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雀点头,初雪吩咐她找出几样东西给秋蝉送去当做恭贺,春雀领命而去。

和里面的平静相比,外面席上是笑语纷纷,李氏一张脸做出什么表情都不好,手里的酒一杯连一杯,刚又喝下一杯,耳边响起秋蝉的声音:“太太,这酒有些上头,少喝几杯吧。”李氏正待发怒,耳边已经有人娇笑出声:“万三太太,您看多了个姐妹和平常就不一样,要是那些丫头,怎么会这样心疼你呢?难怪方才你在席上会求老太太把人给了你呢。”

不用去看就知道说话的是潘家新续弦的潘太太,一个破落户的女儿,亲娘不过是个丫头,几年前还跟着她那个丫头娘去自己娘家求告呢?那时畏畏缩缩,对自己恭恭敬敬,现在也穿了几件好衣衫堂而皇之坐上正席了,还对自己口出不屑之言。

不过做了个四五十岁老头子的续弦罢了,狂的就跟做了皇后娘娘一样。李氏在心里腹诽一会,这才笑着道:“我自从嫁进万家,生儿育女十分操劳,就是看了秋蝉聪明伶俐十分乖巧,早就有心求了,难得婆婆这样心疼我,把秋蝉给了我,我这是一时高兴才多喝了几杯。”

旁边的杨氏听见看见这一幕,脸上露出嘲讽的笑,这李氏,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方才在婆婆奉承不已,连秋蝉出来都被她夸了几句,谁知万老太太顺口就道:“三太太这么喜欢秋蝉,你身边自从青云去了也少人服侍,就把秋蝉带去放在老三身边替你服侍他,也让你分分辛苦。”

想起当时李氏面上的神情,杨氏就想放声大笑,果然是出自商人之家没多少见识,这种时候就该巧妙地退出去。不过想起自己的婆婆,杨氏的眉不由皱了起来,本以为婆婆不过是个丫鬟出身,只怕没多少底蕴。谁知嫁进来这么多年才晓得她滴水不漏,不过好在她是个讲规矩的,只要讲规矩就不怕。

身边有人过来搭讪:“二太太,贵府今日是双喜临门,不过…”这双喜听起来是挺喜的,可是那儿子是庶出,另一喜不过是府里老爷纳了个妾,怎么也不算名正言顺的喜。

杨氏呼气吸气,调整好了面上的表情:“府里的孩子们还小,婆婆又是个爱热闹的,总要寻出些名头来摆席才是。”说话的人哦了一声,仔仔细细看向杨氏的脸,看不出杨氏面上有半分不甘愿才叹了一声:“说起来,我是真为二太太您有些…”

话没说完这人就又笑了:“哎呀,这些话我说出来做什么?二太太您宽厚大度,哪会像我们这些出身小家子的,想的都是那些小事。”杨氏没有接她的话,做了万家的人就要维护万家的利益,就算再觉得丈夫配不上自己也要这样做。

万老太太怀里抱着新得的孙子看着下面的一切,小孩子已经醒了过来,在万老太太怀里依依呀呀地挥动着小手。万老太太心里漫起疲惫感,李氏的心不甘情不愿自然是明白的,谁愿意婆婆塞了个人来分了恩爱,可是不这样做,外面那个孩子又怎么想的出办法抱回来?总不能让万家血脉就此流落在外。

小孩的咿咿呀呀声打断了万老太太的思绪,她伸手握住孩子的手,为了这些孩子,也只有再瞪大眼睛看着这家里的人,娶个不甘不愿嫁进来的媳妇,事情真是不像自己老头子想的那么简单啊。

26心事

和堂客们比起来,外面的男人们喝的就高兴多了。不管是谁生的,都是长房的儿子,更何况三房又多了一位如夫人,这两件喜事加在一起,让喜意更多了几分。

除了万克己,万三老爷面前恭喜的人也不少,还有熟人拍着万二老爷的肩:“二老爷,你瞧瞧现在你大哥有个解语花,三弟房里也添了个美妾,难道你还抱着那位翰林千金,决不望旁的女子一眼?”万二老爷看向三老爷那里,三老爷虽对旁人送上的酒来者不拒,但面色竟是喜中带忧。不由取了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道:“这种事,我还消受不起,况且当年岳父以爱女下嫁,也是望我好好对待他女儿的意思,怎能因容貌渐渐衰退而移情呢?”

说话的人哈哈大笑,又拍万二老爷肩膀一下,转去恭喜万三老爷,万二老爷看着两个兄弟,只有万克己的笑容最是从心里发出,不带半点不情愿。

酒席一直到夜深时候才散,里面已经派人来请万三老爷请了数次,怎么说今晚也是他纳了一个新妾,该去洞房了。万三老爷走向里面的脚步却是既带欣喜又带忧虑的。

这夜酒席散时,杨氏李氏又带了人收拾残局,直到收拾的差不多,要各自回房。杨氏才笑着道:“还没恭喜三婶婶家添人进口,说起来,三婶婶确是要更得婆婆的欢心,不然秋蝉这么好的人,婆婆怎么会眼都不眨就赏了三叔。”

这话是往李氏心上捅刀子,想起今夜万三老爷歇在秋蝉房里,那心就跟被滚油浇过一样,不自觉地握紧手里的帕子,呼吸几次才笑着道:“是啊,我平日只晓得婆婆疼我,没想到婆婆竟这样疼我,秋蝉是个能干人,来到我屋里,我也能轻松许多。”

杨氏勾唇一笑:“三婶婶说的是,以后三婶婶闲下来,真是做嫂子的羡慕也羡慕不来。”这话让李氏恨不得给杨氏一个巴掌,只有忍下去,带着人离去。

看着李氏离去的身影,杨氏脸上的笑消失,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那种夫妻月下吟咏,互相唱和的日子和自己永远都没有缘。既然不得好丈夫,那就要得万家的钱财,不然这日子更加难过。

初雪看着喝的烂醉的万克己,无奈地摇摇头,吩咐春雀端来热水,给万克己脱鞋擦脸,初雪手里拿着热手巾动作很轻柔,擦过了脸又来到万克己手上,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握住,初雪抬头看去,见万克己虽闭着眼,但那双手紧紧拉着自己。

初雪不由一笑,让春雀带着人下去,这才把手巾丢到热水里过了一下,往万克己脸上淋了一点水。万克己睁开眼,看着初雪用手指着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调皮了?”初雪把手巾放下,把万克己的身子往床里面挪一下,自己躺到他身边:“谁让你早就醒了还装睡。”

初雪话里难得带上娇嗔,万克己不由伸出一臂把她搂到怀里。初雪倚在他怀里,抬头看着他,这个男人让自己越来越觉得安定,这种安定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

万克己搂着初雪的手臂越来越用力,初雪的面上泛起一些红色,伸出一只手往他面上摸去。万克己顺势握紧她的这只手,拉到自己唇边亲了一下,初雪伸出双臂抱住他。万克己翻身拥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再要个女儿好不好?”

有什么不好?初雪的手更加温柔,眼神柔的能滴出水,轻声道:“我是你的人,你要怎样都可以。”万克己的眉微微一皱,手停了下来只是看着初雪,初雪有些微慌乱:“怎么了?”

万克己叹了一声,看向初雪的眼神很温柔:“我们现在有了儿子,这样的话以后再不要说了。”初雪惊讶地唔了一声,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万克己的声音更加温和:“我年纪已经不小,再娶也渺茫,我们在一起,是要一辈子的。”一辈子,这样的话不是万克己第一次说了,可以前初雪从来不会往心里去,这样的话听听就好,一辈子那么长,做到太难。

可是今天和平时不一样,也许是灯光太暗,或者是孤单太久,也或者是相信酒后吐真言。初雪没有像平时一样只是笑着把话岔开,只是抬头看着他。外面的烛光透过帐子照了进来,让帐内一片迷蒙。

万克己俯下|身,唇轻轻滑过初雪的脸。初雪的脸迎上他的唇,心底的温柔越漫越大。当他的唇碰到她的唇的时候,初雪才轻声地道:“克己,我相信你,可是我怕我们真的有了一辈子的期望了,那时我要的太多,你会恨我的。”

万克己的动作停止,看着初雪的眼神变化不已。一滴泪从初雪眼里流了出来,接着初雪才微含哽咽地开口:“克己,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要的太多,可是真要有了你的疼,你的宠,又有了你的这些话,我害怕到时我要的越来越多,到那时你会不疼我,不宠我。那时我要的平静安宁也就不会有了。”

万克己伸手抹掉初雪眼角的泪,这滴泪竟不是冷的,而是热的。这些话该是初雪的心里话吧?她心里一直在不确定,在害怕。控制不住的初雪把头埋在万克己胸前,泪水从眼里不停流出,说出这样的话他会嫌弃自己吧?谁会喜欢自己的女人主动开口说会要什么东西呢?

头上传来一声叹气,初雪想抬头去看万克己,可是那头重如千钧,竟然半点抬不起来,还是依旧埋在万克己胸前。万克己低头去看,见初雪的身子紧紧蜷在那里,伸手摸一下她的肩膀:“你太累了,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感觉到初雪如释重负,万克己的手不由又摸上她的脸,初雪的头一直没有抬起来,屋里又归于平静,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而不知道。

这一夜初雪睡的格外踏实,当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满室都是阳光。初雪睁开眼猛然坐起,怎么这么晚?刚坐起身帐子就被挑了起来。春雀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姨奶奶昨儿想来太劳累了,老爷今早走的时候还说让姨奶奶多休息一会儿,不要我们来打扰您。姨奶奶,老爷对您的宠爱真是半点都没减。”

看着春雀的笑初雪就知道她想错了,可是自己为什么会睡的那么沉?难道是话说了出来,心里那种积郁消去,这样才会睡的特别香?看初雪坐在床上不说话,春雀还以为初雪在回味昨晚,脸上的笑意时隐时现,扶了初雪下床,服侍她梳妆,还笑着道:“虽说平日不用去给老太太请安,可是今日比不得往常,姨奶奶还是该去老太太面前请安才是。”

每日侍奉婆婆,朝参暮省那是正室太太的权利,妾们只有在有命令时候才能去见婆婆。不过初雪上面没有正室,又坐满了月子,今日怎么都该去和这家的当家人去说一声的。

初雪嗯了一声,接着就有些担心地问:“会不会太晚了。”春雀的唇一翘:“现在老太太刚用过早饭不久,要是去得早又要被说。”初雪轻咳一声:“春雀。”春雀的唇抿了一下,乖乖闭嘴继续服侍初雪梳妆。

一路走到万老太太上房,遇到的下人们虽然个个都恭敬,可看着初雪的眼那是各种眼光都有。这样的眼光初雪也没有放在心上,她们的嚼舌想都能想得出来,更何况现在春光正好,路边青草、鲜花、杨柳都让人心情愉快。

门口的丫鬟打起帘子,初雪低头走了进去,听到房里笑声没停,不过今日这个说话的就不是李氏,而是秋蝉。初雪走进去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万老太太正拉着秋蝉的手,笑的满脸慈爱。秋蝉半低着头,面上是含羞带怯的笑,正在那里和万老太太一问一答。

李氏坐在下面,手里的帕子都快绞成了碎片,拼命让眼里的刀不射出来,好让那个秋蝉死无葬身之地。面上偏偏要做出贤淑的笑容,还要在万老太太说话时候适时点头,看向秋蝉的眼也满是欣赏和慈和。

李氏这副样子让万老太太十分满意,拍着秋蝉的手,那话却是对李氏说的:“你能这样对秋蝉很好,做女人的,虽说都望着丈夫对自己一心一意,只是我们这样人家,我总望着你们给我多添几个孙子。”李氏的牙都要咬碎,但还是深吸一口气看着万老太太一笑,声音更加温柔:“婆婆说的是,媳妇也望着秋蝉侍奉老爷侍奉的好,一夜得喜,到时像刘姨娘一样一举得男,婆婆那样就会更欢喜。”

27母子

说到最后,李氏已经咬牙切齿,还要拼命忍住,脸上的笑更加温柔,只是帕子被她紧紧团成一团,不自觉掉到地上。杨氏在旁看见,淡淡笑道:“三婶婶,你帕子掉了。”李氏抬头去望她,总觉得她眉间眼角都含着无尽嘲讽。

心里那把火越烧越大,先是三老爷和青云有事,接着就被婆婆塞了个人进房,偏偏这个人还算自己要过来的。李氏咬一下唇,平日妯娌之间说起闲话来,出外应酬起来,谁不夸自己御夫有术,成婚这么多年也没有旁人。

可是现在这是活生生在打自己的脸,秋蝉已经弯腰把帕子捡了起来递给李氏。李氏看着她那含羞带怯的笑,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刺痛,深深吸气后才把帕子接过来,对看着自己一脸欣喜的万老太太笑着道:“婆婆的眼光确实不错,秋蝉不但懂事,一看就是宜男之相。”

万老太太看着她的笑点一点头,脸上的笑容更加和蔼。李氏觉得自己脸上笑的都快僵了,看向秋蝉的眼闪过一丝怨恨。初雪此时已经走到屋子当中,正好看见李氏那一闪而过的怨恨,心里叹了口气,秋蝉面上的笑容依旧温柔,看不出任何别的,而李氏的眼神也变的慈和,好一副妻贤妾美的画面,可是实际是这吗?

轻轻摇头,初雪把念头摇掉,上前给万老太太行礼。万老太太扶起她:“你果然是懂事知礼的,昨儿才出了月子,今日就记得来和我说一声,在这家里,要懂礼,个个守规矩,方是和睦之家。”说这话的时候万老太太已经看向杨氏李氏,这下原本坐着的杨氏李氏也只有站起身应是。

万老太太把手抬起,示意杨李二人坐下,笑着道:“这里面不过是自己家人,又没外人在这,何必这样讲规矩?”杨氏一笑,平日这时该说几句话来讨好万老太太的李氏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看着身边低眉顺眼的秋蝉,要努力地把心里的怨恨藏住。

秋蝉低着头站在那里,依旧规矩的不得了,但低垂的眼帘下面遮住的是眼里的焦虑。虽说自己是老太太给的,比起旁人多了几分依仗,可是能把握住自己命运的还是房里的那两位主人。三老爷不用去说他,三太太这个外表贤惠内心谁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况且还有老太太交代自己的话,秋蝉悄悄叹了口气,抬头时候正好和初雪的眼神对上,秋蝉微微一笑。初雪点头致意。李氏瞧见了就笑道:“说来秋蝉给了三老爷也是好事,刘姨娘在这家里也就没那么孤单,好歹也有个人来往。”

这话让初雪的眉头微微一皱,谁不知道妾没事不能出这院子大门,还来往?这样的话不过是说来刺秋蝉罢了。果然看见秋蝉脸上微微变了变色,手上的帕子也攥的更紧。初雪依旧低下头。秋蝉抬头看了眼初雪,眼里有丝羡慕。虽然都是妾,但是初雪上头没有太太,现在又生了儿子,大老爷又那么宠她,日子过的比自己要舒心多了。

和初雪她们的沉默不同,李氏这时已经笑着对万老太太:“原来婆婆是打的这个主意,原本我以为您是心疼三老爷,谁晓得你是心疼刘姨娘。”万老太太哈哈一笑,伸手拍一下李氏的手:“难道我不心疼你?我不心疼你的话就不会把秋蝉这么得用的人给你,分分你的辛劳了。”

李氏又笑了出声,仿佛和平时一样,在那里说着奉承的话,万老太太也不时眯眼点头。杨氏在旁偶尔也插一两句话,夏云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个小小碗盏,这是万老太太每日清早都要进的燕窝粥。杨氏忙起身接过,用银匙轻轻搅一搅,这才送到万老太太手上。万老太太喝了两口就把碗放了下来,皱眉道:“最近越来越热了,喝这个总是有些腻。”李氏还没开口,秋蝉就笑着道:“老太太,现在渐热了,该换成百合粥才是,等再热些,就该备着菊花茶才是。”万老太太点头:“说的是,以前你在我身边时候,这些事都是你照管,现在你走了,夏云她们还没想起。”

秋蝉一笑,接着想起什么,对李氏微微福了一福道:“太太,奴只是一时着急,并不是…”这是做给自己瞧呢,李氏努力让脸上露出笑容,对万老太太道:“说起来,秋蝉也是婆婆身边得用的,现在给了媳妇,倒让娘这边少了个服侍的人。”

李氏话音刚落,杨氏已经接口:“方才这碗粥就瞧出来了,婆婆这里一时半会儿还离不开秋蝉呢,可惜秋蝉去服侍三婶婶了。”万老太太没有开口说话,就算再怎么难也要自己开口,李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道:“我身边服侍的人也够多,婆婆这里既然一时半会儿还离不开秋蝉,那就让她每天过来一趟。”

万老太太哦了一声就道:“这倒是个法子,只是秋蝉给了你,就该在你身边服侍才是。”李氏此时脸上的笑容甜的都有些刺眼:“婆婆说什么话呢,秋蝉来服侍您,就是代媳妇尽了孝。”万老太太这才点头,拍一拍李氏的手,看向秋蝉道:“那就辛苦你了。”

秋蝉忙行礼下去:“服侍老太太太太是应当的,奴怎敢称辛苦。”李氏只觉得心里有股气憋着出不来,狠狠撕着手里的帕子,婆婆是糊涂了吗?难道不晓得谁才是正经儿媳妇?就算是你身边的大丫头,给了儿子那就不再是你的人了,哪有这样护着的。

杨氏看着李氏面上偶尔能看见的怨恨,脸上微微一笑,屋里看起来是和乐融融,其实是各自打着各自的主意。

里间传来婴儿的哭声,接着奶娘抱着孩子走了出来,万老太太伸手接过孩子,嘴里说着:“来,给祖母看看,乖啊,睡醒了别哭,祖母在这里呢。”这个孩子,从哭声传出来的时候初雪就觉得心头一阵慌乱,等孩子被抱了出来,初雪立即知道这个孩子就是自己儿子,那个在肚子里待了十个月,生下来后就只有昨日看了一眼的亲生儿子。

初雪不由往前一步,微微伸出双手想去抱孩子,手刚伸出来奶娘就挡了一下:“老太太,三爷可乖了,醒了就哭那么几声,一抱起来就不哭了。”初雪的手颓然放下,但眼里的渴望并没消退半点。

李氏看着初雪这样,不由看一眼秋蝉,眼前就有个例子呢,就算有了孩子又怎样,还不是不能自己养?妾就是妾,再被宠爱也是妾,越不过人去。

心里这样想着李氏已经从万老太太手里接过孩子:“呦,三婶婶抱抱。”睡醒吃饱了的孩子张开嘴露出笑,李氏伸手去摸他的脸:“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那么多孙子,就只有你有福气被祖母亲自教养。”这话就像根针一样刺进初雪的心里,短短几步路,孩子就在自己面前,但如同天堑一样不敢越过。

李氏抱着,杨氏在旁边称赞,奶娘也在那凑趣,只有生了这个孩子的初雪不能上前,不能去看,痛苦如同蚂蚁咬身一样咬着自己,初雪脸上的笑容早都僵了。旁边的人在说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见,更忘了这是在万老太太房里,一双眼紧紧盯住那个小小的襁褓,那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经过痛苦挣扎才生下来的孩子,甚至可能是后半世唯一的安慰。

“刘姨娘,你也来抱抱吧。”万老太太这一声唤如同天籁一般,初雪把快要掉出来的泪忍回去,上前接过襁褓,孩子已经有点微微的困倦,小手蜷在耳边,张开小嘴打了个小哈欠。他似乎比昨日要大了一些,初雪眼都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孩子,感觉着他的呼吸,连他小小的动作都觉得美妙无比,感觉到初雪温柔的注视,仿佛是母子天性一样,孩子突然咧嘴一笑。

这个笑容让初雪心里开起了花,那花从心里漫起,一直漫遍全身,伸手温柔地摸上孩子的小脸,这还是头一次看到儿子笑呢,初雪的眼都痴了。

奶娘上前道:“姨奶奶,三爷该吃奶了。”又要来抢走自己的孩子吗?初雪不由自主把孩子抱紧,感觉到有道不悦的眼光投在自己身上,初雪这才把襁褓递给奶娘。看着奶娘把孩子抱了进去,初雪的一颗心早不在这里,浑浑噩噩从万老太太上房里告退,外面春光正好,院里路边都开满了鲜花,初雪却没有半点欣喜,孩子,自己的孩子要怎样才能回到自己身边?

当万克己回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初雪坐在窗下有些发痴,万克己挥手示意春雀出去,走到初雪身边握住她的肩:“怎么,今日累到了吗?”初雪转过头,说出压在心里很久的话:“克己,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可是,我想儿子,你去求求老太太,把儿子抱回来吧。”

28第 28 章

初雪说话时候,眼里满是期盼眼神,手已经不自觉地紧紧扳住万克己的肩,这副模样是万克己从来没见过的,一直以来初雪都是温柔顺从,对自己的话从来没有反对过一句,行事更是十分周到,能够看到的都是她那温柔的笑,偶尔笑里还带有点微微的泪花,这就是她在自己面前的一切。

但是现在?万克己伸手把初雪的手从自己肩头拿下,紧紧握住没有说话。这个动作让初雪眼里的期盼慢慢消失,接着是失望漫了上去,最后换上的是一种哀伤。

万克己一直看着初雪的脸,初雪这样的哀伤他从来没有见过,就算是上次定下和罗家定亲的时候,初雪都一样没有伤心,用最完美的表现来迎接这个变化,甚至私下里万克己也曾问过下人,初雪有没有什么怨艾,可是所有的下人都说初雪在人前人后都是一样。

万克己知道这些的时候,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反应,该是高兴自己的妾如此懂事知礼,还是该伤心初雪心里竟没有自己。此时此刻初雪这样哀伤的表情,还有昨晚她说的话,竟让万克己说不出话来,看着她这样伤心,就该点头应下,毕竟让儿子在自己身边长大也是常事。

可是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自己的娘就说过,让把孩子抱到她身边,由她自己抚养,毕竟这是长房长子。照现在这样来看,只怕未来还要担起长房的担子。在祖母身边抚养比他在初雪身边长大要好,毕竟,初雪只是个妾。

当时自己想了又想,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个好主意,虽然是妾生,可是祖母养大的孩子和平常妾养大的孩子又不一样,这个孩子又是自己长子,能得到祖母教导是一件极大的好事。至于初雪那边,自己和她还会有别的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那时就可以让他们在初雪身边长大,这样就会渐渐忘了那个孩子。

可是今日,当初雪满脸期盼看着自己时候,万克己觉得是不是自己当初想错了。感觉到手上有水滴,万克己抬头,看见的是初雪在流泪。这样的伤心欲绝,让万克己伸手抚上她的脸:“初雪,孩子在娘身边,娘又不会亏待他,你要想他了,也可以去瞧瞧他,和在你身边没什么两样…”

这句话万克己自己都觉得说的理不直气不壮,做为一家之主,本该呵斥住初雪,让她不要哭泣,由万老太太抚养孩子,这是多么大的荣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初雪软语安慰。之因为这个女子,现在在自己心里已经和别人不一样了吗?

猛地万克己觉得手上一疼,竟是初雪张口咬住他的虎口,虽然很快放开,但手上的疼痛竟没有从这里消失,竟像传入到他的心底。万克己放下手,初雪紧紧咬住下唇,几乎快要把下唇咬破。

万克己用手捂一下眼睛,接着放开,低声道:“你这样自苦又何必,孩子在娘身边养着,以后说亲也要方便些。”初雪吸一口气,生生把泪水逼回去,抬头看着万克己,那眼竟似琉璃一般透亮:“我知道,我晓得天下有多少做妾的,巴不得自己的孩子能够得到老太太的青眼,这样能给自己争一些东西。可是克己,我不想争,也不愿意争,那样的日子我不愿意再过,我只想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在这个后院里,平平稳稳地过日子。克己,你明白吗?”

这样的话让万克己心里泛起一丝酸味,为了孩子,初雪竟然可以这么说,那自己呢,自己在她心里又是什么样的?万克己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初雪:“我呢,难道你竟从没考虑过我。”初雪眼中闪过一丝愧意,接着就道:“克己,我知道你对我好,从小到现在,从没一个人像你一样地对我好。可是时光易逝,人心难料。”

时光易逝,人心难料,万克己的眉头皱了起来:“你竟然从没相信过我。”这声音里的冰冷竟让屋里冷了不少,初雪低头,拼命想压抑住心里听到万克己这几句话的时候,那种深深的痛苦。深深吸了一口气,初雪让自己脸上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克己,我不是不相信你,事实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这样相信。”这句话让万克己的眼都亮了起来,张口就道:“你既然相信我,就该明白我从不会害你,孩子在娘身边,只会对他号。”

初雪的眼黯了一下,接着继续道:“可是从答应跟你走的时候起,我就知道,你不会是我一个人的丈夫。那时我就告诉自己,不要去争,不要去抢,不要去要自己不该要的东西,可是还有一样东西是我能要的,那就是孩子,只有孩子可以是我一个人的,克己,你明白吗?”

万克己眼里渐渐有怒意凝聚,他性子历来温和,这样的怒火初雪几乎是头一次看见,但初雪并没害怕,依旧说下去:“克己,我知道这些话不该是我这样身份的人说的,可我不说出来,憋在心里难受。我晓得你对我好,可是我知道我的出身,也明白我的处境,就算你真的从此不再续弦,甚至将来有一日扶正了我,那换来的是什么?那时你不过会成为扬州城的笑柄,克己,你对我的好我都放在心里,你既对我好,我怎能让你为难?”

出身、处境,这就是初雪不肯交出自己心的原因吗?万克己觉得怒火慢慢消失,说出的话带有一丝自嘲:“什么出身,你是丫头,我是小厮,论起本身来,我们不过是一样的。”初雪也笑了:“不一样的,当初只是一念,从此就分开了天与地。”

当年在庄家时候,个个都在庄老太太跟前变着法的讨好,为的不就是谋个好前程?可是变化就在这一瞬间,做的所有安排,所有后路,全被庄老爷一句话就打消了,包括当时积攒起来的想出去后做本钱的那些钱,也统统不见了。

天与地吗?所以初雪只求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不是用来争宠讨好的工具,而是一个能慰藉她、陪伴她的人,在他面前,她会笑得格外开心。万克己用手轻轻捶一下额头:“初雪,我明白你的心,可是那是娘的一片好意。”

初雪喘了一口气,今天说的话够多了,但不能把自己的孩子带回自己身边,难道要像今日一样,见面是生疏的,连抱一抱他都要得到别人的允许,更不能晓得他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如同曾见过的那些孩子一样,成为在主人面前争宠讨好的工具吗?

初雪只觉得万箭穿心一样的疼,那是自己的儿子,不是什么工具,她的手无助地伸在半空。万克己刚想说话初雪已经站起身:“克己,我知道这很为难你,我去求老太太,不求能让孩子回来我的身边,只求每日我都能看一看他,抱一抱他。”

说着初雪就急急往外走,万克己一把把她拉住:“不准去,那是…”初雪知道他背后要说什么,可是还是把他的手掰开,春雀听到响动走了进来,万克己忙道:“快拦住你们姨奶奶。”

发生什么了?春雀心里很奇怪,但还是听万克己的把初雪拦住:“姨奶奶,有什么话就好好说,老爷那么疼您,您就不要使性子了。”初雪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见到万老太太,求她每日给自己看一眼孩子,能够让自己抱抱孩子,没有理春雀依旧要往外走。

春雀最怕的事就是初雪失宠,此时又怎会依着她?身子挡在门口,嘴里还在劝着,万克己也上前来:“初雪,你要见孩子,多的是机会,你又何必这样执拗,到时候娘不高兴,你又…”春雀啊了一声,接着就想原来姨奶奶是为了三爷,可是老太太要把三爷带在身边养,这是多么大的恩典,别人求还求不来呢。到时可以借口去看三爷,到老太太跟前多讨一下好,日子久了,哄的老太太开心,难说不把姨奶奶扶了正。

初雪的眼瞪的很大,只是摇头:“可是我等不了,一想到我自己的孩子自己不能亲近,我就…”春雀差点说出一句,就一个孩子,算得了什么,可看着一边的万克己,她并不敢这样说出来,只是劝道:“姨奶奶,老太太疼三爷,那是三爷和您的福气,到时您多去老太太面前请请安,不就能多见到三爷了?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万克己也上前扶住初雪的肩:“春雀说的对,初雪,又不是不让你见孩子,只是见的少些。”见的少些?初雪眼里又开始有泪,她看着万克己:“可是那孩子没有在你肚里待十个月,你也没有经过痛苦挣扎把他生下来,见多见少你当然不会关心。”

趁着春雀和万克己都呆住,初雪推开他们两人就快步往院外走去,她的脚步很快,快的生怕后面的人追上一样,万克己追在后面,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时娘会不会责罚初雪?还是赶在初雪见到娘之前把她追回来好好劝说。

不等万克己追上初雪,已经能听到有人说话和笑的声音,万克己脸色一变,已经听到有人笑着说:“呦,刘姨娘看来真是闲不住,婆婆出来逛个花园,都能看见刘姨娘。”

29止水

说话的人是李氏,初雪如同没有听到一样,眼睛紧紧地看着万老太太身后奶娘抱着的那个襁褓,那是她的孩子,来此就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初雪走上前一步,刚张口说了一句老太太,万老太太眉一皱看向夏云,夏云忙走上去:“姨奶奶有什么话就和我说。今儿天气好,老太太还要和太太们逛花园呢。”

夏云说话时候,万老太太对初雪微一点头,带着人转身离去,竟是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吗?初雪觉得浑身如同浸在冰里一样。眼看着奶娘抱着那个小小襁褓离去,泪流了出来。

夏云看她这样,扶了初雪一把让她坐到旁边的美人靠上,嘴里就道:“姨奶奶,老太太心疼三爷,把他带在身边抚养,这是别人盼还盼不来的,姨奶奶您又何必这么不识好歹?”不识好歹吗?初雪闭了闭眼,心口越来越疼,那种疼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都不用抬头就知道夏云面上是什么神情,定是那种不屑的,带有一点恼怒的神情。

是,这种事的确是自己不识好歹,不守规矩,主动要求抚养自己的孩子,这样的事不该是一个妾室做出来的,可是那是自己的孩子,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

夏云又要说什么初雪一点也听不到,只是看着万老太太离去的方向,万老太太的身影早就看不见了,那些笑语欢声都听不到了。耳边有微微的喘息声,夏云的声音变得温柔很多:“见过大老爷。”

一双手握住初雪的肩,万克己的声音响了起来:“劳烦你照顾姨奶奶了,快去服侍老太太吧。”夏云恭敬应是又道:“大老爷您也别嫌奴婢多嘴,老太太怜惜刘姨娘,就为的刘姨娘知规守矩的。您身边有这样的人她也才能放心。”

万克己嗯了一声,挥手示意夏云退去,夏云走了一段路,回头看见万克己蹲在初雪面前。夏云的嘴不由一撇,这个刘姨娘就是个狐媚子,哄得大老爷什么都忘了。偏偏还要做出一副知礼规矩的样子哄老太太高兴。呸,谁知道她背后怎么撒娇撒痴,迷的大老爷晕头转向,上次老太太就该把她活活打死而不是任由她继续在大老爷身边。

万克己看着初雪,初雪眼里的伤痛之色越来越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万克己轻轻拍着她的肩:“初雪,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再生个女儿好不好。”初雪眼里的泪又落了下来,低头看着万克己,声音带着哽咽:“老爷,你该厌弃我,恼怒我才对,而不是这样对我。”

一个妾室,是怎么都不能越过有些边际的,而自己今日所为已经越过了这些边际,他该厌弃自己,恼怒自己才对。就如同,初雪的手紧紧握成拳,感觉到小指的指甲都抠进了手心。如同那个孩子长大之后,也会厌弃自己这个亲娘,恨自己生在一个妾的肚子里面吧?

万克己的喉头紧了一下,不知道该怎样对初雪说。的确有一瞬间对初雪有一丝厌恶的,怎么会突然这么不知好歹?

可是当重又看到初雪的那双眼,那丝厌恶竟然消失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旁边的娇花软语都敌不过这双眼了。万克己站起身,初雪抬头,和他的眼对在一起,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万克己的声音很轻:“或者,就像娘说过的,我太宽厚了,所以舍不得。”

万克己顿住,初雪侧着头想等他继续说下去,可是万克己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站在那里,风吹着他的衣角。无端端地,初雪觉得他的身影有些落寞,这种落寞让初雪竟从心里生出一股对他的怜惜出来。当察觉到这股陌生的情感竟是怜惜时候,初雪差点叫出声来,怎么可能,怎么可以,一个妾怎能对自己的夫主产生怜惜之情?

初雪呆呆坐在那里,竟忘了说话,该怎么把心里这种怜惜的感情抹去?要知道,自己所求的只是安稳,而有了怜惜之情,再久就会变得对这个男人极其依赖,再之后就是…初雪不敢再想下去,她是明白对主人产生了男女之情的妾室会变成什么样的,一旦有了男女之情,就会不安,就会不恭敬,再之后的下场。

初雪不自觉地咬住下唇,不,该把这些感情都忘掉,只求安稳,做一个最守规矩的妾。初雪低头,可是要做一个最守规矩的妾,就不该为了孩子不在自己身边而跑来寻老太太。这样的事不合规矩不该去做,甚至连想都不能去想。可规矩是规矩,人心是人心,人心又怎能全用规矩抹掉呢?

就好像现在,初雪并不知道自己看向万克己的眼有多温柔,这样的温柔让万克己心头升起一丝暖意,好像这种神情和初雪平日的神情并不一样,而是带有一丝丝爱恋,并非平时那种刻意显出的,毫无半点瑕疵却总觉得缺了一点什么的温柔。

远处的春雀看了半响,用手拍一拍胸口,看来老爷是不会怪罪姨奶奶了,那么姨奶奶也就不会失宠了,可是就不晓得老太太会不会生气。春雀叹了口气,姨奶奶也真是的,无缘无故地怎么会想到把三爷抱回身边?三爷得了老太太的疼,那对姨奶奶的未来只会更好,不会变坏。

万克己握住初雪的手,初雪站起身,万克己拍一拍她的肩:“我们回去吧。我和娘说一声,以后…”看见初雪眼里重又燃上的希望,万克己微微停了下,初雪眼里的希望又黯了下去,低声道:“你说的对,孩子在娘身边抚养对他好。”

说完这一句,初雪只觉得心里无比酸涩,忘了吧,忘了方才那一刻泛起的怜惜,忘了那个孩子是自己生下来的,忘了自己是那孩子的亲娘。只要记得自己是万家的妾,要循规蹈矩守本分的妾,心如古井,再不起波澜,这样才能在后院安稳地过下去,而不是有所期盼、有所向往。

这样的话该是万克己喜欢听到的,可初雪话里的苦涩他怎么听不出来?手里初雪的手还是那样柔软,甚至初雪的神态也是那样柔顺,可万克己却觉得有隔膜在初雪和自己之间产生,他不敢开口说话,更不敢去问一问她,只是沉默地握住她的手往前走。

此后的初雪和平时一模一样,每日服侍万克己出门,接着打理这院里的琐事,空下来就做针线,绝口不提那个孩子的事情。连续几日下来,让春雀的心放下,果然姨奶奶是懂事知礼的,上次那样不过是一时糊涂,瞧现在就又和原来一样了。

不过这样绝口不提也不成,总要借着机会去老太太面前讨好,得了老太太的欢心,在这家里可是比什么都强。别的不说,就说秋蝉吧?虽然给了三老爷,可是每日还过去老太太那打理一些事情,三太太对她也要高看一眼,那些管家娘子们也一口一个杜姨娘,没有敢轻视的。这就是得了老太太欢心的好处,自己可要提醒姨奶奶,别以为有了老爷的宠爱就过的一世。

这日看见初雪又在做针线,春雀笑着道:“姨奶奶您针线活做的真好,天气越来越热了,姨奶奶您该给三爷做几件夏天穿的衣衫才是,奴婢见箱子里还有几匹好纱。”初雪手里的针都快被撇断了,抬头时候脸上淡淡笑容看的春雀有点心惊:“三爷身边不缺做衣衫的人。”

春雀啊了一声就道:“可是您是三爷的亲娘,您做的衣衫啊,一定和别人做的不一样。”手里的线竟在不知不觉中被初雪扯断,她拿过一个新线来,缓缓地穿着针,声音很平静:“做了又有什么用?白白留下念想,你不是说,三爷在老太太那里对他更好吗?”

春雀抿嘴一笑:“姨奶奶,虽说三爷在老太太那里,您可以常去瞧瞧三爷,顺便再给老太太请安,捎带着说几句话,那样岂不最好?”果然还是要争吗?可是那个孩子,自己从没想过拿来给自己争宠讨好。初雪把针穿过绸面,没有回答春雀的话,争,又有什么用?不外就是能多得些银钱,多穿几身好衣衫。别的,什么用都没有。

针在绸面上穿梭,一支梅花很快就显出了雏形,初雪这才放下针,对春雀道:“把这收了吧,晚饭预备好了吗?”春雀一一应了,又道:“姨奶奶,奴婢都是为了您好,虽说要守规矩,可做几件衣衫多去探望几次谁也不会说不是?”

初雪没听到一样,春雀无奈叹气,接着叫进青儿来收针线,青儿进来就对初雪道:“姨奶奶,这事才稀奇呢,刚才杜姨娘从外边回来,结果竟抱回来个孩子,说是路上捡的。”

30劝说

初雪的手本来是在那里点着,看这支梅花哪里还要再添几针,听了这话不由皱眉。春雀已经叫过青儿来让她收拾着针线,嘴里还在骂道:“就你不爱守在外面,成日去和那些婆子们嚼舌。”

初雪的眉已经松开,算算时日,青云肚子里怀着的那个,也就该是这几日生产,秋蝉今早是奉了万老太太的命,去城外法净寺添香油钱。这种事秋蝉之前也做过,按说她成了万三老爷的妾就不能去做了,不过既然万三太太答应了让秋蝉再服侍一段时间万老太太,那万老太太要差遣秋蝉也属正常。

初雪看向青儿:“捡了个什么样的?有几天了?”青儿皱眉细想:“听说是个女孩儿,才落草没多久,脐才刚剪掉呢。”女孩,刚落草,这孩子必定是青云肚里怀着的那个。

青儿话多,继续道:“姨奶奶,还有更稀奇的呢,一抱了回来,杜姨娘先抱去给老太太瞧,谁知老太太见了那孩子就十分欢喜,说这孩子和万家有缘,又是杜姨娘抱回来的,索性就让杜姨娘养活。”春雀啊了一声,也忍不住了,和青儿说起这稀奇事来。

初雪觉得耳中嗡地一声,瞬间是什么都听不到,接着深吸一口气,面上露出笑容问青儿:“是吗?那杜姨娘可真有福气。”青儿见初雪爱听,歪着头道:“其实不是杜姨娘有福气,是那孩子有福气。”

春雀忙用手捅一下青儿,两人继续收拾起来。初雪轻叹一声,把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泪水擦掉,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用过了晚饭,在院里坐着纳凉,初雪给万克己打着扇,随意说起这件事:“那孩子命还真好,一捡就被杜姨娘捡到了,老太太也是善心人,说杜姨娘无儿无女的,就让她照顾这孩子。”万克己哦了一声,伸手轻拍一下初雪的手:“你在想景儿了?”

万文景,万克己的长子,初雪的孩子,在出生一个多月后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初雪把手抽了出来,轻声道:“三爷得老太太照顾,是他的福气。”说着初雪又觉得眼里又要有泪,就算想又能如何,也看不到他,抱不着他,连他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睡都不知道,忘了,彻底忘了,忘了那曾对万克己的心动,忘了曾苦苦挣扎生下孩子。从此后循规蹈矩,在这后院里过这一生。

万克己沉默一会儿,终究没有说话,这是他和初雪之间的一根刺,但这根刺现时无法拔除,规矩就是规矩,说再多安慰的话也不能坏了规矩。

月亮升了上来,带有浅浅黄色的月亮悬在半空中,初雪突然笑了:“这月亮真像一个刚出炉的烧饼,小时候家里穷,能吃到一个烧饼就已很好了。特别是刚出炉的,上面再撒上几粒芝麻,真香啊。”初雪很少会说起过去的事,看着初雪的浅笑,万克己也笑了:“你从没说过你的家人,不如我让他们去寻一下你的家人,虽说不能做亲戚来往,但对你总是好些。”

那些事,是没有进庄家之前的短暂快乐,之后就没有了。初雪面上的笑没有变:“没家人了,那年发大水,爹娘都没了。叔叔把我卖给庄家换米去救堂弟,就再没家人了。”别的同伴们不管是家生子还是买进来的,总会有家人、有惦记着的人,但是初雪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