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什么人你管不着?如果你不是警察的话,劝你马上走开,就当没见到我们。如果是警察的话,那么可能今天就是你的不幸日了!”

驰骏并不回答他是不是警察电话,只道:“把手机留下!”

两人面面相视一眼,大致是意识到这人不是路过打酱油的路人,片刻之后,双双从身上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驰骏心里一震,稍稍退后两步,不着痕迹地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笔筒。

房间很小,三个人很快缠做一团。

两个不明身份的人,显然是职业犯罪分子,招招老道专业,毫不手软留情,何况手中还拿着刀子。

驰骏虽然从小打架打到大,但毕竟没有做过杀人放火的事,打架斗殴也都不会伤人要害。

此时以一敌二,很快落于下风,只有拼命抵挡不被伤害。不出一会儿,身上就被划伤几处。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仅抢不到手机,自己可能还会丢了小命,

他乘着一个空档,将两人引出门,到了皇朝的大厅,他拿到一个酒瓶敲碎当做武器,有了矿宽敞的空间,又有了武器,身手好过两人的驰骏,终于稍稍拉回了点优势。

缠斗了半响,就在拿着手机的那人用刀刺向自己肋骨时,驰骏本来成功躲开,但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自己凑上前,在迎上那把刀时,他手上的酒瓶同时刺向了那人,并伸手夺走了他口袋里的手机。

他刺入的力道非常重,那人立刻捂着腹部跪倒,旁边那人见驰骏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发光,像是发怒的野兽,知道这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年轻人,比他们还亡命之徒,赶紧扶起同伴,也不顾被抢走的手机,跌跌撞撞逃走了。

驰骏见两人离开,这才大口大口喘着气,捂着胸肋出的伤口,站在原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片刻之后,那头传来一个男声:“驰骏?”

驰骏喘着气开口唤道:“是我,沈队长……”

“你怎么了?”

驰骏简短将自己的情况告诉他。

那头道:“你马上离开,悄悄离开去你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以免那些人杀一个回马枪,对你不利。”

驰骏想了想:“我去新塘。”

“好,我马上去新塘找你。你的伤要不要紧?”

“不要紧,新塘有卫生所,可以先简单处理。”

驰骏撕下衣服,将自己胸口下风的刀伤,牢牢系住,悄悄从后窗出去,又从暗巷里小心翼翼跑到另一条街,打了一辆车直奔新塘。

他浑身是伤,衣服破破烂烂,已经被染成了红色。司机见了也不敢说话,开到半路才开口:“小伙子,要不要去医院?”

驰骏冷声道:“不用,直接开到新塘。”

到了新塘,驰骏给了车费,刚刚进入牌坊,走上新塘坑坑洼洼的路,却忽然瞥到夜色下两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新塘的路中央。

他不确定这些人是不是那些不法分子,但为了小心起见,他悄悄挪到了旁边,钻进了旁边两个垃圾桶的后面。

经过这一番折腾,他身上的血不知流了多少,躺在地上,只觉得头开始晕乎乎,像是要飘起来。

垃圾的臭味他都已经闻不见,只觉得嗅觉触觉身体的感觉,都随着流逝的血液,一点一点在麻木,手脚也渐渐冰冷,不听使唤。

用仅有的感觉,觉察到那两人离开,他想起身,却发觉,已经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就像是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这一刻,驰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驰骏的神思是被一阵脚步唤醒,他趴在垃圾桶后面,透过两只垃圾桶的缝隙,看到昏暗的月色之下,一截光裸白净的小腿。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看见过这双腿,但就是知道她是谁。

“叶……初晓……”

驰骏用尽全身力气唤了一声。

叶初晓手中的垃圾袋刚刚丢人垃圾桶内,便忽然听到这个声音。空无一人的路边,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跌倒。

“是我……”驰骏又艰难地发出两个字。

叶初晓屏声静气,捂着胸口往前走几步,朝声音的源头看去。

只见两只垃圾桶缝隙后面,躺着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她看得不太清楚,但也看到了那人满头满身的鲜血,还有流淌在地上的血迹。

她甚至都闻到了血液的腥味,和着垃圾的恶臭,让她胃部一阵翻涌。

叶初晓惊恐地看着他,像是不知所措。

驰骏抬眼看了下她夜色下的表情,再憋了一口气,口气不佳地说出一整串话:“你傻了吗?没见我快死了!快去卫生室把张医生找来!”

他说完,便急促又微弱地喘气,像真的是快要不行。

叶初晓忙不迭点头,跌跌撞撞往新塘腹地跑去。

夏夜里的风呼呼吹,她却觉得又冷又热,跑到卫生室,不知不觉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叶初晓在卫生室的玻璃门外停下脚步,透过玻璃,看到明亮的卫生室内,张医生忙碌的身影。

虽然只是小小的卫生室,也只是自学成才,但张医生医术高明远近闻名,许多慕名而来的患者。叶初晓知道,只要告诉这位医生,那个倒在垃圾桶后面,奄奄一息的驰骏,就能马上得救。

但是站在卫生室门外的这一刻,她忽然犹豫了。

脑子里的片段,像是电影一般,一帧一帧地跳出来,驰松年与自己母亲的不堪,父亲吸毒后的狰狞,电视里播放的皇朝夜总会被查获的毒品,还有驰骏平日里的嚣张恶劣。

她忽然想,她为什么要救他?

他肯定是跟谁去打架了。他和他贩毒的父亲,吸毒致死的周浩,还有她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吸毒鬼父亲,都不应该在这世界存在。

这是他们的原罪。

而驰骏的生死,与她毫无关系。

她怔忡地站了片刻,玻璃门内的张医生转身时发现他,从里面走出来,站在门口奇怪地问:“初晓?你要看病吗?”

叶初晓惊恐一般反应过来,立刻用力摇摇头:“没有,我就是随便走走。”

张医生对她笑了笑:“听说明天就要去上大学了,江城大学可是名牌大学啊!咱新塘总算是飞出了一只金凤凰。”

叶初晓讪讪笑了笑:“张医生,你继续忙,我走了。”

她本来准备直接回家睡觉,但脚步还是止不住往外走,回到了之前的垃圾桶处。

驰骏依然躺在原地,夜色虫鸣之下,呼吸微弱轻浅。

在听到她的脚步后,像是清醒过来,稍稍抬头,看向站立在对面的她。

于是,驰骏看到了月光中,叶初晓那张清丽但面无表情的脸。

“张医生呢?”驰骏捂着胸口的伤,气若游丝地问。

叶初晓不作回答,只冷漠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和事。

驰骏忽然明白了什么,眼里露出不可思议地震惊,还有一丝自嘲的痛苦。

初秋的月光,美丽冰凉,叶初晓的表情,便与这月光如出一辙。

驰骏还想要开口,但是失血过多的身体,让他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眼前渐渐模糊,终于最后一点力气也消失殆尽。

迷糊中,他听到那双脚步,一步一步踏着夜色中的小道,缓慢而决绝地离去。

☆、第20章 离别

天还未亮,叶初晓就醒来。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像是做了许多恶梦,但醒来之后,看着黑漆漆的屋子,却记不起那些恶梦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默默地躺了一会儿,起身下床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透过玻璃朝外面看了看。此时的天色只一点点发白,新塘难得地处在一片宁静当中,没有了白昼的嘈杂。

她想了想,换上衣服轻手轻脚地出门。

拂晓中的凉意,让她打了个寒战,却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心中空洞洞的愧疚和恐惧。

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愧疚。她告诉自己,对于一个打架斗殴受伤的流氓,她觉得自己的见死不救并不是一件恶事。

相反,她甚至觉得,如果驰骏当真因此没了性命,那也是他活该,就如同他的好兄弟周浩一样,他们都是罪有应得。

只是为什么,这一次她的心不那么平静了。

一米多高的垃圾桶,一如既往地散发着恶臭。

叶初晓一步一步走近,不知为何,紧张地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喵的一声。

一只黑色的猫,从垃圾桶后面跳出来,她吓得差点尖叫出来。

叶初晓颤抖着手捂住嘴巴,往那后面一看,昨日躺着鲜血淋漓的人的地方,此时已经空荡荡,只有几只苍蝇在那干涸的血迹上方,飞来飞去。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再走近一步,确定驰骏确实不在之后,脑子一片混乱。

他去哪里了?被人救了?还是已经死了?

她脑子里止不住出现驰骏那张冷厉讥诮又有些玩世不恭的脸。

她忽然恐惧地跌跌撞撞转身,往家里快速跑去。

在路过一家刚刚开门的早餐店,她又蓦地停下。

早餐店已经有好几个穿着睡衣的街坊来买早餐,叽叽喳喳像是在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她本以为会听到驰骏的名字,听了几分钟,也只听到谁家男人出轨谁家女人出墙这类的话题。

最后只得沉默着走开。

回到家里,张莲已经起来,看到她从外面回来,奇怪地问:“这么早你出去干什么?”

叶初晓随口道:“哦,起来了有点饿,就去买点早餐。”

张莲见她两手空空:“那为什么没买?”

叶初晓愣了愣:“我忘带钱了。”

张莲看着她精神恍惚的模样,叹了一声:“那你再睡一会儿,你想吃什么我去买。待会还要坐七八个小时的火车,小心累着。”

“哦。”叶初晓嘴上应着,却没有回卧室,只坐在沙发上,挺着身体一动不动。

张莲觉得她今日的状态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只想着大约是要马上离开家,心里多少有些不适应。

等到张莲买了热气腾腾的包子豆浆回来,叶初晓依旧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见到她,立刻问:“你有没有听到街坊说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张莲一头雾水,摇头:“没有啊!”

叶初晓顿了顿,又问:“驰骏呢?有没有人说驰骏?”

“驰骏?”张莲皱眉看着她,“驰骏怎么了?”

叶初晓连忙摇头:“不知道。”

张莲沉默了片刻,走到她身边坐下:“驰叔如今出了这么大事,驰骏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不过这些事都跟你没关系,你就好好去上大学,安心念书,别再想新塘的这些破事。”

她说完,走进卧室,拿了一张银行卡走出来:“这些年驰松年是给了我不少钱,但我手松没攒着多少,如今他出了事,我也没办法再问他要钱。好在这些年,楼下租钱我都给你存着,正好够你四年的学费。说起来,要不是驰骏,那天这钱就被你爸抢走了。”

驰骏!驰骏!

叶初晓听到这个名字,像是受惊一般顿了下。她颤抖着手,将银行卡拿在手中,想起那日驰骏愤怒离开时的场景,然后想起很多很多场景,自小到大。

驰骏确实是坏孩子,但是他对自己,真的很坏吗?

此时的叶初晓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他对自己做过的真正恶行,即使那次在自己的房间,也只是点到即止的威慑。

相反,小时候她不合群,顽皮的小男孩用沙子扔她,恶劣的女孩跑过来欺负她,都被孩子王驰骏赶走。

长大了她越来越漂亮,在这种生活环境中,总是遇到这样那样的不怀好意,但只要叫驰骏那伙人知道,都会将那些不怀好意赶走,甚至一次还跑进她的学校,将骚扰她的流氓胖揍了一顿。

还有那天,她差点被自己亲爹卖掉,也是驰骏出手相助,还要回了她做家教的钱。

不胜枚举。

周浩他们当然也总是对她对口头调笑,但细细想来,他们从来没有碰过她,哪怕一根手指。

这样一想,叶初晓忽然才发现,她根本就没有理由恨驰骏,况且驰骏再坏,也罪不致死。而见死不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如同刽子手,这才是真正的罪恶。

愧疚悔恨潮水一样涌上来。

叶初晓知道昨晚,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不管驰骏是不是还活着,她自己从此之后,都因为昨晚那个错误的决定,背上了一副良心的十字架。

因为上午的火车,叶初晓吃完早餐,便拉着早几天就收拾好的行李动身。

她从卧室里拉着箱子出门,看到张莲坐在沙发上,没有送她的打算,本来就有些恍惚的心情,更觉得有点失落。

只闷声道:“妈,我走了。”

张莲眼睛盯着电视嗯了一声,片刻之后才抬眼看向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你一个人坐火车,自己小心点。”

“知道。”叶初晓点头,“你自己保重。”

张莲眼睛已经再次转向电视,淡淡道:“去了大学好好学习,要是不想回家就不用回来。我有空会去看你。有事的话打电话,没钱了跟我说。”只是说完最后一句,像是自嘲地笑了笑,“你驰叔这次要是真出事,估计我也没钱再给你。你要是真缺钱,就自己打工挣吧。”

叶初晓再次点头:“我会的。”

说完,她看着像是专心在看电视的张莲,沉默了片刻,终于是将关心的话语吞进腹中,转身开门离去。

待到屋内只剩电视里嘈杂的广告声,张莲终于放下手中的遥控器,抬头看向紧闭的门。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道楼下渐渐走远的叶初晓的身影。

破旧肮脏的小路上,清瘦单薄的女孩,看起来是那么干净出尘,就像是这淤泥里长出的一朵荷花。

张莲还记得女儿出生那会儿,粉粉嫩嫩的肉团,又乖又可爱。偏偏自己和叶建刚那时都太过年轻,还未定性,总想着自己玩乐,便将孩子丢给双方父母。不过待到叶初晓渐渐长大,漂亮又聪明,考试总是拿第一。无论是自己还是叶建刚,为人父母再如何不合格,心中也觉得欢喜骄傲。两人也曾试图努力生活,想要为唯一的女儿,创造更好的条件。无奈刚刚有了起色,却因为叶建刚染上毒瘾,变成镜花水月。

于是父母成为了这个聪明上进的女孩的耻辱,母女关系变得越来越冷淡。

张莲知道叶初晓瞧不上她这个母亲,她也不知如何对凉薄冷清的女儿表达亲近。所以叶初晓从来不知道,自己冷漠麻木的母亲,会为自己感到那么骄傲。

张莲太骄傲了,她的女儿,终于踏出新塘,有美好的人生等着她开启,从此告别这糟糕的生活环境。

叶初晓拖着行李箱,慢慢地往前走,她只要回头,便会看到自家小楼窗边,那个她向来以为对自己漠不关心的母亲,正念念不舍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捂嘴痛哭。

但是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第21章 梦魇

叶初晓十八岁那年与新塘有关的一切混乱,在那个夏天结束后,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宣告完结。

驰松年因为涉嫌贩毒数量巨大,警方侦查还未结束,便在看守所畏罪自杀。与他有关的那个毒贩,承认皇朝的海洛因是他卖给驰松年,因为后期认罪态度良好,被判死缓。阿钟作为从犯入狱四年。

这件案子轰动一时,就连叶初晓在千里之外的江城,也从报纸上看到一二,当然,更多的是张莲打电话转告给她的。

驰松年的死,对张莲的打击很大。不仅仅是失去了后半生最重要的经济来源和依靠,也是因为她对驰松年,总该还是有感情的。

也因为如此,叶建刚再次卷土重来,三天两头跑去找张莲的麻烦。叶初晓在电话里听到母亲的抱怨和咒骂,在大学的第一个假期,本来打算回家看她,但被张莲阻止,让她好好在学校呆着,省得回家被叶建刚纠缠。

叶初晓便打消了回家的念头。

而关于驰骏,叶初晓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从张莲口中听到他的消息。许久之后,她实在忍不住,便拐弯抹角地问。

哪知张莲却说:“驰骏啊?你不说我都忘了。你读书去后,我就一直没有见过他。他爸自杀的消息出来,也没见他露面。不仅是我没见过,全新塘的人都没见过他,就跟消失了似的。都不知是死是活。”

这番对话,发生在叶初晓大学第一期结束后。

也就是说,驰骏从那次在垃圾桶后面出现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叶初晓不得不冒出跟张莲一样的想法,或者他那个时候,驰骏因为她的见死不救,已经死去,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新塘耳目众多,倘若驰骏真的死了,不会没人知道。

但是他为什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初晓百思不得其解。

但也是从这一天起,她开始频繁做恶梦。醒来之后,那些恶梦的内容,总是模糊一片,唯一清晰的,便是驰骏的脸。

凶恶的、冷清的、抱怨的、仇恨的。生动鲜活,又让叶初晓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