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恒哪里呆得住,当下飞奔出宫,要了快马直奔陆定然的所在。他过去的时候已经是明月西陲,天有些微微的亮白,陆定然一身戎装,见齐恒飞马而来,迎上去问道,“阿恒,出什么事了?”

齐恒简略地把今晚的事情说了,陆定然做梦也没有想到乾贞帝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宫里,一时倒有些骇住了。

“你是说,陛下瞒了王爷,乾贞帝已经名正言顺住在宫里的事实?”

“谁知道他是瞒着,还是真的不知道,父皇只说他在毓秀宫底下,图的是雪奴儿!”

不想今夜竟如此惊险,陆定然只觉得心惊肉跳的,说道,“这计策当真歹毒,那群旧族长,竟真的做出里通敌国,祸国殃民的事来了!”

可再凶再险也总算是过去了,齐恒哪有心情再多说这个,不由调转话题道,“陆二哥,狼群过城的时候你看见了,有人影没有?看见雪奴儿了没有!”

陆定然一时语迟。齐恒跌足道,“陆二哥你倒是说啊!”

陆定然道,“是看到了一个人影,混杂在群狼中间,群狼便是四面八方地将他包围保护了起来!他,他是跟着狼群跑的,风驰电掣。”

齐恒的心突然紧了起来,有了一瞬间的茫然无措。跟着狼跑,风驰电掣,何等的轻功啊,雪奴儿刚受重创,没有这般功力吧?

难道不是雪奴儿么?

陆定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语音很轻,似乎安慰,又极其残酷,他说,“那是个男人,除了东夏的御狼天人,没别人有这种本事。”

齐恒一把抓住陆定

然的袖子,“那雪奴儿呢!陆二哥看到雪奴儿了没有!”

陆定然低叹道,“雪奴儿在那个人的怀里,横抱着。”

轰的一声,齐恒像是被抽掉了一根骨头般,几乎坍塌下去。他踉跄着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道,“你是说,东夏的御狼天人,劫走了雪奴儿?”

陆定然没说话。齐恒一苦笑,嘴硬道,“不可能!雪奴儿最会御狼了!御狼天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雪狼王全听雪奴儿的号令,那些狼定是雪奴儿召来的!”

一时陆定然也没说话,齐恒摇晃了一下,差点没摔倒,陆定然欲伸手扶,齐恒已自己站稳了,对陆定然道,“狼群出了北门,往哪里去了?我要去找她,把她找回来!”

陆定然一把扯住他的胳膊,“不行!我看得清楚,雪奴儿被人掳走了,你现在不是送死吗?”

齐恒一把挣开,“胡说!雪奴儿最会御狼的,她不会的!”

陆定然喝住他,“你冷静点!她到了乾贞帝手里,能得着什么好!定是东夏怕你三哥真的动兵封城,全城搜索,他们藏不住,才来的这一出!”

齐恒火了,目光雪亮,几可杀人,他执拗地道,“便是东夏来的这一出,也是为了把雪奴儿运出城!你为什么不去追!”

陆定然道,“你知道带头的是什么狼!一身火红,是火狼王你知不知道!你让我的士兵勇士,去和那些野狼搏斗送死!”

其实何止是和狼搏斗的问题,陆二哥还肩负着京城的安危,是三哥的底气和支柱,是万万不能轻举乱动的。齐恒也觉得自己一时性急口不择言,却也没道歉,只是动身向马处走,“我去追她!我再去抢回来!”

陆定然哪里能让他走,拦住道,“胡闹!莫说那群野狼,便是真的碰到了东夏的高手护卫,你一个人能做什么,还不是送死!”

齐恒猛地推开陆定然,嘶声道,“送死便送死!反正没有雪奴儿,我也活不下去!”

陆定然回顾左右,一声令下,“把他给我拦住!”

陆雪弃醒来的时候,亮晃的晨光刺人的眼,四周浓荫青翠,鸟语花香。

这是在哪里?

陆雪弃吃力地转头,却陡然感受到了一道极其强烈的目光,似人,似兽。

一个穿着诡异的人,坐靠在一棵老树下,下巴顶着膝盖半伏着,看向陆雪弃的眼神极其专注,痴痴的,安静而悲怆。

骤然与这样的目光相遇,陆雪弃也是一惊。那人似乎也想不到陆雪弃突然醒来,视线也陡然转走。

山野的气息,柔光伴着鸟语,不远处有一棵娇黄的山花,正在开放。

那个人的身形极其高大强壮,头发蓬乱,半裹张带毛的兽皮,露出大半个上身,裸着腿。只是身上的气息,有着极其浓郁刺鼻的野狼的气味,即便十分的

冷静安宁,一股强悍的凶狠戾气,也是无法掩饰。

陆雪弃自然知道,他是一个御狼天人。而且是这天地间,可以驾驭火狼王的,百年不遇,顶峰造极的御狼天人!

她的喉内极其干渴剧痛,故而她的唇动了动,想出声询问,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那个御狼天人此时也不再逃避陆雪弃的目光,而是缓缓地转过了头。

脸似乎有些黑,有些脏。可是剑眉星目,阔唇挺鼻,瘦削而冷硬的线条,却是有种难以言传的野性清俊。

他开口艰涩地唤,仿似他忘了许久,不曾说话,那略带沙哑的声音便仿佛有了种寥落荒远的质感。

“月光儿…”声音虽吃力,生疏,却是十分的清晰,而且唤出口的,是陆雪弃久违的小名儿,亲切亲昵。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很想双更,所以我会尽力的,大家见谅~

第六十八章 知交

陆雪弃的心陡然被揪住,提起,她带着震惊的迷惑与骇然,盯向面前的人,细细打量!

那眉目,冷硬的刚与流露的柔,一贯的平静与难耐的期许。面容仿若熟悉,声音全然陌生。

陆雪弃在刹那之间,所有的记忆皆潮涌和复苏起来,她惊骇地缩了一下肩,试探道,“苍嵘,哥哥?”

对面人的目光瞬间柔了下来,唇角微微一笑,伸手轻轻地抚上陆雪弃的额角,低哑而轻柔地唤道,“月光儿…”

陆雪弃的泪顿时落了下来,她偎着苍嵘的手,一把抱住苍嵘的胳臂,哽咽道,“真的是,苍嵘哥哥…”

说着,她的泪横流,失声道,“乌兰嬷嬷她,在不久的祭司之乱中,被乱刀砍死了…”

语未尽,情郁于中,陆雪弃一时不能自控,已是扑在苍嵘的怀里,环住他,哭得泣不成声。

他一身脏,还是厚重的野狼的屎尿味,陆雪弃这一扑过来,苍嵘陡然间战栗无措,几乎是抗拒地往后闪躲了一下,最终没躲开,被陆雪弃抱住。

他避无可避,伸手欲抚陆雪弃的背,却是迟疑着未肯落下来。陆雪弃似无察觉,只是不管不顾地哭,像一个受了委屈见到亲人的孩子。

最终苍嵘的手落在了陆雪弃的肩背上,他轻轻地安抚,两个人才算真正的碰触贴近。

哭了好半晌,陆雪弃方抬起头,抽泣着,红着眼睛,望着苍嵘道,“想不到苍嵘哥哥还活着,十岁那年便没了你的音信,我以为,…”

苍嵘的眼底也是深浓的迷茫悲哀,他抚着陆雪弃的头,却是接近木然的悲悯苦笑。

陆雪弃望着他的脸,又一阵鼻子发酸,泪目道,“你做了御狼天人,…为何我和乌兰嬷嬷,都不知道…”

苍嵘不说话,或者说,和狼群在一起太久了,他不习惯说话,甚至忍不住想低嗥一声,才来的顺畅自然些。

他伸手,轻轻抹去陆雪弃的眼泪,然后揉了揉她的头,便微微笑了。

那个瞬间,陆雪弃竟觉得他深邃幽浓的眉宇有了几分清浅,目光温暖,摇曳铺洒着,闪着琥珀般的光泽,让她觉得安全,温暖而明媚。

苍嵘浸染着清晨的柔辉,将陆雪弃小小的缩成一团的身子收纳在怀里。陆雪弃还记得他,一点也不惧他厌弃他,相反还亲热依恋,信任依赖他,苍嵘的心顿时被填得十分满,充满了喜悦的感动与怜惜。他的动作行为遂变得自然流畅起来,拿了备好的清水和食物来。

食物很简单,但看得出对苍嵘来说,已是精心准备的。御狼天人的很多生活习性已然狼化,他们的呼吸绵长深远,可以在雪地里沉潜着三日三夜不眠不食,只饮很少的水,而能保持悍勇强盛的体力。他们和狼一样跳纵,飞扑,狼一般的冷酷,引颈长嗥,他们

没有锋利的犬牙,但是随时随地带着的锋刃,令他们和狼一般撕咬,乃至并不生火,茹毛饮血。

而他准备的,却是烧得很精致的糕饼,糯软香甜,一如他面对的还是儿时的小女孩儿,爱食甜食,最喜欢垂涎娘亲做的点心。

陆雪弃瞧着那糕饼,泪眼婆娑,大概因为旧时的记忆太过温暖和遥远,她竟有一种恍若前尘的错位和柔软,不忍碰触,亦不堪回顾。

她五岁便死了娘。娘是父亲的继室,只生一女,她虽然从小甚得父亲的娇宠怜爱,可多年来一直贴身照顾嘘寒问暖的,是她的奶娘乌兰嬷嬷。乌兰嬷嬷是母亲的心腹,待她亲如慈母,忠贞不渝,而苍嵘是乌兰嬷嬷的儿子,年长她四岁。

他陪伴她长大,带着她玩。彼时他是一个清俊英朗的少年,天赋异禀,他的父亲是东夏著名的御马师,苍嵘从小便与动物们相处的很好,懂得交流。陆雪弃与他一起长大,便也学了很多招数套路,他们在一起养马,养狗,养了小鸡小鸭,那曾经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笑语欢声的童年岁月。

后来他们胆子渐渐大了,开始养狼,养狐狸,甚至狮虎野豹的幼崽,也抱过来养。于是就在她十岁那年,他们闯祸了。他们养动物的围栏的门被闯开,野兽出笼,肆意伤人,父亲震怒,将苍嵘打了一顿,赶了出去。

陆雪弃也被罚,关在房里两个月不准出去。待重获自由,她询问苍嵘的下落,人皆说他,已经死了。

本来挨了打,就受了重伤,又被赶出去没有了大祭司府的庇护。当日被野兽所伤的东夏贵族,就将苍嵘缚住双手,纵马拖死了。

那夜有大雷雨,她执意跪在苍嵘的墓前不肯离开,谁劝也不肯离开,最后她的父亲大祭司,打着伞来了。

彼时风雨交加,电闪划破夜空,照得天地一片雪亮。

惊雷劈空而至,大祭司那日穿着身黑色的半旧常服,低垂眼睑,目光慈悲。

只是那种姿态和眼神,仿似看着的是自己的女儿,又仿似俯瞰着芸芸众生,又仿佛,如对虚空。

单薄的伞,让他的半身湿淋淋的,他走近自己的女儿,没有伸手抚拭去她脸上的雨水。

他的面色极其平静,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轻声道,“他将会永远,守候着你。”

陆雪弃愕然不解,她对自己的父亲是怨恨的,因为在她看来,即便苍嵘哥哥有错,已经挨了打受了罚,为什么还要将他赶出去,让他被人杀死。

她怨恨,父亲也没有解释。甚至也没有伸手扶她,也没有再出言劝她,而只是静静地打伞陪着她。

后来她晕过去,然后高烧不退,大病了一场。然后她得知真相,是自己的哥哥赶走的苍嵘,只为了一个可笑至极的理由,有贵族在背后嘲笑大祭司家

高贵的女儿,喜欢侍弄动物这样下贱的活计。

容止课业,她一直受的是贵族教育,只不过幼时闲暇,混在苍嵘哥哥身边又温馨融洽,大人也未干涉。不想酿此大祸,陆雪弃和同父异母的哥哥起了争端,从此兄妹离心,貌合神离。

只是,苍嵘哥哥如何活下来?如何成了御狼天人呢?

陆雪弃有些晕眩,干裂肿痛的喉咙让唾液的吞咽都很困难,事实上药物的刺激,内伤的叫嚣,让她正在发烧。故而她只喝清水,泉水清凉滑过喉咙,刹那舒服,落入腹中却激得她打了个冷战。

苍嵘知道陆雪弃不舒服,生硬而小心地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陆雪弃缩着身子仰着头,对他道,“苍嵘哥哥我没事。”

苍嵘自是知道陆雪弃作为大祭司最宠爱的女儿,遍览药典,什么奇异灵药都见过。只是这外力重创是极其明显的,她的身体很虚弱,纵再有灵药,也一时难以恢复,何况她只是出嫁女,能带出去的少之又少,大祭司府的灵药每一种都极其珍稀,经过惨烈的兵火屠杀,她的兄长在临死时,将所有灵药尽数焚烧毁去。

陆雪弃有了苍嵘的依仗,心防一松,没多久便又昏沉沉睡去。苍嵘将她放在地上的兽皮上,又盖上一张兽皮,便寻思着,去为陆雪弃采些药来。

他做御狼天人这么久,对病疾危险有种出自本能的警觉,于是先在陆雪弃的身侧撒上药粉,防止蛇虫偷袭,复又唤来两只白了头的老狼护卫,才进入深山的更深处,采药去。

齐恒的离去,让大殿里一时格外的寂静,静得便让人一时有些虚,有些慌,有些尴尬。

倒是临安王,淡笑着让人奉茶来,于是大殿有了温度,有了茶香,有了内侍宫女穿行的背影,但还是没有一个轻松的氛围。

其实大殿上所有的人,都在等。

各自心知肚明,也只有齐恒那个愣头青还有心思费口水打嘴仗。

即便父皇说了一番话,圆了临安王的面子,可是开弓哪有回头箭,乾贞帝高坐上位,众士族联袂入宫,几句话就能了结?未交手就能罢休?

野狼入城,是搅乱延迟了这场争战,可是延迟过后,终还是要发作出来一争胜负的。

放出齐恒,他即便是再心急雪奴儿,怕也是没有机会去找的!

齐恒还在奋力挣扎,嘴上大声道,“陆二哥!你放开我!”那边有一骑快速地奔来,禀告道,“陆将军,城南出现兵马,与曹将军对峙上,交上手了!”

齐恒顿时一怔,陆定然道,“就知道少不了要干一仗!”这话说完,陆定然突然蹙紧了眉头!

齐恒怔愣了半晌才琢磨过味儿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下就火,他奶奶的,三哥掌管着京城乃至大周的兵马,那群士族还

真敢和三哥动武!那群士族的私兵护卫,再多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也敢出来叫板?定是那乾贞帝暗中布置,派了得力干将作为助手,冲锋陷阵了!

刚掳走了自己的雪奴儿,又想一窝端掉三哥,还想兵不血刃夺取大周!在我大周的腹地京城还敢这般猖狂!真以为天底下有这等好事!真以为他大周就没人了!

齐恒的一腔血便直冲脑门子,立刻恨得咬牙切齿起来!他奶奶的,你看爷不去冲杀个痛快,你看爷不灭了那群乌合之众,你看爷不直接带兵闯进宫里,围了那个乾贞狗皇帝逼他交出雪奴儿!

这般想着,齐恒已然翻身上马,拿了弓箭纵马在前,对陆定然高声道,“陆二哥!那群狗崽子还敢反了天了!你看爷不把他们全灭了,活宰了他们!”

“阿恒!”陆定然一声喝,齐恒却早飞马远了背影。

齐恒一马当先冲过去的时候,曹峰正舍命地调转方向狂退,生生与齐恒撞了个对头!

齐恒勒住马道,“曹将军!怎么啦!”

曹峰气喘吁吁,既气且怒,“打我的那股子是调虎离山!他们真正的兵力正在攻打皇宫!”

齐恒顿觉得一瓢冷水直泼下来!竟中了他们声东击西的奸计!攻打皇宫,皇宫虽是有三哥的人,可那里人手最少,最是薄弱啊!

第六十九章 变数

这边齐恒急出了一身冷汗来,身后有陆定然的护卫追上来说道,“王爷,陆将军说了,他率兵去护卫皇宫,告知曹将军安心平定这边的乱军就是!”

齐恒一喜,看向曹峰道,“还是陆二哥聪明,没有上当,知道东夏他们不肯轻易放过皇宫的!曹将军这回没有后顾之忧,只管放手灭了那群狗崽子!我再翻回去助陆二哥攻打皇宫去!”

曹峰将手下兵士分成两拨,一拨与挑衅攻击的敌人对抗,一拨被抽出来去增援皇宫,此时听得陆定然已率军过去,当下放心,号令士兵掉头,回击灭敌!

一时场景极为壮观壮烈,齐恒看着曹峰在火光中率领兵马浩荡而去,耳边不多时响起冲锋的厮杀声,呼啸惊叫声,也不知何故,齐恒突然觉得悲壮。

那个瞬间,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骤然震荡了他的情怀,他的心一时盈得十分满却又空荡。他觉得自己曾经根植,有所失去,他突然觉得刀兵相交,这火光熊熊的夜色,生死相搏的冷酷与激昂,陡然间变了味儿,让他觉得空旷与寂寞。

他无着无落地抚了抚胸口。这是怎么了?到底哪儿变了?

然后心跳跃地抽痛!他想起了雪奴儿!

这么久,他习惯了雪奴儿在他的身边,或纵马,挑着刀尖笑,或柔情,偎在怀里娇,他们吃饭在一起,睡觉在一起,迎敌争战在一起,他们共命运,同呼吸。

可是她突然离去了!乾贞帝未用一兵一卒得到了她,由自己的父皇亲手奉上!

齐恒陡然便心意阑珊,不想去援助皇宫了。他突然有点幸灾乐祸地想,让乾贞帝得逞了也好,然后让父皇好好看看,他这边交出了雪奴儿,那边便被人端掉了儿子,夺去了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