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白丈夫一眼:“去,这不是为你去去晦气吗?”说着初雪拿起衣衫服侍他穿上:“快些,现在天越来越凉了,你刚洗澡出来,也不怕着凉。”趁初雪走过来的时候,万克己伸手把妻子抱了过来,轻声道:“得,用过的都得烧,把我也烧了吧。”

初雪挣扎一下没有挣脱,伸手往丈夫背上打一下:“去,现在还说这话来呕我,你不晓得我有多着急,怎么就惹上这样的祸,还想着,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我也就随你去了。”开头还是嗔怪,到后面已经哽咽。

万克己听到妻子话里有哽咽之声,放开妻子瞧着她的眼睛:“初雪,在牢里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我真过不去这个坎儿,就让二弟带话给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带好三个孩子。”初雪眼里的泪不自觉地又下来了,面上却要做出笑容,喉咙有些发紧:“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不敢去看你,怕的就是诀别。”

不过,初雪吸吸鼻子,瞧着丈夫露出一个笑容:“这些都过去了,以后不许说什么死啊活啊过不去这种话,你要好好活着,和我一起活到白发苍苍,看儿孙满堂。”万克己点头,把妻子重又抱在怀里。香杏交代过后重又回来,见状把门悄悄关上,退到一边耐心等候。

哭过说过,初雪服侍丈夫换好衣衫,拿过手巾给他擦着头发,擦好后又拿着梳子帮他慢慢梳头,万克己坐在窗下,由妻子服侍,偶尔两人抬头,都是会心一笑。

到了此时初雪才问:“你这祸事来的莫名,解的也是莫名,究竟那人是个什么样人?”万克己喝一口茶,直到茶的芳香在口里溢开才笑着说:“那人是个骗子,好笑的是大半个江南的官员都差点被他骗过,若不是这次在扬州太过于贪心,非要借着处置我的机会要四十万两白银,才在扬州多待了这么些日子,只怕也要等他走后许久,京城那里有消息了才会知道他竟是个骗子。”

果然是个骗子,不过这样的人能骗过这么多的官员,定十分有手段,初雪见丈夫的头发已经半干,又拿过发油往他头上揉着,轻笑道:“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四十万两白银,他也好意思开得了口。”万克己点头:“是,那日我不过是在茶楼里不小心撞到他,当时已经赔礼,谁知他的小厮不依不饶,任是脾气再好也不由有些怒意,谁知就惹来这样一场祸。”

说着万克己叹息,在这扬州城里大家都是熟人,就算有几个眼生的过了些时候也就熟了,哪晓得竟被人以冲撞贵人的缘由下了狱,还想借此讹诈。初雪把发油放下,拍一下丈夫的肩:“以后你也多长个心眼,若遇到这种不依不饶的,寻个由头推掉就是。”

万克己笑了出来:“得,我都这把岁数了还要叫我多长个心眼,还是叫儿子们多长个心眼吧。”初雪不由掐他一下:“人家担心你,担心的整晚整晚睡不着,你倒好,这么快就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万克己拍拍妻子的手:“是,夫人的教诲我一定听,不是有人说了,听媳妇的话,才能过好日子?”

初雪此时心里欢喜,由着他说,两人沉浸在这种甜蜜里面,自从孩子们渐渐大了,这种甜蜜已经少有。香杏已经在外面问了:“太太,二老爷遣人来问老爷梳洗好了没有,说酒席已经备好了。”初雪扬声道:“你就说老爷快要出来了,让二老爷稍等一会儿。”

说着初雪快手快脚的替丈夫把发梳好,嘴里还道:“这次二叔叔三叔叔都出力颇多,特别是杨亲家家里,简直是当做自家的事来做,我还想着要怎样谢他们?”万克己哎了一声:“你晓不晓得为何我出来的这么快,还要谢当年那个秦大,他今日同不得往时,竟被一个王府总管看中做了女婿,三弟行到半路恰好遇到他出京采买,说了前因后果,秦大就说出这人是假的,京城并没王爷来江南游玩,这才急忙赶回南京,和巡抚大人说了清楚,不然哪能这样快速。”

见丈夫长篇大论起来,初雪虽心里感激秦大,但若不是他,也不会立了当年的誓言,把他衣服扣子扣好:“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平扯下来只算两清。”万克己笑一笑这才离开。

酒席上不光是万家三兄弟,还有当日的秦大,他今日和那时的落魄不一样,整个人衣冠整齐、气宇轩昂。万三老爷给他敬了杯酒就笑着道:“还多亏了秦兄,不然这巡抚大人还在那踌躇,要不要揭破此事。”秦大接了酒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不过是借了岳父的名声,况且这事也是无妄之灾,说几句话有什么打紧。倒有件事奇怪,藩台大人那日还说,此事盐运使秦大人也出了力,府上和盐运使可有交情?”

虽说万家是在册盐商,但对盐运使只是面上的交情,毕竟不是总商人家,想攀交情还要过了好几关。万二老爷放下酒杯,摸着胡须道:“这个,盐运使大人到任离任,年节生日,我们家不过是按规矩去迎候送礼,旁的交情还真没有。”

说着万二老爷的眉头皱了皱:“难道说大嫂那几日在外面奔忙,请的就是盐运使帮忙,可盐运使大人是德州人,来扬州都是第一次,怎样论也论不到有交情。”秦大笑了:“这秦大人虽是德州人,可是他夫人却是从小生长在扬州的,只是这事少有人知。怕的是一旦说出,就有人来攀亲戚、认交情,凭添许多麻烦。”

98拜谢

秦大说完就又饮了杯酒,这事的确知道的人少,德州?万克己的眉皱紧,记得当年罗氏原籍就是德州,退婚之后不到一个月罗家就收了扬州的生意举家回了原籍,难道是她?万二老爷也想起此事,也愣了一下,倒是万三老爷没往心里去,依旧在那里和秦大交杯换盏。

万克己心里有事,托言酒多了几口就告辞,匆匆回到自己院里。此时阳光洒满整个庭院,照的人从心里暖起来。掀起帘子能看到初雪正坐在窗下,手里拿着针线活,唇边有甜美笑容,万克己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初雪已经抬起头,对他笑着道:“回来了?瞧你喝的满脸都红了,我让她们给你做醒酒汤。”

万克己拉住妻子,初雪的声音更加柔和:“怎么了?”万克己索性直接问了出来:“你去寻过盐运使的夫人,去求过她?”初雪点头,接着又道:“我不仅去寻过秦太太,还去求过旧时的姐妹,问她可见过那个贵人。”

初雪面上除了关心还是关心,万克己吁出一口气才道:“你何必这样辛苦,这些外头的事有老二老三他们。”初雪微微低头:“不光如此,我还往桐荫深处送了两个人进去,克己,我知道二叔叔三叔叔他们都会尽全力,可我又怎能只坐在家里等着你的消息呢?就算我所做的不能让你解了这个灾难,可总比只在家里等着要好受的多。”

这样算起来,自己在牢里除了不得自由之外,竟比妻子要安稳的多,万克己把妻子抱在怀里,初雪的手紧抱住他的腰:“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若你真出了事,我把孩子们安顿好,就去上京告状,纵是粉身碎骨倾家荡产,我都不怕。”

万克己的声音也不由哽咽:“我怕的是你去求人,难免会受到些言语侮辱,初雪,我宁愿自己吃苦,也不愿你受一丝半点的气。”初雪抬起头,唇边的笑依旧温柔:“为了你,受些委屈算什么,更何况,没遇到你之前,我不就是受委屈的?克己,你护着我我很感激,可我是你的妻子,你出了事,我只会哭泣而想不出法子,又怎能做你的妻子。”

万克己伸手摸向妻子的发,她的眼睛鼻子嘴都是自己的熟悉的,只是除了那分温柔之外,又多了一丝刚毅,这就是自己的妻,陪自己过一生一世的人,纵然白发苍苍,也不放开她的手。

门外有婆子的声音传来:“太太,礼都备好了,要怎么送出去?”初雪的背直起,从万克己怀里出来,万克己虽放开妻子却还拉着她的手,初雪低头一笑,接着扬声道:“都送进来吧,让我瞧瞧你们备的礼。”

婆子这才带着人进来,身后的丫鬟鱼贯而入,五个一模一样的锦盒,打开里面的东西各不相同,初雪瞧了一遍,那尊玉观音是给藩台大人备的,听说藩台夫人礼佛很虔诚。

万克己已经拿起一块墨样的东西来:“这是给谁备的?”话里带了惊讶,原以为一块墨不重,可拿在手里却有点沉,再一细瞧,这不是普通的墨,而是用足金做的。初雪从万克己手里接过那块墨重新放好:“这是给荣王府备的。”

荣王府就是秦大此时所在府邸,万克己的眉扬了下:“送荣王的东西?怎么不寻些稀奇古怪的,反倒送金子进去?”初雪已经把剩下的礼都看过,瞧丈夫一眼:“荣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再稀奇古怪他也只怕不觉稀奇,还不如反其行之,送些金子进去,再说这外面瞧来也不过是盒好墨,取不伤廉。”

万克己拊掌笑了:“没想到这送礼还有这些学问,平日倒是我不在意了。”初雪瞧过那些礼,面上不由有些得意:“这些都是女人该做的事,你们男子家只晓得往里面传一句预备谢礼,哪里晓得我们就要搅尽多少脑汁?”

万克己哦了一声就问道:“这里有藩台大人的,有王府的,连秦兄的都备下了,为何没有送到盐运使那里的?”初雪的手轻敲一下桌子:“盐运使那里的礼,我自然有主意,你也不要特地去拜谢。还是和平日一样,年节生日时候随众送礼就是。”

万克己瞧着妻子的脸,她应该知道秦太太就是当日的罗氏了吧,见妻子微微皱眉,万克己悄声问道:“当时那位秦太太可曾难为你?”初雪啐了丈夫一口:“呸,你当天下女人都是小鸡肚肠吗?那位秦太太竟有这样胸襟,是我从没想过的。所以这份礼才难送,还要好好思量思量。”

万克己握一下妻子的手:“当年的事,说来都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左右为难,也不会让你受了这些委屈,又白白地…”虽说后来说的都是罗家这边因万克己宠妾而退亲,但退亲对姑娘家的名声总是不好,不然罗家也不会收了银子过了些时日就举家回乡去了。

初雪伸手替丈夫抹平眉间的皱褶:“当年也是为了我,她要真给我些气受也就罢了,偏偏她毫不为难我,倒让我觉得惭愧。”

怎么去谢盐运使没有想出来,但别家的礼是要去送的,秦大那里备了三千两银子谢他,又把那盒金墨带去,至于荣王收或不收,这边的心已经尽到。

藩台大人那里由杨翰林穿了衣冠,带着自己儿子,领着万克己和万二老爷亲自去驿馆拜谢,带去的礼物里面除了那尊玉观音,还有几色扬州土产,又备了一百两金子说由藩台大人拿去赏人用。

藩台大人推辞一二也就收了,看在杨翰林的份上,还请他们小坐了会儿,万克己不免又谢藩台大人及时赶到,才免了这场灾祸。藩台大人坐到这样位置,听了好话也未免一笑,手掀着胡须道:“说来还是你万家运气好,再晚一日或是钱或是人总要赔一样进去,说来本官做官这许多年,大小骗子也见过不少,却没见过这样胆大的,冒了怡王名义不说,本官指破他的假的,他还唤人来欲把本官拿下,若非荣王府的秦管家出来作证,说他是假的,只怕本官都要被唬住。”

杨翰林不由插嘴:“按说这亲王出京,虽是微服,也有印信为证,怎的被他从杭州骗到南京,一路又到扬州来?”杨翰林是藩台翰林院里的前辈,藩台的眉微微一皱:“这事是杭州知府闹出来的,说看了印信,是个真的,惊动了浙江巡抚,浙江巡抚请他进巡抚衙门,这人对京城各府事宜极熟,对答之间竟露不出破绽,还说要离开浙江,取道南京回京,浙江巡抚怕万一是真不敢怠慢,让人一路送到南京来,既有浙江巡抚的人送过来,抚台大人自然也就当真。心里虽有狐疑,也写信回京去问,可是这关山重重,一时哪能回的转来?若不是这次在扬州耽搁住了,又被秦管家揭破是假,等人走后京城的信才回来,江浙官场岂不闹了一个大笑话?”

原来如此,杨翰林点一点头,对万克己道:“贤侄,此次你虽得了这场祸,但好在运气好,能得这样解脱。”万克己起身恭敬地对杨翰林道:“虽是侄儿运气好,也亏的抚台大人和藩台大人明察秋毫,揭破这骗子,才让在下得见天日。”

后面这句话拍的是藩台大人的马屁,藩台大人十分受用,如同确是他们明察秋毫一样,捻着胡须眯眼笑了。坐了一会儿,也就端茶送客,出门时候看见天高云淡,这次灾祸有惊无险而过,但愿从此再无纷扰。

当日送去桐荫深处的那对双生子,在被揭破之后也被软禁起来,问过她们俩确是到扬州后才被人送来的,藩台做个顺水人情,把这两个女子一轿放回万家。

看见两个盈盈下拜的十五六岁的美女,初雪也只有叫人先把她们带下去,等到寻到合适的人家就把她们嫁出去,也亏她们俩绊住了人,才让这骗子没有走脱。

本地知府虽没受什么斥责,但出了这种事,当了藩台的面辞了官,横竖这几年宦囊甚满,倒不如急流勇退免得做了这件事的替死鬼。藩台也没依循挽留,只是让同知署了知府的印,等再寻合适的人来补了这缺。

藩台这里的事情完了,也就回转南京,秦大还要继续去采买,虽离年下只有三个多月,万三老爷还要回一趟杭州,就和秦大一起离开。

此时也该是去拜谢秦太太的时日了,恰好是九月十五,初雪换了素色衣衫,带了香烛等物,带着人往城外去,这一路的风景和上次来时全不一样,初雪坐在车里,只觉心情愉悦,连吹在面上的风都不觉得寒冷。

一路到了观音庙,莫语已经在门口迎候,对初雪打了个问讯就笑道:“恭喜万太太,贫尼前些时候就知道了,只是怕太太您事忙,不敢去道喜。”初雪回了一礼:“也是师太您庙里的菩萨灵验,这妆金一事师太您无需担心,我说到做到。”

莫语怕的就是初雪反悔,听了这话眉毛都快飞起来,陪着初雪一路到了大殿,初雪净手上香,这才去静室坐着喝茶,只是初雪虽在喝茶,那心挂着外面,不时往外看,莫语心里明白,笑着道:“太太不用着急,秦太太今日是一定会来的。”

话音没落,小尼姑已经跑了进来:“秦太太来了。”莫语起身去迎,初雪比她慢走了一两步,刚走到大殿门口就看见秦太太带着人走进来。不等秦太太说话,初雪已经行礼下去,秦太太不好拿大,走快几步扶她起来,初雪站起时候对她笑道:“还请太太借一步说话。”

99第 99 章

秦太太细细瞧了初雪一眼,今日初雪虽依旧衣着素净,但眉间眼梢都有喜色,秦太太的手并没从初雪的手臂上放开,只是轻笑着道:“还没恭喜万太太呢。”莫语见她们俩站在那里说话,上前道:“阿弥陀佛,两位太太还请往里面去,站在这里岂不挡了来上香的人?”

秦太太不由一笑,她身后的丫鬟已开口道:“师太这话没得让人笑话,您有了这么大的几位施主,还怕少了几个香火钱?”莫语和秦太太的丫鬟也是熟的,笑着又要说话,秦太太已经对初雪做个请的手势:“这么一路来我也乏了,先歇歇脚也好。”

两人进了静室,莫语带着小尼姑上了茶,又端上点心,莫语在中间说了两句闲话就退了出去。她一出门初雪就走到秦太太跟前端正行礼,秦太太这次没拦:“不让你拜我,你定心里不舒服,虽说我没出多少力,可也费了些口舌,这拜就当做是谢礼了。”

她说话时候,初雪已经行完礼起身,听秦太太这样说不由笑道:“太太果然是个爽快大方人,原本还备了份谢礼,只是觉得这些都是俗的,似太太这样的人哪能像常人看待?”秦太太不由坐直身子:“好伶俐的一张嘴,你也别说那些绕弯子的话了。我不肯让人知道我从小在扬州长大,也怕的是人来认亲戚、攀交情。这做官一任,清清白白卸了任再转去别任多好。”

初雪自然老老实实答了:“太太这话有理,我也不敢和太太认亲戚、攀交情,只是晓得这知恩定要报答。太太既不肯收我的谢礼,我原本就有心给这庙里的菩萨妆点金身,到时还请太太也舍几卷经文供奉,好全了这桩好事。”

秦太太瞧着初雪,过了许久都没说话,初雪面上的笑更谦和,坐在那一动不动,秦太太这才点头道:“还说不是攀交情?你倒会拉长线。”初雪听她话里没有什么恼意,面上笑容没变:“这并不是攀交情,拉长线的事,太太如此虔诚礼佛,供奉经文也是常事,太太若愿意,就拿个名字出来,若不愿意,这无名氏尽多,也是常见的事。”

秦太太的眉一扬,并没再说话,初雪神色也没变,不管怎样,盐运使这条线不能断,许久之后秦太太终于开口:“好吧,就依了你的,几卷经文的事情。”初雪眼里有喜色闪过,接着又道:“既这样,等菩萨金身妆好,还请太太来随喜一二。”

果然一步步,秦太太瞧着初雪,突然笑了出来:“好个万太太,做事竟这样不漏,想来今日我要不就是收了你备下的谢礼,要不就还在这观音庙里和你牵扯下去。万太太,当日的事我已说的清楚明白,不过是了结这段前因罢了,你又何必抓住不放?”

初雪心里微松,但话依旧没变:“太太要做宽容大度不求回报的善人,我却不能做那知恩不报的小人。”秦太太笑的更开怀:“好,好,若不是你我这样相识,你这样的人做一闺中密友是极好的。”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初雪漾出笑容:“太太若有心,我也不会推辞,况且那些都是陈年旧事,太太何不就当我们今日才见,谈的投机呢?”

秦太太的手轻轻敲击着桌子,她也曾见过无数后宅妇人,似初雪这样的也少,今日初见吗?秦太太面上露出一个笑:“好,我夫君姓秦、娘家姓罗,敢问这位太太怎么称呼?”初雪的心这才落下,起身行礼道:“我夫君姓万,今日得会秦太太,真是三生有幸。”

秦太太不好再坐着,起身也行礼下去:“彼此、彼此。”两人相视一笑,也就出了静室。丫鬟们已等的不耐烦了,莫语一直担心,见她们俩出来时候笑容满面这才把心放下,笑着上前道:“二位太太这叙话也叙的太久,贫尼的素斋都凉了。”

秦太太一笑:“今日初会万太太,竟是一见如故,难免说的投机了些。”初会?怎么就变成初会了?见初雪也是一般说话,莫语哦了声就道:“是,是,两位太太今日是初次见面,竟说的这样投机,也是难得的。”

稍微用过一点素斋,秦太太先回城,初雪这才带了香杏回去,方才那句初会的话香杏也听到了,不由好奇问道:“太太,您和秦太太并不是初会,为何会这样说?”初雪心里欢喜,轻敲一下香杏的头:“以后你都记得,我不过是今日来庙里进香,偶遇秦太太,和她聊的投机罢了。”香杏恍惚有些明白,点头不语。

回去后初雪对万克己说了这事,又吩咐下人备出一份表礼送到盐运使的府邸。万克己明白初雪的苦心,拍一下她的背道:“其实盐运使三年一任,你…”初雪把备好的礼物看一看,听到丈夫这话就道:“官场之中,总是有些人情在上面的。这次一事,我才觉得平日这些走动过少,事到临头没有可求的人。”

初雪终究是妾室扶正,出门时候常有人嚼些闲话,平日来往的人中多是泛泛之交。想到这些初雪又皱眉:“说起来,我扶正也有七八年了,虽然知道那些人爱嚼闲话就由她们去,但在交往时候总是少了几分真心。现在我明白了,既然不在意她们说闲话,那为何不好好交往几个值得交往的朋友?这样遇到什么难处,也不会像这次一样,不晓得该去求谁?”

万克己沉吟一下就道:“我知道了,只是我不忍你这么辛苦,要知道当日素梅就是…”就是因为受了闲话有些闷闷不乐,再加上家里事务太多,最后近乎心力交瘁而亡。听到丈夫提起很久没有提到的素梅,初雪抬头,面上有几分坚毅:“我知道,可是大姐是大姐,我是我,况且现在比不得那时,万家现在家业更大,若再似从前一样,只有男人们在外应酬,女子只管家务的话,总是缺了一些。”

初雪见丈夫面上有恍然之色,伸手摸住他的脸:“克己,我晓得你也想让万家枝繁叶茂、家大业大,那么除了你们男子在外苦挣,后院妇人们的应酬也是必不可少的。”万克己把妻子的手握在手心,瞧着她眼里有些感慨,她不再似从前一样,是个要自己护着的娇怯怯的女子,而是个能站在自己身后,不需要自己操一点旁的心的当家主母。

初雪看着丈夫的眼很温柔,想树大根深,就要牢牢地打下基础,而不是只靠男人们。

礼物送到盐运使的府邸,秦太太收了礼物,又让人送了回礼过来。这样的交往倒让众人对万家刮目相看,说万家真是因祸得福,不但解了这个灾,还搭上京城王府,虽说那不过是王府的一名管家,可是谁都晓得这王府管家比不得旁的府的管家。若是王爷赏识的,出外做官的也有。

现在更不得了,万太太出门去观音庙烧个香都能遇到盐运使的太太,还和她一见如故、谈笑甚欢,双方还有来有往。果然万家运道越来越好了。

于是初雪出门应酬时候,对着她笑的人并不像原来一样那么客气,而是多了几分热络。初雪也知道这样借来的光不得长远,沉下心来想多交往几个值得交往的人,倒不似原来一样应酬完了就走。

初雪既有了这份心,交往起来也就容易得多,渐渐也有人肯在平日请初雪去斗个牌、喝个茶。这见的面多,说的话不少,初雪的好处也显了出来,稳重大方不爱说旁人闲话这也算了,口齿伶俐见过的世面不少,别人说句什么也能搭上话,有她在场面也不会冷。

这样的次数一多,原本关于初雪出身的事慢慢就没人说起,倒多了不少笑脸。这额外的好处是初雪没有想到的,不过再细一想也对,这人总是越处越熟的,对陌生人或者半生不熟的人容易说闲话,对着这知些根底经常见面的人,那闲话说起来就没了多少意思。

初雪嫁了万家这许多年,此时才感到出门应酬起来如鱼得水,不由暗自懊悔自己以前没有想清楚这个道理。若不是遇到这件事,只怕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初雪和杨氏妯娌之间十分相得,初雪和杨氏说起此事。杨氏微微愣了下才道:“其实我娘也曾和我说过,只是我生性不爱应酬,那样八面玲珑的事做不来,说起来也亏的嫁到这家来,不然真嫁到那样人多口杂的人家,我这样性子,定是婆婆嫌丈夫怨的,哪能过的这么好?”

初雪轻笑一声:“二婶婶总都已做了外祖母准备做婆婆的人了,还提那些旧事做什么?”文如的婚事万家上下都已忙了很久,新宅子就在瘦西湖边,离着杨家现在的宅子不远,宅子虽不大,有条小溪流进瘦西湖,上手在这小溪上盖了个亭子,又在溪边遍植花木,以备夏日消暑之用。

原来一瞬间,自己就要做婆婆了,记得当日嫁进来满心的不甘,此时已经换成了喜悦。杨氏瞧着初雪也笑了:“景侄儿算起来也十三岁了,文如成了亲,就到文彬了,接着就是文珏姐妹,就该到他了。算起来,是连年的喜事。”

说着这话,杨氏未免有些微微叹息,当年还是闺中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女,此时就已儿女长成,再过些年就是孙子满眼。有婆子走了进来,面上有些慌张:“太太,方才那边宅子来报,说三太太被痰塞住,背过去了。”

李氏这些年在那边宅子独居,有个什么病痛常叫女儿们过去伺候,只是她的病大都是托辞,叫女儿们过去说说话也就罢了,怎么就被痰塞住呢?

100终章

初雪已经问了出来:“可请了医生没有?几位姑娘那里也要去说一声。”婆子喘一口气道:“那边宅子来说,已请了医生,只是报信的人说,这次着实凶险,怕有个万一,才来回两位太太的。”有个万一,这话听的人心惊肉跳。初雪和杨氏双双起身,让丫鬟赶紧去报给三位姑娘,让她们往那边宅子去。又让人去寻万三老爷父子,李家那边也要遣人说一声。

安排已毕,轿子也已备好,文珏她们还没出来,事情紧急,两位太太也不等那几个侄女,坐了轿往那边宅子走,轿夫双脚已经如飞一样,两人却还恨他们怎么少生两只脚?

不一时已经到了那边,初雪下轿后和杨氏两人携手进门,不但门上无人,直走到二门之外都没见人。难道说李氏已经不行,所有这宅里的下人都去她房前了?杨氏和初雪对看一眼,眼里都有几分焦虑,总算有旁的脚步声响起,却不是邱嫂子,而是另一个姓楚的婆子,瞧见她们一行人,楚婆子急忙行礼:“两位太太来的好快,邱嫂子在房里走不开,特地命小的出来迎候。”

初雪把手一挥:“不要说这些话,你家太太究竟怎样?还有,再找两个人在门上侯着,等会几位姑娘和你们老爷都该到了。”初雪平日温和,下人们甚少见她这样,楚婆子吓了一跳,接着就道:“是,是,小的这就去让人侯着,我们太太方才被痰迷过去,极其凶险,还好邱嫂子不顾污秽,用嘴把痰吸了出来,太太这才喘出气来,里面现在什么情形还不晓得。”

这邱嫂子真是个忠仆,初雪两人此时也忙不及赞赏,只听得李氏已经喘过气,不像说的那么凶险,心又安了一些,此时已到李氏房外,门帘被高高掀起,丫鬟婆子在门里门外穿梭不止,有眼尖的瞧见初雪二人,忙上前行礼,高声传唤:“大太太二太太来了。”

二人进到房里,见李氏躺在窗前小榻上,算起来她比杨氏还小一岁,当年容貌更是远胜杨氏,可此时满头乌丝已经半白,额上有两道深深的皱纹,瞧着比杨氏老了十岁还不止。杨氏眼中闪过初嫁进来李氏的笑容,几乎无法和面前这个面容苍白、容色憔悴的半老妇人联系在一起。

初雪已经坐下,瞧见面前放了个痰盂,里面有几口浓痰,此时初雪也顾不得污秽,仔细瞧去,内里有一口竟含了血丝,想来就是方才堵住李氏喉咙的那口。初雪对站在那的邱嫂子点头道:“亏得有你,不然更是凶险。”

邱嫂子鼻中一酸,那泪就落了下来:“大太太,我们太太苦啊,她已知道悔,可是三老爷怎么也不肯听她说了,这样日子,比寡妇还要难过几分。”寡妇总是没丈夫的,儿女还在身边,可是李氏,是守了这么多年的活寡。

躺在榻上的李氏咳了出来,邱嫂子忙端起一边的梨汁喂她,李氏喝了两口就看着初雪,眼里突然流下泪来:“大太太、大嫂,想不到我的日子过的竟还不如你,后悔又有什么用,他不肯回来了,再不肯回来了。”邱嫂子忙把碗放下,握住李氏的手:“太太,此事也怪不得大太太,说心里话,两位太太对您,从来都做了该做的。”

李氏的泪流的更凶,这几年下来,她才明白,断了就是真的断了,纵然肯低头、肯服软,他也不肯了。李氏伸手去抓初雪的手:“大嫂,我求求你,他爹是靠不住的,日后你那两个侄女出嫁,还要你多帮衬,不要让她们日子过的像我这样。”

李氏的手很枯瘦,初雪没有松开,只是轻叹一声:“三太太,你怕两个侄女以后日子不好过,可是文瑜倒罢了,文珏面前你究竟说过些什么?”

文珏带着两个妹妹正好走到门口,正欲进去的她恰好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停下脚步,文瑜还待往前走,被文珏拉住,两个姐姐不走,文珍也停下。

初雪的声音和平日一样,还是那么温和:“三太太,夫妻在室,有些事是不好只论谁的对错的。”李氏的声音有一些不服:“可我说的全是真的。”初雪点头:“对,你说的的确全是真的,可是三太太,你还有些话没说,比如当日是你要生生打掉青云的胎儿,才让婆婆不得不出面保下孩子,又为全你的体面,才想出那么迂回的主意。这事说起来是婆婆算计了你,可是三太太,若不是你烈火之性,婆婆又怎要做这样的事?你要真看不过眼,去母留子也是常见的,可你,选了最错的一条。”

文珏差点叫出声,用手捂住嘴,文瑜有些懵懂,可冲击最大的是文珍,青云,这个名字文珍曾经很偶然地在秋蝉和万三老爷对话时听过,当时曾经问过青云是谁,都被混了过去。此时这个名字被文珍从脑海里翻出来,难道说她就是自己的生母?

文珍的眼里有泪要涌出来,并没听见房里初雪还在和李氏说话,万三老爷带着文彬大步走了进来,瞧见三个女儿站在门口,万三老爷已觉奇怪,等看见文珍眼里有泪,万三老爷忙上前按住文珍的肩膀:“四丫头,怎么了?”

文珍看见自己的爹,泪落了下来:“爹,我的亲姨娘,是不是叫青云。”万三老爷如被雷击,此时文彬已听到房里对话,心下了然,瞧向文珏,文珏满面涨红,手紧紧握住帕子,那泪也要下来。

文彬走上去,手刚扶上文珏的肩膀,文珏也哭了出来:“哥哥,原来有些事是我错了?”文彬轻轻拍一下妹妹的肩:“二妹,那些事情发生时候,你们还小,但要记得一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文珏听了这句,肩膀抖的更厉害,喉咙似被什么堵住一样,看见姐姐这样伤心,文瑜靠了过来。

屋里的杨氏听到外面动静走了出来,见文珏姐妹哭成一团,还当她们是为李氏伤心,上前安慰地道:“你们娘痰已经吸了出来,只要再养几天就好。”文珏如同溺水之人去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杨氏的手:“二伯母,您平日在家里处事最公,方才大伯母和我娘说的全是真的?”

杨氏瞧一眼文珏,轻轻点一点头。文珏已经满脸是泪:“也就是说,祖母从没偏心,爹爹从没不要我们?”文珍正好听见这话,抬起泪眼道:“祖母何尝偏心过?什么东西不都是大家一样?还常和我说,说我不如两位姐姐稳重,我不过是爱说话爱笑,祖母才爱和我多说几句,旁的,大家不都一样吗?”

平日里文珍这样说话,文珏是不相信的,可是方才才听到李氏也和初雪说了,当年的事情,细细算起来,自己父母都是年轻气盛,不懂低头,才闹到这样。万三老爷见文珏满脸震惊,轻叹一声:“文珏,当年我和你娘的是非,已经过去很久,爹爹一直以为,这事过了就过了,可是今日才晓得不是这样的。你要恨爹爹就恨,可是爹爹要说一句,爹爹从来没有不要你们兄妹。”

文珏已经哭的气哽喉塞,心里无数念头,竟不知道该去怨谁,杨氏把文珏抱了过来:“二侄女,你自小聪明稳重,晓得为你娘打算是好的,可是娘是亲娘,难道爹是后爹吗?他们之间的恩怨你们做儿女的说不上话也分不清对错,你又何必心存怨恨?”

文珏除了点头不知道再做什么,万三老爷瞧着自己几个儿女,泪也不觉出来,这世上没有叫后悔药的东西,既到了这步,此生已再无回头可能,不然就要辜负另一个人。

屋外的动静初雪一直听着的,见李氏面上神色,初雪轻声道:“你也听见了,大人的恩怨让儿女们左右为难。三婶婶,你和三叔叔到现在已不能回头,可几个孩子都要成亲了,你又何必再让他们左右为难?”李氏眼里一片茫然接着点头:“我知道,该让孩子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说着李氏长叹一声,透过窗,能看到万三老爷高大的身影,那个男子,依旧英俊潇洒,曾经他的笑语欢颜只对自己一人,而现在,全都消失了。到了此时,是悔是怨已说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若回到当初,再不会再像开始一样。

她不说话,初雪也不吭声,示意邱嫂子照顾好她就起身出去,看着在杨氏怀里哭泣的文珏,初雪轻轻拍一下她的肩:“二侄女,您也长大了,以后要嫁人当家主事的,做事要留一线地。”文珏点头,文瑜也一样点头。

初雪又拍一拍文珍的肩:“你是个乖孩子,不管怎么说你当记得,那是你的嫡母,不可心生怨恨。”文珍行礼下去:“是,大伯母,侄女知道了。”说着文珍看一眼屋内:“大伯母,侄女进去瞧瞧母亲。”孩子们都进去了,初雪和杨氏瞧着万三老爷,万三老爷站在那里,许久才挪动步子,只是没有进屋而是走到窗下:“沁容,你安心养着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窗内十分安静,并没有像平日样会传出怒骂的声音,万三老爷眼帘垂下,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走,屋里走出邱嫂子,对万三老爷道:“老爷,小的送您出去。”

此时医生总算被请了来,号过脉开过方说并没什么大碍,以后不要生气就是。既然这里事情已了,床头还有他们兄妹侍疾,初雪二人也就告辞,刚走出一段路,就有婆子上前对杨氏道:“二太太,二老爷本来是要来瞧三太太的,听的没什么大事就往新宅子去了,还让您也过去,说寻了好东西呢。”

当着初雪的面,杨氏有几分脸红,但还是跟着婆子走了。看着她的背影,初雪歪头想了想,当日差不多一样嫁进来的两个人,境遇各自不同,不过是在人心罢了。

感慨一下,初雪继续前行,刚走到二门就看见万克己等在那里,脸上是温和笑容:“你怎么这时候才出来?正好我在附近,听说三弟妹凶险忙过来瞧瞧,谁知到这里就说没事,索性等你一起回去,哪晓得让我等半日。”

看见他,初雪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让你等那么一会儿就不高兴了,我当年等你可是一宿宿地等。”万克己呵呵一笑就上前来拉她的手:“哪有不高兴,只是肚子饿了想吃饭。”香杏噗嗤一声笑出来,初雪回头白她一眼,把自己的手从万克己手里抽出来:“走吧,我们回家。”

天空很蓝,云朵很白,一起回家,多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