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得越多,说的越是分叉,今儿说这块地定会发家,明儿来另一个风水先生就说这块地虽会发家,可是只发这房不发那一房。等到这个风水先生寻到一块说这块地对三房都好,后儿又来一个风水先生说虽然这块地对三房都好,可是也不过十来年的运头,谁不望着长长久久行运?

李氏别的事不在乎,这件事是极在乎的,怎能听的有一丝一毫不好?总是屡屡反对。于是七八个月下来,寻了不下十来块地,都没寻下合心的,万老太太又想让万老太爷早日入土为安,在那催着寻地。

初雪虽怀着孕不问这些事情,可也听了万克己不少的抱怨,偏偏这种事情,自然是要人人欢喜的,李氏反对这地肯定是寻不了的,不然到时三房出了任何事情,都要落在这坟地之上。初雪也只有劝着万克己,说这种事总是大事,况且只寻了这几个月也平常,常听到有些人口多的人家,寻一块地皮寻了几十年都没寻到。

这日初雪正在给腹中孩子做件斗篷,就见万克己欢欢喜喜进来:“好了,这地总算寻下来了,明儿就去立契,赶在过年前把这事办好。”初雪扶着肚子站起来:“寻了哪里?三太太没说什么?”万克己连喝几杯热茶:“有什么?这风水先生是李家荐来的,专寻发三房的地,她能说什么?”

67祖坟

初雪听出万克己话里总有些抱怨,轻轻拍了他肩一下,万克己顺势扶她坐了下来,自己也坐在旁边:“其实要照了我和二弟三弟的意思,只要向阳、蚂蚁少,又没多少水的地就是好地,可是奈何三弟妹总说要瞧瞧利哪一房,你也知道自从那年那事之后,她和三弟之间冷淡了许多,又瞧着我们两家都过的欢欢喜喜的,她心里就更不自在,我们做哥哥的,也不能瞧着自己弟弟日子过的不好,若是风水当真好了,能发起他们这房,让三弟两口从此和和美美,也就罢了。”

初雪知道这话也有安慰自己的意思,含笑道:“你这话说的是,我这些日子常听你回来唠叨这个,还不知道祖父祖母葬在哪里呢,既然当日流落出外了,只怕也就随便葬了,公公婆婆还不是发起这么大的家事来。”

万克己伸个懒腰躺了下去:“你这话三弟也曾和三弟妹说过,结果三弟妹竟说,只怕就是祖父祖母葬的地方不好,才只发别人,不发三房,她既这样说,三弟也无可奈何。”说完万克己重重叹了一声:“原来三弟妹刚嫁过来的时候,并不是这样啊,怎么竟变成这样?初雪,你是女子,你来说个道理出来。”

初嫁过来的时候,还是少年夫妻恩爱,那时能闹出来的夫妻,普天下也寻不出多少对来,日子久了,总有些琐事让人不合心意,可就算如此,也少有像李氏这样的,初雪沉吟一会儿才推万克己一下:“这是三叔叔他们夫妻间的事,总有些夫妻私事是我们不知道的,除了劝说还能做别的什么?”

也只得如此了,万克己翻个身睡去,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呢,立契后就要修坟,还要寻人写碑,这倒不用再去寻旁人,去央杨翰林就成,凡百事情都要在这一个半月内赶完,不然就要拖到过年,按万克己的意思,倒不如等开了春再慢慢做这些,毕竟都已厝了那么多年了。

反是万老太太说早日入土为安地好,况且既有银子就不怕寻不来人做事,左不过就是多出那么几百两银子,值什么要紧。既然万老太太都发了话,万克己也只有听从。

第二日寻了上家立了契,按下手印时候万三老爷不由冷笑一声:“好好,寻了这么块地,以后我们这房发了起来,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两个哥哥。”万克己在和中人上家说话,万二老爷拍一下兄弟的肩膀:“老三,那日你二嫂说了句话极有道理,说六亲同运,说既是亲眷,就没有只旺一户不旺别家的道理,更何况都是一家子,顶多就是这房厚了些,那房少了些,没有气运只往一家去的。”

既是李老爷荐的风水先生,李老爷就做了这个中人,和万克己说完话正好听到万二老爷说的,为寻地李氏的这番折腾李老爷也瞧在眼里,心里着实惭愧,对万二老爷连连打拱道:“二太太果然是读书人家出来的,这番话很有道理,这块地只不过偏了三房一些,并不曾只发三房,四姑老爷,虽说我妹子有几分私心,可这私心也是为你。”

这几年李家的生意越发不顺起来,李老爷是擅德不擅才的,李太太虽比起丈夫多了几分才干,可是终究是女子不好管外头的事情,李老太太又是从富贵场过来的,十天半个月不请客就说这日子要打饥荒了。挣得没原来多,开销却一点没减,这日子是越发艰难。

只怕再过几年,李家也要学了别的离开扬州的人家,先是把窝子顶出去,再然后慢慢变卖那些宅院,最后全家离开扬州,不过这总要有个十几二十年的工夫,到那时说不定李家也有人出来顶起家业,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

万三老爷瞧着面前已经生出白发的大舅哥,两家初结亲时,李老爷还是风流倜傥,在扬州城散漫花钱的李大爷,现在也不过十几年的工夫,就生出了白发,当日的风流倜傥只剩的一些皮毛。万三老爷感慨一下,接着就道:“舅兄说的是,我不过顺口说两句,眼见侄子已经长成,等毕了姻事,就好把生意交给他打理一些,舅兄也好颐养。”

提起自己的儿子,李老爷面上露出几分愧色,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缺银子不晓得银子难挣,偏偏自己是那锦绣堆里长大的,自己的儿子就更甚,自己的娘还惯着他,说不就是银子,有盐场在那银子就跟水淌似的,抠抠索索的,哪是自己这样人家做出来的事。

李老爷不愿在想,话锋一转就道:“定了下个月十九的日子成亲,这倒应了那句俗话,娶房媳妇好过年,到时都要来喝喜酒。”这是自然,万克己说上家说完话,转头瞧他们说的热闹,含笑道:“这契既已立好,索性趁了今日好天,就去把坟先开了工。”

上家本在往怀里揣银子,听了这话脸色突然变了变,接着就笑嘻嘻对万克己道:“万老爷,这开工总要寻个好日子,再说那地里还有几棵荒树,可没算在上面,我还打算锯了做柴火呢。”万三老爷已经从荷包里取出一块元宝丢给他:“不就是几棵荒树,值得多少银子?瞧你那样。”

那人嘴里在说话,眼却没有放,万三老爷丢给他,他下意识去接,一瞧竟是块金元宝,掂一掂总有四五钱重,忙把元宝揣起,嘴里道:“够是够了,可是那路不大好走,几位老爷的鞋袜?”万克己哪管他继续啰嗦:“这有什么,修坟时候总要过来的,难道就因为一些路不好走,就不来了吗?”

见万克己这样说,旁边伺候的管家已经上去敲那人一下:“还不快前面带路,我们家老爷孝心虔,你就别啰嗦了。”那人面色变得更不好看,只有乖乖往外走,门外还有两个风水先生正在那说话,见他们几人出来,有个姓宋的风水先生就走上前道:“方才又瞧了这风水,后靠山、前有水,果然是难得的好地,老太爷葬下之后,不出三年,必要大发。”

另一个风水先生瞧的那块地就在左近,只是没有被李氏瞧上,面色有些不好:“我瞧的那块地也是如此,更难得的是,这块地保子孙茂盛,可惜这么好的一块地,竟没被瞧上。”宋先生怕这个又说出不好听的来,急忙拉他袖子一下,比了个手势。

想起这姓宋的还答应分自己十两银子,这先生又忍住了:“子孙和财势,两样得兼的地的确少。”宋先生点头:“是啊,这块地虽不如你那块地子孙茂盛,可是财势更甚,况且又应在幼房,果然好啊。”

这些话万家弟兄们这些日子已经听的耳朵里茧子都出了,也不去答话,只是往那块坟地上走,乡间小路总是难行,这些年万家弟兄们也是养尊处优的,行不了多长时候万克己额头上已经有汗,上家忙道:“大老爷,您额头都有汗了,这路总还有个几里,还是等过些时候再来瞧。”

万克己用手擦一下汗,感慨下自己毕竟已经不大年轻,摇头道:“不用了,我还是继续走,不过三四里地,难道就不行了?”上家瞧一眼宋先生,宋先生此时半闭着眼睛,还在拈指算些什么,这姿势,倒像得道的仙人一样,并没去瞧上家。

上家额头上也有了汗珠,只是再推辞又怕万家起疑心,用手按一下怀里的契约,怕什么,立了契难道还怕他家反悔?万二老爷在和李老爷说话,不外就是这地势瞧起来真不错,风光也好,离城也不算太远,到时再在这附近置上百来亩祭田,万家从此就真的生根了。

万三老爷的眼并没离开上家,他的这番做作落在万三老爷眼里,越发起了疑心,难道那坟地有什么见不得人处?这时那上家已经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一块地道:“几位老爷,就是这里了。”

这地看去像是荒地,有几棵柏树立在那里,不远处还有几丛茂密的野草,稀奇的是,虽已是十一月间,这野草只微微枯黄,并不像别地方的野草已经全都枯黄。

万二老爷已经笑了:“这草也稀奇,竟还有些绿的。”宋先生得意地道:“这就是这地的妙处了,可见这地气之厚,连草木都不枯。”李老爷连连点头,万克己还在细瞧,万三老爷已经走到野草丛边,上家哎呀一声叫出来:“这草丛里只怕有蛇,老爷别去碰。”

万三老爷瞧一眼他:“十一月的天气有蛇出没,你哄三岁孩子呢?”说着万三老爷就掀开野草,上家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万三老爷瞧着拨开野草后露出的东西,脸色都变了:“这是什么,荒地?你家的荒地有坟?”

上家心一横:“这不过是野坟,过路的人死在这边,顺手就葬了,天长日久也没人来上坟,尸骨都没有了,只要把他们挖出来重新葬了就是。”是吗?万三老爷已经把野草拔了几根,瞧着露出来的坟,虽然坟已经变的很矮,但还是能看到有碑。

万克己也凑近来看,先母秦门刘氏之墓,旁边还有数行,皇明诰命宜人、晋封夫人、累封一品夫人,子秦钟、媳王氏嘉靖十七年三月立的字样。

不光是这丛,旁边几丛野草里也是秦家的坟,虽只有数丛,都已荒败,也让万家三兄弟如雷轰顶。上家就是姓秦,唤做秦大,万三老爷已经大怒,冲到秦大跟前:“这是野坟?都是秦家坟墓,你竟把祖坟都给卖了。”

68择地

秦大被万三老爷这一推,往后一倒坐到了地上,手一碰又碰到怀里的契约,于是又有了底气:“管他是祖坟也好,不是祖坟也罢,我把这地卖给了你,就是你们万家的,这么好的一块地,要不是我秦家现在没人了,我又怎么舍得卖呢?”

见他耍赖,万三老爷更恼了,往他身上啐了一口:“呸,好地,好地还能让你们秦家现在没多少人了?”秦大呵呵一笑:“你也瞧见了,这碑是前明嘉靖年间立的,离现在总有两三百年了,当初我先先祖母葬到这里之后,我秦家也是光耀一时,又出了两个进士,举人这些更是无数,是这周围的大族。”说着秦大有几分伤感,当年秦家的风光,也只有听自己曾祖父还活着的时候说过几句,曾祖父活着时候,秦家好歹还有几十亩田地,还能吃一口饱饭。

等曾祖父没了,那就越发凋零,等自己长大,家里接二连三办丧事,刚办完父亲的丧事祖父又倒下了,送走了祖父,母亲也没了,那几十亩田地也就开销出去,除了打些短工,连口饭都没吃出,更别提娶妻子。数代仕宦、满门书香,竟落得只有这块风水宝地还能值些银子。

秦大越想越伤心,嚎啕大哭起来,他这一哭倒让万三老爷那踢出的脚又收了回来,一眼瞧见在旁的宋先生,当日来看地的是他,一意说这块地极好的还是他,万三老爷怒从心中起,当胸把他抓了过来:“宋先生,当日你说这块地好,口口声声说这是块荒地,结果呢,竟是别人家的祖坟地,你到底看清楚没有?”

宋先生给人看风水,被人敬着的时候不少,被人这样责问的时候同样也不少,轻轻地把万三老爷的手拂一下,接着就道:“三老爷你这就错怪我了,我看风水,只是照了嘱咐行事,你瞧这地,有山有水好风光,地气那么厚,当然是块好地,难得的是这家也肯让出。”

好地?万三老爷已经在嘬牙花子了,冷笑一声:“好地,好地就是现在秦家只剩的几个人,竟然要把祖坟卖掉以换钱财,以后我万家难道也要如此?”宋先生毫不惊慌:“三老爷你这就不明白了,天下地埋天下人,但是这风水总有转运的,能得百年兴盛已经是块上好的地了,就该另择好地,再行安葬,不然这风水就护不住了。若是占了这好风水,就再无半点波折的话,那天下只要占了好风水的人家就必会长盛不衰,可是若这样就是天道不公,天道正是为了要公平,才在给了好风水的同时又限了时候,此乃气运相转、生生不息之相。”

说到后来宋先生还摇头晃脑,说的似乎极有道理,万三老爷不想听他啰嗦,只是对在那里嚎啕大哭的秦大道:“既是你家祖坟,我们也不好相占,银子还来,我们再行择地。”

听到银子这两个字,秦大顿时不哭了,嘴里嗫嚅道:“银子,银子,”万三老爷本就寻地寻的心烦意乱,又见秦大如此,心里更是烦躁,旁边的管家见他烦躁,上前给了秦大两个耳光:“我们老爷为人宽厚,也不追究你骗卖祖坟的事,只要你把银子拿出来就是,不然去衙门里告上一状,你把祖坟都给卖了,这是个什么罪?”

万克己和万二老爷倒仔细瞧了瞧这几座坟,除了那位刘夫人的,还有几座是她儿孙的,旁的坟都没有,也不知道是没埋在这里,还是天长日久无人上坟那些坟墓都平了?万克己抬头瞧见管家教训秦大,秦大缩在那里,这是冬日他穿的又不是那么厚倒有几分可怜,上前喝住管家:“你既说过你秦家也曾是大族,怎么这块地里只有这么几座坟?”

秦大拿袖子擦擦脸上的泪:“这里是老祖坟,就如那位先生所说,地葬下去不过得几十年,后来也就另寻了一块地归葬旁人。这块地是前些日子这位先生来寻的,说是上好的风水宝地,寻来问我肯不肯卖,我想着不过是几座坟,到时拿了银子就把这几座坟迁到旁边坟地,也省得这里没人祭扫,格外荒凉。”

说着秦大又哭起来,万克己看一眼宋先生,李老爷轻轻擦一下额头的汗,看来定是这边催得急,才寻了这么一块地,上前打个拱:“既是上好的地,上家又肯让出来,说要迁坟,不如就…”为寻一块地,万三老爷成日被李氏聒噪,聒噪的耳朵都快聋了,想着祖坟也是大事,这才忍了下来,谁知竟寻了这么一块地,万三老爷也顾不上和自己大舅哥说什么好话了,冷笑道:“好一个发幼房,原来是为了几百年后,我的子孙没了钱花用时,这块地还能换上百两银子。”

这话堵的李老爷说不出话来,宋先生脸沉了下来:“三老爷,这样就不对了,这块地确是风水好地,也是我尽力挑的,天下地葬天下人,只要把旧坟迁出去又怕什么?”万二老爷见自己弟弟那张脸都快变成黑包公一样,忙拉他一下:“老三你也别太着急,这块地既是别人家的老祖坟,我们也就不要了,不是说还有块子孙茂盛的地在这附近,我们不如去瞧瞧那块。”

另一位风水先生满心欢喜地瞧着这场戏,听到万二老爷这话忙上前道:“那块地离此也不远,不过二里地,也是个向阳面,这块地葬下去,保的是子孙茂盛、枝繁叶茂、长长久久,绝不会像这块地一样只保的百年,日后还要另择吉地安葬。”

宋先生在旁听着,眉毛一拧就道:“吴先生,那块地虽则如此,但财势上总是欠了点,哪像面前这块地,一葬下去就会发个举人出来。”

举人在这种人家算是极其难得的事情,这句话一出口,连万三老爷都迟疑了,宋先生面上重又浮起得意之色,能说的转来,这三百两的谢银可就全是自己的。万克己已经能感觉到两个兄弟都瞧着自己,万克己咬着嘴唇想了想,低声对两个弟弟说了两句,万二老爷连连点头,万三老爷眼里的迟疑也不见了。

那声音太低,宋先生想听也听不到,只得按住心里的烦躁,万克己说完就对吴先生道:“还请先生带我们去瞧瞧另一块地,这块地,我们兄弟都决定不要了,毕竟虽然葬着就发,可也不过轰轰烈烈几十年,我们求得,是要万家长长远远的。”

说着万克己瞧一眼秦大,不由叹一声气,交代管家:“和这人回去,把契解了,再把银子拿回来。”管家应是,秦大瘫坐在地上突然大声地道:“万老爷、万老爷,这块地你买了吧,买了我还能有银子重新发家,不然我就再无起家之机了。”

起家之机,万克己和两兄弟对看了一眼,接着万三老爷就问:“那你想怎么起家?”秦大揪一把鼻涕:“我就想着,卖了的银子先拿去迁坟,迁了后再去贩些小东西来卖,苏州不还有一文钱发家的,我虽不如他们,有那么几十两银子做本钱,不好过这块地烂在手里。”

原来他还有这个想法,万三老爷微微点一点头,开口道:“既然如此,那银子你也不用退了,这块地我们也不要了,就写一张借契,当我借给你的,也不用你出利钱,到时你若真发了家,就来还我本钱,若不能或者胡乱花用了,我拿了你这张借契去堂上告你一个擅卖祖坟之罪。”

秦大这下真是大喜过望,给万家三兄弟连连磕头,万克己本已转身就走又停下脚步:“你有了银子,先把这祖坟修一修,总是你家里的先祖。”秦大连连应是,万克己这才带着弟兄们走了,走出一截回头见秦大在那里拔坟上的草,不由叹了一声。

万二老爷也回头,话里同样带着叹息:“看来这人要做好事,不然再好的风水也会被子孙糟蹋了。”秦家,当年可是这方圆几十里地首屈一指的大族啊,现在竟人丁凋零,子孙无容身之所。

万家三兄弟去另一块地上瞧过,觉得这地还不错,虽不如方才那块地偎着就发,但是子孙茂盛了还怕没银子钱赚吗?天色渐晚,也没当场立下契约,只和地主说了,等到第二日再来立约,也就匆匆进城回家。

冬日本就天短,到家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万克己先去万老太太房里说了前后来由,万老太太听了也只点头:“这些事我都不理了,既然你们兄弟定了就定了吧,子孙茂盛是好的,旁的我也不求。”万克己恭敬应是,见儿子面色有些憔悴,万老太太又道:“还没吃饭吧,想来老二也没吃,老大,你带着你媳妇回去吧,也不用再在这里伺候了。”

万克己见娘没有旁的话说,和初雪退了下去,走出房门初雪伸手摸一摸丈夫的手:“怎么这么冷?”万克己顺手把妻子的手包在掌心:“还说我,你都七个月的肚子了,还在娘面前服侍,不更让我心疼。”话才说完初雪肚里的孩子就踢了她一脚,初雪按一下肚子,瞧着丈夫道:“不是你一直没回来,我在房里没有事才到婆婆跟前说说话的,哪是什么服侍?”

万克己握紧妻子的手往院外走,刚走出院门,就见个婆子匆匆忙忙地过来,差点撞到万克己,青儿急忙呵斥,那婆子立定了脚就道:“大老爷您在正好,三太太来了,还说什么三老爷欺负她,她要寻老太太做主。”

这三太太来了,一个大伯子有什么好见小婶子的?初雪心里奇怪,忙对婆子道:“你话说清楚些,到底怎么回事?”话没说完李氏就带着人走了过来,面上还有几分怒色,瞧见万克己就咬牙道:“好,好,大伯,枉我平常对你恭敬,你和你兄弟们,竟合伙欺负我。”

69立誓

说着李氏鼻中一酸,竟落了两行泪,万克己虽晓得这换了地的事情只怕李氏会有几分不悦,但男子汉们已经定了,女娘们再反对也是枉然,自己是个大伯子又不好和小婶子打牙拌嘴的,可是自己妻子又怀着孕,哪能多劳累她?

正在徘徊时候,初雪已经开口:“三太太这话,我们是不敢接了,你大伯平日间虽粗笨了些,可对两个弟妹从来都是以礼相待,更别提和两个叔叔合伙欺负三太太你的话。”初雪接了话,李氏心中更怒,用手指着初雪就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使银子钱买来的货,也来这里插嘴,要不是你,怎会…”

话没说完李氏的手已经被匆匆赶来的万三老爷紧紧抓住,李氏还待挣扎,万三老爷已经压低着嗓子:“你在家还闹不够,还要跑来此地叨扰娘做什么,更何况你总是做小婶子的,哪有做弟妹的指着大嫂的鼻子骂,还骂的这样难听,传出去,你还要脸不要?”

要脸不要,李氏把丈夫的手摔脱,声音陡然拔高:“你家都能扶正这样出身的人做当家太太,我不过说出来你就问我要不要脸,我再不要脸,也不能似你一般,认这样的人做大嫂。”万三老爷大怒,伸手就要打到李氏脸上,一旁的万克己急忙上前抱住他:“三弟、三弟,你们夫妻也不要为了这点事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先说个清楚明白。”

万三老爷瞧着李氏,拳头握了又握,李氏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日子过成这样,早就没了意思,丈夫离心就算有无数钱财哪又如何?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儿女打算,偏偏他就出来阻拦,子孙茂盛,谁晓得子孙茂盛是为了哪一房,长房二房可都有两个儿子,自己只有一个独子,自然是愿他长长久久的。

李氏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没错,全是丈夫和自己不一条心,只听他兄长们的话,听不进自己的话,才会落到今日这种局面。万三老爷缓缓吐出一口气,让心里平一些才道:“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那块地,听了小厮们的回报,就在那里不高兴,我一进屋还没歇脚就被问东问西,听说我们都应了她更不满,说既能先发一个举人的地为何不要,嚷着要来寻娘做个决算,拦都拦不住,大哥,我这日子怎会过成这样?”

说到后面,万三老爷声音已经有些哽咽,用拳头盖住额头,灯光昏暗,也瞧不见他脸上神情,万克己不由叹气,李氏已经恨恨开口:“这日子过成这样不全都是你的错?当初若依了我的话,把青云肚里的孽种打了,又把她打发了,哪会来什么秋蝉,更不会来什么四姑娘,你我不一样是和和美美的?你今日还好意思问旁人这日子怎会过成这样?”

和和美美的?万三老爷脸上的泪痕已清晰可见:“真没有了这些,你还会忘记我万家的出身吗?会对去服侍一个丫头出身的婆婆心无怨言吗?就算方才,你还对大嫂口出恶言,银子钱买来的货,你觉得自己是三媒六聘进来的?那我倒要问问你,这些年你娘家从这里拿了多少银子去?真论起来,谁也不比谁高贵些,大嫂还占了个贤良淑德,你呢,占了什么?”

李氏面色顿时变的煞白,又要哭出声来,门口多了几盏灯笼,万老太太站在那里,脸色也十分不好看:出言喝住万三老爷:“够了,老三,你信嘴胡说什么,日子要过下去就不能信嘴胡说,你们夫妻,难道真要闹的鸡犬不宁,要整个扬州城瞧我们万家的笑话吗?”

万老太太许是气得极了,连丫鬟都没扶,只是独自站在那里,万克己忙上前扶了她一把:“娘,天寒地冻的,您怎么出来了,还是进去吧。”万老太太把儿子推开:“我在屋里怎么坐得住。”说着万老太太又看向李氏:“三太太,你既嫌日子过的不好,又嫌我万家薄待了你,为今之计,也只有把你送回娘家。”

送回娘家,这是要休了自己?李氏顿时如被雷击倒,在场众人无一人敢发话,灯光之下,李氏瞧着万老太太,突然冷笑出来:“好,老太太,今儿我才明白,你筹划来筹划去,不就是嫌我碍了你的眼,挡了你心爱丫头的路,给我安个不贤不孝的名声才好把我撵了,好让秋蝉扶正,才遂了你的心,趁了你的愿,真不愧是弟兄们,一个个宠妾灭妻,有样学样。”

这话竟让万克己无法出言为李氏辩解,又担心初雪往心里去,伸手握住妻子的手,初雪轻轻摇头,又露出一个笑容,万克己这才安心。万三老爷已经觉得气都冲出脑门,直往天上去,指着李氏就道:“好一个贤良淑德的富家千金,这样的话你敢当着你自己的娘说吗?”

李氏咬牙就道:“有何不敢,你万家既看不惯我们这样出身好的儿媳,偏喜欢那些低|贱的贱|种,又怕别人说什么?”说着李氏的眼就往初雪那边看去:“大嫂,就这样的人,也配我叫大嫂吗?她当得起吗?不怕折了她的寿。”

“三婶婶这是怎么了?夫妻间拌嘴也就罢了,怎么还牵扯起大嫂来了?”杨氏说话历来温柔平和,此时也不例外,不知什么时候,万二老爷夫妻也已来到这里,李氏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万二老爷这样忠厚的人也不由皱眉,杨氏轻轻拉一下自己丈夫,这才出口帮忙,见杨氏来此,初雪对她一笑,李氏只觉得杨氏和初雪的笑格外刺目,不由冷笑道:“二嫂这话说的好,你现在对婆婆恭恭敬敬的,只怕到时婆婆寻了个心爱的丫鬟,又把她放到二嫂你的身边,到时寻个空,把你给送回娘家,二嫂那时才晓得我的话对不对。”

竟当着面挑拨,杨氏的眉微微一皱就道:“婆婆把她心爱的丫鬟放到我身边,那自然是想我对她好,真有那么一日,我定会认她为妹妹,给她寻户好人家,备一份好嫁妆,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才不辜负了婆婆的心。”

万二老爷本来还想为自己辩护一下,谁知妻子说出这么一番话,万二老爷顿时喜笑颜开,只觉得妻子真是真世上最好的人。这样的恩爱笑容瞧在李氏眼里越发刺眼,她觉得自己心口又开始疼了,用手捂住胸口,望向丈夫的眼倒不似夫妻,反似仇人。

他们夫妻之间心结已久,今日又加深了,万老太太心里叹气,开口道:“好了,也别在这拌嘴拌舌的,劳累一日都该去歇着了。三太太,今日这事我已知道备细,你虽不喜欢那块地,可是他们兄弟已经定了,你公公还在那里等着入土为安,你又何必又生事端?”

吵了这半日,李氏差点忘了自己本来意思是什么,听了万老太太这话急忙道:“那块地人人都说子孙茂盛,照我看来妨了我这一房不是一点半点,不然怎么才说要了这块地,还没立契,就搅的这样鸡犬不宁,而原来那块就没半点风波,婆婆,不是媳妇为自己说话,这家总是要和的。”

要和吗?万三老爷唇边露出苦笑,最不愿和的就是自己妻子了,不对,她也是要和得,只是她要的和别人要的和不一样,她要的是言出必行,全家都围着她转,而不能忤逆一点半点,否则就是薄待了她。

可是天下怎会有这样的事情呢?万三老爷看着天,只觉得天上那密密麻麻的星辰似乎都要压下来,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万克己拍一拍弟弟的肩,万三老爷低头看着兄长,唇边那丝苦笑并没消失。

万克己开口道:“娘,您还盼着爹入土为安呢,那块地也是块上好的,既然三弟妹说这块地只怕对她有些妨碍,我今儿就当着大家的面说一句,为人子者只愿自己父亲早日入土为安,若有妨碍,就全,”万克己的话已经被打断,说话的是初雪,她的气息微微有些不稳:“若有妨碍,就全应在我一人身上,三太太,你是万家媳妇,我也是万家媳妇,既然你口口声声说那块地妨碍了你,那我今日立誓,就让那块地的妨碍都应在我的身上,若有不应,则我把房里所有,双手奉上于你面前。”

万克己听到妻子这番话,晓得她是为自己担心,顾不得在人前就紧紧握住她的手:“初雪,我年纪比你大这许多,要应,也该是我去应。”初雪面色微微泛红:“你是家里的主心骨,当家人,孩子们怎能少了你?”

杨氏的眼往初雪看去,竟有一丝钦佩,初雪没读过多少书,竟有这等心胸?李氏被初雪这话说的愣了一下,刚要反对万三老爷已经开口:“你看中的那块地,本就是旁人家的老祖坟,掘了人家的祖坟,就算再好的风水也被破掉了,从没听说过挖人祖坟的有好下场,既然大嫂都说了这样的话,你也消停些,别为这件事闹的全家不宁。”

李氏想讲几句硬气话,可是竟不知道那些硬气话该怎么讲,瞧了万老太太半日才道:“老太太既要送我回娘家,我这就回家等着。”说完李氏转身离去,转身时候,有一滴泪落了下来。

万三老爷瞧着自己的娘,灯光之下只觉她的白发更多,上前扶住她,万老太太叹气:“老三,这是你的媳妇,该怎么办就由得你,娘老了,无论做什么在别人眼里都是错的。”

70雪天

万老太太的叹息听的万三老爷心里一酸:“娘没老,是儿子不中用,才让媳妇这样对娘。”说着万三老爷的鼻子越发酸涩,万老太太拍拍儿子的手:“哎,不管怎样,这事现在已成这样了,你的日子你的媳妇,随你怎么处置,娘绝不再说一字半字,免得,”

万老太太顿住,当日若不管那档事,由得他们小夫妻去争,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可也许比今天还要糟,谁知道呢?做了就不会后悔,万三老爷已经轻声道:“娘也是为的儿子好,是儿子自己没了主意,才惹出这么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以后儿子不会这样了。”

这话听的旁边的人没来由地心惊,风吹了过来,带来一阵寒意,万老太太用手拢一下肩膀,方才出来的急,竟忘了披上大氅,万三老爷扶她进屋:“娘,今日您也劳累了,先去歇息,明日再说吧。”

万克己踏前一步:“老三,难道你真要?”这话问出众人的心,万老太太也回头瞧了眼儿子,万三老爷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十几年的夫妻,虽然后面几年各种吵闹,可总是结发夫妻,又有三个孩子。一想到孩子,万三老爷的心就开始飘荡,算起来,几个孩子都到了议亲的年纪,这个时候自己夫妻闹成这样,那才真是让孩子们连婚事都难寻。

万三老爷不由苦笑一下,回头对万克己道:“大哥二哥,这事是小弟自己的,你们都不要操心,也不用去管别人说什么话,大嫂。”

初雪被叫到上前了一步,万三老爷行礼下去:“方才她冒犯了你,做兄弟的先在这里赔情。”见他欲要跪下去,初雪忙后退一步,万克己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万三老爷:“老三你这是做什么?三弟妹娇惯了些,这我们也是尽知的,不过句把两句,你大嫂不会放在心上。”

万三老爷顺势起来,对万克己道:“大哥你再这样说,做兄弟的就更觉得无地自容,这家里的事,思来想去都是我处置不当,才闹的鸡犬不宁的,大哥二哥你们先回去歇息,这事怎么都该有了了断了。”见万三老爷如此,万克己也只有拍一拍弟弟的肩,和初雪相携离开。

走出一段路,万克己伸手把初雪的手包在手心:“今儿三弟妹这样说,委屈你了。”初雪抬头一笑,眼睛亮亮的:“方才你还当着三叔叔的面说我宽容大度呢,怎么这时就说委屈我了,我不觉得委屈,真的不觉得,你能在众人面前护着我,我有什么好委屈的?”

这话说的万克己心里热乎乎的,把初雪的手握的更紧,此时夜已经很深,这条路上只有他们一行人,初雪身子毕竟重,方才又强撑了好大一会,靠紧万克己眼睛就半闭。万克己笑了,伸手揽住妻子的肩,把身上的斗篷给她盖上些,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慢慢的一步步往前走。

风更大了些,有小雪花随着风落了下来,小小一方天地里,只有温暖没有寒冷。

起床时候已近辰时,雪一夜没停,瓦上积起薄薄的一层雪,万克己一大清早就起来要去忙那块地的事,再是下雪,这做坟的事也不能停。初雪梳洗完就靠在窗那看雪,火盆烧得暖暖的,又埋了几块桔皮在里面,满屋都是桔皮的清香。青儿还要张罗着往里面埋些芋头、红薯,说有了这个,就能省顿饭了。

初雪笑着骂了一句:“还省顿饭,说的就跟我克扣你们似的。”红儿把芋头红薯放了进去,笑着道:“太太,您是不会克扣,可是青儿姐姐这眼看就要出嫁的人,想要学着当家。”青儿脸一红就拿起手里的东西往红儿身上打去:“就你多嘴。”

红儿缩一缩脖子就往初雪身后躲,青儿不敢过来,红儿躲在初雪身后向她吐一吐舌,帘子被掀起来,杨氏走了进来:“大嫂这好热闹,老远就听见笑声了。”

初雪稍微欠身:“今儿下雪,二婶婶还过来,倒让我过意不去。”杨氏往火上烤一烤手:“这点雪算什么,京城的雪才大呢,有一年我听说下的连房子都压垮了。”

哦?初雪诧异地问,递给杨氏一个大引枕让她靠在身后,和杨氏说几句闲话,杨氏让丫鬟把账本拿出来,这些时日替初雪处理的杂事,哪些有什么支出和初雪说了一遍,初雪点头,笑着道:“二婶婶总是这么细致周到,这些事哪用说的这么细致,难道我还不信你?”

杨氏也笑了:“话虽这样说,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更何况我们妯娌之间?”接着杨氏哦了一声又道:“并不是说不亲热,有时候变成一笔糊涂账,等以后扯起来,那才叫伤了和气。”初雪点头应了,两人又说一些家常话,不外就是儿女上的事情。

文琦的婚事这段时候快定下来,是平日有来往的人家,家里几代前也是扬州城的富户,这些年有些败落了,但没离开扬州,只是搬在扬州城外住着。杨氏说起女儿话都要比平日多一些:“老爷亲自去瞧过了,说这家虽然没多少银子了,只靠三四百亩田的收成过日子,可是现在家教很好,那位太太也是管儿子管得严的,绝不许他去花街柳巷看一眼,那孩子只是在书斋读书,是个谦虚有礼的。”

文琦是万家的长孙女,她的婚事也不能只算二房一房的事,初雪仔细听完,说完恭喜才道:“说的是,这家教是最要紧的,若只依了名声,不管子弟好坏,那不是害了大侄女一辈子?”杨氏嗯了一声:“这话我也只敢在你面前说,旁人面前我是不敢说的,家里现不就有个例子?以后你那两个侄子寻亲事,也不能只寻有名声的人家。”

初雪轻轻拍一拍她的手,迟疑地道:“按说三太太这样出身,本不该如此的。”世上女子,都要晓得三从四德,李家就算是商家,这种事情也是会教了女儿的。杨氏的眉皱了皱,就算知道三从四德又如何,能管住心里怎么想的吗?当年自己又怎样呢?

得不到杨氏的回答,初雪知道和妯娌还没能到说心事的地步,笑了笑就转过话题:“下雪了,也不知道他们去看那块地会不会冷?”青儿已经在旁开口:“太太,今儿老爷走的时候您还在睡,老爷穿了那件大毛衣衫走的,不会冻到的。老爷走前还说,下雪了,让太太您多睡会儿。”

红儿往窗外一望就笑了:“再说这会儿雪也停了,太太也不用担心。”两个丫鬟说话清脆,倒解了方才的尴尬,杨氏又说两三句闲话就要起身告辞,外面进来个婆子:“二太太,方才李亲家府上派人送了些东西来,老太太让您出去瞧瞧。”

虽到年边了,这年礼送得还早了些,况且李氏已经搬出去,那年礼也该是送到那边宅子,再由李氏送过来才对。杨氏应了就低头对初雪道:“昨夜三叔叔是在这边歇的,今儿一早起来就唤人备了车轿去那边宅子把三婶婶送回娘家去了,我估摸着,李家那边还该有人来。”

原来如此,好好的夫妻竟做成这样,初雪摇一摇头,吩咐青儿送杨氏出去,红儿给初雪的手炉里又加了两块炭才道:“奴婢也恍惚听说,这次三太太不光是被送回去,还有她的一些东西,甚至连她贴身使唤的人也一起被送回去了,瞧这样子,难道说三老爷真的要?”

休妻这种事情在这样人家是极大的事,初雪双手紧紧抱住手炉,瞧红儿一眼:“有空管这个,去瞧瞧厨房预备了什么做午饭才是正经事,再让他们拿白果炖只乌鸡,我昨儿听见文阳有几声咳嗽。”红儿忙出去吩咐,冬日天短,外面又冷更懒得出去,初雪不由打个哈欠,往后一靠就打算再打个盹。

正在朦胧之中,青儿喊了几声:“太太,李家舅太太来了,老太太说请您出去呢。”李家舅太太,李氏的大嫂,这来的倒快,可是有杨氏,自己又怀着孩子,早不出门应酬了,万老太太怎么又叫自己出去?

初雪打个哈欠,青儿已经扶着她起身,红儿给她穿上斗篷,递过手炉,又给她换上一双靴子才和青儿扶着她往外走,青儿见初雪瞧自己,忙道:“方才奴婢问了来传话的婆子,才知道今日一早李家就先是送东西,再后来又派了人来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都给了个不见,说是有些感冒,正躺着呢。谁知道过不了一会儿舅太太又来了,还说要亲自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自然还是不见,但又不好只让她们等,这才让二太太出去,谁知舅太太说见不到老太太,见大太太您也是一样的。”

这天寒地冻的,李太太为了自己小姑,也跑了这么几趟,就不晓得李氏是承她这份情呢还是抱怨失了身份?初雪扶着丫鬟们的手走到平日会客的厅里,厅外下人们垂手伺候,厅里鸭雀无声,瞧见初雪来,婆子忙通报一声:“大太太来了。”接着就掀起帘子请初雪进去。

厅里放了好几个火盆,倒没外头那么冷,李太太坐在客位上,旁边杨氏相陪,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面色都不大对头,杨氏微微皱眉,李太太一张脸上又是惭愧又是不悦。

惭愧是正常,不悦也是正常,只是这两种神色都出现在这就有些奇怪了,初雪走上前对李太太道:“舅太太,我月份大了,不好行礼,对不住了。”瞧见初雪进来,李太太站起身,还没说话那泪刷地一下就流满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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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太这一流泪倒让杨氏初雪都吓了一跳,初雪大着肚子不好搀扶,杨氏已起身扶了李太太坐下:“舅太太你这是做什么,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本是各人的缘法,缘法没了,我们旁人也只能叹一声,什么都不能说,况且万李两家,结亲那么多年,也是和和气气的,纵然有个万一,那三个孩子也是李家的外甥,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舅太太你也无需这样伤心。”

杨氏这样说,李太太的泪流的更利害了,虽被杨氏扶了坐下,握住帕子却哭个不住,初雪伸手倒了杯茶送到她面前:“舅太太,你今日来此要说什么我们心里也有些数,只是这事婆婆已经发了话,由得三叔叔和三太太自己去处置,婆婆一个做上辈的人都不肯多说一个字,我们这些做嫂子的又怎能多说什么?”

李太太心里也明白,此次李氏闹的太过,为风水宝地倒也罢了,这为风水宝地吵架的人家也不是一家两家,可是这为风水宝地也就罢了,偏偏又勾起旧账,骂的那些话。可是毕竟李氏是她小姑子,为了李家也不能让这门亲断了。

明知道上门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可也要上门来,还要开口求人,求了未必还能得到别人的赞扬。一无所获回家去,又要听丈夫和婆婆的抱怨,李太太这一哭,与其说是为了李氏,倒不如说是为了自己。

杨氏初雪二人劝不住她,索性也不再劝,只等李太太哭完再说,李太太哭了半响,觉得心里松快些才沙哑着嗓子开口:“我也晓得,小姑她娇宠过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那些话若换在旁人家里,只怕十个都休了,可是毕竟他们是结发夫妻,二太太你方才也说过了,还有三个孩子,都是要说亲的时候了,这时候出这事,他们亲事自己也会有妨碍。况且这亲要真断了,不光是李家面上无光,就是万家也会被人指点。这样两败俱伤的事情,大太太你们想来也不愿瞧见。”

说的都对,初雪不由叹气:“舅太太,你是做嫂子的,这种事累你出面,也是三太太有福气。”这话说的着实宛转,李太太也叹了:“是啊,我也晓得小姑平日为人,难免有些不惜福,可当日的事,总是在她心里有了一根刺,再者她也给亲家老爷戴过孝,就冲了这点,也难言一个…”

休字就要出口的时候李太太又停住了,忤逆不孝可不在这这个范围,若李氏在分家后没有搬出这宅子,还能强争一争,可是她已经自己买了宅子搬出去,不依婆婆而居,放到哪里,也不敢说她是个孝顺媳妇。小姑竟是把自己的路给活生生堵死了,李太太觉得口中又有了苦涩味道,眼泪又要下来。

初雪端碗茶给她,温和地道:“舅太太,虽说我没见过你几回,可也知道你是知礼明事的,这事你一个做嫂子的都肯为她四处奔走,足见你的心,可我还是那句话,这事我们做不了主,也发不了话,婆婆那里我们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说来说去还是这句,李太太心里渐渐漫上绝望,身子在椅子上摇了摇,杨氏忙扶了她一把:“舅太太,这事说来说去还是得去寻三叔叔,媳妇是他的,子女也是他的,平日三叔叔对舅太太也是礼貌有加,你让舅老爷慢慢去劝劝,说不定三叔叔能改了主意,我们总是做嫂子的,哪能随便插手这样的事?”

四姑老爷?李太太面上露出苦笑,命人送了李氏回家,他就匆匆出城,说要和兄长们去看地立契,赶着过年前把万老太爷葬下去,摆明了就是要唱空城计,等葬了万老太爷又是过年时候,到那时万家这边再不派人去接,那就坐实了休李氏的名声,只要补张休书,就什么都齐了。

初雪见杨氏劝着李太太,忙道:“都已过了午时,舅太太就在此地用饭吧。”说着初雪就叫来人,青儿走了进来,初雪让她去厨房传午饭过来。说完话见李太太不哭不笑,面上竟是一片木然,初雪和杨氏两人看了一眼,微微摇一摇头。

厨房的午饭早备好了,只是这边一直没人传午饭,听了这边下令,不一刻就菜肴齐备,摆了上来。初雪妯娌请李太太坐了上面,一个打碗汤,一个端碗饭放在她手边,李太太怎么吃的下去,拿着筷子那泪又要下来了:“来之前我还想,要是你们家把我赶出去,或者骂一顿也好,这样你们的气出了,事情还有圆转,可是现在你们对我这样礼貌,明摆着就是事成定局,再无圆转,到时我回去,竟不知道怎么和婆婆说。”

说来初雪是真的饿了,手里端着碗汤在喝,听了这话差点没呛到,杨氏反倒摇头:“舅太太,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你觉得我们把你赶出去,或者骂一顿是出了气,那不把我们当什么人了?况且做错的是三婶婶,又不是舅太太你,迁怒无辜之人来出气,不过是小孩子家不懂事才做的。”

初雪也把碗放下:“二婶婶说的是,要骂要打,我们也只会去找正主,哪会来迁怒无辜之人,我说一句舅太太你别往心里去,若是骂几句舅老爷,也还算是有几分道理,毕竟他是三婶婶的亲哥哥,可骂舅太太你那算怎么一回事?你是三婶婶的嫂子,不过是三婶婶没出阁前那几年的情分罢了,你还肯来为她求情,我们若再加以冷言冷语嘲讽几句,骂上几句,那成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