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弃的睫毛颤了颤,眸子在眼皮下,一点点缓慢地转动。她的身体虽然看不出来动静,但压在身下的手,却是一点点的动作。

猛地,她剧烈地呕吐喘息起来,两婢子扑上去,只见她面色苍白,牙关紧咬,双唇青紫,冷汗淋漓,不由得大骇,慌乱中一婢对另一婢道,“你看着她,我去唤人!”

其实任何一间外室都有人把守,那婢女冲出去,只是禀告给外室候着的人知道,从床边到奔出门外的距离,不过十步远。可就是这十步远,那婢女开门,往外奔,喊,陆雪弃已经一个翻身鱼跃起,出手制住身边婢女,然后用比那奔出婢女更快的速度,直接冲出去制住了外室的人!

所以那婢女真正冲到外室的时候,正好撞上陆雪弃点中她哑穴的手指。一时室内极其悄寂,陆雪弃已然非常利落地换上了婢女的衣服,然后打开门往外冲着跑道,“不好了!快来人!陆姑娘出事了!”

非常纯正的东夏话,忙乱中无人看出端倪,只慌乱地往里冲欲一看究竟,毕竟陆雪弃现在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上头交代的紧,一点也疏忽不得!

陆雪弃几乎是很顺利地闯到了最外间,然后冲入中堂,冲到院子,直到里面的人发觉中计,发出了围截的信号!

东夏卫护的反应是十分敏捷的,信号一起,立马有八九位骁勇高大的侍卫,拦在了陆雪弃的面前。

灯光半亮,月光有点暗。陆雪弃一身素淡,背着灯光,一张脸在墨发暗影的掩映下,越发苍白秀美。

她迎着人,便淡淡地笑了。那姿仪自有份幽绝的清艳与高贵,乃至于,野山茶花般的香浓疏淡。

她说,“就凭你们,拦得住我?”

非常纯粹流利的东夏话,乃至于她稍稍地垂眸低下头,然后扬眉一笑间

,风仪如此炫目而熟悉。

她的目光在面前人的脸上轻轻扫过,后面的护卫气喘吁吁地追来,她只侧首斜了一眼,微微一笑。

“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她轻轻地吐字,眉宇神色间突至圣洁而冷艳,她的衣发在夜风中轻扬,她昂头迎着风笑。

“你们不认得我,也该认得我的招数,就凭你们,能拦得住,杀得了我?”

她话语既出,招数已现,如电,如惊风,如猎豹!

第六十六章 狼夺

一时间,陆雪弃占据上风。

她的招数过于强悍霸道,几乎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玉石俱焚般决绝,无可顾忌,无可畏惧。

可是那些护卫也是顶尖的高手,他们一时退避,并不意味着输。他们在观察,然后越观察,越惊心。

大祭司。乌姜月光的传说。纯正的东夏话。如此美的姿仪。她的身份几乎不言而喻,每个人骤然明白,她为何如此重要,如此不可伤害。

可与让她逃走比,打伤她虽是下下策,但毕竟不是不可交代。所以一时间众人缠围着她,乃至陆雪弃强冲出重围,复又被围攻住。

陆雪弃虽受了伤,但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在乾贞帝面前她知道她不是对手,才不做反抗,她等得就是乾贞帝将她交给别人,再伺机出手。

她入宫也是做了很充分的准备,预先服了些药,故而乾贞帝的迎梦散虽发挥了作用,却是很快被解开,而束缚她的布带子,在她清醒的状态下,于她来讲,解开简直易如反掌。

她与这些护卫一拼,求的是快狠准,而不是纠缠。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体力可以去缠斗消耗,故而陆雪弃见侍卫们想用拖延战术,当下下了杀手!

杀招一出,人人惊悚自卫,自是想快些制住她,只要不死,擒住了也总是交代。

于是战况突然惨烈了起来。

陆雪弃以一种飞蛾扑火般自取灭亡的态势,挑开豁口,冲了出去!后面的人一声惊呼,如影随形地追了上去!

然后哨子声,脚步声,纷纷响起,整个院子竟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开始处处机关!

将陆雪弃围在中间,陆雪弃的衣乱了,发散了,姿态倔强,但是败象已露。领首的人说道,“陆姑娘,陛下严令,您玉体珍重,还是勿作垂死挣扎了!”

陆雪弃歪头看了看,却是笑了。她笑的那样子,颇有几分女孩子带着纳闷的纯真,配着她俊颜素衣,倒也有种灵透的清丽柔美。

她狐疑道,“逃不出去么?怕我逃,早就布了机关了?”

为首的道,“陆姑娘,陛下为了你,费尽心机,这所院子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机关重重,勿说是您,便是陛下自己,凭勇力硬闯,也是闯不过。”

陆雪弃道,“凭勇力不行,难道要凭智谋心计?”

论学识术数,无人能敌大祭司。为首的突然一凛,行礼道,“陆姑娘勿再为难属下,不然,属下得罪了!”

晃动斑驳的光影,打落在陆雪弃的头顶上。陆雪弃突然仰起头,弯唇一笑,“不劳诸位得罪,我闯不出去,也怪不得谁,不能生,便毋宁死吧!”

她竟是要自寻短见,众人大骇,齐齐欲出手阻止,却猛地听到一声高亢激烈而又悲凉空旷的狼嗥!

随着这一声狼嗥,竟是一片如潮如海,卷天漫地,浩荡

不绝的应和,一时间奔跑声,嘶鸣声,直惊天动地风云变色而来。

众人大骇。这声息动作,竟让人有一种天塌地陷日月无光的窒息。那整齐的,肆烈的,凶戾的步伐与气息,直有种金戈铁马杀气腾腾刀剑加身的错觉。

这声势动作,于这并不算偏僻的京城一隅,实有惊世骇俗天崩地裂之震撼。于深夜中汹涌而来,所向披靡,这般的规格级别,不是雪狼王那般简单,该是那视之为神,几百年不得一见的火狼王!

谁敢动用火狼王!哪里的御狼天人有这等本事!

一时间陆雪弃也是被震撼的。在那几乎被煮沸的天地间,人突然都显得如此渺小。

狼群来了,嗥叫着,奔跑着,陆雪弃听得懂它们的语言。

她突然热泪,横流。

一人惊慌地道,“不好了!狼群冲过来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骇,顿时乱道,“怎么办!”“怎么办!”

可是狼群奔跑的速度是极为可怕骇人的,一时间踏土而至,撕咬,冲撞,闯入重围。

护卫彻底乱了,拔出武器疯狂对抗。陆雪弃站在最中心,一时茫然地看着人狼激战!

然后一道人形的影子,电闪般倏而而至,一把抓了陆雪弃,又倏而而远去,天地间顿响起一声清越震天地的嗥叫。

转眼之间,无一狼恋战,几乎是突然间,群狼调转方向,骤然撤退,声势汹涌措手不及地离奔而去。

转瞬间如做了一场梦,月光,灯光,残损的院落,狼籍的机关,或狼或人的尸体,空荡荡的院子,没了陆雪弃的行迹。

护卫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了,如此荒诞,惊魂夺魄。好像那炙热凶残的气息犹在耳边,好像那狼牙茹血的质感犹在手底,好像那地动山摇的行迹尚未远去。

一切这么快,这么突然,掳走陆雪弃,撤得干净,撤得利落,撤得令人不可思议。

好半天才有人道,“愣着什么,快去禀告陛下!”

谢止胥冷然对临安王道,“齐恒打晕将他押入大牢的侍卫,返回大殿中,为了保护陛下?还是威逼陛下?”

临安王一时没说话。谢止胥扭头问地下的侍卫道,“他说,他是奉临安王爷之令,是吧?”

那侍卫也明白了这其中要害,事情不简单,一时犹疑,没敢吭气。谢止胥冷笑道,“是也不是?”

那侍卫一紧张害怕,说道,“平原王爷是这样说的,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

临安王却是笑了,对谢止胥道,“谢世伯是想说什么?”

谢止胥冷哼一声,扫了一眼齐恒道,“今夜你们兄弟,一个在宫外横行动兵,一个在宫内挟制君王,意欲何为,罪行昭昭!”

临安王没说话,却是笑意深浓。他看了众士族一眼,对乾贞帝躬身道,“手足

相残,祸起萧墙,让夏皇陛下见笑。”

乾贞帝也是笑,“政见不合,有所误会,也是在所难免,王爷无需客气。”

临安王回视众士族道,“阿恒挟持父皇干什么,为何不逼父皇下道旨?我和众位回宫干什么,为何不拘禁各位,趁势逼宫?”

说完微微一笑,“便是如今,京城全部的兵力武装,尽在我手,陆定然曹峰备兵待令,我一声令下,仍是可发兵逼宫。便是阿恒,”他的目光看向齐恒,轻声道,“他要挟持父皇,还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众位便是如今齐聚这大殿,我若真想做,哪一样便做不成?”

他的语音到最后,虽然轻柔,却也渐冷,他面上的笑容依旧如春风和煦,从众人的脸上静静地扫过,发声道,“还是众位以为,抓住什么把柄,就可以将我和阿恒诛杀治罪,你们真以为,凭你们这点人,这点私兵,站在这大殿上,就能号令京城?”

临安王此话一出,士族皆变色。

如若,临安王真的要反,他即便在这大殿之上,也一样可以反。撕破了脸,刀兵相见,他们绝不是对手。成王败寇,临安王给他们安上一个里通外国的理由,而率兵擒王,一样名正言顺。

想至此,众士族突然冷汗涔涔而下。造反这种事,从来比的不是道理,而是实力啊!

临安王复又很好脾气地说了一句,“父皇把军政大权,尽付我手,我还逼宫谋反,是想怎样?嗯?”

他问完众士族,回身在安兴帝面前跪下,叩首道,“儿臣冤枉,父皇明鉴!”

一时间,众人的眼都集聚在安兴帝的脸上。

安兴帝那一刻的表情,很静,可是复杂。其实临安王说的已经足够明白,他要反,齐恒要劫持皇帝,此时此地,一样可以。而且这绝不是威胁。而且这绝不是只给那些士族们说的。

安兴帝自然懂。而且他有点心痛。

被自己的儿子这般威胁,话说到这个份上,每个人都无路可退。

此时此刻固然难以面对,但更加难以面对的,是过了今夜之后,父子还要相处聚首。

他不知道乾贞帝会从暗道里出来,他不知道,乾贞帝除了索要一个女人,还想端掉他心爱的儿子临安王。

他也是乾贞帝出场后才渐渐明白的,明白自己上了乾贞帝的当,明白上了自己手下的士族的当!

即便临安王不说出那些威胁的话,他自然也知道该怎么说的。可难道在渊儿的心目中,自己这个父皇,竟是要害他废掉他吗?

安兴帝一苦笑,他陡然便想起,渊儿了悟事态的那一刹那,对他这个父皇是何等的失望和心痛!正如渊儿刚刚的强硬无情,将他刺痛刺伤!

强抑着胸口的剧痛,安兴帝抬头对众士族道,“各位爱卿误会了,确是朕令渊儿布

兵护卫迎接夏皇陛下入京的!至于阿恒,”安兴帝顿了一下,声浅而语塞,“父子一言不合,他出言顶撞,朕恼怒而令人将他押入大牢,他于途中见刺客踪迹,打晕侍卫前来救驾,也是护朕心切,如此功过相抵,朕不想追究,众位爱卿也忒是疑神疑鬼了!”

他这话说完,便起身扶起临安王,转身对乾贞帝道,“夏皇陛下贵客远来,不想目睹这一闹剧,实在惭愧。”

乾贞帝只笑了笑,淡声道,“无碍。”

这时即便在皇宫,也感受到了外面的异动,那夜空中清越苍凉的狼嗥声,那惊天动地的奔跑脚步声,让殿上的人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只是很快消失,世界恢复平静。但那瞬间的悸动,却如心口上划了一刀般深刻。

乾贞帝回望了望黑鹰,蹙起了眉。不多时有侍卫进殿禀报道,“陛下!京城北门突然洞开,数以千万计的野狼横行闯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又骤然返回离去,未见有人伤亡!”

乾贞帝一听,陡然握紧了拳!

第六十七章 失爱

京城依山傍水,富庶繁华,乡野虽有野狼,却从未成灾,更不曾有这般群狼夜袭井然有序的景象。齐恒却几乎是跳起来,眼睛也亮了,热切地询问侍卫道,“于狼群中发现人影了吗!看到了没!”

侍卫支吾道,“好,好像没有,狼群跑得太快,月色昏暗,没人看得清楚!”

齐恒的心依然是热的,顿时神采奕奕,忍不住欣然地想,雪奴儿会御狼,定是雪奴儿在危急之时,御狼自保的!

一时之间,齐恒的整个人都变得很轻盈,仿佛飘起来,美滋滋甜滋滋的。他这种惊喜的神态与整个大殿的气氛格格不入,可他也无暇计较更改了,当下恨不得马上离了大殿飞奔出去,好寻到陆雪弃的踪迹!

乾贞帝低头侧目,扫了齐恒一眼,唇边冷笑,没有说话。

临安王蹙眉对侍卫道,“你说宫门洞开,数千万计的野狼去而复返?”

被问询的侍卫有点紧张,只应了声“是”。

临安王让侍卫退下了,众士族面面相觑,毕竟这野狼千军万马地闯城,如此异象,不是小事情。

谢止胥道,“野狼闯城,自古以来没听说过,这,是不是天降灾殃?”

齐恒道,“天降灾殃?如今颢州大水,徽州大旱,百姓揭竿而起,四处狼烟,成群的野狼闯个什么城,又有什么好稀罕?”

庾熹道,“自古人道无德,天道失常,人主有过,天降灾殃。陛下,如今这朝廷失去纲常,导致天道异常,洪水大旱,野狼闯城,实让人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啊!”

齐恒反唇相讥针锋相对,“你是说这是我父皇有过,才弄得天怒人怨?我父皇在位近三十年,有何过?你是想说重用我三哥是吧?我倒是想起还没重用我三哥的时候,诸位世伯一手遮天,安兴十三年,大周出什么事情来着,洪水,地震,瘟疫,十户死了六户半,也没见你们哪个喊着人主有过,天降灾殃!”

庾熹一时语结,齐恒道,“再说野狼闯城算什么异象?到边地上打听打听,御狼天人的事,难道你们不知道?还都别给我玩这个装不知道,我出使东夏回来,你们不是寻了个御狼天人,驱赶狼群要将我生吞活剥吗?现在装什么无知,定是你们哪个狼子野心的,趁着乾贞帝来了,弄个天有异象天有灾殃的,逼父皇退位,将大周河山拱手相让,好侍奉你们的新主子吧!”

齐恒的话说的实在太直白露骨,众人一时都是又羞又怒。颜之卿指着齐恒切齿道,“你,你血口喷人!”

齐恒一声冷笑,“我血口喷人?那你们这是想干啥?乾贞帝一来,往我大周皇宫里一住,我三哥奉命准备护卫去接个驾,你们也要说他横行动兵图谋不轨,那我问问你们,不就是和乾贞帝打好了商量,好利用这事卸了我

三哥的权吗?卸了我三哥的权为了啥?不就是记恨我三哥前阵子顺应民心,迫得你们这些士族的族长让了位,夺了你们的权吗?怎么,把权势给你,颢州就不发水了,徽州就不大旱了?东夏的雄师铁骑就都死绝了?从此这儿出个麒麟,那儿出个凤凰,全都是天降吉兆了?”

“阿恒!”临安王转头喝止他。齐恒却是不理,只一声冷笑道,“要说天降异象,我倒是觉得乾贞帝是个扫把星!怎么早不闹狼,晚不闹狼,他一来就闹狼?”

众人面面相觑,当着乾贞帝的面说这样的话,如此失礼的事,只有齐恒敢做,大概也只有他能。一时众人看向乾贞帝都有点小心,且讪讪的。

乾贞帝却是不以为意地一笑,说道,“平原王爷一向与我东夏刀兵相向,对朕有成见也是常见。”

临安王回头对齐恒轻声道,“胡说什么呢?还不退下去!”

齐恒巴不得快点离开,当下也不客气,与众人行了礼,便快步出了大殿,飞也似的往外边走!

一出了殿,他便唤临墨出来打听狼群的事,临墨也是听手下人禀告,不知道详情,让他去寻陆定然,陆定然备兵待命,是亲眼所见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