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的脸色并没有因这些话而缓和,他仍是说那句:“去找药。”然后回到余欢身边,握住她的手。

余欢还在念着:“楚淮、楚淮…”

他一声声地应着,“我在这,你醒醒,睁开眼睛…”他的话嘎然而止,他又记起来,她的眼睛看不见了。睁开了又有什么用?

他开始在她的掌心写字,可余欢意识不清,根本识不得那些字,也很不配合,手掌一会紧一会松。像是要抓住什么。

楚淮放弃了写字的打算,伸手摸了摸她额上搭着的布巾,原本冰凉浸心的布巾已被余欢额上的高温染了温度,他到水盆处去沾冷水,又觉得水盆里的水不够冰,便到外头去打井水。

回来的时候余欢身上的温度更高了,双颊烧得通红通红的,摸上去都烫手。楚淮连忙给她额上敷了冷手巾,又解了她的衣裳,用冷手巾给她擦身。可连擦了几次余欢仍是不见任何好转,楚淮攥着那块湿手巾站在那,目光毫无意识地游移着,他在搜刮着脑子里所有有关于降温的讯息,最后他想起风流话本里写的故事,马上除了自己的衣裳躺回去,与她毫无阻碍地紧紧相拥,被子捂得密不透风,希望她能尽快地发出汗来。

这么一折腾倒还真有点用处,余欢终于出了些汗,温度降了些,虽还是发烧,却不像之前那么吓人了。

迷迷蒙蒙间,楚淮见余欢笑了一下,笑容羞赧又满怀希望,她闭着眼睛轻轻回抱住他,说:“你接住我了。”

那一瞬楚淮觉得整个人都被浸在了糖罐子里,甜润从头发稍一直蹿到脚趾头,他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却仍是紧紧地抱住她,一次次地亲她,顺着她的话说:“对,我接住你了。”

余欢便蜷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头,再次安静下去,唇角还带着笑。

楚淮摸了摸她的头,又摸摸她的身子,确实没那么热了,再看外头已经见了亮,原本想起来再叫大夫过来看看,又实在舍不得余欢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这是余欢出事后第一次与他亲近,虽还有些不清醒,但她心里一定已是原谅他了。

心情大好的楚淮在余欢唇边连偷几个吻,又抬起头来细细地看她。越看越觉得余欢的眉毛长得好看,不浓不淡,不高不低,生得刚刚好,自然的弧度就像她这个人一样,不明亮耀目得夺人眼球,也不黯淡平庸,就是余欢的样子,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怎么看都好看。

楚淮抱了她一会就抱不住了,从前不是没和她一起睡过觉,也不是没动过那样的心思,可那时利用的目的居多,想着她成了自己的人也就会死心塌地了,后来明白了她对自己的感情,知道就算不那样她也会一直真心地待他,加上又有余潭屡屡作梗,这事就搁下了,这会却不知怎么的,感觉来得又快又烈,她热于平时的身体对他而言更是一种无言的折磨,他赶紧起了身,始终留意着她肩上的伤口,不让自己碰到。

他起来没一会巧九就过来,见了他脸色还是很不愉快,淡淡地道:“长老找你商议山寨的事情,你去吧,我在这陪着钜子。”

楚淮拨开余欢额上微微汗湿的一缕碎发,替她擦了汗,又出去打了盆冷水进来,“你帮她冷敷一下,待会我让大夫过来再看看。”

巧九看他做得细心,就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倒是楚淮知道巧九对自己的不满,微微笑着说:“我知道你关心小鱼,我们之间的确有些误会,不过,已解开大半了,她肯原谅我,我以后也好好对她。”

楚淮说完又做了连番的嘱咐,很不放心地走了,巧九叹了一声,拧了手巾替余欢敷好,又出去打了些热水回来方便她一会醒来的时候喝,这才坐在余欢旁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余欢的指尖轻轻一动,巧九马上叫她,又想起她听不到,改为在她手里写字。

余欢没有再动,只是胳膊僵得厉害,巧九突然就明白了,在她手里写:他走了,只有我。

余欢的眼睫便颤了颤,没有睁眼,却低低地叫了一声:“九姨。”

听她哑得厉害的声音,巧九在她手上写了个:醒?问她是不是一直醒着。

余欢没有回答,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巧九又想哭,余欢这样她哪里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余欢被那人伤透了心,所以连句话都不愿对他说,可笑楚淮还说什么“她肯原谅我”。

余欢动了动身体,发现半边身子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就又开口,“九姨扶我起来吧。”

巧九连忙扶住她,快速地写:小心肩伤。

余欢摇摇头,“不疼。”怎么也没心里的伤疼。

巧九见她坚持只能扶她起来,又忙着去给她倒水,将水杯递到她手里手,在她另一手写:楚公子处理完事情带你下山求医。

余欢的手顿了顿,轻声说:“不,不麻烦他。”她说着收起手掌不让巧九再写下去,“九姨,我现在不能回家,让我爹见着我这样他会心疼的,所以麻烦你去找墨几前辈,让他派一个可信的人下山去买药,若是不方便,就去元宵镇找墨离,他会替我想办法。”

巧九听她这么说心里难过得很,她这个样子谁会不心疼?可楚淮毕竟是她的丈夫,巧九再怨再骂,也是希望他们好,而不是想看他们劳燕分飞,这些事情绕过楚淮去做,无疑有损他们之间的夫妻感情。

余欢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巧九写字,大约猜到了什么,说:“九姨,你要是心疼我,就帮帮我吧。”

巧九摸了摸她的脸,拉过她的手写:等我。

巧九起身便往外走,她寻思着楚淮这会正在和墨几商量山寨的事情,无暇顾忌这边,她找人下山去通知墨离带药上山,到时只说是她等不急找的墨离就好。

巧九急着开了门,却被门外站着的人吓得后退一步,她有些无措地看着楚淮,看着他端着的白粥,不确定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楚淮动了动被那碗热粥烫得发红的指尖,轻轻抿了一下唇,“你…你去吧,让墨离…带些好药上来。”

巧九讪讪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楚淮已闪身进了屋,将那碗粥放在桌上。

巧九刚要走,楚淮又叫她,“等等。”

巧九回头看他,见他直盯盯地看着桌上的粥,声音有些苦,“那个…九姨,你给她写,说你喂她吃了粥,再下山去。”

第五十一章 提亲

不同于男子手掌的触觉让余欢的神情格外放松,她笑着说了声“好”,又说:“谢谢九姨。”

楚淮在旁边听着,一下子想起很多年前,余潭初次对他提起余欢的心意,他是怎么说的?他说:楚某人感谢余姑娘的一片真心,必不辜负余姑娘的情意。

她昨晚也一样对他说“谢谢”…不,哪里是说的?她连说都不愿对他说。

楚淮坐在她的面前,将热粥一点点地吹凉,小心地喂进她的嘴里。然后听她说:“九姨,我昨天梦见他了,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从假山上摔下来,他接住我,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喜欢他的。”

楚淮的手有些抖,想着昨夜那个让他欣喜若狂的拥抱,想着那句莫名亲昵的话,几乎连碗也端不住。

她又说:“要是这个梦一直不醒就好了,又或者,他没到我身边来,那也好了。”

楚淮死死地扣着手里的碗,他真想把这粥摔到地上,告诉她他真是白费了心!什么叫“那也好了”?就因为那一刀!就因为他刺了她一刀,她就要把以前说过话、发过的誓全都忘了?她还记不记得她说过会一辈子对他好、一辈子对他不离不弃?现在呢?就因为那么一刀,她就斩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说什么…“那也好了”?

可他终是没能摔了那碗、驳她的话。他稳着自己的手,轻轻地吹,柔柔地喂,看她嘴角沾了粥渍,就连忙去取手巾替她轻轻擦去,他喃喃地说:“我是想过的,真的,那一刀是刺给傻子看的,可我怎会真的不顾你的性命?罗戚然又怎会不躲?我伤了你的心,可你也伤了我了。咱们就算扯平了,以后谁也别追究谁,行不行?行不行?”

余欢在那边说:“九姨,你知道吗?他是个顶心狠的人,他从没喜欢过我,不过是知道我不会害他,所以才放心我在他身边。我也不强求什么,别说他不喜欢我,就算他是个傻子,我也乐意陪着他。但是昨天我突然明白了。他不心疼我。还有别人心疼我,我要是真的死了,对他而言不过是感怀一阵子,可我爹该有多伤心?墨离想来也会伤心。还有你,九姨,我们虽然才认识几天,但我知道你是真疼我,你也会伤心的,对不对?”

楚淮猛地把碗撂到旁边的凳子上,他拿不住,他手上哆嗦得厉害,双目泛红地看着她!她真狠!什么话都敢说!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勺子里早空了。粥洒到他的衣摆上,他低下头,拿着布巾狠狠地擦着衣摆,“只有我不伤心是么?一个认识几天的人都心疼你,只有我不心疼你是么?余欢。你真没良心。”

余欢最后说:“九姨,我不要他了。”

楚淮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双手攥得紧紧的,几乎把抓着的布巾捏破。

这对他不公平!楚淮脑子里只想着:这不公平!他该有一个机会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这个机会、以为自己被宽恕了,结果等着他的是最冰冷无情的判决!

他不甘心…绝不甘心!

巧九并未去得太久,她托了一名墨武下山去寻墨离,便又回来陪伴余欢。

楚淮指了指剩下的那小半碗粥,一言不发地出了屋子,浑浑噩噩地往墨几的往处走,他还有要紧的事情和墨几商量,拿下花花寨只是第一步,稍后整合一下,护送安于夏夫妇进关的墨武们也应该回来了,走前他曾吩咐他们往西北走一趟,也不知会不会带回好消息,应该是好消息,袁振办事他向来放心,但关北这边呢?韩进是不是可信…他一边走一边想,脑子里是从未有过的杂乱,总是忍不住分神去想,怎么就不要他了呢?他就这么不好?大不了…他再去练练做饭,总不会比那傻子待她差…

“楚大哥!”姬敏迎面过来,脸上带着见到他的欣喜,又有几分羞涩,“楚大哥,七寨主说有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关于花花寨的事,还是越早决定越好…楚大哥?”

楚淮回了神,稳住声线,“我先去见墨长老,待会再去见七寨主。”

“楚大哥!”姬敏连忙拉住他,“先和我去见七寨主吧,真的有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楚淮看着姬敏脸上的红云,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你我的事?”

姬敏瞬间红了脸,拉在楚淮衣袖上的手也变得扭扭捏捏的,“楚大哥,我知道你帮我们打下寨子并不是因为喜欢我,但是…但是七寨主那边不好交待,要是想让寨子里的人服你,你必须得要…有一个合适的身份才行…”说着又急急地抬头,“我也不需要你把余欢怎么样,她现在看不见,也实在挺可怜的,再说她对你有恩,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抛开她,将来、将来我和你一起奉养她。”

楚淮的神情阴郁下去,“若是我不答应,你想怎么办?”

姬敏白了脸色,七寨主与她说起这事时可没有这么客气,说的是把楚淮强留在寨子里,墨家那些人全都打出去,不服就杀了。

“七、七寨主说…”姬敏紧张得有些结巴,她最担心的不是七寨主强行扣人,而是楚淮不答应,七寨主失了耐心,会将楚淮一同杀了!他们本就是山贼,岂会在乎什么恩情什么道义?姬敏知道七寨主说到做到,所以才想提前和楚淮通一通气。

楚淮听她磕磕绊绊地说完,冷笑一声,“要捉我,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姬敏脸色极差,下了狠心,几乎是哀求着他,“楚大哥,你应下吧,你想要寨子,我想要你,咱们只当是一笔交易!将来你不想要这寨子了、想走了,你就走,你不用管我,就当圆我一个梦。”

楚淮看见她这般表白,不可避免地想到余欢,想到曾经有一个月夜,余欢也是这般倾诉。可惜却是对着那个傻子,现在那个傻子不见了,他也失去她的心了。

“你喜欢我什么呢?”楚淮突地将自己头上的护额扯下来,“这张脸?”

他额上的烙印狰狞又屈辱,姬敏猛地后退两步,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楚淮又问:“要是我突然变成了傻子,你还喜欢我吗?”

姬敏嗫嗫地,还沉浸在他额上疤痕的惊惧中说不出话来,楚淮低声说,“你甚至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姬敏双唇发抖。“你…你是北狄人吗?”

“如果我是呢?”楚淮反问。

姬敏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的眼中带着绝望的悲恸。看着楚淮额上的印记又马上微带厌恶地移开目光,她摇着头,“怎么会这样…”

“这样你就不想嫁给我了吗?”

姬敏紧紧咬着下唇,咬得嘴唇都泛了白。她眼里见了松动,对着一个北狄奴隶,她终是再说不出无怨无悔的话!

楚淮将护额又绑回去,“我不是。”他说,“我叫楚淮,是大庆皇朝天景帝十一子,受封成亲王。”

姬敏怔在当场,似乎没有理解他说的话。

楚淮也有些怔忡,自上回与袁振相见时出了意外后。楚淮便刻意不再去想以往的事情,以免自己太过激动又将傻子勾出来,现在傻子消失了,他想起这些自然再无顾忌,可前尘往事再度浮起。以往让他最疼的那两个人竟然只成了沆瀣一气的篡位者,那些痛彻心扉、那些铭心刻骨全都成了不值一提,原来这就是放下,他放下了因爱成恨,拾起的是宏图大业、雄心壮志,同时也有一些委屈和一分惶恐,余欢也将他放下了吗?她说不要他了…这绝对不行!

“走吧,去见七寨主。”楚淮负着手,转身走在了前头。

姬敏在原地呆立了许久,看着楚淮的背影,她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什么奴隶、王爷,她想清楚了!不管他是谁,她都要他!

姬敏跟着楚淮的背影走了两步,又慢慢停下,直到楚淮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她才下了狠心般地一跺脚,扭头往余欢的房间而去!

姬敏进屋的时候巧九正扶着余欢方便回来,巧九见了她老不客气地道:“你来做什么!这屋子里可不欢迎你!”

姬敏根本不理会她,看着余欢双目紧闭的样子哼笑一声,“我是来通知你,我和楚大哥要成亲了,你瞎了眼,他不好开口让你走,不过留在这里实在让他心情不好,识相的你就自己离开,省得到时候惹人烦!”

余欢自然没有反应,巧九却气得抓起桌上的茶碗就摔了过去,“你这不要脸的小娼妇!那楚淮有种就让他自己来说,看我不骂他个狗血淋头!”

姬敏躲过茶碗,看着一派平静的余欢惊诧不已,上一回余欢敌视她的样子她还记在心里,这一次她怎么就是这副事不关已的态度?再见余欢连茶碗落地的刺耳声音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脑子里一个让她错愕不已的想法浮了起来。

“她…耳朵也坏了?”

巧九“呸”了她一声,“你耳朵才坏了!心肝都是臭的!”

姬敏却笑了,越看余欢眼睛里越带了怜悯,“人活成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巧九气极,抓着姬敏将她推搡到屋外,姬敏笑得越发开心,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巧九忿忿不平地回了屋,告诉余欢屋里刚刚进来一条疯狗,讨厌得很。

下午的时候巧九出去看看墨离到了没有,余欢独自一人坐在屋里,有个人影悄悄溜了进来,打开她的手,在她手中写字。

 

第五十二章 挑拨

那人没有直接用手指接触余欢的掌心,余欢只觉得大约是一根木棍,又或者是细竹管之类的东西,他写得速度很快,余欢辨认得有些吃力,但有几个字总不会认错,楚淮、姬敏、山寨、成亲、没用、离开。

楚淮与七寨主商议整日,起先七寨主如姬敏所说态度强硬,后来知道了楚淮的身份,惊疑不定,但终归是再没提要楚淮马上成亲的事,毕竟做山贼罪不至死,可楚淮要做的却是掉脑袋的事情,在不知道楚淮还有何援助之前贸然结亲实在不理智。不过七寨主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旁敲侧击地打探楚淮的事情,楚淮与墨几早有默契,似说非说、似露非露,终是让七寨主答应先整合山寨内的人员。

楚淮正欲与七寨主详谈整合之事,巧九急匆匆地跑来,面色苍白无比,“楚公子!”

楚淮闻声便到了门口,“怎么了?可是小鱼有事?”

巧九剧烈地喘息两回,“钜子、钜子不见了!”

楚淮马上冲出去,“怎会不见了?你不是一直陪着她么?”

巧九连忙跟上,“我刚才去看看墨离到了没有,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再回去钜子就不见了!”

楚淮低咒一声,也顾不得骂人,火急火燎地赶到余欢的房间,房门大敞着,房内空无一人。

“附近找过了吗?”楚淮急速地寻找着屋里的蛛丝马迹,心里却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他怕余欢是有意要走,余欢说了不要他,这会就不见了!

“找了,没找到!”巧九急道:“钜子听不见也看不到,要是没人带着,她自己能走到哪去?”

楚淮一怔,马上问道:“墨离来了吗?”

巧九摇摇头,而后也明白了楚淮所想。“墨离从未来过这里,就算来了,又岂会带钜子乱走?”

楚淮也是急了,他连做两个深呼吸,想的是这冰天雪地的,余欢衣裳单薄,不管在哪都支撑不了太长时间,她又看不见,晚一点找到她她就多一分危险!

巧九突地面色一白,“是姬敏!”她气急败坏地将姬敏叫嚣一事说出。恨声道:“定然是她嫌钜子碍眼。偷偷送走了钜子!”

她话音未落。一声轻响从牀下传了出来。

巧九与楚淮对视一眼,楚淮两步奔至牀前蹲跪下去朝牀下一看,在牀下最深的角落里,一个人极为蜷着身体缩在那。不是余欢又是谁?

楚淮来不及多想,钻进去抓住余欢便往怀里带。

余欢猛烈地挣扎起来,楚淮抱住她,大声喊:“是我!”

余欢哪里听得到?她大力地推拒着他,牀下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灰尘翻腾起来,呛了她的嗓子,她咳得眼泪都渗出来,还是执意地想要推开楚淮,混乱中楚淮也不知被她的指甲抓了多少下。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想在她的手里写字,想告诉她不用怕,他来了!还没等他开始写,就听余欢压抑地叫:“楚淮。”

她认出他了!楚淮的心情有些小小的振奋。立时又想抱她,便听她低泣着哀求,“别杀我,楚淮,求求你,别杀我。”

他怔在那,牀下的肮脏污了他的头发污了他的衣裳,他一无所觉,满心想着都是她说的话。那几个简单的字他每一个都听得懂,可连起来他怎么就不懂了?什么叫…别杀她?

巧九在外拽他,“你先出来,钜子情绪激动,不如让我试试。”

楚淮木呆呆地出来,看巧九一点点地将余欢的情绪抚平,再将她带出来。

余欢的样子格外狼狈,衣裳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头上挂的尽是蛛网,她的神情也不再平静,浑身打着颤,牢牢地抓着巧九不放手。

她一直没有开口,巧九抱住她宽慰了好一会,她才极轻地问:“他还在吗?”

巧九回头看看,楚淮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巧九扳开余欢的手写:“不在,刚刚生气走了。”

余欢明显松了口气,楚淮看着她的反应,心里早被她伤得透透的了,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站在这里。

巧九同情地瞥楚淮一眼,又问余欢到底怎么了。

余欢抓着巧九的力道渐紧,抿了抿唇,她低声说:“刚才有人来告诉我,他和姬敏要成亲了,花花寨的人容不下我,就让他来杀我。”

巧九听罢大怒,朝着楚淮吼道:“你和那女山贼真要成亲了?我可要恭喜你了!”

楚淮也是恼怒不已!心里想着要去找姬敏算账,可更为难过的却是余欢的轻信。有人说她就信?她把他当成什么了!这样拙劣的谎言,竟值得她怕成这样?他心里怒火熊熊,烧的是对她的恨!恨她太过伤人!

巧九虽对楚淮大有意见,却也不信楚淮会做这样的事情,又急着去劝余欢:就算有人这么说你也不该信,他怎会杀你?

余欢一直闭着的眼睛慢慢地张开来,目光仍是涣散,却有水光在她眼底慢慢洇开。

“不会吗?”

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指望,在余欢反问出这三个字的瞬间,全部自楚淮身上抽离一空。

巧九只当余欢在说之前受伤那事,急忙替楚淮解释,说他是为了救她才出手伤人。余欢自说完那三个字便又合上眼睛,两排细细尖尖的睫毛抖得厉害,再没有回应巧九的话。

楚淮踱出门外,再不出来他会憋死在这小小的屋子里,他靠在墙上,腿却软得厉害,心里也空,头一回,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四周全是迷迷蒙蒙的雾,任他怎么拨还是将他困在原地。远远地,他看见墨离跟着一个墨者过来,墨离该是听说了余欢的情况,神情有些冷肃,进屋前瞥他一眼,似乎很不习惯他这么没精打采的样子。

楚淮提了提精神,“有烟吗?”

墨离便掏出怀里揣着的扁盒丢给他,而后头也不回地进了门。

楚淮拉开扁盒,拿出一根烟,这玩意他抽过一回。跟吸烟囱一样呛人得厉害,他把那根烟捏在手里揉搓着,听着屋里墨离向巧九低声问询,听巧九把这两天的事情如数说出,他把烟叼在嘴里,低头又去盒子里找火折子。拧开火折子的时候他又听到墨离在和余欢说话,或许是巧九写字告诉了余欢,余欢一下子哭出声来,“墨离,我耳朵好疼。从昨晚疼到现在。你快帮我看看!”

楚淮捏在手里的火折子顿了顿。他看着火折子上那暗然无光的哑火,很有将它按到手上的冲动。他想试试疼不疼,他想知道他还能不能疼。

他扣好了火折子,拿下含在唇间没有点燃的烟。缓缓地将它碾成了碎末。

他将墨离的烟盒轻轻地撂在窗台上,到走也没往屋里再看一眼,他是感觉不到疼了,但他还会害怕,要是看到他们紧紧相拥的画面,他也不知道他还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