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床太大,还是她太瘦小,紧紧拽着被子,蜷缩在正中央,小嘴倔强的上翘,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

她的皮肤白嫩,睫毛很长,小巧的鼻子直挺挺的,但是和纳兰润不太像,大概…夏伊妃想,她应该像她娘吧。

坐到床边,伸出手去把发着高烧的瓷娃娃抱进怀里,对方没有拒绝,立刻伸出白嫩的小手紧紧扣住夏伊妃的胸前衣襟,就好像…自己对纳兰润撒娇的时候,需要依赖他的时候,会做的举动。

如出一辙。

其实夏伊妃现在也有点弄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只知道这个孩子病了,即便…她是霜露儿和纳兰润的女儿。

“娘亲…”忽然,怀中的小宝贝就喃喃出声。

夏伊妃满目柔光的望着她安慰道,“大夫马上就来了,再忍一下哦。”

说罢,那双小手将她抓得更紧,娘娘这个心啊…有心疼,也有些郁结。

宁静致远,愿难遂(九)

“要不要再找个大夫瞧瞧?”赵妈小声的询问着夏伊妃,单单这么抱着也不是办法。

“不用了。”夏伊妃淡淡笑了笑,“我爹是就是大夫。”

“哦…”应了一声后,赵妈便站在一侧,不再多说什么了。

听说七王妃在落音谷被毒害,差点丧命,这会人在眼前,怀里抱着个小病号,不用细细探究都看得出来,那对微凝的细眉流露出点点哀愁,内心肯定是复杂极了。

她整张有些苍白的面容看上去十分憔悴,作为女人来说,赵妈由衷的理解。

这女子如此端庄貌美,可自己的丈夫却早已在外和别人有了女儿,发生在哪家身上,任谁都难得想通啊!

罢了她出于好意,开口安慰,“娘娘,您真是好人!您还年轻呐,有的是机会生,别难过!”

谁叫这里是男尊女卑的北络,谁叫你丈夫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七王爷…

夏伊妃笑得轻轻浅浅的,“我知道呢。”目光又放在乐儿身上,“她多大了?六岁吗?”

“您猜得真准!”

不是她猜得准,六年前霜露儿不是被嫁到大漠去吗?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这个年龄罢了。

见这七王妃颇为随和,赵妈也就多说了些,“乐小姐乖巧,又听话,王爷把她带回来就由老妇照顾着了,没见过她娘,王爷也不许提,其实…”

说到这,赵妈冲夏伊妃醇厚一笑,“王爷心里还是有娘娘的,这个孩子嘛,那么多年前的事儿了,那…”

“我知道呢~”夏伊妃怎么会不知道呢?纳兰润的心…

只不过…抬起头,她有点醋意的问赵妈,“王爷很喜欢乐儿吗?”

赵妈顿时僵了,纳兰润对这个孩子相当上心的,她打理锦苑多年,乐小姐还是第一个住进这里的小主子。

撅了撅嘴,夏伊妃俏皮的笑着道,“其实没什么的,我这是在考察他呢~要是他对孩子不好,我才不给他生。”

宁静致远,愿难遂(十)

原来如此啊…赵妈着实松了口气,这个七王妃,好讨人喜!

转角处那个还没来得及现身的男人,也是松了一口气…

刚出正宫的门,纳兰润就见到孜瑞急匆匆的迎面奔来,起初他还以为是夏伊妃怎么了,再一听,竟然是夏伊妃去了锦苑。

当时王爷内心的震惊程度,是末日侵袭,大地都毫不夸张的在颤动了…

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听到的,就是夏伊妃满腹醋意,却又让他心间暖流涌动的话。

里面,对话还在继续着…

“老奴看得出来呢,娘娘和王爷的感情极好的!”

“如何看得出来?”

“乐小姐被接回这里,虽然王爷每日都来看,但天黑前准是要走的,老奴就琢磨,是在挂念娘娘吧!”赵妈也是个自来熟,对夏伊妃有好感,说起话来便滔滔不绝了。

“其实这些日子,花都风言风语,依老奴看,王爷是真心对娘娘好的!”如若不然,一个无论哪方面说都极好的男人,怎么会每天风雨无阻的回家陪妻子呢?

抱着乐儿,夏伊妃眉间松动了少许,嘴里碎碎道,“他敢不对我好,休了他!”

赵妈一听,‘咯咯’的笑出来,眼神一瞥,就瞅见门边芙蓉帐边男人的衣角,脸色突变,“王爷来了啊…”

心里暗叫不好,连忙焦急的看向夏伊妃,她刚才说的话可是大不敬,真怕她被怪罪。

哪晓得,话音落下,纳兰润是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复杂,倒是没有怒意,直径来到夏伊妃跟前,低声细语的道,“想休我可没那么容易的。”

惊悚!!!!!!

这是北络阴谋满腹的奸商说出来的话?赵妈华丽丽的被震飞了魂,跟在纳兰润身后的孜瑞忙不迭转了个身掩嘴窃笑,七爷话里那个酸啊…真是闻所未闻!

轻轻鼻斥了一声,夏伊妃扫了乐儿一眼,又看向面前僵站着,表情不是很自然的男人。

猜想,八成七爷心里也在打小鼓吧,娘娘这么坦荡,这么宅心仁厚,当真是个贤妻啊!

宁静致远,愿难遂(十一)

夏伊妃绝对是那种不会让人联想起‘贤妻’二字的小女人。

只不过此情此景,见她毫无芥蒂的抱着乐儿,纳兰润心里一些比较阴暗的顾忌瞬间都被打散了。

“你说要让我见的就是乐儿?”她指的是去落音谷以前。

纳兰润点头不语,难得有点无言以对。

极少见到王爷哑然的模样,夏伊妃暗地里乐着,面色倒挺正,“我爹马上就来了,其他的事我们一会再说吧。”

他哑然,是怕她有别的想法,毕竟自己爱的男人忽然有了个六岁大的女儿,谁都难以接受。

但是他遗漏了,夏伊妃本来就非常人,再说她的那个世界比这更加复杂的关系都有。

所以娘娘以超常的适应能力,在短暂的时间内默默接受了。

只不过没有表现得太过,想着,也好歹让纳兰润焦急少许,不然娘娘太亏了。

两个人短暂对话间,孜瑞已经悄悄支走了赵妈,这房里,就剩下那一个男人和两个病号。

看着紧紧抱住她的乐儿,手轻轻抚着乐儿的后背,目光虽不如慈母温和,但看不出有什么厌恶之类的情绪,想来,应该是接受她了吧。

某男人,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多久,夏谦来了,反映也颇为诧异,没有问太多,只照常把脉,开了奇怪的方子给赵妈去抓药,然后又施针给乐儿疏通脉络,小家伙病得不轻。

水榭外,纳兰润和夏伊妃难得的独处时间。

这里风光清逸,白玉的石雕围栏下是大片的荷花池,隐隐约约能看见池子里游动的锦鲤,外面阳光一洒进来,蒸发了水雾,人在其中,轻烟飘渺,胜似仙境。

“你别说。”见他要开口,夏伊妃忙打住他,“让我先说。”

纳兰润微怔,丫头的表情没有方才在里面那般镇定。

“好,你说。”

她望着他的眼眸,在他眼眸里找着自己的影子,酝酿良久,对他认真道,“只能接受她。”

只能接受她?

什么意思?

宁静致远。愿难遂(十二)

纳兰润的眼里充满不解。

夏伊妃无奈的吐了口气,坚决道,“乐儿我可以接受,但是乐儿的娘就别想了。”

乐儿的娘…

这四个字让那态度认真的男人着实一愣,然后仔仔细细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乐儿的娘…霜露儿。

想通,便弯起嘴角,眯起醉人的眼眸深深望着夏伊妃,冷峻的面容泛起温柔的笑意。

“你笑什么?”娘娘觉得他笑得很诡异。

“乐儿不是我的孩子。”平静的,纳兰润微笑道。

“乐儿…不是你的孩子?”小狐狸眼中满是疑惑,嘴都嘟起来了,不是你的孩子,还安置得那么好,赵妈都用‘疼爱’来形容了,七王爷什么时候成慈善家了?

抱住她,纳兰润将下巴轻轻放在她脑袋上,娓娓道,“我和纯去到离城,在贫民窟见到这个孩子,她被寄养在一户养驼的人家,那户人家告诉我,四年前他们偶然在大漠上救回一对母女,没多久,孩子的母亲便死了,乐儿是他们好心带大的。”

“四年前?那么霜露儿已经…”

死了?

提及那个女子,纳兰润的冷眸里有着一抹极轻的,不易察觉的伤感,“有时候我总是在想,如果当初没有执意向父皇和母后表示要娶她的话,她的结局不会落得如此悲惨。”

霜露儿原本是漠国的公主,被当作人质才送到北络,纳兰润不能爱上她,也不允许爱上她。

“六年前她被嫁给大漠郡王,岂料在沙漠中遇到沙暴,于是便失了踪…”

他垂眉扫了怀里的人儿一眼,视线变得暗沉,“其实,根本没有沙暴,而是遇到了…狂匪。”

所以纳兰润在这六年间从未放弃找寻霜露儿的踪迹,关于‘狂匪’,夏伊妃也听过一些,是出没于大漠的狂妄匪徒,他们茹毛饮血,凶狠残暴,霜露儿这样的女子落到他们手中,可想而知。

“乐儿根本不是我的孩子,我从未与她发生过任何,如果不是我的坚持,也许她就不会被送走,更不会…”

宁静致远,愿难遂(十三)

“别说了。”夏伊妃用手捂住他的嘴,心疼道,“我都知道了,不用说了。”

这些年,纳兰润一直怀着深深的自责在寻找那个女子。

他总是以为自己是爱着霜露儿的,一如最初惊鸿一瞥的相见,一如最终生死决绝的道别。

‘爱’这种东西,早就淡化了他的感知。

第一次全心全意的爱一个人,却以将她摧毁为结束,让他在往后的岁月变得冷血,变得漠然。

霜露儿是他心中永远的痛,是解不开的心结,只有找到她,全力去弥补,他才会得到救赎。

然而纳兰润在除夕夜丢下再次爱上的女子,奋不顾身的奔往大漠,找到的,却是她死去的真相,唯有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甚至可以称作是‘孽种’的孩子。

乐儿…

大概霜露儿为她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希望她能过得快乐幸福的吧。

“润,我答应你,我会把乐儿当作自己的孩子好好对她的。”夏伊妃认真对他说道,

纳兰润笑容温和,“辛苦你了。”沉沉的吐息,霜露儿…那个女子终是化作云烟,随风消逝了。

他叹息的同时,她也轻轻的跟着叹息,“没想到她遭遇那么悲惨。”

国家的公主,沦为人质,最终香消玉殒,走完短暂而凄惨的一生,夏伊妃由最初暗自妒忌,到此刻发自内心的叹惋。

“刚开始,我以为里面就算不是她,也许,是某个你藏的舞娘、歌姬、还有…”说到此,夏伊妃也惭愧了,又自说自话的笑,“看来王爷没有看上去那么冷血。”

纳兰润不反驳,搂她入怀,“看来你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大方。”

此一事,总算谱了终曲。

经夏谦看过,乐儿服下药,烧便慢慢退了,出来的时候见夫妻二人静默相拥着,本来这个做爹的想说些什么,也无话可说了。

锦苑是纳兰润除了王府以外最奢华的一处宅院,原先,是想作为他和霜露儿成亲后用的,所以这个地方,一直没有告诉夏伊妃,让乐儿住在此处,也算做偿还某种夙愿了。

宁静致远,愿难遂(十四)

毫无保留的把这些告诉夏伊妃,是想这女子不要多想,娘娘听完只道,“谁叫我是半路插队来的呢…”

纳兰润只能做无奈笑。

半路插队…丫头真是太会形容了。

之前的那些事情,计较来也无用,说不定真的计较了,王爷还会觉得你太小气,只会得不偿失。

大家都是精于计算的人,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得太清晰的好罢…

夏谦回雅园后,夏伊妃便提议说在锦苑住一夜好了,乐儿才退烧,有大人在身边陪伴要好些,纳兰润也应允了,心里暗暗欣喜她的宽容。

入夜,这一日过得虽静,琐事却多,加上夏伊妃也才解毒,身子弱得很,两个人早早梳洗了,便并肩躺在床上,没什么睡意,都睁着眼,却沉默得很。

其实她很想问他,知不知道太后婆婆的身份,最近接连发生的事情太多,虽然她家王爷的承受能力相当…

稍动心思想想,如果纳兰润知道自己的亲母曾经是幻月教的圣尊,那么关凌月之类就不会与他成为有利益关系的朋友了。

大概莫嫣太后的身份,只有少数不多的几人知,不包括纳兰润在内。

“王爷。”夏伊妃忽然侧身叫住身旁同样出神的男人。

“怎么了?”他微微偏过头,伸出手想将她抱住,丫头配合的钻了进去,枕着他的手问道,“你知道太后婆婆是哪国的人吗?”

“漠国。”他低沉的道,暗夜里,好像能感觉声音从纳兰润的喉结里涌出,“为何突然要问这个?”

长了个心眼,夏伊妃道,“我爹和太后婆婆认识,你不觉得很神奇吗?”

想到夏谦的身份,纳兰润猜丫头多半也是不知道的,就问,“你知道你娘的手镯有什么意义吗?”

你说无缘无故,王爷为什么会提起这东西来呢?

沉默了许久,好像有某种共同的意识,夏伊妃想了想,果断道,“我们觉得我们还是睡觉吧,简单点好。”

“嗯。”男人相当赞同。

宁静致远,愿难遂(十五)

到底是这个世界太复杂了,还是七王爷和七王妃的父母辈活得太错综?

这真是一个追溯起来令人百转千回的问题。

二人唯有在黑夜里相拥,成为彼此的依附,摒弃那些纷纷扰扰,尽量活得简单一点。

“王爷。”都快要睡去了,夏伊妃忽然又叫住他,她已经习惯这么叫纳兰润,这称呼有些霸道,象征着权利,在某些时候独独对于夏伊妃来说,只有一个含义。

那便是安全。

她闭着眼,说,“在雅园那天,关于我那个死结的说法。”

他瞬间了然,是纯来找茬那一日,夏伊妃说:他与她原本就是解不开的死结。

埋在他胸膛里,感受着他的气息,睡得有些迷糊的人儿低声道,“我忽然觉得,其实死结也不错呢…”

至少…可以紧紧的,纠缠在一起。

彼此最终的依赖…

静默了许久,纳兰润轻轻的应了一声,像是只有鼻息,可却无比肯定,“嗯。”

次日,天刚亮宫里又来人将纳兰润请走,仿佛最近有什么事情非常需要王爷似的,不知道是不是才解了身上的毒的缘故,夏伊妃睡得昏昏沉沉,只有意识他走了,然后又睡过去。

直到一阵很清晰的抚摸感在她脸上呈现,娘娘的困意才渐渐消退…

依旧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时候,夏伊妃在心里纳闷着,谁在老娘脸上乱摸呢?不知道老娘是有主的人了?

刚想完,忽然在自己脸上恣意的手力道一重,变成捏…

她哼哼了一声,没好气的睁开眼,然后呆了一呆。

“小姑姑,巳时快过了,你真懒。”乐儿趴在床边,嫩声嫩气的道。

“…”无言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居然叫我‘小姑姑’?也不知道赵妈哪里去了,她便带着笑意,沉着慵懒的声音问她,“你病好了?”

“乐儿吃药了,小姑姑。”标准乖宝宝的回答,但是…为嘛你要叫我小姑姑?!

宁静致远,愿难遂(十六)

唉…娘娘心里叹惋连连,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老天~你太会玩我了。

也不知道赵妈到哪里去了,纳兰润把整个锦苑都给了乐儿,她就是这里的小主子,当然可以横着走。

思想出神的这茬,乐儿又说话了,“小姑姑,你还不起床吗?”

翻身趴着,夏伊妃直勾勾的盯着床前的小家伙,脑子还有些发雾,“为什么要叫我小姑姑?”

“我娘教的。”乐儿咬着手指头,含糊不清的回答。

“…”瞬间瞪大了眼!“你娘?!”现在白日青天,你可别吓唬我啊小祖宗!

乐儿又踮起脚左右张望了下,夏伊妃会意的问,“在找你爹?”呃…好像王爷的女儿应该叫‘父王’?反正,纳兰润不是把她当女儿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