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困就趴桌上偷眯会。”他还教她学坏。

“你以为是大学上课啊。”

“被抓到会扣工资?”

“你以为呢。”

“以后给我工作吧。”他忽然说。

原莱讥诮:“给你当代练中介啊?”

“啧,不是,我有个小工作室,也算半个股东了。”

“我去干嘛,又没你那技术。”

“你当徐夫人,每天任务坐着,喝茶,看徐星河帅帅地工作。”

原莱真正笑开,眉眼弯成小月牙:“无聊。”

“你说怎么才有意思?”

“我不知道,”写字楼近在眼前,他三言两语,就把她心头吹开了一树花:“我到公司了,不跟你瞎扯胡掰了。”

“好。”男孩子听话地挂了电话。

恢复正色,上了电梯,往办公室走。

走廊里,迎面撞上一个平日还算熟悉的人事部小主管,她穿着白色修身吊带,黑色阔腿裤,休闲得与写字楼里的正装人士都隔绝开来,还抱着一只纸箱子,神色木然,似有些失魂落魄。

见到原莱,她立即端上镶钻剪子一般专业锋利的微笑,与她打招呼。

原莱也道了声:“简总好。”

“别了,以后就是简柔,”女人还是笑着:“今晚一块吃个饭吧,你们部门好几个都来呢,就当告别餐了,毕竟以前都一起吃过饭的。”

原莱一愣:“辞职了?”

“是啊,想去别的地方发展。”

“挺好的。”

女人愣了愣,抿唇一笑:“嗯!那晚上见?就附近那个我们加班去撸串的店。”

“好。”

原莱回到办公室,刚放下包,王芝娇就问:“碰上简柔了?”

“她要走了啊?”

“对啊。”王芝娇拿起手边的小圆镜照了照:“就说前两天怎么没来上班,原来是辞职了。”

“晚上你们去吗?”庄绘从对面探出半个头,一双眼。

“当然去了,”两个同事异口同声答,其中一个说:“我是柔姐招进来的,也算我的伯乐了。”

原莱坐回椅子上,不由想起了刚刚在走廊里碰见的简柔,其实她今天状态是肉眼可见的不好,面色苍白,妆也远不如之前精致,眼下暗沉可见睡眠不足。

可原莱还是羡艳,她才三十出头,就已经混出了名堂,有个青梅竹马的注会未婚夫,在金陵市区买了房,自己本人也雷厉风行,人又逢源得很,公司不少人都喜欢她,领导器重,前途无量。

结果说放弃就放弃了,即便搬上箱子,摘掉工作牌,在公司叫饭局照样一呼百应,酷得要命。

原莱的这种羡艳,在晚上再遇简柔后,变得更加明显了。

女人剪掉了一头齐腰鬈发,换了简单清亮的bobo头,她妆容精细,穿着黑色露背裙,一点不像要辞职的人,而是一场生日派对的主角,闪闪发光,罗马假日为她开场。

好几桌人,有男有女,她直呼随便点,原莱和外贸部几个女同事坐到一起,只闻得到,简柔走过时,那一股子在满屋子油腻鲜辣味里都能清晰辨认出来的,蓝色橘彩星光香。

原莱喝了点淡啤,静静吃着串子,顺便在桌肚里偷偷回两条小男孩儿的微信。

聚餐进行到大半,就见简柔拿着啤酒瓶在各桌流连,就没停过,她放肆地笑着,是平日里少见的张扬。

“她这么喝吃得消吗?”抿着椰子汁的庄绘小心发问。

王芝娇呵了口气:“让她喝吧,难得,大醉一场也不错。”

一顿饭,和简柔碰了几杯,说些前程似锦的客气祝福话,也就平平淡淡吃完了。

原莱把挎包拉上,刚要起身,哐当,那边突然传来摔酒瓶的巨响。

几个一块站起来的女同事都吓一跳,纷纷朝那边打望,三俩男同事已经吼出声,大步流星过去。

原莱心也是一惊,见王芝娇已经冲过去,她也跟着离席,往那走近两步。

下一秒,原莱鸡皮疙瘩顿起。

眼前是怵目惊心的一幕。

简柔跌坐在地上,身边全是碎玻璃,她脸颊血红,一直蔓延到脖颈耳后。

脸上全是泪痕,花掉的妆让她看起来有说不出的扭曲、落魄和绝望。她失态到极点,和饭局刚开时分判若两人,那个明艳到无可挑剔的女人,仿佛只是个幻象。

力气稍大的男同事把她捞抱起来,烂醉的女人,还死死用后脚跟蹬地,似乎一点不想离开这里,她纤细的双臂在半空胡乱挥舞,像在死命捞着什么,可那儿,没有任何实体,终是徒劳空一场。

王芝娇和简柔关系不错,她直接走进人圈,气得质问她:“你图什么啊!图什么啊。”

她拉拽住简柔手臂,气得眼圈红:“你还要为他死啊?!”

原莱这才注意到,简柔手腕内侧,有一道鲜红的小伤痕,或许就是刚用玻璃碎渣划开的。

“……我是真的不想活了啊!”简柔涕泪横流,声嘶力竭,呃呃地抽噎着,根本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地说话:“我真的……活不下去……”

王芝娇于心不忍,“我送她,”她看向一边男同事,吩咐着:“你们帮我把她弄上车,跟老板要几个塑料袋,防止……”

……

散场后,大家感慨万千。

原莱不明前因,跟着同事们,一道出了餐馆。

于姗佳和庄绘走在她身边,她听见庄绘忧虑地问:“简总到底出什么事了啊。”

于姗佳一怔:“你们还不知道?”

庄绘摇头:“是啊。”

于姗佳嘶了口气:“她是可怜又活该,去年海大校招,认识了一个男大学生,被人家骗钱骗感情,还为了那小男孩子悔婚,连婚都不结了,结果呢,男孩子转脸就说分手,本来多好啊,生活安安定定,工作顺顺利利的,把自己搞成现在这副鬼样子,金陵都待不下去了,你说她图啥啊。”

她一席话毕,路边有辆卡车突地急刹,摩擦刺耳

原莱也遽然一愣,脑袋霎时轰隆震荡,如同被那车猛撞了一样。

第45章 第四十五局匹配

今年长三角的夏, 气温是出人意料的高。到了夜里, 整个世界还像密闭的砖窑,热得人呼吸都困难。

徐星河却心明如水, 他一个人坐在阳台上, 吃掉了一根冰棍。屋内传来舒灵叽叽哇哇的直播声音,听不太真切。

把竹签子丢进垃圾桶, 徐星河按开手机, 屏幕还停在徒弟和他说,同事聚餐,最迟九点半就回去啦, 那会就方便和他聊天了。

远方霓虹闪烁,夜幕被映成极淡的粉金色。

已经十点了, 徐星河想给她打电话。微信里干巴巴的方块字, 已经不能满足他,他想听见真切的语气,她的声音, 笑或嗔,都可以。

告白前,他还担心原莱不会再搭理他,莽莽撞撞的毛头小子, 意气用事,不留余地。

好在,她还愿意和他说话。甚至,也有可能, 变成他的女朋友。

快点答应啊。

可他又不敢表现的太着急。

催得太紧,适得其反了怎么办?他可担不起,慢慢来,毕竟他还能再活起码六十年。

而且他都想好了,一旦原莱应允,他第二天一大早就会理直气壮,也顺理成章地去找她,送她上班,请她吃饭,周末带她出去玩。

她想去哪,他就陪到哪。反正他还在假期,他的时间随便她支配。

他心里的风暴已经持续好多天,怎么按捺,都难平息。

等到十点,忍了又忍,憋了又憋的徐星河,给原莱发消息:回家了?

靠在栏杆旁,一辆接一辆的车,从路面流过,有的飞驰而过,有的慢悠悠,还有载着音乐的,一路朝西。

徐星河感觉自己等了很久,可他再低头,聊天框里仍没有任何回应。

她在忙,聚餐尽兴所以延迟了,路上堵车,来不及看手机。

徐星河为自己为原莱找了一千个理由,可情绪还是伴着周围热浪,逐渐浮躁起来,他在露天阳台待不下去了,转身回了房内。

力道稍重地带上门,他旋即拨通原莱电话。

耳畔,唱完了一整首外文曲子。

冰凉机械的系统女声紧跟其后,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人呢?

心蓦地空了一块,错乱感乘虚而入,成堆钻进去。

徒弟从来没这么长时间,不回他的消息。

徐星河又点开微信,问了句:你人呢,还在吃?喝多了走不动路我去接你。

这时,对面终于来了消息,徐星河心头一亮,看到她说:回来了,喝得有点多,头疼想睡觉,你也早点休息。

所有的疑虑不定,终于沉淀平息,徐星河踏实了,泄了口气,坐回床边,乖乖回:好,你早点睡觉,晚安,好梦。

哪能早点睡,

哪有什么晚安和好梦。

原莱九点半就到了家,恍惚失神地,在墙角的懒人沙发里,坐了好半天。

一开始没念着什么,呆了会,她按开微信,从头开始,翻看她和徐星河的聊天记录。

记忆如倒放的录像带,在她脑中流转不息。

“你好,我是你找的代练,我登不上你的号,麻烦你再确认一下账号密码。”

他第一次和她说话,嗓音惊为天人。

“你看,王者峡谷还需要你。”

她走捷径来到高段位的世界,受了挫,想放弃,他给她当辅助,重新帮她找回成就感和归属心。

他仗着年轻,肆无忌惮调侃她,老用师父身份来欺压。

可他也会在语音里耐心教她鲁班的操作技巧,他说只能学他的李白,可她到现在也没学得会。

他说“Nice to meet you”,她忍不住地笑,世界这么大,能遇到你,我也很高兴。

……

一点点往下拉着,他们有来有回的所有话语,原莱能清晰重温,那一秒里的心花怒放,可她胸口肉也禁不住的抽痛。

这个人好可爱啊。

她好喜欢他啊。

他说喜欢她,她可真是惶恐又雀跃。

一想起他呀,她心里糊满了亮晶晶的甜蜜。

可她为什么要是二十八岁?

原莱的目光,落到了他们一天晚上的对话,

男孩子说深爱他的专业,想要继续学下去。

他字里行间都发着光,有她无法企及的积极健康,她羡慕之极。

可现在,她更加羡慕的,是她早已走过、而他还未经历的时间,她不能倒退重来的那几年,人生还很长,可轮到她放肆的岁月太少了,或许早已消散殆尽,她真的没办法拿出等价的光阴去回应和证明,一段新鲜甜美到几乎不真实的爱意。

太难了,她挥霍不起,真的耗不起了。

一刹那,许多人像,在原莱心湖闪现,有她的母亲,她年迈视力衰减,在床头数线头都吃力;

有她的同事,她们茶余饭后,或冷眼或感慨地,谈论着公司的琐碎;

还有今夜的简柔……

那么出类拔萃,风度翩翩的她,在奋不顾身的那一刻,有想到过今夜吗,

有想过今夜这个,失魂一般,痛彻心扉,丑态百出,任人围观的自己吗?

原莱用手掩紧了上下唇,泪水不断朝外涌动,渍透了她面颊。

心脏被硬生生撕开了口子,疼得她只想哭。

他说会等她,可他们根本不在同一站。

他也说让她等等,可她拿什么等。

原莱看到了男孩的微信,关切地问着她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