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灰心,胸口便有点疼。就雪奴儿这样子,他去找三哥求情,三哥不骂死他才怪!

于是也没有了带她去买衣服的兴致。齐恒生着闷气,恹恹地与陆雪弃回了驿馆,看着陆雪弃吃点心那开心甜美的样子,他突然很刺眼。

不过是口吃的,看把她乐的!

晚上齐恒教陆雪弃读书写字,陆雪弃字写得丑,被齐恒骂了,背错了书,被齐恒打了手心两尺子。

齐恒的火是出了,陆雪弃委屈了,她背了手嗫嚅着,“我不要学了。”

齐恒眼睛一横,“你说什么!”

陆雪弃没吭声,齐恒道,“过去,那边跪着去!”

陆雪弃没动,齐恒道,“听见了没!”

陆雪弃遂低着头往过走,齐恒厉声道,“书拿着!跪那儿给我背!”

他发完脾气,犹自觉得胸口堵闷,遂甩袖出去,不知不觉出了驿馆,进了街市。

晚饭过后,时辰尚早,街上人来人往也算热闹。齐恒心里不知是焦是郁,信步便进了家气派的茶楼,要了间雅间,唤了一壶碧螺春。

大周以来,繁华富庶,士人崇尚清谈,放诞风流,于养生饮食,烹茶煮酒都是分外讲究。齐恒要了壶碧螺春,与之相配的,除了精致糕点,还有瑶琴歌女,隔着珠帘而坐,清幽恍惚,若隐若现。更有十三四岁的煮茶少女,娉娉袅袅地行礼跪坐,配合着琴声乐曲,行云流水般烹煮分茶。

一切都优雅,清贵,无一处不考究,无一处不周到,这便是大周引以为傲四处标榜的风流富贵,而那些俊美窈窕温顺灵秀的女子们,不过是身份卑微的婢女艺妓,几十两银子,便可领走一个。

她们恭顺美丽,姿态清雅,技艺娴熟,穿着打扮都很符合士族权贵的品位,微一接近,便有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

齐恒可能是心中郁燥,看了那些少女

半晌,便挥手让她们退了。室内突然静悄悄的,惟有杯中水的热气,袅袅荡荡的消散蒸腾。

打开了窗,一阵干冷。齐恒捏着杯子,倚着窗看街市的行人,看对街不远处的一家酒楼,宾客喧哗,灯火辉煌。

他便在想陆雪弃。

他一直在想,刚才那些少女服侍的时候,他也在想。所谓的优雅,所谓的高贵,所谓的谦恭,所谓的温顺,为什么因为不是她,他便觉得乏善可陈,面目可憎呢?

他的姐妹是公主,他的嫂嫂是王家谢家女,他父皇的妃嫔各种各样的美丽,他的丫头侍妾无一不貌美谦卑。

可是他不曾,那般心动过。

那个女人,初见时的桀骜与清澈都已然褪去,一想起她冲杀的果敢,御狼的恣烈,拜月的妖冶,乃至于她收剑后的疏朗从容,他看她,是一种别样的高贵。

那种高贵动他的心,撩他的情,让他热,让他辗转,让他忘不掉。

于是可以不去气她的笨,她的闷,她的一窍不通她的畏难退却吗?

她不识字有什么关系,不会读书能怎么样,她不会打扮又如何,他偏偏就喜欢,她不打扮他也觉得好看!

齐恒饮尽杯中茶,出了茶楼,快步在夜风里走。他就喜欢雪奴儿怎么样!她成不了贵女怎么样!成不了就成不了,就是做侍妾,他一辈子喜欢,就宠着她,怎么样!

这丫头还为把她当婢女侍妾难过,她难过什么难过,让她做贵女做侧妃,她做得了吗?

不是不想读书了么,那就不读了,爷以后不逼她了,不生她气了,她喜欢怎样就怎样,爷今晚上就要了她,从此后爷就是宠爱侍妾了,爷就宠她了,所有贵女正妃靠边站,哪个敢欺负她,试试?

齐恒这般想着,大步进了驿馆,脑子里想着一进门,就把他的雪奴儿拎起来,跟她说,咱不学了,不背了,不摆弄这些劳什子了,然后就把她按在床上享用她,这辈子就享用她了!

齐恒突然停步。有杀气!

他激灵一下躲在身旁的树丛里,却见远远的房顶上,三个彪悍高大的身影飞掠而来,看那样子,像极白日见到的东夏人!

会是和雪奴儿有关系么?齐恒的心倏而提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东夏人和雪奴儿有渊源么?女主见到他们,表现怪不怪?

第十五章 拒绝

那三个彪悍背影于房顶上来去如飞,倏忽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里。

齐恒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许只是夜鸟飞过?否则,人能够这般的形如鬼魅?

跟随的护卫此时也凑到了齐恒身边,轻声道,“王爷?”

齐恒拧眉道,“他们去的是我们下榻的方向,冲雪奴儿来的,白天没买走,晚上要劫走!”

话语一出,心中火起!在他大周境内,那群东夏人竟敢持刀动枪地来抢人,谁给他们这胆子,当真以为他们周人是手无缚鸡的待宰牛羊了?

而且敢抢他大周的王爷!敢抢他的雪奴儿!

齐恒切齿道,“回去集了咱们的人,让这群吃了豹子胆的东夏鞑子有来无回,统统给我杀了!”

跟随的护卫遂向下榻处散去,齐恒则是施施然,慢慢腾腾地晃了回去。

开了门,陆雪弃正跪坐在垫子上,在灯下乖乖地背书。齐恒弯了弯唇,嗯,很是听话没偷懒,他很满意。

走到她身边,拿了她手里的书。陆雪弃抬头看他,唤王爷。

齐恒道,“可背熟了?”

陆雪弃道,“嗯。”

齐恒弯腰便将她横抱在怀里,在床边坐下,揉了她膝盖两把,微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道,“被我骂了,打了手心罚了跪,觉得委屈了没有,嗯?”

陆雪弃低着头小声道,“是我不好。”

齐恒顿时笑了,当下抱紧了伸嘴便在她唇上啄了一口,他的宝贝雪奴儿啊,竟是知道认错了,还听着怪真诚一点不别扭的!

外面传来护卫发信号的哨子声,齐恒的人一凛,把陆雪弃往床上一放,当即按了剑一跃上去破瓦而出!

月光下那三个人已被包围,齐恒却是从中间杀了出来!

齐恒在素来逞凶斗狠不要命的,战场上也常常一马当先冲锋在前,故而护卫们见自家王爷突然窜出来有被挟持为人质的可能,却是习以为常一点没慌乱。

护卫一下子涌了上来,在齐恒未被合围的时候,将那三人冲散开。

单凭武功,自是那三人更强悍,可是齐恒的护卫们乃是大周千挑万选随他出行的,都是技击高手,而且他们打得是有准备的仗。

眼看围歼一时不能得手,一声哨响,齐恒的人竟是突然退开,外围暗黑冷硬的箭弩,将那三人齐齐围住。

那三人有几分诧异,彼此望了望。

他们身上染血,已然负伤,却是极为冷静,鹰隼般的目光带着探试与打量,齐齐盯向齐恒。

“阁下是?”为首的人敛了眸子,暗

声问。

齐恒森然道,“大周平原王齐恒,我的女人也想染指,你们找死!”

那三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齐恒道,“索取不成敢来抢,真当我大周无人了,我堂堂大周岂容尔等放肆!”

说完齐恒一个手势,强霸的箭弩如雨般射落。

那三人同时大吼一声,挥剑斩箭,一个最骁勇的汉子,在其他两人的奋力掩护下,竟凭着把剑冲开豁口,杀出重围。

他拼死向外逃,却不料陡然迎头撞在一把剑上,直入前心,精准异常!

陆雪弃背对着月光,静静地望着他。

“你…”那东夏人骇然地睁大眼,然后一口血冲口流了出来。

陆雪弃拔剑,东夏人倒地。

她后退了一下,似乎怕血溅到自己的衣上,然后那东夏人的头正撞在她脚前的土地上。

东夏人似乎还有点力气,低语了一句,竭力想向前伸出手去,可是力不从心,中途扑倒,断绝了呼吸。

齐恒赶过来,皱着眉道,“他刚才说什么?”

陆雪弃神色平静地收了剑,用一张白绢拂了剑上血,静声地道,“东夏话,我不知道。”

齐恒瞬间有一个错觉,这个女子,这个月下杀人拭血,淡静而无波的女子,非比寻常物。

如白莲花一般的优雅清净。可她刚刚杀了人啊,一剑毙命。

她垂眸低头,低声道,“王爷,…”

却是欲言又止,没下文了。齐恒在那儿等着,却见她微微一礼,竟是转身进屋去了。

齐恒杵在那里,心便莫名其妙地跳了两下。

然后一种很难言微妙的情愫在心里缭乱开,似爱似慕,若欢若喜,如转瞬明灭闪烁动荡的光斑,散落在眼下的月光里,模糊了,消弭了,抓不到,摸不清楚。

每次他怦然的心动,都是在她动武杀戮之后,那个瞬间,她如此洒脱,贵气,灵透优雅漫于举手投足之间,即便她不动,不说话。

与平时她闷,她呆,吃相很傻写字很笨下棋很慢,好像完完全全不是一个人。

如若,只是一个呆呆笨笨不听话的傻丫头,他会喜欢么?

齐恒想来又有几分悔恨失落。那是他的雪奴儿啊,全天下独一无二的雪奴儿,他岂能因为她不精通贵女之道,便嫌弃她?动辄呵斥责罚她?

他的雪奴儿不是贵女,通什么贵女之道?雪奴儿的好别人不知道没关系,他知道,他喜欢了就好。

于是齐恒进了屋去,见陆雪弃抱膝坐在床上

,长长的发披垂下来,下巴抵着膝盖,垂着头。

他走过去坐在一旁,抚过她长而柔滑的发丝,用食指勾了她的脸过来,柔声道,“雪奴儿。”

伸臂将她拢在怀里,一吻落在她俊美的眉宇间,齐恒微笑着,亲热温存地道,“想什么呢?刚想和我说什么,嗯?”

陆雪弃淡淡笑了笑,齐恒在她脸侧蹭了蹭,伸嘴便去吻她。

陆雪弃躲闪开,齐恒又追上来。陆雪弃道,“王爷,书…”

齐恒将书往旁边一甩,“以后不学那些劳什子了,雪奴儿如今这般便好!”

齐恒一下子,将陆雪弃按倒了。

压住她,吻她,缠磨挨蹭她。

齐恒觉得今晚他一定要了她。对他而言,贵女无数种,名分有很多,能得他的心,却只有雪奴儿一个。

要了她,她尽管任性,尽管贪吃,尽管睡着不起,尽管不会读书识字棋琴书画,尽管不会打扮没有名分。

他不嫌弃,不在意。

他尽管娶了贵女,然后只宠幸雪奴儿。

他不激怒士族,没人能管他宠幸个女人。反正雪奴儿不会生育,便不让她进王府的门,不去受那正室的气,他们有个自己的府宅,他日夜宠爱,他给她花不完的钱,给她最精悍的卫队,即便他不在,不用她动手,也没人能欺负。

齐恒便去解陆雪弃的衣服。

陆雪弃捉住他的手,他的目色热了,迷离了,而她的目光很清澈。

她指着露天的房顶道,“王爷…”

齐恒顿了一下,不以为意,继续解衣道,“谁敢看。”

陆雪弃复捉住他的手。

她静静地望着他。

齐恒的整个人突然僵住,他读懂了她目光里的拒绝。

他顿时心凉了火熄了,不是怒,却有点苦。

他不甘心,他很受伤。他涩声道,“雪奴儿…”

那一刻,他不够狠,不够霸道,不够唯我独尊的叫嚣,不够眼睛一横地吼她,你早是爷的人了,爷要了你怎么了!

那一刻齐恒只是很难受。

他俯身,抚住她额上发,望着她的眼,轻声道,“你不愿意?”

他颓败地微蹙眉头,语似呢喃。陆雪弃目光静静,言语轻悄,她说,“王爷回京,便要娶妃了。”

齐恒的脸一白,心一痛,突然无言。其实他很想吼她几句,“我娶妃又怎么了?跟你我有什么关系!我给你弄一个宅子,只宠爱你,跟她没关系!”

可他说不出口。他的雪奴儿看似唯唯诺

诺,其实内心孤高冷傲。敢诛杀权贵,逃往东夏,整个大周的女子,谁敢?被权贵选中,为奴为婢也是一时富贵繁华,哪个卑贱女子敢抗拒,敢说不?

凭雪奴儿的姿色,做一个人的侍婢外室,她若肯,早就名花有主,还轮得到他?

齐恒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的,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屋外了。他忍不住回头看陆雪弃一眼,她正抱膝独坐着,长发飘垂,看不清脸。

知己。齐恒脑中突然蹦出陆雪弃说的话。男女之间,知己是什么东西?

齐恒几乎是踉跄地往外走。是他傻了,是他痴了,他只以为雪奴儿恋慕他,依附他,平日里听他吩咐呵斥,懒懒的乖乖的,便以为只要自己心里有她,宠她爱她,怎么做,她都会听他的。

他怎么就忘了,他们最初的开始,全都是因为她桀骜不听话。

齐恒那一夜,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