最后的要求,她想着母亲口中所说的曾经的金隐国,想着那些金壁辉煌,异彩流光,那曾经的繁荣,华美。她真的很想,很想能够看到!

她深深的吸一口气,她面前的路只有一条,死!既然只能是死,不如就试一试,这剔骨割肉的苦痛,自己究竟能不能忍上三天!她曾听盈月说过,就算犯了十恶的重罪,父亲也极少下这样的重刑来惩罚国人,因为太过残忍。但是现在,他们父女,要走上相同的路!

“我以血盟誓,要以最坚强的心,凌驾在这女桢之上。我将是这新的躯体的控制者,一定是!”她慢慢抬起她的手腕,举起手中的利刃,那闪着寒光的刀刃正对着她的胸膛,随时准备刺出她火热的血液。

它的枝桠摇摆着,树干耸动着,周围的树木也如它般骚动不安着,整个树林在轻轻的呼喊着。连金隐国最高贵的人都接二连三的向它奉献着血肉,若是这个能坚持三天,它真的就会拥有强大的肉身。它会冲破自身的命运法则,它会成为所有妖怪眼中的真神!

它是东方聪慧的女桢,拥有最清明的力量,可以让寒冷变得温暖,火热变得清凉。它可以给人指点最正确的方向,比北极星更能引导他们走回自己温暖的家!

就是因为这样的聪慧,上天才不给它成为人的希望。就算妖气如此弥漫的世间,它还是不能拥有一个人的身体。就连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无名小草,都可以幻化成带着透明羽翼的精灵,唯独它,只能在这号山之上,沉默着等待!

上天不想让它的力量释放,却忽略了这世上有人这样的生物。他们聪明却软弱,贪婪却胆怯。他们成就了这世间的妖怪,却被妖怪逼的走头无路,他们,是它最佳的伙伴!

刀锋划破皮肉,在她细嫩的手臂上豁开鲜红的伤口。血黏稠着涌出来,噬骨的疼痛让她的意识一阵阵的偏离,本能让她想丢掉手中的匕首,身体在反抗她的意志,为什么她要忍受这样残忍的刑罚?

她拼命的挣扎着握着手中的刀,她不要退,也不能退。她的意志不能远离,就算血流干,骨分拆分,她也要坚守她的心。

她是金隐国的休淮,虽然法力平庸,娇生惯养,柔弱如同池边的细柳。既便如此,她也不能违背自己对死去父亲的誓言。

第74章 冬宁也暗藏的心意

影西缓缓张开眼睛,第一个感觉是痛,浑身的痛。来自于手腕,后背,颈,身体没有一处安适的地方。每一根筋都跟她作对般的扭痛着,肌肉不安份的牵痛着,神经都纠结成一团,在她的身体里对她抗拒着。好像轻轻的动一动手指,也会让全身都疼痛难当起来。

但是,就是这样的痛,却让她忍不住轻轻的笑了起来。正是因为这样的痛,那就表示,她现在所用的,还是那个狐妖的身体。冬宁也听了她的话,没有把她的灵魂安放在新的躯体里。

她在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血可以解除撕裂冬宁也的诅咒。那应该是诅咒吧,不然的话,为什么不流血,身体却撕裂成那样的程度。但是好在,她的血可以帮助他。她当时就是这样想的,没有过多的犹豫,她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地上到处是尖锐的石块,她甚至没有感觉到过多的疼痛。就看到自己的鲜血涌了出来。

她将血滴在他的创口,他却挣扎着不肯配合。甚至用手去按住她的手腕,不惜被她的血烧灼着他那没有受伤的手指,她都嗅到那焦炭的气息。真是奇怪,他若是没有受伤,这血会伤害他。但是,若他受了这样的伤,这血却可以救他。

他毕竟已经力竭,而她,却是刚刚发现到自己身体里勃发的力量。但尽管是如此,她依旧无法轻易的控制他。她一时甩不开他的手,无奈之下,她只得整个人都贴倒在他的身上,将自己一头一脸的血蹭向他,她咬着牙,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向下看着他的脸:“你现在这样浪费我的血,等它流干,咱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好了!”

她跨坐在他的身上,两人的白衣都满是血污和残破的碎片,她披头散发的瞪着他,她的双腕被他两只手按着,焦灼的气息与他身上发散出来的黑气几乎将两人包裹住,整个千枯塔在抖动,好像随时都会完全的塌下来,将两人长埋在地下。

“反正伤口在流血,是流在你的伤口上,还是烧烂你的手。你自己看着办!”她低吼着:“流干了就死,早晚不也是死吗?”

他微微张开眼,看着这张离他如此之近的面孔。她咬牙切齿的样子有些五官移位,他感觉到她的手在抖,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间弥漫。要是他死在这里,她就死定了,她是无法在受到这样创伤的情况下还能逃离这里的。他必须活下去!

他的手慢慢松开,看着她的血重新滴进自己的身躯。如此灼热的血在滴入他撕裂的身体的时候却变得温润清凉,那清澈的感觉让他平静,让他体内骚动不安的灵魂也平静下来,让他的力量得到抚慰和复苏,从指尖开始,他又重生般的获得了原本已经消失殆尽的力量。

她在跌倒的一刹那,只是挣扎着说了一句:“不要换!”他知道她的意思,她怕他将她的灵魂换到一个新的妖怪身体里。她不想再因她而丧掉另一条生命。

“这身体不能用了。”他轻轻的回答,看着她的脸,同他一般惨白的脸。

“可以的。”她应着,呼了一口气:“不要换!”她重复着,眼慢慢的闭上了。她还有微弱的脉息,但根本已经是濒死的边缘。死神在她的身边游走,但是他看的到,她的灵魂还是固执的盘距在这个身体之内,有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这身体最后的生命能量。

血是灵魂的精元,就算流失掉大量的血,她的灵魂,依旧是如此的顽强。一如,在她的那个世界,他必须要用第三只摄魂眼才可能将她拉出来。就算这灵魂是支配着一个脆弱不堪的身体也是一样。

“你笑什么?”熟悉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是冬宁也,那淡淡的语气。光听到他的声音,便可以猜想的到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孔。生了一副绝好的模样,却偏偏是张扑克脸!

“谢谢。”她轻轻的说,声音很轻很轻,虽然她感觉用了气力在说,但发出嗓子的声音依旧轻得像蚊子叫。是她太虚弱了吧,现在的她,只觉得困殆得不行,眼皮随时都会重重的合上。她看到头顶上的纱账,是她的床,她的房间。她回来了,回到了白琥宫,怎么回来的已经不记得了。但是现在,她又重新躺在这温暖的床榻之上。

窗外是细细的流水声,有竹叶在轻轻作响。她甚至能听到浅樱在屋外轻轻的脚步声。她的感觉真是变敏锐了呢!

冬宁也坐在她床上方的卧榻之上,自打回来起,已经三天了。这三天来,他几次都忍不住想给她换一具躯体,但是,每每自己动了这个念头的时候。他都会想到她挣扎着对他说:“不要换!”她说过她可以,果真,她真的可以。在三天之后,她终于醒了过来。她醒了来,却对他说谢谢!是她救了他,她却在对他说谢谢!

她又重新睡过去了,眼睛紧闭着,脸色还是惨白,一丝血色也没有。她细瘦的身躯裹在厚厚的裘被之中,只露出她纤细的颈和小小的头颅。黑色的发散在枕上,衬得她得脸更是白。就连嘴唇,此时也是惨白惨白的。

他倚在那里,第一次这样专注的看她。这张脸同以前的她已经完全不同。但是,就是因为同样的灵魂,让他从这张脸上,依旧看到她曾经的样子。

他没有血,没有心,虽然也像人一样的呼吸,但吸收的,却只是精魂而并非是空气。虽然也像人一样的吃饭喝水,却并未从中得到任何的养份。他只是具有生命的形态而已。他拥有最敏锐的感官,可以看穿世上所有生物的灵魂。从他们精魂之中,他得到力量,得到延长留在这个世上的时间。

他喜欢冰雪,这样的寒冷才与他最为的接近。所有温热的身躯都是他的食物。每一次温暖的靠近都会让他生出撕碎对方的心。他会好奇,好奇当他扯破对方的喉咙,放干他的血,那他的灵魂该是怎么样的恐惧不安。他的心会怎样的停止跳动?是骤然的停止,还是渐渐微弱?

有时他会直接让对方死去,根本来不及恐惧或者生出任何的情绪。而有时,会慢慢的折磨,看着他连最后的希望都消失,看着他慢慢被自己的恐惧占据内心,看着他从活生生的血肉便成飘渺的魂灵。他就是这样的妖怪,从地狱来的,却不肯再回到地狱去的妖怪。

直到,为了追逐女桢的灵魂而到了另外一个空间。直到,他站在银行的办公室,见到那个一脸愕然表情的女人。直到,他将她带回他的世界,带到他的身边。

他是为了追求力量而去,是为了永远留在这世间而去的。他一直是这样的认为,在他的体内,是无数死去的魂灵,要想支配它们,不仅要有力量,还要有强大的意志。他是这样做的,而且做的很好。也正是因为他做的好,才会成为冬宁的主人。所以,他才会为了冬宁的未来而去寻找那个遗失的女桢。

为了追求力量的他,却感觉到身体却在和意志对抗。她是他生命里的意外,她可以接近他,甚至贴近他而不使他生出杀戮之心。虽然他心里想着要吞掉她,而且不止一次的这样说,但是,在需要吞掉她的时候却反而去救她。若是感应到她的存在,他就不能不出现在她的身边。若是她有危险,他就不能平静。

他想要她的灵魂力量。但是,当得知她具有复活他的力量的时候,他却拼命的抗拒。只是因为,那样她得流血。

他甚至不肯将这秘密告诉自己的兄弟,她的血可以治愈冬宁的伤。他已经暂时击败了哀月,加上又拥有可以疗伤的女桢的血,这是绝好的可以称霸天下的机会。他可以唤醒冬宁山上封印着的子民,北国冬宁,再不会畏惧任何妖怪。他明明知道,却没有这样做。

他只将哀月破碎的琴身让哥哥带回冬宁山,以冬宁山的冰雪寒气封住她的妖力,让她难以复苏。除了这些,他没有再说只字片语。

是他的身体在背叛他的意志吗?还是他的意志深处,原本就想这样做?

他们是因为看到这世间的美丽,而不肯再回到地狱深处。就如他,怎么能,再让这温暖远离?

第75章 目标,是西国秋执(1)

影西半拥着被坐在床上,今天天气格外的好,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在室里形成一团团的浅晕着的光影。外面竹叶伴随着潺潺的流水声,弹奏着轻快的曲。在床上睡了这几天,整个人都麻软不堪了,她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还缠着绷带。但是,伤痛感似是渐渐远离,后背那被石块砸伤的筋骨也在慢慢的复苏。妖怪的身体,复原的能力果然要比人类的强的多。

“龙茵吗?”她忽然提高声音说着。她听到窗外有细碎的踱步声,却迟迟不肯叩响这里的扉门。她的敏锐度果然是提高了很多,好像是适应了这身体般。

听到她的唤声,外面隐隐的人影略略迟疑了下,还是推开了她的房门。的确是龙茵,她的头低垂着,长长的发挡住她的眉眼,双手不停得互握扳动着,颊边像鳍般的耳也是略略的垂着,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我好了!”影西看出她内心惶然,首先招呼着:“很快,咱们就又可以一起玩了!”

“我要走了!”龙茵低喃着:“今天就起行了。我无意让你受伤的,我也不…”她一时不知该怎样表达,脸微微的涨红着。在千枯塔,跟影西走散之后,她才发觉,原来这塔是会动的。凭借着妖的本能,她感觉到这下面的不寻常,太宁静,毫无妖气却无法给她任何的安全感。正是这种感觉,让她没有勇气再向下探,甚至没有勇气去找寻聂影西。在看到上方的楼梯时她独自上去了,不敢回冬宁,也不敢回秋执。出使北国,却弄丢了他们的白琥宫主,回到冬宁一定不会放过她。但是,若是就这样回去西国,岂不是破坏了本来与冬宁示好的计划,哥哥一定会对她失望!

她在千枯塔外徘徊,期待着聂影西可以找到上来的路。她就这样等待着,从天明到天黑,再到天明的时候,她几乎要等不下去了。正想着要不要下去找她的时候,聂影西上来了。是冬宁也带她上来的,冬宁也一袭白衫沾满了血污,虽然看起来不象是有伤的样子,但是满身的血污和残破的衣衫根本是超出她的想像。在她的眼中,冬宁也是那种无论跟任何人打斗都不会沾染上一丝鲜血的人,他永远外表华美,纤尘不染的。但是,此时的他,带着斑斑的血迹,怀抱着与他同样是满身鲜血的聂影西。她看来是受了严重的伤,垂下的手臂上缠着的衣带已经被渗出的血染得鲜红。她究竟是遭遇到了怎么样的敌人?

龙茵不敢看冬宁也,就这样跟着他们回来了。冬宁也似乎是忘记了她的存在般,这几天,一直忙于医治影西的伤,这种对她不闻不问的态度让她的心忐忑不安。她一直没办法接近影西所住的院落,因为影西一直是昏昏醒醒的。所以,今天得知她略好些,就忙忙的赶来了。她已经向冬宁也请辞,在她离开之前,无论如何,也要见聂影西一面。这样,至少也算是没有闹到太僵吧。

“你要走吗?”影西看她一脸不定的神色,她一定是介意千枯塔的事。影西对这个个性十足的女孩子是十分喜爱的。她活泼灵动,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拥有着自由不羁的情怀。率性而为的让人无法对她生厌,她总是抬着头,一脸自信的笑着,明亮的金色眼眸,闪着太阳般的光耀。知道她就要回国了,影西不由得有些恋恋不舍起来。下千枯塔,根本也是自己的好奇心作祟,与她无关的。“不要介意,龙茵。”她轻轻的说:“下次见面,我们还在一起玩!”

“影西!”龙茵抬眼看她,忽然将手中一个小锦盒放在她的被上:“送你的,三个月后,我哥哥大婚的时候,我们在秋执见!你要养好身体,到时我再跟你赔罪!”她急急的说完,展颜一笑,如释重负般的冲她摆摆手。几步便跨出了房间。

“龙茵!”她叫着,看着闪出的背影,渐行渐远的脚步。她只得重新靠了回去,把玩着手中的小盒,看着这淡蓝色的丝绒小盒上精美的绣花。秋执?那是个什么样的国度?龙茵说她在水中才能完全施放她的力量,那必然是水中的妖怪。难道,秋执那里,全是水吗?是海吗?岛国吗?她想像着,不由的想起自己以前所过去的岛屿,海南,西沙,普吉…海风,沙滩,比基尼!老天,她有多久没有在海边晒日光,穿着她最爱的泳衣吃香草的冰淇淋,玩冲浪或者快艇游戏。她又开始想家了,想她所在的世界,不,或者是说,她开始想念留在那个世界的人。

其实这妖的世界一直让影西惊讶不以,她听思清说过,妖怪的世界开始于2000年前,也就是与战国时代平行的年代。现在好像已经经历了七八百年,那么就是距离她们那个年代差不多一千多年前,与人类所创建的世界平行的时代。

但是,这里的工艺,技术,发展的程度,甚至要超过同时代的人类世界。恢宏的宫殿,精美的雕刻,细致的工艺,无处不显示着这个时代的繁荣。若是一直这样发展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发展到连人类都无法认知的程度。

而更为不同的是,这里还有在天上飞行着的由龙拉着的车驾,可在水中游行的气泡,随着心情变幻色彩的花朵,有如大厦般参天的巨树。夜空里,随着璀璨的星光闪耀着的,是带着流光飞舞在花丛中,长着清辉之翅的精灵。比城市的霓虹更炫美更加动人心魄。这里比人类的世界更加异彩纷程,每天都给她带来不同的惊异。甚至有时,她会想,如果亲人还在她的身边,爱人也未远离。她也是愿意在这里长住。但只是想想而已,她知道她不属于这里,她只是寄生在这里的魂魄。终有一天,会成为他人的食物,仅此而已。

“秋执!”她看着手中的小盒,打开它,映在蓝丝绒上的,是颗拇指肚般大小的珍珠。透着光滑圆润的光泽,白净的没有一丝的暇疵。她看着这珍珠,虽然她不太懂得这些珠宝玉器,还是不由得被它的光泽吸引,仿佛它有生命般。

“秋执的眼泪!”冬宁也的声音在窗边响起。影西一怔,他什么时候来到窗外,她竟一丝一毫也未发觉。尽管,她的感官敏锐了很多。她抬眼间,他已经踱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的白衫,白色的长袍,白色的缀着珍珠缀角的长绡带,滚着绒绒的边。他的衣衫总是精致考究,虽然是一贯的白,但是却在花纹细节上透出各式的不同。他的长发今天束起,结成粗发辫甩在身后,额前有些碎发随风轻抚着。他一直是这样淡定的神情,从他脸上,是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的。

他一径走到她的床边,伸出手来,摸在她的额上。她吓了一跳,冰冷的手让她一颤,忍不住低叫着:“你手这么凉怎么试温度!”

他不以为意的坐在她的床边,与她一起倚在床头,腿随意的搭在床侧。长长的衣带搭下来,看到这毛绒绒,影西总是忍不住拉过来把玩。每次,看到他身侧这样的衣带时,她就有种拉过来把玩的冲动,那细细的绒毛逗弄得她的心都是痒痒的。

“你说这是秋执的眼泪?”影西想到他刚说的话,不由的将手中的明珠举到他的面前。

“嗯。秋执是西海的岛国,他们是西海的鲛人,眼泪可以化作珍珠!”冬宁也靠在那里,微闭着眼应着。

“真的是岛!”影西不由的有些神往,阳光,沙滩,北国冬宁太冷了,好像冬天永远也过不完一样。她用手肘碰触他:“龙茵请我去呢!三个月之后!”她那表情,仿佛龙茵这次来北国就是特地为了邀请她一般。

“想去吗?”他忽然问,眼睛并未看她,嘴角却略略的上扬。

“当然!她请我去嘛!”影西特别加重语气的说,呆在他的身边,很难不会被他的样子吸引。他实在太过美丽,甚至让身边的人忘却自己的存在,美丽,也许真的只有美丽才能形容这容颜。

“想去的话,就练习自己的妖力吧。”他低声说:“走火入魔这种论调是骗不了多少人的。没有妖力的狐妖,只会让其他人多生暇想!”

“什么意思?”她一头雾水的问着,不明白自己去参加婚礼加观光碍着别人什么事了。

“想得到女桢的并非只有冬宁!”她这种白痴的表情他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欠动一下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说着:“如果轻易就让人知道你的身份,将你暴露在众多贪婪的目光之下。还不如就这样把你留在这!”

“不想带我去就直说!”她冲天翻个白眼:“根本就是怕我拖你后腿,到时保护不了我是吧!”她鼻子轻哼着:“肯定又要说了,到时若是便宜了别人,还不如我一口吞了你!”她学着他的口气,怪腔怪调的说着。

“不会这样说了!”他站了起来,外袍散了开来,形成一个四散的弧度上扬着:“我根本不会去做的事,以后也不会再说了。”说着,他向外走去,轻风吹着他的衣襟,阳光在他的头顶笼成一道美妙的光影:“想去的话,就好好练习妖力吧!”

她怔住了,他这样说,让她的心没来由的悸动。什么是他根本不会去做的事,一口吞了她吗?这不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吗?

她惶惶然的胡思乱想着,眼无意中瞄向自己的手边,她又一次怔住了。在她手边上的,是他那条长长缀着珍珠的衣带,滚着绒边的长绡,她一见就忍不住去把玩的轻柔的织品。不知什么时候,他将它解了下来,留在她的身旁!

第76章 目标,是西国秋执(2)影西的妖力

“老大爷您是哪位?”聂影西有些发怔的看着面前的老者,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不敢!”他双手贴着胸口,恭敬得向她致礼:“大人您是我狐部的骄傲,能为大人效力,是小老儿的光荣!”他的头低垂着,长长的白胡须在胸前摇摆着。

“他是狐部的长老。”浅樱看影西一脸困惑的样子,轻轻的在她耳边说着。

“没错,小老儿是狐部正已,大人失了法力,忘记了也是正常啊!”虽然浅樱的声音非常小,但在殿堂之下的他依旧听到了。他的声音虽然苍老却浑厚有力,音量虽然不大却是异常的清晰。

今天一大早,青玉就告诉她有客在配殿等候。她想了半天,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里还会有什么样的客人拜访。却没想到,竟是狐部的长老!

“大人在休养身体期间,净大人分咐过。待得大人身体康复,便由小老儿来帮助大人回复昔日法术,早日达至更高境界!”他依旧是一恭敬有礼的低垂着头,半弯着腰。

“回复法术!”影西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她的声音不由自己的提高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回复法术!”

“大人妖气强盛,无非是忘记了修行之法,小老儿略指点一二,大人自可找到曾经研修之路!回复昔日之力,并非不可能!”他声音不疾不徐,仿佛对她回复力量有着十足信心般的。

“可,可是…”影西有些讪笑着不知该如何应对。冬宁也这家伙在想什么啊?那天就说让她修习什么法术,怎么可能?她是人啊,就算用这个妖怪的身体,也没法变成妖怪吧!

“小老儿今日只是先行拜见。练功事宜小老儿会为大人制定研修计划,待大人过目许可之后便可施行。请大人万望保重身体,小老儿告退了!”他深深向影西鞠了一躬。便倒退着出了偏殿。

一口一个小老儿,一口一个大人。看到一个如此年长的老者对自己施礼,影西浑身都是不自在,不仅不知该说什么。连四肢都不知要怎么摆了。直到看到他退了出去,她这才轻轻的舒了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啊?”影西看着身边的浅樱:“一大早把我叫到这里来,听他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

“是大王吩咐的啊,找狐部的长老来教授你法术啊!”浅樱今天绾了三个发髻,两个在侧,一个歪在头顶,俏皮而又可爱。这些天,她一直衣不解带着照顾影西,整个人削瘦了一大圈。

不过宫中的众人也知影西跟她最为亲厚,态度也比刚来时对她亲切。所以,这时的浅樱反倒是恢复了先前的活泼,让影西看了欣喜。

“学法术?难不成真要在这两个月里学会什么狐部功夫不成?”影西喃喃的,养伤已经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了,难不成这回是来真的。想去秋执的话,就先得练法术?

“放心吧,其实我最近也感觉到了,你比以前要敏锐很多呢!没问题的,你一定可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浅樱扶过她的手臂,拉着她站起来:“我也会帮你啊,放心吧!”

“原来的样子?”她怅然着浅樱这句无心的话,她原来的样子。甚至连自己,都已经快要忘记了。记忆真的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东西,越是不想忘记,越是想不起。越是想忘记,就越是深埋在心底。她害怕照镜子,或者看到光洁的水面,她怕自己现在的样子,因为总是看到现在的样子,让她已经快要记不清,她原来的面容!

“影西?”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浅樱才会这样的唤她。平时,总是跟别人一样叫她大人,让她浑身的不自在。

“不要担心!”浅樱还以为她在担忧练功的事情。她拍拍胸口保证着:“我发誓,一定会帮你的,而且,我还要教你我们藤部的功夫,我们一起练!”

“浅樱!”她们两人一同踏出殿口,向后院慢慢行着。看着她粉红的颊,影西的心中也温暖开怀了起来:“嗯!”她点点头,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