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没料到万老太太会这样问,竟愣在那里,万老太太的声音里竟带有些叹息:“女孩家的闺名是不能随便告诉人的,嫁了人只能告诉丈夫,时日久了才能告诉婆婆,你嫁进万家快十年了,我竟从不知道你的闺名,竟不晓得是你一直害羞不肯告诉呢,还是觉得我没资格唤一声你的闺名。”

这话说的杨氏心里一抖,她的手也跟着抖了一下:“婆婆,媳妇并没…”这样的辩解在看到万老太太的眼的时候停了下来,杨氏没有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万老太太叹气:“二太太,我知道你嫁进万家觉得委屈了你,是,你公公不过是程家的管家,我做过程家的丫鬟,连你们大哥大嫂也是如此,可我一直以为,只要真心对你们好,就会让你们慢慢把心里的委屈化掉。况且,”

说到这里万老太太抬眼一看:“佛讲六道众生、众生平等,不管是虫蚁蛇鼠、还是王公贵族,再到贩夫走卒,都是一样的。二太太,你书读的比我多、道理比我晓得的多,我也一直以为这个道理放之天下皆准,你公公活着的时候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现在瞧来,竟是我们错了。有些事是怎么都改不了的。”

杨氏觉得浑身汗淋淋的,竟从没想过婆婆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喊了声婆婆竟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万老太太微微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说,还是缓缓地道:“当初你公公去求亲,确是有私心,要借杨家的名声,可是二太太,你仔细想一想,万家借了杨家的名声,可是这些名声也不是白白借的。”

万杨两家结亲这么多年,那边要谋事缺银子不都是来寻万家?杨氏以前从没仔细想过这些,今日被万老太太一说,脸上不由热辣辣起来,万家的银子也不是随水白白淌来的,任由杨家要一千就一千,要八百就八百,虽说都打着借的名义,可从没有还过一钱。

万老太太的眼从没离开过杨氏脸上,看见她低头不语又开始说话:“二太太,女人一生就只有娘家婆家,在婆家的面子除了自己争的,还有男人给的,同样男人也是一样,男人在岳父家里,面子除了自己争的,还有自己媳妇给的。二太太,这些道理你该比我明白。”

杨氏觉得喉咙有些哽咽,伸手握住万老太太的手:“婆婆,媳妇明白,只是媳妇…”终究过不了心里那关,凭什么别人能有诰命在身,而自己只能这样过一世?万老太太试图起身,杨氏忙扶起她,并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万老太太看向杨氏的眼里透着慈爱:“二太太,当初你嫁过来,我见你为人恭谨有礼,心里十分欢喜,老二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这样一对也算般配,可我算来算去,想来想去,竟漏算了你心里的委屈,要不是今儿三太太在那说出来,我还一直以为这家总是这么和和美美的。”

杨氏的脸半掩在灯影里,万老太太看得不大清楚,可此时万老太太也不想再看清楚了,把话说开了,以后如何,就是万克己的那句话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了,算的再多,想的再周到,怎么能算到人心的每个角落?

杨氏久久不语,过了会儿才伸手把万老太太重新扶平躺下:“婆婆,夜深了,您先歇息吧。”万老太太点点头依言躺下,过了会儿才道:“二太太,我再多嘴一句,家和才能兴旺,你和老二之间,有些心结,该说开的也该说开。”

杨氏微微哦了一声,看向万老太太,感觉到她已经睡着,这才吹灭了屋里其它的烛火,只剩下床前的一支烛,接着杨氏坐在床头,看着万老太太,方才这些话杨氏并不是不明白,也曾这样劝过自己,可是有些弯是难过的。

当这话从万老太太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杨氏才觉得这些话好像和平时有些不同,自己一生所求究竟是什么?杨氏竟觉得脑中糊涂了,身后有脚步声,进来的是夏云,她对杨氏轻轻行了一礼,轻声道:“二太太,您先回去歇息吧,这里有奴婢们呢。”

杨氏嗯了一声,又看一眼万老太太,见她睡的平稳,这才走了出去。和暖融融的屋里不同,屋外的风有些刺骨,杨氏打了个喷嚏,刚要去寻自己的丫鬟,一张斗篷已经披上了她的肩头,杨氏还当是丫鬟,手碰到来人的手才知道是丈夫。

杨氏啊了一声,抬头去看丈夫,丈夫的容貌并没变化,可是杨氏今日却觉得他和平日有些不同,或许是因为万老太太的话还在心头。凭良心说,丈夫对自己并无半点不好,他虽不懂诗词,也不会和自己唱和,可是他有什么新鲜的东西都会给自己,知道自己喜欢诗词,常让自己出去走走,看看有没有人能够唱和?房中也没有别的女人,杨家每年都要来借几千两银子,可是他从无半点为难。

以前杨氏总觉得这都是为丈夫所该做的,可是真的该是这样吗?归宁时候大姐她们的抱怨此时浮上杨氏的心头,那些抱怨杨氏总觉得是小事,自己的委屈才是大事,可会不会是自己本末颠倒了?

看见杨氏没有说话,万二老爷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娘说了些什么,她今日被气急了,迁怒于你的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杨氏一笑,接着就摇头:“婆婆是和我说了不少话,可是并没有迁怒于我,只是很多事,可能是我想错了?”

是吗?万二老爷接过丫鬟手里的灯笼亲自给她引着路,杨氏看着他这个动作,自己以前是被什么蒙住了眼,竟看不出他的好来?

万老太太虽说是点小病,可现在万家比不得以前,平时有来往的人家都遣人看病,这些应酬的事只有杨氏出面,李氏并没出面。

万三老爷和李氏争吵,李家第二天就知道了,不过这种事情,万家不肯说破,他们又怎会主动揭穿?于是只有派人借探病之名来瞧瞧探个究竟,谁知没见到李氏。这让李家十分着急,不晓得内里情形,第二日李太太就亲自来了万府。

舅太太上门,杨氏出面接了,也笑着应酬几句,吃了一遍茶,问过万老太太的病,李太太这才笑着道:“昨日让个管家娘子来,虽说是来探老太太病的,不过数日没见小姑,也想借此瞧瞧小姑,不晓得是她说话不会说还是怎的?竟没见到我家小姑,我婆婆惦记着,就让我来瞧瞧。”

杨氏微微一笑,轻声道:“昨儿贵府的管家来的匆忙,我又事多也没听到,您是三婶婶的嫂嫂,也不是外人。”说着唤来丫鬟让她带着李太太往李氏那边去。

36劝说

虽是年边,因着万老太太的病,这过年的气氛就少了很多,来往下人们脸上也少了喜气洋洋,只是在见到李太太的时候行礼让路。拐过一个路口,初雪带着人走过来,看见有人过来,虽然没有见过李太太,可是这有丫鬟陪着,衣着穿戴也不一样,初雪还是带着人在路边回避。

李太太一眼看见初雪,这么个容貌,这样的穿戴,身后还有仆从跟随,看来就是万家大老爷的那位姨娘了。容貌的确出众,看外表也是温婉的,可是这些做姨娘的,又有几个是外表看起来的老实性子?真是个老实的,又怎会挑唆着万大老爷把罗家的亲事退掉?

李太太当做个不知,问身后的丫鬟:“这是贵府哪位?怎么从没见过?”丫鬟恭敬地道:“舅太太,这是大老爷房里的刘姨娘。”李太太哦了一声,下巴微微扬起,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初雪。

初雪身后的春雀也小声说出李太太的身份,初雪怎么会感觉不出来李太太的那种眼神呢?高傲中带有一点鄙视,初雪深吸一口气,当日对万克己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那些嘲笑、讥讽,都要去面对,更何况是这样的眼光。

初雪行礼下去:“见过舅太太。”李太太这才收回打量眼神,看着初雪身后的人手里端着的东西,问了一句:“刘姨娘这是要往哪里去?”春雀代初雪回答:“回舅太太,我们姨娘这是要去老太太房里送几样过年要用的针线。”

李太太又哦了一声,这一声里面带有的意味太多,初雪不能开口问,也不能径自走,好在李太太还惦记着李氏,哦了一声后就带着人走了。春雀等到李太太的身影消失才道:“舅太太稀奇的很,姨奶奶您又不是三老爷房里的,她这火发的莫名其妙,再说要不是老太太拦着,现在李家只怕已经成了笑柄。”

那日那场大闹,虽然下人们都被喝令不许说出去,可是总有人听到点风声,初雪听到春雀又在嘀咕,回头轻喝道:“春雀,你样样都好,就是这张嘴不好,太爱说话,难道不晓得祸从口出?”春雀撇了撇唇,姨奶奶总是这样小心,舅太太虽说身份摆在那里,但是姨奶奶又不是三老爷房里的,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发火。

初雪微微摇头,这春雀啊就是这样,只有等着她年纪再大些就遣出去嫁人,这样性子在这样后院还能平平安安也算她运气好。

李太太很快就把初雪放到旁边,现在要紧的是李氏,进到院里万三老爷迎了上来:“见过舅嫂。”当日的事李家已经知道七七八八,李氏那些话怎么都不该说出来的,见到万三老爷对自己还算礼貌周全,李太太面上不由泛起一丝惭色,后退半步还礼:“姑老爷有礼,我们姑太太在屋里吧?”

这话问得多此一举,李氏不在房里还能去哪里呢?万三老爷点一点头,李太太看着丫鬟们离的还有一点距离,小声道:“姑老爷,我们姑太太从小娇宠着,脾气难免有些不好,你们这些年的夫妻,她说了不该说的话,难道你也要顺着上来,说什么休不休的?”

李太太怎么说也是李氏的娘家人,这几句话也有道理,万三老爷应了又道:“舅嫂,我和令妹也是许多年的夫妻,你还是去劝劝她。”李太太点头:“姑老爷,你是知道我的,都是帮理不帮亲,这次我一定会好好地说说姑太太。”

话音未落,邱嫂子已经掀起帘子走了出来,上前招呼李太太:“舅太太来了,快往里面请。”李太太这才对万三老爷做个你放心的神色,和邱嫂子往里面走去。

万三老爷叹气,夫妻数年,到了现在竟成了这幅样子,若不是李氏说出心里的话,自己会一直心怀愧疚吧?万三老爷看着那间自从吵闹过后再没踏足的屋子。门口静静垂着帘子,大红绸面上绣着月季图案,穗子上系着一块雕成狮子模样的翠玉,那是初成亲那个月,出门时偶然看见的,那玉算不上很好,那雕工却是难得精细,狮子的毛发一根根都看的精细,买回来送给妻子的,妻子也十分喜欢,就用来系在穗子上当做坠子。

夫妻这么多年,有过欢喜也有过争吵,可是从没想过妻子心里会是这样想的,劝劝,能劝得回来吗?几句话能打消她根深蒂固的心里的委屈吗?

屋里的李氏和李太太相对而坐,面前的茶已经从冒着热气变的毫无暖意,李氏靠在椅子上,身后的引枕都要掉了下来,从进屋到现在,任凭李太太怎么说,李氏只是不说一个字。

邱嫂子上前把引枕扶正,又把冷茶倒掉,换上热的,又把脚炉里的炭重新添了,却没有退下去,只是看着李氏叹气。李太太伸手去握李氏的手:“四妹妹,素兰是从小服侍你的,又陪你出嫁,名分上虽是主仆,论起情分,她和你的情分比你我姑嫂还要好些,你听不进我的,怨当初家里把你嫁来万家,让你受尽委屈,今儿就让素兰说句公道话,你在万家究竟受了什么委屈?”

方才李太太那些话李氏都毫不所动,此时这句话却让她动了一动,看向李太太的眼里有不满,话里更是有恼怒:“大嫂这话,难道是说我并没受委屈吗?别的不说,每日去服侍那个丫头出身的婆婆,这不就是委屈?”

见她旧话重提,邱嫂子摇头,李太太叹气:“四妹妹,你总是说嫁进万家委屈你了,你仔细想想,有什么委屈你?这些年你吃的用的穿的,样样不比别人好一大截?亲家太太虽说出身如此,可是她也从不管你们小夫妻的事,也是个好服侍的,况且妹妹你难道不知道一个道理?女子本无分贵贱,端看她嫁的人是谁,又看她儿子争不争气,不是多有出身青楼的,被人赎了去,儿子争气发了财、做了官,还不是要奉承她为老太太、太夫人?”

这话却让李氏想差了,她咬着牙,狠狠撕着手上的丝帕:“对,大嫂你说的对,女子本无分贵贱,只看她嫁的人是谁?我嫁进万家,就成了下|贱的,就被人笑话我要去给那个丫头出身的婆婆磕头行礼。”李太太没想到本是劝她的话竟能被她想叉了,叹了口气坐到她身边:“四妹妹,你这话就不对了,亲家太太虽出身如此,可是她嫁的人能干,不但赎了身还发了财,这就叫水涨船高,你怎么连这都想不到?”

这好像有几分道理,李氏微微动了动,李太太又道:“万家现在早已今非昔比,府里也有清客,出外有人奉承,府里内外谁不称你为一声太太?谁敢笑话你呢?”李氏眼里已经含了一包泪:“我嫁出来不久,有次回家,不就听见三姐姐在那和人笑话说,她当我酒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谁知那酒很快就醒了。”

说着李氏不由想起往事,当时三姐张狂的神色仿佛还在眼前,她啊,当日在家那样,还当她要去做官太太呢?谁知竟嫁进程家的管家家里,去给那丫鬟出身的婆婆行礼下跪,还要认丫头出身的人为大嫂,脸都不晓得往哪里搁,我要是她,早就一头撞死,还有脸回来坐席。

李氏的手紧紧抓住引枕,指甲都快折断了,泪也流了下来。李太太不晓得竟还有这么一段公案,可是仔细想一想,大概也只有那位三姑太太说的出这样的话,当初在娘家时候,这两位就有些不对头。只是三姑太太没有李氏那样牙尖嘴利,屡屡落了下风,此后各自婚嫁,三姑太太嫁进黄家,论起财势,黄家还比万家落了下风。

以三姑太太这样的性子,不敢明面上说两句,背地里的讥笑是肯定会的。李太太仔细一想就道:“四妹妹,这些话你又何必放在心上,还一放就放那么几年,你早告诉了我,我定会去骂三妹妹几句,哪有这样说自己妹妹的。难道不晓得姐妹是同气连枝的?”

这样一说,李氏抓住引枕的手又松了一些,李太太笑了:“四妹妹,三妹妹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事事都想争先,她嫁去黄家,虽然你觉得她嫁的比你强,可你又不是不知道,黄亲家太太是个不好服侍的,黄家妯娌又多,连堂亲算起来,妯娌们就十来个,每日光应付这些都头痛。若是家里人口多些,丈夫关心也是好的,三姑老爷房里姨娘七八个,通房就更不用说了,凡是长得好一点的丫鬟,哪个没有着了他手的?三姑老爷又不甚能干,家里那些生意摸不着,每个月那点月例银子过的紧巴巴的,有时还要三妹妹拿嫁妆出来添补一下,哪似这边姑老爷一样能干,任你银钱自在花销?”

人听到别人的苦难总是会觉得好受一些,李氏也不例外,听了这话唇往上微微一翘,偏生此时外面有人说话,接着邱嫂子过来道:“太太,杜姨娘带着四姑娘给舅太太请安。”这话让李氏又恼火起来,站起就想让邱嫂子把人轰出去,李太太压住她的手:“你啊,就是这么不听劝,当日那个丫鬟,你处置的就不对,哪能因了姑老爷这么宠你,你就大吵大闹,还要把肚里的孩子打落,这不是扫了他的面子?不然亲家太太又怎么想出这个主意?”

见李氏低头,李太太又拍拍她的手:“人到了你房里,捏圆搓扁不任由你?想收拾就收拾,收拾的服帖了就留着,给你挡挡那些话,一个姨娘,一个庶出女儿,也值得你这样动气,还和姑老爷闹成这样?”

37第 37 章

李氏手扯着裙边的带子,声音有些喃喃:“谁让他做出这种事来,难道还不让我生气?”这话听的李太太大摇其头:“亏得当年没把你嫁到黄家,不然就你这性子,只怕过不了一年半载就吵的天翻地覆了。”当年万黄两家同时求娶,最后李氏嫁到万家,提起这个李氏不由生气,可是做决定的是自己亲爹,再怎么有气也不能当着娘家嫂子的面发出来,忍了又忍才道:“也不知道爹是怎么想的,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姐妹们是什么性子,他不是常夸三姐姐性子好,既然她性子好就该嫁到万家来侍奉这样的婆婆。”

李太太白她一眼,用手指头点她额头一下:“你啊,公公全是好意,你怎么不明白?当年万黄两家都来求亲,公公就想过了,万家虽说出身欠了点,可这样的婆婆不会难为媳妇,才把你嫁了过来。黄家那边的婆婆,出身好规矩重,难为起媳妇来一套是一套的。好让三妹妹去应对。你嫁过来日子也不浅了,你仔细想想,你那个婆婆可难为过你?”

嫁过来八年,万老太太对李氏如何李氏还是知道的,遇到有些小争执,万老太太都是先骂万三老爷,再来和自己说话,平日里也没有多难为媳妇。不过此时执拗着,李氏怎么肯再细想,手往屋外一指:“你还说她对我好,不难为我,那秋蝉算怎么一回事,还有那个孽种,一口一个四姑娘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太太头顿时疼起来,难道说自己这位小姑在万家日子太好过,被宠的太厉害,竟连女人的贤孝和后院的手段都忘了一干二净了吗?男子家这种事情在这样人家是再平常不过的了,太太房里的丫鬟,男人家宠幸一个两个又算什么稀罕事?

遇到贤惠的太太,对老爷宠幸过的丫鬟还要亲热些,赏银子赏首饰赏衣料,势必要把这丫鬟拉过来和自己一条心,拢住男人不让他去外面胡乱。次一点的也不过就是当做这事没发生,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就算肚里再醋,等过几个月就把这丫鬟打发出去嫁人。

哪似自己家的这位小姑,遇到这种事情竟要喊打喊杀,喊打喊杀也就算了,男人来劝着时候她还不肯罢手,非要争个是非长短出来,遇到重规矩的人家,做太太的这样顶撞,当时就该寻了娘家人来,把自己家人接回去好好教导一番。哪像这位婆婆,竟一句硬气的话都不敢说,还用了那么迂回的法子才把孩子接了回来,结果还落的埋怨。

遇到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婆婆,就该好好惜福才是。哪有自己小姑这样的,夫妻吵架尽往别人伤疤处揭。李太太叹了一声,看着这四周的摆设用品,哪一样不是上好的,还有那些箱子,哪口不是装的满满的?这些年万家生意做的好,那位姑老爷又是能挣钱的,月例年例之外还常拿回来银子做私房。哪像嫁到黄家去的三姑太太,三姑老爷内宠太多,又挣不来银子,三姑太太月例年例不够花,竟要悄悄当首饰来填补,两相一对比,谁强谁弱一眼就看得出来,三姑太太除了用出身来说嘴,旁的就再不能了。

也只有面前这位才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道,竟把这点点小事看的比天还大。李太太轻咳一声:“这一时半会儿的你也转不过弯来,先让杜姨娘和四姑娘进来,你再收拾收拾,等会儿跟我回家去。”

回家?李氏立即站起来:“我不回去,万家要休我,我就死在这里,哪也不去。”李太太忙把她扯了坐下:“要过年了,你回家瞧瞧送送年礼再住几天也是常事,等住过几日四姑老爷来接你回来过年,那不就是泼天大事都没了。”

李太太本想着今儿来劝劝李氏,劝得转了就陪她去见万老太太侍奉汤药,这样也算表过歉意,谁知李氏怎么劝也劝不回来,那只有把她带回家去慢慢再劝。李氏虽坐了下来还是一脸不高兴,李太太哪管她高不高兴,先让邱嫂子把等在外面许久的秋蝉母女请进来,又让邱嫂子着人去和万老太太万三老爷各自说清要带李氏回家消遣几日的话。

李氏见自家嫂子忙的团团转,也不好过于扫她面子,当秋蝉带着文珍进来时候,李氏总算露出一丝笑容。秋蝉先行礼,然后才从奶娘怀里接过文珍,握住她的双手行礼:“四姑娘见过舅母,舅母安好。”

李太太已经伸手抱过文珍,逗弄一会儿,赞了两句,又说秋蝉辛苦了,秋蝉恭恭敬敬答了,李太太笑着道:“今儿我过来,还要带你们太太回家住几日,这几日姑老爷就全要你服侍,辛苦你了。”秋蝉怎敢称辛苦,李氏已经再次气得要发火,那手却被李太太紧紧握住。

等到秋蝉母女退出去,李氏才怒道:“大嫂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服侍老爷,她也配?”李太太决定从现在到离开万家都不再说一个字,让邱嫂子带着丫鬟把李氏常用的东西收拾起来,万老太太那里已经派了夏云过来传话。

夏云对了李太太道:“老太太命奴婢过来,说多感舅太太盛情,三太太回娘家消遣些日子也好,等过几日三老爷再去接她回来过年。”说着夏云又把手里东西送上:“老太太说了,她病着,也没能起来招呼舅太太,实在过意不去。这是两根山参,舅太太拿回去给亲家老太太补补身子,还请舅太太上复亲家老太太,说等我们老太太身子爽利了就过去寻她斗牌。”

李太太一瞧那山参就知道了好东西,叫进自己的丫鬟接了山参,又谢过万老太太,就准备带李氏走。这时万三老爷走了进来,李氏见了他,面上先是一喜,接着就想起还在和他恼呢,那喜色随即就消失,回头看着李太太:“大嫂,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万三老爷叫住李氏:“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方才李氏是打死不肯被休的,此时又抬了头:“你不是想休我吗?现在我娘家人在这,你休书拿来,我立即走,你也不用去接我。”李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全身汗津津的,怎么劝了这半天就没听进去?

李太太刚想打圆场,万三老爷已经叹气:“我和你八年夫妻,历来知道你是个不饶人的性子,可是从没想过你会这样不饶人,你且想想,那日那几句话,你说的对不对?”李氏已经冲到他面前:“那你也不能开口就说休我,这样的话,不是比杀了我还让人难受?”

当着李太太,万三老爷有些狼狈,又要为自己辩解:“还不是你先伤了我?”李氏语塞,李太太在旁边装模作样咳嗽几声,才开口道:“好了好了,你们俩也不要先争什么谁对谁错,妹夫,今儿我先把妹妹带回去,等过几日你再来接她就是。”

万三老爷忙退后一步给李太太行礼:“多谢舅嫂。”李太太这才拉了李氏的手:“走吧,此时还能赶得上回去吃午饭,妹夫,你好好等着吧。”说着李太太已经笑了出声,扯了李氏就往外走,邱嫂子带着两个丫鬟抱着李氏常用的东西鱼贯而出。

万三老爷站在屋门口看着她们身影消失,那眉头一直没松开。

“哦,三弟妹去娘家住几天也好,李舅太太和李舅老爷都是讲道理的,有他们劝着,这件事也就葫芦提过去了。”初雪给万克己换好了鞋,听他这样说不由笑了:“不是都说男人家不管这后院里的事吗?怎么三老爷这事你就这么关心?”

万克己端了茶,坐到火炉边的躺椅上,那躺椅上放了个汤婆子,又靠近火炉,坐在那风又吹不到,再喝一口茶,身边是娇言软语,真是神仙都不换。

万克己呵呵一笑:“老三是我兄弟,况且我们男人在外面做生意,回到家总希望家里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要是回到家茶是冷的、饭是凉的,一家子人在那里吵吵闹闹,这下心都凉了半截,哪还有心思去外面做生意?”

这话说的有理,初雪拿过一个猞猁皮的小褥子给万克己盖上,点头笑着说:“你说的有理。”接着就坐到他身边的一个椅子上,继续做起针线来,偶尔笑着问他,这荷包上要绣什么,才能带的出去?

自从那天说过那些话之后,横亘在初雪和万克己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似乎在慢慢的消失,初雪的笑越来越多,和万克己的相处也更加自然,不再像是妾室服侍主人,除了恭敬守礼之外还带有亲热。

这样吃过晚饭之后,躲在屋里不要丫鬟们服侍,两个人在屋里烤着火说着话,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不外就是些家常,今儿老太太又送来些什么年货过来,这块衣料给你做件褂子好不好?

这样的话很琐碎平常,这种家常的感觉万克己却是很久都没感觉到了。得到满意答复的初雪低头继续做针线,万克己看着烛光映照下她那柔美的侧面,突然叫了她一声:“初雪。”

初雪抬头,脸上是温柔的笑容,万克己的手在躺椅扶手上轻轻敲了几下才开口:“初雪,明儿我让人把景儿抱回来吧。”

初雪面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接着凝固在那里,唇微微张开,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会儿初雪才低头,重新做起针线来,可是明明该往这边绣的针,她偏偏往另一边去。初雪不敢抬头,过了会儿才轻声地道:“抱回来做什么?他在老太太那里不是过的很好?”

38爹娘

这话出口很久,屋里都是安静的,万克己没有说话,初雪也一直在做针线,还做的格外起劲,不一会儿就把海棠花的叶子绣出来,打算换上粉色的线绣出海棠花,这个荷包正好明年开春时候戴。

初雪拿起粉色丝线,想穿到针上,万克己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初雪下意识地想缩回去,又怕手上的针刺到他,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万克己的呼吸很近,声音很温柔:“初雪,你想孩子,我们就把景儿抱回来,你又何苦和自己置气?”

这样的温柔啊,初雪的手顿在那里,过了会儿才轻声道:“克己,我是很想孩子,有时候会想的连心都是疼的,可是他们说的对,三爷在我身边,对他不好。”

妾室所出,在老太太身边养大和在自己亲娘身边养大,很多时候都不同的,每次初雪想孩子想到无法克制的时候,都拼命地告诉自己,那样才对孩子好,而不是抱回自己身边,成全了自己的母子情分,却让他未来横添了枝节。

可是这样的话能说服得了别人又怎么能说服得了自己?不知道他的饥寒冷暖,不晓得奶娘会不会对他细心,更不知道的是,等他长大成人之后,会不会…叫自己一声娘?心里的这道疤只会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疼,永远都不会复原。

万克己没有说话,感觉到初雪的手传来颤抖,他把初雪手里拿着的针线从她手里拿开,轻声开口:“初雪,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就告诉我,你想景儿,我们就把景儿抱回来。”

初雪转身面对着万克己,满眼的不可置信:“真的吗?可是抱回来对景儿不好?”有什么不好呢?万克己笑了:“初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这次三弟妹和三弟吵架,我才想明白了一些道理,有些东西,不是拼命掩盖就能过去的。”

万三老爷比万克己小了近十岁,离开程家时候他还在襁褓之中,从小也是锦衣玉食丫鬟婆子簇拥着长大,读书请的先生也是有名声的,长大之后也被万老太爷带着到处去应酬,收过无数的赞誉。和扬州城别的富商子弟别无二致地长大,可是就算是这样的万三老爷,娶了李氏回来,也会抱怨几句消受不起,更别提这次这样的争吵,近似夫妻决裂。

看见万克己皱着眉头,初雪好奇问道:“你想明白了什么?”万克己低头,轻轻拍一下她的手:“我想明白的,是爹当年想错了,他以为能把有些东西掩盖住,他活着的时候仿佛的确做大了,可是现在呢?三弟妹嫁进万家已经八年,和三弟生了三个孩子,争吵时候还会口出怨言,说侍奉丫头出身的婆婆感到受到羞辱。那将来呢?景儿长大之后呢?他娶的媳妇难道不会口出同样的怨言?”

初雪不由笑了:“景儿才十个月,你怎么就想到他娶媳妇的时候了?”万克己也笑了:“孩子只愁不生,何愁不长?景儿要议亲也没几年功夫,他是我们的长子,他的媳妇是我们的长媳,要选了个心里觉得嫁了我们家委屈的,那样怎么过日子?况且,”

万克己的声音放的有些低:“我比你大那么多,先你而去是极有可能的,娶个心里觉得委屈的媳妇,儿子又不和你贴心,你的日子怎么过?”这话说的初雪差点流泪,她伸手抱住万克己的腰:“不会的,我们会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到时我们一起白发苍苍,看儿孙满堂。”

白发苍苍看儿孙满堂,这种景象很美,万克己露出笑容,抬起初雪的下巴:“那明儿我们就把景儿抱回来。”初雪点头,接着就摇头:“可是景儿长大会不会怨我们?”做娘的总是这么牵挂着孩子,万克己摇头一笑:“你可曾听我怨过爹娘?”

万克己一出生就是程家的下人,爹是管家,娘是丫头,还曾去程家书房里服侍过几年。万文景除了有一个出身不是那么好的娘之外,别的比起万克己可是好太多太多了。

初雪脸上不由有些羞红:“可是我怕…”做娘的总是这样,对孩子担着心,万克己看着她:“我的儿子,如果只会埋怨父母,不晓得父母的辛苦,这样的孩子还不如没有,而且,我绝不会教出这样的孩子来。”初雪仰头看着他,看着他满脸的自信,心里生出骄傲来,只是随着他一起重重点头。

万克己说到做到,第二日一大早起来就去万老太太那边抱孩子,春雀知道文景要被抱回来,心里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忧都是为了初雪,喜的是她母子团圆,这样也更表明初雪在万克己心目中的地位。忧的是孩子抱了回来,以后就寻不到多少机会去万老太太面前讨好,到时就算万克己有意扶正初雪,万老太太不点头那也是白费功夫。

初雪回头让春雀把拨浪鼓拿过来,就见春雀站在那里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微笑,今儿心情好,初雪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道:“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不晓得做事只在那里发呆?”春雀这才急忙把拨浪鼓拿了过来,对初雪道:“姨奶奶,按说三爷抱回来是喜事,可您这边欢喜了,老太太那里心里难免会不舒坦。”

为什么每次都是春雀比自己想的多呢?初雪的眉皱了皱,把拨浪鼓挂在床头,好让文景醒过来就能看见。见初雪不说话,春雀又继续道:“姨奶奶,你不要怪我这话不守本分,老太太才是这后院里当家作主的。”可是自己要的和春雀心里想的不一样,初雪拿过小被子,枕头被子都是初雪亲自做的,从没想过有一日会盖在儿子身上,今日就可以了。

初雪不说话,春雀只有闭嘴上前帮忙,看着初雪脸上压抑不住的笑容,春雀心里连叹数声,这个时候欢喜等到得了老太太的厌憎时候她就未必欢喜得起来。

门外传来孩子咿呀的声音,还有万克己的笑声,孩子回来了。初雪觉得心都快要跳出胸口,急急走出房门,万克己怀里抱着孩子向她走来,十个月的孩子眉眼已经很清楚,能够看出他的眼眉很像初雪,正低着头研究万克己衣襟上挂着的玉坠子,并没注意到初雪走过来。

初雪压抑住心里的激动,对万克己说了声回来了,眼就痴痴地看向孩子,万克己一笑,把文景递给她:“来,你也来抱抱,这小子才十个月怎么就这么重?抱这一路出了一身大汗。”接着一个温暖的身子就被放进初雪怀里。

这是自己的孩子,盼了很久很久终于能让她抱一抱、亲一亲的孩子,失去研究对象的文景抬起头,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声,嘴咧了咧打算哭一哭,可很快就发现抱着自己的人有点眼熟,而且她头发上别着的东西可比那个玉坠子好玩多了。

于是文景把嘴巴闭紧,在初雪怀里直起身子,伸出手打算去抓初雪发上别着的簪子。这个动作吓坏了身后的奶娘和丫鬟,本就不满的奶娘忙上前道:“姨奶奶,这孩子和你还不大熟,还是小的抱吧。”

说着就张开手,可是文景一来是刚刚吃饱,二来还图扯下初雪的簪子研究一下,哪能像平时一样奶娘一抱就走?把脸别过去,手还是去够初雪发上的簪子。

奶娘没有得到文景的回应,面色有些不好瞧起来。春雀跟着初雪也受过几次奶娘的闷气,见状笑着道:“姜嫂子,姨奶奶是三爷的亲娘,亲母子哪有不熟的,你瞧三爷和姨奶奶玩的正开心呢,你还是坐下来,在这晒晒太阳,喝口水。”

姜奶娘见初雪已经抱着文景往屋里走,又打算跟上去,被春雀拽住:“姜嫂子,你是不明白我们这院里的规矩,老爷和姨奶奶单独在房里的时候,没有叫是不能进去的,来,这水我都倒好了,快些喝吧。”姜奶娘气得牙咬,心里还在盘算着,等到孩子饿了,自然就离不开自己,好容易这十个月把孩子养的只吃自己的奶,不吃别人的奶了,哪能前功尽弃?要知道自己的后半世可全在这孩子身上。

另一个姓王的奶娘已经开窍劝了:“姜嫂子,今儿忙了一早上,难得老爷和姨奶奶体恤我们,还是在这歇一歇吧。”姜奶娘哼了一声,身子虽然坐下了,眼还是没离开房门口,耳朵更是竖的高高的,就等孩子一哭,被抱出来。

不知道孩子吃的太饱,还是到了个新环境比较新鲜,水喝了好几茶壶,瓜子花生也吃了不少,还没听到孩子的哭声,反倒是姜奶娘觉得肚子一阵阵发胀,先还撑着不去茅房,可后来实在忍不住,只得往茅房去。

等姜奶娘完了事,净了手从茅房里出来,见院里原本坐着的春雀她们不见了,姜奶娘心里叫声不好,忙往房里走,刚掀起帘子就看见王奶娘抱着孩子正在喂奶。

这让姜奶娘眼中出火,上前就要去接孩子:“三爷吃不惯你的奶,还是我来。”旁边的春雀可没有方才那种笑了,喝道:“都是三爷的奶娘,什么叫吃不惯吃得惯?三爷饿了难道还要等你不成?”

王奶娘看见姜奶娘进来,下意识地抖了下,就想像平日一样把文景递过去,但一来文景饿得急了,稍微离开一点就要哭,二来又有春雀这句话,王奶娘又低头专心给文景喂奶。

这样的举动在姜奶娘看来就是挑衅,没了这个依仗,自己在这家里什么都不是,姜奶娘十分恼火,一直在旁的初雪咦了一声:“怎么,三爷只吃一个人的奶不成?”

39上门

这话要在平时,又是自己喂奶,姜奶娘一定会得意洋洋地应,是,三爷只吃的惯自己的奶。可是换了个人,现在文景又在王奶娘怀里,姜奶娘不敢应,只是低声道:“三爷挑剔的很,平日都是小的喂奶。”此时王奶娘已经喂好孩子,姜奶娘又想伸手去接孩子。

初雪已经起身接过孩子,王奶娘自然是把孩子抱到她怀里,姜奶娘的手伸在那,脸色渐渐有些不好看起来,咬一下牙走到初雪身边,笑着道:“姨奶奶,三爷吃饱之后总要…”

不等姜奶娘话说完,就看见初雪已经把孩子竖抱起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孩子趴在她的肩头,轻轻打了个嗝,满足地笑了。

初雪这才重新抱好孩子,看着姜奶娘:“我知道你们两个照顾孩子辛苦,不过我平日也没什么事,以后除了喂奶,别的事你们搭把手就行。”王奶娘已经恭敬应是,姜奶娘是没料到初雪会这样说的,愣了一会儿才道:“姨奶奶,小的们本就是来服侍三爷的,现在姨奶奶这样,小的们没事可做,小的们岂不拿着钱不做事?”

春雀看着姜奶娘的神情,心里十分高兴,该,谁让她仗着奶了三爷几个月,就不把姨奶奶放在眼里,怎么说姨奶奶也是三爷的亲娘,现在好了,她只去奉承老太太,不理会姨奶奶,怎么也没想到老太太会吩咐把孩子抱回来吧?

春雀想说几句话刺一下姜奶娘,又想起初雪的话,生生忍住了。姜奶娘说的话初雪没听到一样,只是看着怀里的孩子,他吃饱了又玩了一会儿,已经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想睡了,初雪把他抱起往床边走,王奶娘忙上前一步,把小枕头小被子摊开。这些被子枕头都是新做的,姜奶娘忍不住又道:“姨奶奶,这些新做的东西有些发硬,还是换上三爷用惯的吧。”

初雪轻柔地把孩子放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才拍着他的身子哄他睡觉,春雀已经又开腔了:“姜嫂子,晓得你照顾三爷照顾的好,可是这些枕头被子,都是姨奶奶特意做的,絮的是新棉花,怕新衣料磨到三爷,还特意剪了几件衣衫,把那些边都包上,怎会磨到三爷?”

姜奶娘循声望去,见那些枕头被子的边角,确有些颜色稍微不同,王奶娘已经伸手去摸枕头被子,笑着道:“姨奶奶真是精心,连这样法子都想出来,不但磨不到,我摸着,比三爷用惯的还要软和一些。”就她会奉承,姜奶娘眼里又射出火来,却不敢说出来。

孩子已经闭上眼睡着,初雪又给他调了下枕头,还让他睡着舒服一些,这时初雪才抬头吩咐她们:“你们累了一早上了,先在外面歇着吧,有事我会来唤你们。”王奶娘恭敬应是,姜奶娘眼里分明带着不舍,怎么会这样呢?三爷之前不是只吃自己的奶,只肯让自己抱吗?可是现在他却吃了别人的奶,睡觉也让别人哄,这才刚回来一早上啊,以后该怎么办?

春雀回头看见姜奶娘这样,伸手扯了她的袖子:“走吧,姨奶奶体恤我们,让我们出去,还不快些出去?”姜奶娘想滴两滴泪,可是进万家那天就被人嘱咐,喂孩子要喂的好,可千万不能哭出来,只得随了众人出去。

屋里安静下来,初雪拿起针线在床边做着,不时抬头看一眼儿子,脸上有满足笑容,只要孩子在自己身边,什么都不怕。

帘子轻轻被人掀起,万克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初雪要站起身迎他,他拿起一个指头放在唇边做个噤声的动作。初雪会意地坐下,万克己走到她身边看着熟睡中的孩子,抬头对她一笑,初雪抿唇一笑,小声问道:“三老爷寻你去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明日要和万三老爷去李家接李氏回来,可是就不晓得李氏听不听劝。万克己轻轻皱眉就道:“毕竟是夫妻,总要彼此让步才是,娘方才也让我们过去了,她这次,是真的伤透了心。”

万老太太自觉自己这个婆婆做的没什么不好,可是突然之间,平日看起来和和美美的媳妇会对自己说,你再多的辛苦再多的努力也改不掉你的出身,她侍奉自己时有无尽的委屈。这样的话对万老太太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心淡了冷了那是必然的。

初雪听出万克己话里的叹息,这样的事,轮不到初雪来置喙,眼看向床上睡着的文景,以后等他娶媳妇时,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事呢?毕竟不管未来如何,文景是从自己肚里生出来的这是怎么都没法改变的。

万克己顺着她的眼望去,轻声道:“以后我们娶的媳妇,不要看家世怎样,一定要看家教如何。”初雪笑着白他一眼:“你这算不算因噎废食,又算不算不听老太爷的话?”万老太爷的心愿,是要万家越来越好的,万克己也笑了:“当年爹没有靠别人,自己赤手空拳打出来的,我的儿子,比爹当日情形要好许多,又何必非要娶大户人家的千金来让自己脸上争光?”

这话听起来真好,初雪又是浅浅一笑,许是方才万克己的声音稍微大了点,惊扰了文景,他的眉头开始皱起,小手挥舞起来,嘴巴也张开,准备哭一哭。万克己见他眼已经睁开了一点点,干脆上前把他抱了起来:“睡不着就起来,爹带你玩。”

这下本来只打算意思意思哭两声的文景十分不满,挥舞着拳头想把面前这个碍眼的人打掉,嘴巴张的更大,哭声也大了起来,这样让万克己笑的更加高兴,用下巴去磨他的小肚子:“儿子,来,给爹笑一笑,不要哭。”

有这样哄孩子的吗?初雪上前把文景从他爹手里抓下来,用手拍着他的后背:“乖,我们不理你爹,他把你吵醒,乖哦。”文景哭的抽抽噎噎,被初雪抱在怀里温柔地哄着这才慢慢停下哭泣,万克己还想来逗儿子,被初雪一把推开,抱着孩子唤人进来给文景洗脸。

第二日刚用过早饭,万三老爷那边就来人请万克己,要和他一起去接李氏,万克己别了初雪和儿子就往万三老爷那里去。

院里少了个女主人,似乎少了很多人,万三老爷这些日子也是愁眉不展,看见万克己过来只行了一个礼,看见一向意气风发的弟弟这样,万克己拍一下他的肩:“夫妻之间吵架是常见的,当初你大嫂还活着的时候,我还不是和她绊过嘴。你又何必一蹶不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