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王起身道,“诸位世兄既是来告御状,如今,验尸已毕,便随我进宫吧!”

众士族子又愣住。进了宫,身后没了这些家仆,就没有气势,不能以声势夺人逼人就范了。

临安王笑道,“不进去怎么告御状,没了身后那些家仆,诸位世兄不会是连步也不敢迈了吧?”

庾显硬着头皮大声道,“事情很清楚,平原王齐恒纵马行凶,害死了这五位士族子,我们要求惩处齐恒!”

似是受到了庾显的提醒,众士族子一下子齐齐喊道,“交出齐恒!交出齐恒!”

身后的家仆大声跟着喊,一时之间,又是声可震天。

临安王却是笑了笑,负了手,半垂着头,静静地听着。众人喊了半晌,累了停了,临安王笑语道,“早就听闻咱们士族子无法无天,说怎么着便怎么着,想怎么着便怎么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案情未清,事实未明,就敢哗众怒目逼杀我大周王爷,霸气啊,就不知道是谁给你们这个信心,你们是哪儿来的胆子,以为天下如你自家的后堂,想杀谁就杀谁?”

安王语声渐冷,寒意逼人,“当真是出息了,黄口小儿,带这么几个人就想逼我?我临安王敢对东夏千军万马,岂会惧你们这等乌合之众!”

庾显一众,突然说不出话来。临安王生气,果然华贵凛冽,令人生惧啊!

临安王睨了他们一眼,缓声道,“怎么着?这惊天动地告御状,却连大殿也不敢进,诸位世兄标榜放诞风流,不怕为天下笑?来人,”临安王回头道,“请诸位世兄进去!”

顿时有训练有素的军士,两人一组,握了士族子手足,十分轻易地架在肩上,如同架起小孩子。

士族子不能挣扎,面色惨白,尽是恐慌,只大喊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临安王看了眼一地家仆,说道,“既然死去的都是你们的主子,你们为主悲伤喊冤也是常事,只是要表忠心,当淋漓尽致不能间断,跪下哭吧,谁敢停,我叫人杀了这目无主子心无悲恸的小人!”

等了半刻,见无声息,临安王道,“是跪下哭,还是想给你们主子殉葬?”

于是很快地,跪了一地,哭声漫天。

临安王挑了挑唇角,迈步向宫门走。

诸士族的家主,见自己的子侄们一个个被“请”进殿,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临安王是最后走进来的,他瞟了眼两脚着地傻愣愣惊恐未散的士族子,笑语道,“上有君王,下有父叔,诸位世兄还傻站着干什么?”

庾显等人面面相觑,最后不得不跪下行礼,面露沮丧。

安兴帝令众人起身,士族子皆谢了恩,低着头站到了自己父叔的背后去。众士族的家主面色铁青,不言不语,一时气氛沉郁。

大殿中间就齐恒一个人跪着,看起来有点空荡单薄。临安王在众士族的对面站了,对安兴帝行礼道,“父皇,诸位世兄抬尸前来为死难者告御状,刚才儿臣令人验尸了,验尸官们在殿外候着,您让七弟跪到一边去,让验尸官进来回禀吧。”

安兴帝依言。齐恒爬起来,慢腾腾地活动腿脚,乘机揉了两把,慢吞吞地在临安王下首跪了。

验尸官一个个进来,挨个回禀每个人的死因死状,最后得出结论,马踏车轧,外伤致死。

临安王淡声道,“那便烦父皇传令,将肇事的马牵来。”

大殿顿时哗然,连安兴帝也愕然惊道,“渊儿,你是要…”

谢止胥已经冷声喊了起来,“临安王是想用几匹马搪塞我等吗!”

庾熹怒道,“这简直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对,欺人太甚!”

面对着众士族义愤填膺的七嘴八舌,临安王缓声笑语道,“我不过要传唤几匹马来验看,诸位世伯就觉得欺人太甚了?若是顺着诸位的意,不问青红皂白将我七弟砍了,才不是欺人太甚?”

到最后,语同质问,寒意隐透。临安王环视全场,说道,“既是告状,自然得人证物证验清察明,何时我大周的士族如此蛮横霸道,喊着要杀要砍是理所当然,别人稍有异议就是欺人太甚!胡搅蛮缠盛气凌人,为所欲为无法无天,这等从上到下的习气,都是谁惯的!别忘了你们指证要杀的是我大周的王爷,还是军功赫赫为我大周第一勇将的王爷!说杀便杀,你们想杀便杀,合着当我大周的王爷是你们士族的贱仆,想打想杀悉听尊便,还不可辩白的!”

大殿陡然静了下来。

若是齐恒那通骂,士族还可以心存鄙视笑一声不自量力的话,那临安王痛言训斥,却是不一样了。想来士族何等尊贵,安兴帝也是靠他们支持才坐上江山的,三十多年前那场宫廷政变,说到根子上,与其说哀帝荒淫无道,不若说哀帝得罪了士族,当时的哀帝羽翼未丰,却想大权独揽,不忿士族的制肘,而在后宫鞭扑□士族女。

而今临安王这一番训诫,也已露出指点江山凌驾于士族之上的端倪,这于平日彬彬有礼光风霁月的临安王来说,等同于新镜出匣,龙泉出鞘,瞬时光芒跃动,锋芒毕露了。

变故太过仓促突然,不但士族惊了,安兴帝也惊了,当下煞白了脸,低声喝止,“渊儿!…”

临安王却是敛首淡淡一笑,轻声道,“阿恒生母虽贱,可他还有父兄呢!诸位世伯是不是也当我们是人偶摆设,你们一声令下就得俯首帖耳,乖乖领命残杀骨肉啊!那如今小侄忤逆,却不知该当何罪?”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啊,三章没码出来,今天下午还能再更一章,第三章,我争取晚上能更,但是不老久候,留着明天看吧~呜呜呜,拍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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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激怒

士族们没想到。

他们是绝对没想到。虽然他们觉得临安王文韬武略,手握重兵有点不好控制,但是至少他们认为,临安王也是士族的一份子,因为他,让王家的风头太盛,盖过了庾谢诸家,但总还是可以制衡的。至于清浊之争,古已有之,不算大事,而且大周一向以放诞为美,纵性成风,清流浊派也不是太泾渭分明,一棵树上结的两个果,谁不曾狂饮烂醉,温香软玉?

只是这几年,因为边患战事,临安王启用了些寒门勇士,这让士族们觉得受到了一些威胁,故而他们欲除掉齐恒,便是要警告临安王收敛,在他们认为,除掉齐恒,能让临安王足够疼,能够深刻地吸取教训,但又不至于跳脚。却不想临安王一翻脸,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层纸一撕破,大殿顿时剑拔弩张!谢止胥硬声道,“你们齐家有父兄,我们死伤的士族子便没有父兄吗!你们齐家的一个婢生子杀不得,我们士族子便可以任人打杀!”

“对!杀人偿命!王爷犯罪便不能杀!我们士族子便任人杀吗!”

“他一人害五命,伤者十数,如此只因为他是个王爷便不能杀,倒当我等士族好欺负!”

“我王谢庾颜,煌煌数百年,岂能任一小儿欺辱!”

“我等绝不善罢甘休!”

“绝不能咽下这口气!”

一时激愤之言充斥大殿,跪在一旁的齐恒也面露不安,忍不住看向临安王。

临安王静静地站着。谢止胥突然带头跪在地上,悲声道,“陛下!临安王所断,我等不胜其辱,求陛下做主啊!”

士族家主们见谢止胥跪,也忙着跪,士族子见长辈们跪,也随着跪,一时错错落落乱七八糟的,跪了半边地。

安兴帝有些不安,欲图安抚,“各位爱卿,这是何苦,快快请起!快请起!”

士族家主们如何肯起,只是叩头。安兴帝忙斥道,“渊儿!还不快去扶世伯世兄们起来!”

庾熹大声道,“我等求陛下为我死去的士族子报仇做主!”

他这一声呼起,顿时引起众人高声应和!

安兴帝面色发白,一指齐恒,厉声道,“来人!将这逆子先打入大牢!”

临安王突上前一步,高声道,“父皇!案件未审,岂能听一面之词,便将七弟治罪!”

众士族齐声顿首道,“求陛下为我死去的士族子报仇做主!”

临安王也一头跪在了地上,“父皇!士族子光天化日抢男霸女,七弟不过与之争执,便被下狱获罪,兔死狐悲,他堂堂王爷尚如此,那让沙场上拼命流血为国尽忠的将士如何想!”

安兴帝一时迟疑。

谢止胥切齿道,“临安王只念着那群贱民勇夫,眼里可曾有我士族大家!”

临安王道,“谢世伯此言差矣,

谢家子安为我副帅,如今尚驻守边关!”

庾熹道,“岂可因有军功,便可杀人无罪!”

临安王道,“你哪眼见我七弟杀人!”

颜之卿道,“他殴打士族子,致使马惊,等同其罪!”

临安王道,“他打的是人,不是马,马惊跟他有何关系!”

颜之卿道,“临安王强词夺理!”

临安王起身,说道,“谁在强词夺理,将马牵来一看便知!诸位世伯一听让牵马就百般反对,可是做贼心虚么?”

他这一语既出,众士族顿觉中了计了。他这是故意出言激怒,引发争论,再集中到马为何惊的问题上?

如今将马牵来印证,倒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事了。

有宫人牵了马车来。

临安王和诸士族连同安兴帝,都来到了大殿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

临安王细细问了当时的情况,得到所有士族子的证实,也得到齐恒的首肯,方令宫人护卫,重现血案发生时的场景。

一护卫扮演齐恒,将人拖下车,在车后斗殴,演士族子的宫人倒地,挤破身上的血囊,护卫继续发狠踢,追了出去。

一人大喊“杀人了”,众宫人惊慌四散,可是人都跑远了,那马晃晃尾巴,打了个喷嚏,很淡定。

众人面面相觑,马没惊,怎么办?

临安王令道,“停!”

他指着当时的情况,说道,“诸位都看到了,阿恒打人,是在车后,纵然流血,马无后眼,也看不到,而阿恒追着一士族子狠踢,离车尚有一段距离,如何去纵马?如今是这马没有惊,若是惊,谁之故?”

庾熹道,“平原王若不打人见血,便不会有人喊杀人了,而突然作鸟兽散!”

临安王道,“庾世伯,若这样说,那士族子若不劫路抢人,阿恒还不会打人见血呢!”

颜之卿道,“小儿无状,他何至于出此重手,酿下大祸!”

临安王笑道,“颜世伯准许自家子弟任性胡闹,便不准阿恒任性使气了?这事情说来死伤严重,其实也不过是年轻小子们胡闹争风,酿出意外所致。阿恒莽撞,自当好好教训,也还请世伯们约束子弟,放浪形骸没错,可也别强人所难才好。”

这般轻描淡写地带过,各打五十大板,即便齐恒受罚,也是不能要其性命了。一场来势汹汹的预谋,步步紧逼,铸成横祸,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事这般惨淡收场,众士族虽不服气,心里怨难平恨未消,却也无话可说。

谢星河悲叹道,“可怜我那十一弟,还有那四位世兄,就这样惨死了!”

临安王笑睨着他道,“谢世兄觉得,泉溪盛宴上猝死的两位世兄,可怜么?”

谢星河道,“这如何一样!”

临安王道,“谢世兄何必拘泥形式,死在美人身上,与死在抢美人的路上,不

同况味,却也同等风流。”

士族子面面相顾,谢止胥冷声干笑道,“临安王果然好气度!”

“世伯谬赞了。”临安王躬身言笑。

庾显突然一头跪在地上,对安兴帝哀声请求道,“陛下!我九弟和其余四位世兄,惨死马下,为的不过是平原王的一个婢子,故而请求陛下,将那婢子赐予我等,祭于死难世兄之灵前!”

齐恒顿时失色,大声道,“不行!”

临安王看了他一眼,安兴帝也看了他一眼,众士族家主和士族子,也看了他一眼。

然后众士族子齐齐跪地,高呼道,“求陛下成全!”

这么大一桩事,众士族好不容易让步罢休了,再为一婢子横生枝节,便实属不该了,何况众人所求,也不算是过分。可这就是勾了齐恒的心尖,要了齐恒的命了,他见安兴帝要应承,几乎是踉跄地奔过去,一头跪在地上抓着安兴帝的衣角道,“父皇!不要啊!不要!”

安兴帝一向并不疼爱在乎这个儿子,见他如此沉溺女色,不由大怒,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斥道,“小畜生!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

“父皇!”齐恒哀声复扑过去,又被安兴帝踹翻。安兴帝厉喝道,“来人!把这不孝子拖出去,打四十板子!”

齐恒转身去求临安王,他三两步爬过去,抱着临安王的腿道,“三哥!三哥你救救雪奴儿!”

临安王没动。有侍卫过来拉齐恒,齐恒挣扎开,抱着临安王哀求道,“三哥!”

临安王目光平静,但深不可测。

他看着齐恒,切齿道,“你但凡是个男人,就给我滚起来!”

齐恒只觉得那个瞬间,有一股情绪,如钱塘怒潮般充溢了胸口!他在那个瞬间痛恨了自己,他痛恨!

他鄙夷。他能做的难道就只是跪在地上哀求,爬在地上等人赦免施舍!他要他的三哥为他争短长争对错,然后还要让他的三哥为他争婢子争女人吗?

他委实不算个男人!

侍卫复上前拉齐恒,齐恒猛地挣扎开,一下子凶狠地站起来!

难道他就要让自己的父皇,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打得鲜血淋漓,然后任凭士族子鄙夷地唾弃,骄傲得意地领走雪奴儿,那他这一生,即便活下来,也是永远低在尘泥里,永无出头之日。

他是个人。不是士族白眼中,在三哥羽翼下才得以苟延残喘的下贱胚子!

他可以任凭嘲笑,谁叫他生母出身低,可是这不表示,他可以任人抢走他的女人!

他的姿态和表情,骇了众人一跳。安兴帝道,“你想干什么!”

齐恒一字一句地道,“我要娶雪奴儿!”

众人静,一下子被镇住了。齐恒道,“雪奴儿是我妻,不是婢子!”

安兴帝差点被气一个跟头,他打了个晃

,指着齐恒怒道,“还反了你了!”

齐恒却是对安兴帝嚷道,“我要娶雪奴儿!”

也不知为何,齐恒便突然泪流了满脸,他对安兴帝重复了一声,说,“我要娶雪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