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躯,你的血肉,都是关瑶的女儿的,她本可以在炎烈死后就将你接回大漠,可她没有那么做,因为她在利用自己的女儿达成复仇的目的,不管你是谁,我的儿子爱上了你,你就会为他带来危险。”

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一个难以改变的事实!

夏伊妃站立不稳的向后退却两步,“关凌月是你故意放进来的?”

“哀家如果不这样做,你又怎么会懂?”一切早已在她算计之中,望着眼前的女子,莫嫣心绪复杂得难以言明,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似是无奈,全然无力改变这一切,唯有阻止…

夏伊妃的心,已经在动摇了…

当她依附在这具身躯上,她便不再是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与她牵绊在一起,她是夏伊妃,她是关若惜,她是那个随时随地会威胁到纳兰润的人。

莫嫣的用心良苦…她握住愣怔了的人儿的手,有些悲恸的道,“有时候,人是不能只为自己而活的。”

爱,不过是情非得已(十二)

“这是太后婆婆亲身体会过后由心而发的感叹吗?”夏伊妃的笑容,很是惨淡。

仿佛现在她能做的,只有循着他人设计好的轨道,心中滴血的走下去…

“感叹与否,你能明白就好。”微合双目,莫嫣神态不容置疑,“当年的一切,不该由你们去承担,可如若他日,你像今天一般被关凌月带回大漠,对润儿将会是最大的威胁,届时,殃及的是天下。”

“所以你不得不牺牲我来顾全大局?”牺牲品就是她的命运?

“如果可以,哀家当年甘愿牺牲自己…”莫嫣决然,“润儿对于北络来说太过重要,哀家绝不允许他有半点差池。”

错就错在…他们依旧是互相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

他们应该站在敌对的彼岸,相互仇恨。

“孰轻孰重,你可以自己衡量,就算你不顾天下安慰,至少你应该清楚,你这副身躯的亲娘,也是绝对不会允许你和润儿在一起的,我太了解关瑶,即便今日我不赶你,他日你在此地,只会让润儿身陷囹圄,甚至是…”

“别说了!”

如何说都是他们不能在一起,早就错了…

说穿了就是她和纳兰润在一起,早晚会将他害死!

所谓‘爱’,在什么大义,什么天下面前,渺小得可怜,只是二人情非得已情愫的延绵,终究,都是无力的…

“你爹应该是回沙云峰了,若你想去的话,花慕容会护送周全,纯会随我一起去千陌山,以后北络就与你无关了。”

她根本就不会想要回大漠,莫嫣也不会给她任何将来对纳兰润造成危机的机会。

沉寂许久,夏伊妃才发现自己原来走入的是一个局。

想起纳兰润那个男人…“如果知道我离开的原因,润不会轻易罢休的。”

“只要你坚决,其他的事情就不用多做担忧了,你也不想他有事吧。”

她当然不想纳兰润有事,这是她的软肋啊…“都被太后算得分毫不差了,我还能如何呢?”

爱,不过是情非得已(十三)

眼前唯有一条路可走…

“如果我不答应的话…”夏伊妃仰头看向莫嫣,声音里蜿蜒着无奈,“你是不是会不遗余力的摧毁我的一切?”

“哀家别无选择。”莫嫣凤目中波涛暗涌,深谙而锐利。

见她决绝得彻底,轻轻一扬眉,夏伊妃叹出悠远的苦楚,“我可以走得干脆,但是让我做一件事。”

“只要你愿意离开,哀家会成全你的任何要求。”

我于你之爱,求而不得,舍而不能…

五日后,距花都七百里的官道上,一辆普通的马车缓缓行驶,与北络的帝都花翎城渐行渐远。

乔装之后的花慕容坐在车夫位置,暗自护送着车内的两个女子向西疆而去。

他是莫嫣之徒,包括纳兰润和纳兰纯的武功,都是莫嫣乔装之后一手传授的。

只是比起那两个‘纳兰’姓的男子,花慕容与莫嫣的师徒关系更加纯粹些,也只有他知道,多年教授自己武功的人是当今北络的皇太后。

越向西南方向而行,天气就越发燥热,午时烈日当头,温度由马车的顶棚渗透入内,一身素衣的夏伊妃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惊蛰连忙将水袋打开给她解渴。

“我没事的。”推开水袋,夏伊妃浅笑,眼眸空洞。

“小姐,你这样不行的!”惊蛰心疼了。

离开花都后,她就一直发着烧,食欲不好,更没什么精神,五天下来,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尽失光彩,眼轮都凹陷下去。

“我们走这条路说不定会遇到王爷,见了他,把事情告诉他,王爷一定不会丢下你的!”曾经惊蛰厌恶纳兰润那个男人,可此刻,她深切的寄希望于他。

希望他能拯救夏伊妃。

“傻瓜~”那女子淡然笑笑,“我那么做的话,你还有我爹,凡是和我有关系的人,就都危险了。”

“我们不介意的!”惊蛰的命,本来就是夏伊妃所有!

“我介意。”她表情依旧,“所以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而且,莫嫣说得对,她留在纳兰润身边,只会变成伤害他的利剑而已。

爱,不过是情非得已(十四)

就这么离开了。

一晃便是五日,屈指可数的日子,夏伊妃平静的表现隐忍得让旁人看了都为之心疼。

她甚至连伤感的表情都没有显露过,哪怕是大哭一场、惊声的尖叫,只要能将抑郁的心情挥散出来。

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倚靠在颠簸的车中,视线低垂,没有任何表情,不知整日在想些什么。

由着这辆马车,将自己带到千里之外,那个所谓‘属于她的地方’。

是认命了。

最初…她不信这些的。

这些天她的话都不多,脑子里却依旧丰富。

大概是以前大脑运作非常,一时间清闲下来,再也不用未雨绸缪,只需唯命是从的日子,还未适应下来。

她整日想着一些混乱的东西,比如现在自己应该叫做‘夏伊’,还是‘夏伊妃’,还是‘关若惜’?

好像哪一个都不对,好像哪一个都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不敢去想纳兰润的点滴,因为一想到以后再也无法见到他,就蚀骨琢心的煎熬。

可是只有想到他,她才感觉自己好像还活着,感到心在艰难的跳动…

明明她已经死了,老天却又给她再次重新的机会,未料到…认真的活了,刻骨的爱了,最后伸出手去,什么也抓不到,连自己都丢了…

马车在傍晚进入了一座城。

花慕容寻了家不大的客栈,三人便安顿下来。

出发后他们行得不快,莫嫣已经算死了夏伊妃决计不会再有任何想法,所以吩咐花慕容,只要把人安全送往沙云峰便可。

她已经彻底毁掉了她的念想,断了所有后路。

她有一张王牌,那便是夏伊妃深爱自己的儿子!

入夜,这座陌生的城安然陷入沉睡。

阵阵蝉鸣从窗外渗透进来,空气中有白日余温的味道,夏伊妃无心睡眠,她想也许自己会在这样的郁结中,忽然某一日就安静的死去了。

爱,不过是情非得已(十五)

推开房间临街的窗户,盈盈月光一片美好的洒向她,将她的病容照得更加清晰。

正对着自己站的地方,对面街道一座五层楼格局的‘玲珑楼’分店赫然立于眼前。

大红的灯笼,勾勒出它最初的轮廓,静谧的夜晚,让她想起那个雪夜,自己曾经的疯狂。

沿途,与纳兰润有关的东西太多了,她甚至不愿意下马车去透气。

每经过一座城,必然有七王爷的酒楼,银号,珠宝店…各种与他有关的字眼,遍布这个国家。

他不但深深刻进她心里,更不遗余力的占据着自己的视线!

无尽的折磨…

忍不住,夏伊妃弓着背扶住窗棂,颤抖着喘息了口气…她脸上挂起无奈自嘲的笑,又开始自怨自艾起来~

“真是要折磨死我了。”

忽而!她仿佛就听见了纳兰润的声音!伴随着阵阵轻快闲散的马蹄声,好像还有跑腿小弟苏谨年的话音夹杂其中…

她小心翼翼的从窗边探出些许身子细细看去,月夜下,一队人马沿着泛光的道路,徐徐而来,行在最前面的,正是纳兰润和苏谨年!

“我说七爷~至于那么赶么?花都又不会长脚,你还怕它跑了不成?”标准的苏将军式调侃,都半夜时候了,还再赶路,可想人不说几句来解乏,真真吃不消了。

纳兰润冷冷哼了一声,满是不屑,“本王有叫你跟着来吗?”

早知道他没有停下来休息一晚的意思,苏谨年也苦哀哀的跟着哼,“唉…王爷念妻心切,就不顾小的日夜操劳,我都快英年早逝了我…”

在凉国那两天,跑腿的事都给苏将军做了,七爷就只顾着和凉王享乐,现在连夜赶路,累啊!

好不耐烦的瞪了他眼,纳兰润语气里怀疑道,“就你这样还想带兵打仗?”说罢摇了摇头,懒得搭理他了。

“我是血肉之躯啊!”苏谨年扯着脖子强辩着,前面的人根本就不搭理他。

爱,不过是情非得已(十六)

置身街道旁三楼不起眼的客栈中,夏伊妃倚在窗边的角落悄悄的看着他…

他的眉宇,他的身型,他说话的声音,他不可一世的口气,他的所有此刻对于她来说都是奢侈…

贪婪而闪躲的看着纳兰润,在离开华都那么多天的时间里,夏伊妃终于又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原来她还活着…

可是很快…也许这是今生的最后一眼…

蓦地!已经行了很远的纳兰润没征兆的勒停了马匹,苏谨年和身后的人也跟着停下了。

夏伊妃猛的一颤!单薄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男人身上,难道他发现自己了?

不可能的!想完,她有立刻否定掉,房里没有点灯,她是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的,只有她能看到他…

就在她的注视下,马背上的纳兰润侧过身,带着种莫名的情绪向身后走过的街道细细的探望了一遍。

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会停下来,可是他的心却突然被勒得很紧,紧得透不过气,好像走过了这里,就会错过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尤当他那对四处搜索的视线,与藏在暗处夏伊妃的双目对上…

她看着那张令她心神向往的面孔,心里最深处的某个地方,隐隐生起一丝疼痛,想避开他的眼,却又因为这是最后的诀别而强忍着伤痛,竭尽所能的把他的模样映入脑海。

她不要忘记他…

而纳兰润却只看到一片寂寥的夜景,那样的黑让他眉峰微蹙,好像无形中自己失去了什么,那是什么…他却不知道。

“七爷~怎么了?”这人从来不做多余的事,这举动让苏谨年感到诧异,

略微不解摇了摇头,回身,纳兰润清晰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疑惑神色。

苏谨年眼尖的瞥到身后那家玲珑楼,以为是那人在考虑休息问题了,还没乐出来,就闻纳兰润干脆道,“想都别想~”

罢了双腿一夹,继续悠悠向前而去。

那支队伍,又开始前行,终是在与他渐行渐远直至再也见不到时…窗边的人无力瘫倒,眼泪夺眶,把头埋入膝间,无声而绝望的痛哭起来…

爱,不过是情非得已(十七)

一早,花慕容在客栈外准备着马车,惊蛰正准备去叫夏伊妃,转身就见到人一身轻松的走下来。

是的,一身轻松。

她今日给自己换了身鹅黄的衣裳,不华贵,却轻盈,发髻是自己梳的,简简单单,只别了一支素钗,整个人很干净。

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和憔悴,却不影响脸上明媚的笑容。

夏伊妃本来就不大,褪去了少妇的妆扮,此刻她看上去就如同出游的千金小姐,芳华妙龄。

好像一夜之间,她忘掉了花都的种种,失了记忆般,换了个人。

“小姐你…”

“我怎么啦?”款款从楼梯上走下来,夏伊妃伸出指头在惊蛰的下巴上一挑,神秘而娇俏的一笑,“我这么穿不算是装嫩吧?”

毕竟她都嫁过一回人了。

惊蛰愣愣的摇了摇头,“不…这样好看极了,可是你…”

“我没事啦!”她轻松的说着,笑意不减,“你也不想看到我整天愁容满面不是?人总是要向前看嘛!”

站在客栈外,迎着太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夏伊妃回过头对惊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人要向‘钱’看!”

是‘金钱’的‘钱’!

“你说我们到了西疆搞点什么赚钱的事业呢?”夏大妈变回夏小姐,整整年轻了一辈!应该高兴才是。

“小姐!”惊蛰忽然上前来紧握住她的手,心疼道,“您别装了!想哭就哭出来吧!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知道…”

“我已经哭过了呢~”她淡淡的,说罢把脸凑近惊蛰,“你看,我眼睛都充血了。”

所以…夏伊妃替面前的丫头抹掉眼泪,“不要难过。”

呆愣了半响,惊蛰好像懂了什么,睁大的双眼再也不溢出那矫情的液体,抬起手用袖子把脸擦了个赶紧,努力对她家小姐笑了出来。

“这样才乖~”

旁边的花慕容,沉默不语,昨夜纳兰润一行人经过此地,而她…是做了最后的诀别吧。

爱,不过是情非得已(十八)

夏伊妃把自己归类为那种…死没良心,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

她只能做这种人。

离开花都第六天,最后一次见到纳兰润后的第二天,她在心里挖了一个坑,把那些会让自己心痛的东西深埋。

既然老天让我重活一次,没有勇气去死,就好好的生活下去罢…

一日过去,又行百余里。

越靠近西南面,地势越陡峭不平,沿途的风景也在做着变化,山水越发秀丽。

这一路没有临近的城抑或是村镇,于是寻了处靠山背水的地势,花慕容在车外燃起篝火,两个女子睡在车内,算是将就一晚了。

夜,静静的。

身旁的惊蛰早就闭目睡着了,好似今天观察了夏伊妃好久,发现她脸上的笑意不是伪装,才片刻放下忧心。

默然看着熟睡的人,夏伊妃安然的笑了笑,这些天,她一定很担心自己。

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狼嚎,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难得在马车里屈就半晚,竟然就是死活都无法睡去。

才是四月的天气,却让人感到闷热。

她轻轻推开了车门,走出去透气。

车外,花慕容正坐在篝火不远处,双手抱剑,眼是睁开的。

“还没睡吗?”礼貌性的问话,她走过去,保持了三米距离,站着…坐了一天的马车,现在夏伊妃只想舒展舒展。

花慕容动也未动,好似嘴皮都没张合,站着的人儿却听到他说话,“昨夜我以为你会出去。”

昨夜他在隔壁的房间,一直默默观察着。

“我出去了,惊蛰岂不是就危险了?”眼角眉梢里全是淡然,夏伊妃轻轻的道,“我身边没几个在乎的人,若我不顾一切的要和那个人在一起,恐怕…”脑海里泛起老爹的身影,“就算太后的人找到了我爹,也只会补上几刀,让我尝个好歹的滋味吧。”

夏伊妃猜得不差,离开花都前,莫嫣是对花慕容下了如此严令,她是他的师傅,师命不可违,只是…“如果他不放过你呢?”

时间是刻骨的毒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