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心事重重。

谭丽娜突然止步,回头看了一眼董琳,高声道:“发什么呆,带路啊!”

也许是被这样呼来喝去惯了,董琳也不敢多说什么,小跑上前,替我们带路。

前厅的空间很大,装修也颇具古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踏进前厅,就感觉脖子后面刮过一阵阴风,吹得我浑身一激灵。

穿过前厅,前方忽然出现一座小桥,桥的两侧挖了两块人工水池。董琳告诉我,这分别是“迎宾桥”和“莲花池”,都是老爷取的名字。到了夏天,池子里就会开满粉色的莲花,非常漂亮。来到序厅,有两三百平方米大小,也许是因为没什么家具摆设,感觉空荡荡的。

我抬起头,发现屋顶也是彻上明造,交错的屋梁结构清晰可见,加之厅堂的屋顶起码有十多米高,使得整个空间感更大。

“小董,他们是谁?不是和你说过,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放进来吗?”

迎面走来一个年近四旬的中年妇人。妇人上身穿了件黑色真丝衬衫,下着阔腿裤,一头卷发披在肩上。也许是生了一对吊眼,脸颊又窄,所以给人非常刁钻的感觉。

“小姐,这位是大少爷的夫人。”

董琳口中的“小姐”,正是袁秉德的大女儿袁嘉月。

袁嘉月上下打量谭丽娜,怪声怪气地笑起来:“你就是谭丽娜?嘉志已经把你们的事告诉我了,没想到你还有脸来我们家!早知道我就不该把这件事讲给你听。”

谭丽娜不甘示弱地回道:“我和袁嘉志还没离婚,从法律上讲,我还是袁家的人。”

“说得好听,你嫁给嘉志,还不是瞧上我们家的钱?”袁嘉月说到一半,视线停在了陈爝的脸上。“这两位是谁?你新养的小奶狗?”

我忙摇头道:“不……不是的!我们是谭小姐的朋友……”

“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我还未来得及辩解,突然被一声怒喝打断。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怒气冲冲地朝我们快步而来。我被他这气势吓得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谭丽娜却不怕,反而迎了上去,道:“我为什么不能来!”

这个男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从谭丽娜对他的态度来推测,应该就是她的丈夫袁嘉志。

“我说了,这里不欢迎你,你滚!”

袁嘉志盯着谭丽娜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看来他们夫妻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谭丽娜不服地说:“我偏不走,你能拿我怎么样?今天我倒要来找你家里人评评理,究竟谁错在先!那个实习生究竟有什么本事,把你的魂也勾走了?”

袁嘉志伸手指着谭丽娜的脸,龇牙道:“你……你疯了!你现在立刻带着你这两位‘朋友’离开这里,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

“怎么,你还想动手?”谭丽娜向前一步道,“你动我一下试试看!”

其实我早就料到会发生这一幕,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到了极点。我向来最讨厌这种电视剧般的狗血剧情,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反观陈爝却一脸轻松,甚至有点幸灾乐祸。我真怀疑他来这里的动机。

这两夫妻正吵得不可开交,从会客厅又出来一人,冲着袁嘉志道:“哥,别吵了!父亲的灵魂还未安息,你们就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那个男子身材没有袁嘉志高大,相貌也略逊一筹,但五官却比袁嘉志柔和,给人更亲切的感觉。我猜他应该是袁秉德的小儿子袁嘉亨。

袁嘉亨走近他哥身边,劝道:“嫂子也没说错,你们没离婚之前,她还是袁家的媳妇。明天夏律师就要宣读父亲的遗嘱,她要听,你就让她听嘛。如果遗嘱分配上有问题,可以寻求法律途径解决。你们像市井无赖一般在此大吵大闹,若是父亲泉下有知,一定会不高兴的。”

袁嘉志冷冷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转身离开,往会客厅走去。袁嘉月看着袁嘉志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不知心里在盘算什么。

谭丽娜道:“你是嘉亨吧?谢谢你!”

袁嘉亨对她摆了摆手:“我不是想帮你,只是不想你们在这里吵到父亲的灵魂。出了这扇门,你们爱怎么吵就怎么吵,一切都与我无关。”

谭丽娜本想拉拢一个袁家人,谁知反倒被呛了一句,一时呆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才好。

“爱留就留下来吧,总之,明天可有好戏看了!”

袁嘉月丢下这句不明不白的话后,也离开序厅,回到会客厅中,继续与袁嘉志商议明天的葬礼以及遗嘱宣读之事。

袁嘉亨吩咐董琳,给我们三人安排客房休息。说完话正准备离开,他的目光忽然在我脸上停留下来。他瞧了我半晌,忽然叫起来:“你……你是韩晋老师?”

3

我看着袁嘉亨的脸,苦思冥想半天,实在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袁嘉亨认出我后很是兴奋,上前抓住我的手,喜道:“你真的是韩晋老师?没想到我会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意外了!”

我苦笑道:“袁先生你好,我……我们认识吗?”

话甫出口,我就后悔了。毕竟他表现得如此热情,我这样说,等于当头泼上一盆凉水。

谁知袁嘉亨完全不在意,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你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你。”

这时,陈爝开口道:“韩晋,看来这位袁先生是你的书迷,尽管这种概率只有亿分之一。”

经陈爝这么提醒,我才回过神来。对啊!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作家。虽然作品卖不出去,经常被出版商嫌弃,但也算半个公众人物啊!

袁嘉亨点头道:“是的,我是个推理迷,也是韩晋老师的超级书迷!我收藏了你的每一本书,尤其喜欢你写的《傀儡村事件》!那本书真是太刺激了!虽然你塑造的人物有点假,比如主角陈爝,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这种人物?文笔、深度也不太行,没什么文学性。但是好在故事流畅,读起来一点也不累,有种在看《故事会》的感觉呢!”

我安慰自己,袁嘉亨可能不善表达,也许他说的话并不是他真正的意思。

“对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有没有吃过晚饭?”

被袁嘉亨这么一说,我顿时感觉饥火烧肠,肚子饿得咕咕直响。其时已经下午六点了,我们好几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小董,你等会儿把饭菜送去客房给他们。”袁嘉亨先是对董琳说话,再转头看我,“韩晋老师,我先离开片刻,去和家里人商量明日葬礼事宜,晚点我再来找你聊天。关于推理小说,我真的有太多想法要和你交流。请你千万不要拒绝。”

“当然不会。”我立刻应承下来。

袁嘉亨向董琳交代完,就迈着轻快的步子回了会客厅。

我们在董琳的带领下,来到了位于序厅西边的客房区,这里有七八间房。我和陈爝住双人间,谭丽娜则独自住一间。关门之后,我发现客房大门与下面压边条的缝隙很大,目测有十几厘米的宽度,可能是装修工人偷工减料吧,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客房约莫三十平方米,房内有两张单人床、一张单人沙发和一张方桌,和酒店的标间相差无几。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能看出白色的床单是新换的。安置完行李,我整个人仰面倒在床上,不想再起身了。舟车劳顿一整天,此时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陈爝打开客房的窗户,发现房间安的都是水平推拉窗,窗外都被拇指粗的铁条焊死了。这里毕竟是博物馆,那些刑具虽然瘆人,却也都是古董。

“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按说这种大家族之间的财产纠纷,是你最厌烦的事了。这种浑水为什么要来蹚呢?”我躺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向陈爝发出灵魂的质问。

“你要我说实话吗?”陈爝转过身来看着我说。

“当然啦,难道我要你骗我?”

“算你猜对了一半,我来这里,确实是为了调查这个刑具博物馆。当然,谭丽娜愿意付我们酬金,那自然更好不过。我虽然不贪财,却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调查什么?”

“对不起,这件事我答应过宋伯雄队长,暂时不能告诉任何人。”

“你这家伙,太不够朋友了吧!我可是什么都讲给你听!”

“韩晋,相信我,你还是不知道更好。即便让你知道了,你也帮不上忙,还会添乱。”

陈爝话说得极为诚恳,这反而令我更加恼怒。

正当我打算还击,质问陈爝为何如此没有义气时,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我跑去开门,见是董琳送来了晚餐,忙对她说:“太感谢了,还让你亲自送来。”她端来的餐盘上有两碗米饭、好几个炒菜。

董琳客气道:“我手艺平平,如果饭菜不对胃口,还请多多包涵。”

“有饭吃就很好了,哪里还敢挑,而且看菜的卖相,味道绝对不会差。”我听她说话有点鼻音,忙问道,“你是不是伤风感冒了?”

董琳笑着说道:“鼻炎而已,老毛病了,一到这个季节就犯。”

我关心道:“那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个病虽是慢性病,也马虎不得。我也有鼻炎,程度还算比较轻,你的症状怎么样?”

“医生说鼻息肉堵塞,下个月准备去做个手术,应该没问题。”

董琳走了之后,我把餐盘端上方桌,也不等陈爝,拿起筷子就吃。这些菜里面,辣子鸡的味道最棒,色泽红亮,味道酥脆,另外樟茶鸭子也不遑多让,外酥里嫩,肉香浓郁。不一会儿,一大碗米饭就被我吃得干干净净。陈爝胃口比我小,吃了半碗饭就说饱了。

我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这时,敲门声又响起。我以为是董琳来取餐具,开门一看,袁嘉亨站在门口。

“老师晚饭吃了吧?”他朝房里瞧了一眼。

“刚吃过,刚吃过。”我笑着点头。

“还吃得惯吗?如果吃不惯,我让小董给你重做一份……”

“吃得惯,非常好!”

“那就好,吃得惯就好。”袁嘉亨就这样笑吟吟地站在门口,也不像要进屋的样子。

于是我问:“袁先生不进来坐坐?”

袁嘉亨踌躇片刻,才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参观一下我父亲的展品?我只是觉得你们难得来这里一次,可能会想看,但碍于面子,又不好意思提。当然啦,如果韩晋老师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就当我没说。”

展馆所藏都是古物,对于我这种学历史出身的人,说不想看是假的。

“当然,我和韩晋刚才正在讨论这件事呢!袁老爷子的藏品天下闻名,怎么会有人不想参观呢?”还未等我开口,陈爝先替我回答了。看来他对古代刑具的兴趣比我更大。

“对了,还未请教这位先生尊姓大名。”袁嘉亨这才想起询问陈爝。

“贱名不足挂齿,你叫我小陈就好了。”

“陈先生是吧?好!”袁嘉亨连连点头,然后道,“那就请两位移步。我来当向导,带大家参观一下父亲的藏品。”

我们出了客房,紧紧跟在袁嘉亨身后,朝展厅的方向走去。

袁嘉亨告诉我们,他父亲的展厅分为四个部分,分别为刀锯展厅、碓捣展厅、水刑展厅和火刑展厅。展厅内的刑具,也是按照这个分类进行布置的。

当我们要进入火刑展厅的时候,忽然闪出一个人来,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定眼一看,原来是袁嘉亨的哥哥袁嘉志。

“你做什么?”袁嘉志脸色铁青,用手指着他弟弟的脸骂道,“想带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去看父亲的藏品吗?万一藏品有损伤,你担待得起吗?”

袁嘉亨挺直了腰杆,道:“首先,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并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其次,这里边的藏品我也有份,就算损坏,也由我来负责,与他们无关。”

“你……你……”袁嘉志气得表情都扭曲了,指着袁嘉亨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两位跟我来。”袁嘉亨回头对我们说了一句,然后绕过袁嘉志,径直朝火刑展厅的大门走去。陈爝朝我眨了眨眼,现出狡黠的笑容。但我见他们兄弟搞成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袁嘉志冲着袁嘉亨背后骂道:“臭小子,你别得意太早!”

我看着有点过意不去,快步跟上袁嘉亨,关切地道:“没事吧?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

袁嘉亨对此却毫不介怀:“我们姐弟三人从小关系就不融洽,母亲去世之后,我们姐弟便分道扬镳,各自发展。父亲续弦后,对我们姐弟更加不闻不问。若非父亲去世,彼此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相见,还谈什么家族感情?家人和陌生人也没太大分别。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此次父亲离世,我一滴眼泪都挤不出呢!”

说话间,我们便已来到了火刑展厅的门前。袁嘉亨拉开大门,我们跟着他走了进去。

刚踏入展厅,我立时感觉阴气逼人。虽然展厅有灯,但总体来说还是十分黑暗,四周像有一层薄薄的黑雾笼罩着。

袁嘉亨转过身来,对我们说道:“这里的收藏,全是古时候火刑所用之刑具。而且这些刑具上都有过人命,是以阴气较重,如果在观看时发生奇怪的事情,或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脏东西,还请两位立刻离开!”

他说话的时候面容冷峻,不像在开玩笑。

4

人死之后,灵魂会附着在刑具上,这种鬼话自然吓不倒我。不过我也不能当面反驳袁嘉亨,唯有嘴上答应,保证一有特殊情况,立刻向他汇报。

袁嘉亨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带我们浏览这里的古代刑具。

展厅面积很大,保守估计也有两百平方米以上、近三百平方米,沿墙放置着一个个火刑刑具。

其实早在周朝就有火刑,根据《周礼·秋官·掌戮》记载,凡是杀害亲生父母者,均要受火刑处死。春秋时期,对于那些犯上作乱的人也常用火刑,算是相当严重的一种刑罚。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根高约两米的铜柱,下面的方格中置有木炭。柱身雕有一个人像,头发、周身皆有火焰,铜柱上缠有锁链。因为长时间氧化的关系,铜柱的表面大部分都已成铜绿色,还有些黑色的斑块,不知是不是受刑者留下的皮肤组织。

铜柱前的铭牌上写着“炮烙”二字,年代未知。

铭牌上还有一段文字写道:炮烙之刑,传说为商纣王所创。《荀子·议兵》记云:纣刳比干,囚箕子,为炮烙刑。《韩非子·喻老》记云:纣为肉圃,设炮烙,登糟邱,临酒池。

“别看这铜柱又高又粗,其实不重,中间都是空心的。”袁嘉亨指着铜柱对我们道,“当年父亲带我来看这炮烙,说就算他的眼力,也辨不清这东西的朝代。不过一定是清以前的东西。”

且不说这个藏品是真是假,单说商纣王当年使用的火刑究竟是什么,目前学界也未有定论。比较主流的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是铜格子,一种说是铜柱,两种说法各有文献证据。

比如《史记·殷本纪》中的司马贞索引说,纣王“见蚁布铜斗,足废而死,于是为铜格,炊炭其下,使罪人步其上”。《荀子·议兵篇》记此事时说是“炮格”。《吕氏春秋·过理篇》也有“肉圃为格”一句,高氏注云:“以铜为之,布火其下,以人置上,人烂堕火而死。”此处认为也是铜格。郑康成注《周礼·牛人》篇说“互若今屠家悬肉格意,纣所为亦相似”,与高氏注《吕氏春秋》所言相同。

但也有不少学者认为纣王烙人用的是铜柱。《史记·殷本纪》的集解引《烈女传》说:“膏铜柱,下加之炭,令有罪者行焉,辄堕炭中。妲己笑,名曰炮烙之刑。”《汉书·谷永传》有“榜棰僭于炮烙”之句,颜师古注云:“膏涂铜柱,加之火上。”

不过后世提起炮烙,多说是铜柱。

再往前走了几步,出现一个一丈见方的铁牢笼。正方形的铁牢笼以钢索从屋顶上吊垂下来,铁笼下布满木炭。我看了一眼铭牌,这东西叫“火笼”,是南宋时候的刑具。南宋初年著名的抗金将领曲端就是被这种铁笼活活烤死。建炎四年,秦桧党羽张浚诬陷曲端谋反,曲端被施以火笼之刑,终年四十二岁,令人嗟叹。

火笼边上是个大铜缸,名曰“赤焰缸”,是明朝发明的刑具。据说行刑时用铜缸倒扣住人,四面点燃炭火,将铜缸烧得融化成铜汁,将里面的人活活烧死。相传明成祖朱棣次子朱高煦造反,就被明宣宗施以此刑。清初尤侗作的《明史乐府》诗,其中就有“可怜高煦亦英雄,顷刻烧死铜缸中”的句子。

陈爝感慨道:“说起残忍的动物,大家都会提及那些毒蛇猛兽,其实这些动物哪里比得上人类?它们杀人,大多为了生存,唯有人类以折磨同类为乐。”

我们来到展厅的另一侧,见此处并排摆放着许多巨型金属炊器。

袁嘉亨介绍道:“这是烹煮之刑的器具,因为与火有关,也归入了火刑展厅。父亲告诉我,这种烹人的大锅古时候叫鼎或者镬,几乎都是用铜或者铁铸成,不同的是鼎有三足,镬无足。你们看这只明代的镬,是专门用来油烹的。”

我们顺着他所指望去,见到一口直径约为一米的大镬,用木头支架撑着。镬前的铭牌上写着“炸鬼镬”三个字。烹人之刑,多用水煮,而油烹则是油炸。

此外,我还见到了蒸人的大瓮,这种器具专门用来实行“蒸刑”。可以想象,一个活人被困在瓮中,被蒸气逐渐加热而死,是一种多么恐怖的滋味。想到此处,我不由浑身发冷,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不想再继续待下去,想要离开,但见陈爝还瞧得津津有味,袁嘉亨也说得口沫横飞,实在不忍心打扰他们的雅兴,只好自己一个人离开展厅。回到中庭,本想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回客房,谁知眼角瞥见刀锯展厅的大门敞开着。

除了刀锯展厅,水刑展厅和碓捣展厅皆大门紧闭。

——展厅中难道有人?

我走近刀锯展厅门口,发现展厅内部的灯并没有开。我猜想可能是上一批参观者忘了关门,准备把厅门关上,然后离开。可就当我双手握住两边的门把时,忽然听见展厅内隐隐传来一声女人的叹息。

这声音听得我浑身上下顿生寒意。转念一想,这展厅黑灯瞎火,怎么可能有人,一定是我今天赶了一天路,累得都出现幻觉了。但真的是幻觉吗?正当我犹疑之际,女人的叹息声仿佛再次响起,于我耳边盘旋,弥久不散。

最后我还是决定进刀锯展厅看个究竟。我的个性就是如此,心里留着一个谜团,如果此时转身离开,恐怕今天晚上也睡不着觉。

我不知道展厅电灯的开关在何处,只能打开手机探路。

手机的光源能照亮的区域十分有限,除此之外都是漆黑一片,仿佛一切都被浓重的黑雾所掩盖。光源扫过一个个刑具,有斩腰锯、抽肠钩、抉眼刀、鬼头铡、断头台等,均是用利刃伤人的刑具,触目惊心。我不敢多看,只是匆匆瞥上几眼。

三百多平方米的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惴惴不安地走了一圈,始终没发现人的踪迹。看来真是我出现了幻听。这件事千万不能让陈爝知道,否则又要讽刺我犯花痴,想女人想出了幻觉。

正当我转身想要离开时,忽然发现刀锯展厅的大门不知何时被人关上了!

展厅的大门非常重,绝不可能是被风吹动的,也不会自己关上。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偷偷关门,故意将我困在这里。

——难道展厅内还有其他人?甚至,是不是人都难说……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陡然想起袁嘉亨的警告,说这里收藏的刑具都要过人命,是以阴气极重,一不小心,容易撞见脏东西。虽不知道那东西为何物,但既然把门关上,定是要把我留在这展厅内。想到此处,我只觉得腿脚发软,几乎迈不开步子。

我定了定神,将光源对准前方,快步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手机的光源能够照亮我面前三四米的距离,但两侧照亮的范围不大,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些。走路的时候,我双眼直视前方,两侧的事物只能用余光去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异常诡异的事情。

在距离大门还有十几米的右前方,我的余光蓦地瞥见了一张苍白的脸!

由于我走得极快,手机光源也迅速扫过我两侧的刑具,失去光源的照射,那张脸很快消失在手机照明的范围外,隐没在黑暗之中。

这一次不可能是幻觉,虽是余光,但我瞧得真切,那绝对是一张人脸!

我顿时头皮发麻,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三章 阎帝案1

在漆黑的展厅内,忽然瞥见一张人脸,这种惊悚的感觉,没经历过的人完全无法体会。我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所有的关节像被上了锁,无法动弹。

我呆立许久,心想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是人是鬼,还是要看看清楚,就算死也死得明白。待惊恐的心境稍稍缓解了一些,我鼓起勇气,转身向右后方望去,同时将手机光源对准那个方位。

同样的位置,此时却空无一人。

——难道是我看花了眼?

我可以向天发誓,当时看见的绝对是一张人脸,幻觉不可能如此真实。

眼下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赶快离开这个邪门的地方。

我回过头,刹那间,视线猛然撞上了一个白衣女人!她就立在我的正前方,与我距离不过一米,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这人原本应该站在我身后,何时悄无声息地跑到了我跟前?难道是……女鬼?!

我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骇然惊叫起来!

谁知我的叫声竟然也惊到了“女鬼”,她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发出一阵短促的尖叫声。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过是个游客,你要报仇,就去找杀你的人!不要害我!不要害我!”

乍见女鬼,我吓得语无伦次,一股脑儿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

正当我惊慌失措,自觉逃生无门之时,刀锯展厅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袁嘉亨和陈爝两人从门外跑进了展厅,四处张望,似在寻找我的踪迹。

我忙冲他们大喊:“我……我在这里!”

陈爝听见声音,视线转向我这边,袁嘉亨则去打开了展厅所有的照明灯。

那“女鬼”转过身去,对袁嘉亨说:“嘉亨,这人是谁?”

奇怪,她说话的声音听来很是悦耳,并不像阴间来的女鬼。

“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袁嘉亨走到她面前,面色略微有些慌张,“妈,你没事吧?我和陈先生在门外听见有人大叫,就冲了过来。”

——妈?这是什么情况?

打开照明灯后,整个刀锯展厅一览无遗,那“女鬼”的面貌自然瞧得清楚了。只见她四十左右年纪,秀眉星目,肤色白腻,一头黑发在脑后盘成发髻,竟然是个极为貌美的妇人。虽然细看之下眉梢眼角间隐露细纹,却掩盖不了她的风韵。

但以她的年纪,要做袁嘉亨的母亲,还是太年轻了点。

“原来是韩先生,刚才吓到你,真的不好意思。”

她说话的声音轻柔婉转,听得我心怦怦直跳,不敢与她对视,只有低头道:“是我不好,没经过主人的同意就擅闯展厅,请袁夫人原谅!”

原来,这个妇人名叫汤洛妃,是袁秉德的继室,自然也是袁嘉亨的后母。之前我在展厅门口听见的叹息声就是她发出的。由于太过想念亡夫,夜里她就一人来到展厅,追思他们夫妻过往的点滴。情到悲处,叹惋不已。这时我不知趣地闯了进来,以至于造成了误会。

至于展厅的大门,则是袁嘉亨关上的。他和陈爝逛完火刑展厅,四处找不到我,以为我回了客房,临离开时,却发现刀锯展厅的门没有关上,才顺手关门。

袁嘉亨和陈爝听了,笑得前俯后仰。我红着脸向汤洛妃连连鞠躬,为自己的鲁莽道歉。汤洛妃可能被我的窘样逗乐了,扑哧笑出了声。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解释清楚后,袁嘉亨说去灵堂给亡父守夜,我们则各自回房。

到了房间,陈爝还在拿这件事取笑我。我没空理他,换了睡衣,直接上床睡觉。

陈爝坐在我的床沿,不怀好意地道:“怎么样,袁夫人很漂亮吧?”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把脸埋进被子里,“现在我要睡觉了,请你走开。”

“韩晋,作为朋友,我还是得提醒你,不要对未亡人报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是很严重的道德问题,明白吗?”

“你别血口喷人!”我对陈爝的指控非常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