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倒罢了,这妆点菩萨金身可是个大手笔,莫语面上做出庄重神色,又念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万太太既有这样愿心,菩萨定能听到您心里的话,万老爷定会平安过的。”

又喝一盏茶,吃了几块点心,小尼姑就来报:“秦太太来了。”莫语出外迎接,初雪也起身走往大殿。大殿之上,菩萨像慈眉善目地望着底下众生,初雪又跪了下来,这次却和方才在静室里的祷告不一样,而是要吸引秦太太的注意。

已经能听到莫语的声音,秦太太请往这边走,初雪整个人伏在蒲团之上,声音都已颤抖:“菩萨保佑,信女丈夫能过的此关,信女愿妆点菩萨金身,终生…”秦太太走上大殿见已有人,眉头不由微微一皱,莫语装作刚看到初雪的样子,哎呀一声叫出来:“万太太,您怎么还没走,方才我就和你说过,秦太太要来进香,她喜欢清静,不喜人多。”

初雪抬起头,声音里带有哽咽:“师太,我只想再为我丈夫祝告一番,不想扰了秦太太,实在抱歉。”初雪穿着虽素净,但一眼就能瞧出衣料什么不是一般人家,脸上又全是泪痕,秦太太不由问了一句:“这位太太,看你穿着也不是什么平常人家,这样人家遇到事情想来比一般人家要轻易一些,怎会如此慌张?”

初雪微微垂下眼,轻轻叹了一声,莫语恰到好处地开口:“秦太太您不晓得,这位太太的夫家姓万,前几日不知怎么触怒了一位贵人,无论怎样求情都放不出来,万太太没了法子,这才来求菩萨。”说着莫语还双手合十对菩萨道:“但愿菩萨垂怜,行无边法力,化解这场灾祸。”

初雪努力控制住眼里的泪,对秦太太行礼下去:“扰了秦太太实在不好意思,我还要去下面寺庙烧香。”说着初雪举步要走,莫语见秦太太不问,索性说了出来:“万太太,容我说句不该说的,您啊,与其去下面寺庙烧香,不如来求求秦太太,她可是位贵人。”

初雪停步转身,秦太太身后的婆子已经开口了:“师太,你今日的话未免多了些。”莫语依旧低着头:“阿弥陀佛,此处乃十方之地,与人方便本就是佛祖教导。”

初雪对秦太太行礼:“小妇人愚钝,不知这位太太夫家是哪位官人?”秦太太身后的婆子已经开口:“我家老爷现是这扬州的盐运使。”初雪面上现出恍然之色,对秦太太重新行礼道:“小妇人的丈夫乃在册盐商,还求太太转告盐运使大人,救我家老爷一命。”

初雪已经跪下,秦太太只后退一步并没去扶她,这里面透着古怪,莫语的眉皱起,怎么觉得这位秦太太和平日不一样?秦太太带来的下人们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样传出去还会被人说自家主人大模大样,全不知礼仪。

秦太太面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过了会儿才道:“万太太请起,你丈夫既是在册盐商,于情与理我家老爷也该为他做主一二,只是此事非不为也,实乃不能。”这句话如同一桶冰水一样,浇的初雪全身冰冷,但她那是这样轻易就认输的,刚要再说,莫语已经多了一句:“两位太太,此处大殿并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请进贫尼静室,再说几句如何?”

初雪听了莫语这几句话,已经起身去扶秦太太,眼里全是央求:“秦太太,老爷是小妇人一生所靠,还求太太能听小妇人叙说几句。”秦太太身后的婆子已经打算喝止,秦太太面色终于定了:“好吧,就进去听你有什么话说。只是万太太,金银之物我并不多放在眼里的。”

初雪的心又提了一下,轻声道:“那些不过是俗物,怎敢用这些污了大人清名。”秦太太的眉一挑,好像十分意外初雪会说出这样的话。

只有初雪和秦太太进了静室,既然恳求不起作用,金银人家放话不收,就在那短短的路程之中,初雪已经重新有了法子,等秦太太刚坐定,初雪开口就是:“若那位贵人是假的呢?”这下险些让秦太太端着的茶泼了出去,她面色顿然变了:“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这话传出去,死一百次都不够。”

初雪已经定了心,眼里有一种坚定:“就因为如此,所以即便他露出破绽也没人敢怀疑?即便怀疑了,也要顾着大局不说破,横竖不是在自己地头出的事。可是秦太太,若此人真是假冒,那今年没人说,明年呢,后年呢?到时一旦被翻出来,不成了笑柄?”

秦太太瞧着初雪,手握成拳,此人自己丈夫曾去拜见,但只见了一面,就被端茶送客了。自己丈夫回来时候曾经说起,总觉得有那么些不对,但究竟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当时那句会不会有人假冒就在嘴边但没说出来,只以说不定是贵人脾性与众不同来敷衍。

若真是假,秦太太不敢去想这个后果,觉得身上汗淋淋起来,她瞧着初雪:“那又如何,巡抚肯认了他是真的,就是真的,下面这些官员不过是听从巡抚的命令罢了。”初雪提着的心又往下放一些,瞧着秦太太道:“是,事情真闹出来,不过是全推到巡抚大人身上,可是那时说不定巡抚已经升官,再一层,即便他不升官被迫致仕,可是巡抚大人这么几十年来,门生故交定是极多的。到时这朝中有人的自然不怕,那些根基不甚牢靠的呢?太太,以小妇人之见,此人一路行来,定有露出马脚之时,只是众人或不在意,或装聋作哑蒙混过了。自然人人都瞧在巡抚大人的面子上不肯说破,可是能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知府大人已做两任,况且已过花甲,再升上去是个难事。而盐运使大人今年方来,听说方过而立之年,前程正是大好。若等到一两年后被人揭穿,不定被人当做替死鬼顶了缸,到时岂不后悔?”

秦太太的脸色又变了:“万太太,你果然够有胆色,这样的话也敢说出。”初雪微微一笑:“小妇人自来没有多少见识,秦大人能坐到这个位置朝中定是有人的,只是天下事怕的就是认真两字。若小妇人的丈夫真为了这样一件事情丧了命,小妇人就算倾家荡产粉身碎骨也要为丈夫讨回一个公道。”

秦太太眉竖起:“你在威胁我?”初雪摇头:“不敢,只是小妇人还有一句话,此事贸然揭穿,自然会让巡抚大人不快,可是若做的恰当,就是一件天大的功劳。”秦太太沉默不语,低头思量,初雪也没说话,这赌的就是胆量手段,若盐运使大人没有这种胆量手段,不敢把坏事变成好事,那也只有再另外想法子。

很快秦太太就开口:“这事,我还要回去和老爷仔细商量商量,只是瞧不出来,你这样一个妇人,竟有这样心胸,敢下这样的赌注。”初雪听了这句话松了口气,跪下道:“小妇人多谢太太,若盐运使大人极度为难,这番话太太就当小妇人从没说过。”

秦太太唇边露出一个笑容:“你倒乖巧,难怪当日万家会宠了你,还把你扶了正,输在你的手里,我也只得叹一声。”这话有些蹊跷,听来竟似有交情,初雪瞧着秦太太,还是眼生的很并没见过,秦太太扶起她:“我娘家姓罗,退亲后两月回家乡嫁的我家老爷,他本不过是个穷秀才,谁知娶了我当年就考中举人,次年恩科中的进士,我随他一路迁转,谁知又回扬州。若不是当年万家退了我这门亲,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当初那两千两银,也助我夫一路顺遂,两边一扯起来,万家还算对我有恩,我礼佛虔诚,你又求到我面前,总要去试一试。”

原来如此,初雪又要行礼,这次秦太太拦住她:“你也不用再如此多礼,算来也是缘分,能了了和万家这段前尘,也算了我一桩心事。”初雪心里明白,送秦太太出了静室瞧着她回城,低头不由叹一声人生际遇,但不管怎样,救丈夫又有了一线希望。

94价钱

莫语已备了桌素斋,初雪胡乱吃了两口,叮嘱莫语几句,若秦太太这边有信即刻派人来报。莫语连连应了,初雪也就告辞。

回去路上,初雪坐在车里,不停在算盐运使会怎样处置这件事,心里多了无数的念头,在那转来转去,如果自己猜错了,那就可能万劫不复。初雪觉得喉咙里开始干涩起来,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就算万劫不复,用自己这条命也要把丈夫换回来。

想到此处,初雪又把手放下,对旁边的香杏道:“也不知道老王把人送进去了没?”香杏晓得初雪心里烦闷,只敢宽慰地道:“王妈妈做这样事久了,既应了太太,定会给太太回话的。”

车已经停下,香杏跳下车,伸手扶初雪下车,初雪刚站到地上耳边就响起王媒婆喜悦的声音:“太太,您可算回来了,小的等你多时了。”初雪瞧着王媒婆,她身后还跟了一个婆子,示意她们进去说。

还是那间倒厅,王媒婆屁股没落座面上笑吟吟的:“接了太太您的吩咐,小的连寻了两日,恰好有两个十六岁的姑娘,竟是一对双生子,小的瞧过那相貌,真是描都描不出来。”

初雪哦了一声,瞧向那婆子,那婆子已经行礼道:“家主人听说是府上要的姑娘,特地命小的过来伺候。”扬州城里做主母的,想为自己丈夫挑两个服侍的人也是有的,这婆子出入高门大户多了,礼仪规矩一点不错。

初雪哦了一声,瞧着那婆子道:“身价银子好说,只是人定要出色。”那婆子忙道:“家主人在这扬州城里,也做了二十来年,怎敢拿着自家的名声糟蹋?那一对姑娘上年就有人瞧中,只是出不起一对的价,只买一个走姑娘又不愿意,这才耽误下来。”

双生子,倒比平常的姑娘要好些,初雪心里有了定夺,对婆子道:“多少的身价银子?”婆子一笑:“原本这对姑娘买过来就是两百两银子,这么些年家主人也花了不少心血,太太若要,一千五百两银子拿来,这对姑娘就到府上服侍。”

一千五百两,见初雪沉吟,婆子还当初雪嫌贵,毕竟瘦马比不得已经成名的妓|女,五六百两银已算出色女子的价格,七八百两已是顶尖,上千两的也有,但一年也没有几个。自己家的这对姑娘,不过是仗了双生子的噱头,才出到这个价。

婆子正想说这价钱已不可再少时,初雪已经开口:“这银子算不得什么,只是一来这对姑娘必是处子,二来相貌定要出色。”婆子晓得这生意将要谈成,忙忙行礼:“太太放心,家主人并无丈夫,这对姑娘自是处子无疑,相貌的话,也不是小的说句大话,不是那种出色之人,怎能入得了家主人的眼?”

初雪点一点头,让香杏拿出几样首饰,不外是金玉之物,递于那个婆子道:“这些就当是定钱,身价银子之外,我再多支三百两银子给你,必要装扮一新,耀人的眼。”婆子接过首饰应了,嘴里还不忘说两句太太果然贤德的话。

初雪唤来一个自己的心腹管家娘子让她跟着王媒婆去做这件事,这才去万老太太上房回禀。刚走到院门口,就见杨氏带了人出来,初雪停下脚步:“婆婆是在午睡吗?”

杨氏点头:“婆婆这一睡只怕要半个时辰,大嫂我们不如去花园里坐坐,还想问大嫂今儿可听了什么佛经故事呢。”初雪晓得杨氏要和自己说话,和她携手往花园去。

园里草木青葱,有红花点缀其中,间或有鸟雀飞过,初雪坐下就对杨氏道:“二婶婶有什么话要寻我说?”杨氏见她面色疲惫,这几日眼角已有细纹出来,拍一拍她的手道:“昨儿我母亲有些不好,我回了娘家一趟,父亲说他已写信给巡抚衙门里的刘师爷,请他来扬州斡旋一二,让我和你说,千万不要着急。”

初雪也没言谢,只是叹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才晓得为何人人都爱权势,此事虽是权贵骄人,却也非权势不能解。”杨氏轻叹:“大嫂素来通透,今日怎么发这样的叹息?大伯这事只算飞来横祸,若是在那官场之中,常有牵连子孙的,那时又有人说权势不是什么好物,倒不如田舍翁过的自在。”

初雪的笑里带有几分了然:“世事无完美,二婶婶这话倒触了我一个心思,等你侄儿再大些,完了姻。就让他们小夫妻管家,置几亩田地,在乡下悠游自在也好。”杨氏正要说几句话来宽她的心,也就顺着她的话说,只是两人都明白,做了母亲的人,心里总牵挂着自己的孩子,哪能真的悠游自在?

不一时丫鬟来报万老太太午觉已醒,妯娌俩又到婆婆跟前服侍,陪着她打一会儿牌,又说些笑话逗她开心,只是初雪的心总不在牌上,屡屡出牌给人吃,这让坐在她下手的文珍笑的眼都眯起来:“大伯母今儿是怎么了?心疼侄女也不是这样,瞧,今儿侄女赢了这么多呢。”

万老太太一双眼从初雪脸上又看到杨氏脸上,两个媳妇有事瞒着自己这是肯定的,这事她们不说定是怕自己担心,其实自己活了那么几十年,什么事没见过?有什么可担心的,媳妇们既不肯说,也不能辜负了她们的好意。

万老太太拍一下文珍的头:“你啊,就是个小财迷,这几日赢那么多钱,让你拿出一些请我们吃些好的都不肯?”文珍正在数钱,听到万老太太这话就撒娇道:“祖母,不是孙女财迷,只是祖母您瞧,孙女这两日赢了这么些钱,加在一起也没有一两银子,这够请祖母吃什么好的?要单给祖母加一道菜,孙女又怕祖母说孙女小气,这才索性什么都不备,小气就小气吧。”

文珍这番话逗乐了大家,万老太太心里更加欢喜,众人又继续斗牌,斗过了牌,用过晚饭初雪才回屋,刚走到院门口,遣去的那个管家娘子就走上前行礼:“太太,银子已经交了,那两个姑娘也交给王嫂子带去了。旁的,可要再做什么?”

初雪面上露出一丝苦笑:“旁的,还能做什么,只有等。”等着秦府那边的消息,等着巡抚衙门里的刘师爷,除了等,现在再做什么都没用。

初雪面上神情让管家娘子心里叹了声,扶了她一把就道:“太太,您既这样心诚,老爷定会没事的。”初雪闭一闭眼:“说的是,老太太这里,你们做的很好,先下去吧。”管家娘子行礼退下,初雪由香杏扶着往自己屋里走。

屋里的灯还亮着,文景带着两个弟弟在灯下写字,见初雪进来,三人乖乖地行礼,初雪瞧着三个儿子,手摸上文俊的脸,怎样也不能让他们失去父亲,刚要说话初雪就觉得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在地。

幸好身边站着文景,文景紧紧扶住她:“娘,没事,等儿子再大些,这些事就交给儿子去做。”好儿子,初雪拍一拍儿子的头,香杏端上一盏参茶:“太太您喝两口,这几日,您奔忙的的确累了。”

文阳已经接过参茶,掀开盖子吹了吹,接着把参茶放到初雪面前:“娘,不烫了。”小文俊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两个哥哥都要自己乖乖的,自己就要乖乖的,趁初雪喝茶的时候钻到初雪怀里瞪着大眼睛瞧着她:“娘,是不是我贪玩,不去上学娘你才这样?我明儿就跟哥哥们去学堂,不让娘担心。”

初雪把茶碗放下,抱着文俊拍了拍,耳边似乎响起丈夫爽朗的笑声,来,乖儿子,都来给爹抱抱。不能让这样的笑声就此消失,初雪拍一拍文俊的脸:“是啊,你要好生去学堂,不许再调皮。”

文俊的小脸不由红了,钻进初雪怀里不出声。文景给初雪捶几下肩头,说出的话就像发誓:“娘,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们。”

初雪瞧一眼长子,面上露出欣慰笑容,文阳不甘被忽视,在旁边把小胸脯拍了两下:“娘,我也会的,等爹回来,一定会夸我的,是不是?”文景对弟弟皱了皱鼻子,文阳回个鬼脸给他,文俊呵呵笑了,初雪瞧着孩子们,为了他们也要挺住。

不知道是往知府衙门里塞的银子起了效果还是往桐荫深处送的那对美人有了作用,就在送美人的第三天,万二老爷匆匆回来告诉初雪,知府那边已经得了消息,说那位贵人的怒气稍歇,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要四十万两现银子才能让万克己平安无事。

四十万两现银,绕是初雪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万家算不上扬州城里顶尖的富商也是数的上的。但是现在要拿出四十万两还是要费一番周折。见初雪皱眉,万二老爷还当她嫌银子多了,忙道:“大嫂,我也晓得这有些难办,不过大嫂您放心,我这里还有十万两,大嫂您先拿去,再凑一凑应该够了。”

初雪并没接他的话,只是问道:“那位贵人说要几日?”万二老爷皱眉:“太尊叫我们进去时候,说的是多则十日,少则五日。”看来他是急着要走,想再捞一把,初雪在那沉吟,万二老爷已经道:“大嫂,这银子还能再赚,虽说有那么一个疑心,但老三去京城还没回来,听太尊的意思,是十日之后若见不到这些银子,就要把一个一直关在那等待秋后处决的凶徒和大哥关在一起。”

竟是这样步步紧逼,初雪的头一抬:“既如此,也就罢了,二叔,你再去求太尊,就说请他再宽限十日。”

95金子

按了万二老爷的想法,这多十日少十日又有什么关系,横竖算来算去,万三老爷也不能从京城赶回来,早些把银子交了,也好让哥哥早点出来,免得在牢里受苦。初雪见万二老爷没说话,又加一句:“一来答应的太过爽快,怕他们拿了这四十万两银子,又要出什么主意,二来,总要筹一下银子,还有,你去见太尊的时候,就说银子太多,不如换成金子,也好带回去。”

万二老爷已经明白,只是他总是惦记着牢里的万克己,虽说衣衫被褥都是这边送去,一日三餐也挑着好的送到牢里,可是在牢里毕竟比不得在家里,能早出来一日也是好的。初雪见他点头,颤声道:“晓得二叔记挂着老爷,可是怕就怕有后患。”

万二老爷起身:“大嫂思虑的周到,倒是做兄弟的鲁莽了,我这就再去求见太尊。”说着万二老爷就告辞,走出一步又回头道:“我那十万两银,回头让你兄弟媳妇给送过来。”这一句又让初雪差点落泪,不过这时候还不是落泪的时候,四十万两银,自家并不是拿不出,只是这样一来,这一房这些年的积累差不多都出了个干净,真是狮子大开口,比强盗还狠。

把眼角的泪擦掉,初雪搬出账本开始算起来,那些本金不好去动,当日分家时候,这房分了二十万的现银,这几年赚来的钱再加上各自开销,一年能有两三万结余,算下来到现在库里的现银也就三十来万。初雪唇边露出丝苦笑,本想不要万二老爷这十万两银的,可现在瞧来,还不能缺了这十万两。

香杏进来道:“大太太,二太太来了。”帘子掀起,杨氏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拜匣,不等初雪站起相迎她就坐了下来,把手里的拜匣递给初雪:“大嫂,这是你兄弟让我拿过来的,里面是五万两票子,还有五万两现银,大嫂既说要换成金子,我让人出去换成金子再交回。”

初雪并没打开拜匣,只是轻叹一声:“劳烦二婶婶,只是这银子先不忙拿,万一又有转机呢?”杨氏的眉微微皱了皱,接着就附耳到初雪耳边:“大嫂,昨儿父亲遣人来和我说,刘师爷已经写了回书,只说这事巡抚大人也很费周折,不定会允,让我们先做了两手,不然到时慌张不好看相。”

果然官场之中的人都是老狐狸,这巡抚也是怕担干系吧。初雪叹了一声,拍一拍杨氏的手:“我明白,只是这银子你们还先收回去,等不够了我再来和你们拿。”

杨氏怎么肯允,最后还是把拜匣留了下来,初雪瞧着拜匣里的票子,都是千两白银,五十张票子竟有四五家钱庄的。把那些票子收了起来,这些票子先不忙兑,还是拿自家的银子去换金子。

晚间万二老爷回来时候,只是差人来初雪面前回了一句,本府太尊已经答应出面说项,再宽限十日,不过这二十日就是最后期限,再多不得,而且那金子必要足赤真金,不得含了一些些杂质。

初雪心里骂了一句,吩咐人先拿银子去兑金子。扬州城虽然富庶,但四十万两银就是四万两金,而且一色足赤,这也不是普通商家一口能吃进的。

初时两天还是九两五换一两金,落后就涨到十两,十一两,初雪晓得这是那些商家趁机赚钱,让人带了些去镇江换,谁知连江对岸都涨起来,从原先的九两五涨到十两五,还一副你爱换不换的神情。初雪心里着急,面上却不敢露出来,依旧服侍万老太太。

这日吃午饭的时候,文珍突然嘻嘻一笑:“祖母,我听说外面金子,现在已经换到十二两了,不如把爹给我的那些金子都拿出去换了,等金价又落时候,再换回来,这样一去一来,能赚好些银子呢。”初雪手里的汤勺差点掉下,怎么又涨了,十二两,真是坐地起价。

文珏没说话,文瑜倒点头:“四妹妹这主意好,我也有些,一并拿去换了吧,等爹爹回来,晓得我们能赚钱了,定会高兴的。”万老太太哈哈笑了笑,文珏已经开口:“三妹,食不言寝不语,怎么你到现在都没学会吗?再说赚钱本是男子家的事,我们还是少插手的好。”

文瑜的嘴撅起来,拉住万老太太的衣衫撒娇:“祖母您瞧,姐姐总是这样,明明比我大了还没半个时辰。”万老太太安抚地拍拍她:“你姐姐说的对,你们现在都定亲了,再过个一两年也就嫁出去了,到那时做了别人媳妇,哪还能像在家一样自在。”

文瑜不依,还是没放下万老太太的衣衫,万老太太又拍一拍她,对文珏道:“不过虽说赚钱是男子家的事,但做家里主母的,也不光是只晓得接了赚来的钱精打细算,若是有合适的道路,也能开源一二,这既是为男子家分忧,也是为自己打算的事。”

文珏规规矩矩起身行礼:“祖母教导,孙女记下了。”这个孙女总是这样,瞧着文珏文瑜两人那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万老太太心里悄悄叹了口气,示意文珏坐下,捏一下文珍的鼻子:“你这主意好,祖母这里也有些金子,让人拿出去一并换了,赚的钱都给你们买糖吃。”

文珍双手一拍就叫好,初雪心里有些苦涩,和杨氏对看一眼,万老太太已经对初雪道:“你近日也没什么事,就让人带出去换了。”初雪恭敬应了。

万老太太既发了话,服侍过了午饭,初雪就随她到房里取金子,万老太太让丫鬟们都在外面等着,让初雪掀起帐子,卸掉一块床板,露出一个复壁来,里面光华耀眼,全都是足赤黄金。

初雪刚要说话,就听到万老太太淡淡开口:“这些金子,有一万两,是我这些年攒的体己,还有后来你们孝敬的,你拿五千两去,我就问你一句,老大究竟出了什么事?”初雪虽隐约觉得瞒不过万老太太,但总有那么几分侥幸,听到婆婆这么问,那泪不自觉地要滚下来,但还是忍住:“婆婆,并没有什么大事。”

万老太太一双眼盯着媳妇:“是吗?没什么大事?没什么大事你换这么多金子,还有二太太也把自己攒下的票子给你?我知道你们孝顺,可是这瞒着我也不是事,我什么事没经过,哪会听到消息就受不了。”

初雪擦一擦不小心流出的泪,面上笑容带了一丝苦涩:“是这事是媳妇鲁莽,把婆婆当普通妇人了。”得了一句马屁,万老太太的神色并没放松些,等听完初雪讲的,万老太太才叹气:“难为你了,这官场之中总是如此,牵涉太多,不肯出面也是有的。”

初雪既已讲出,也就不再瞒着:“秦府那边还没有消息,也不知道盐运使肯不肯出面?”这件事做好了是大功,做不好就是把上上下下的同僚全得罪了,那位秦大人三十多就坐上这个位子,定是那种思虑周详的人。

万老太太把前因后果想明白,垂下眼帘道:“听天由命吧。”也只得如此,万老太太示意初雪拿出几个空箱子,和初雪把金元宝往箱子里面装,五千两黄金连三箱都没装满。放好复壁,床板装好,再把帐子放下,谁也不知道那帐子后面还存了那么多的东西。

万老太太盯着那些黄金,如今也只有靠它们了,初雪把箱子盖好,怎么也不甘心,难道就这样白白被那个骗子骗走这么多的金子吗?门外有人敲门,万老太太让初雪去开门:“只怕是你那几个侄女带自己的金子来了。”

门外站着的是万老太太的丫鬟,她见初雪忙道:“大太太,外面观音庙的莫语师太来寻您,说有急事。”莫语?初雪那近乎绝望的心里又升起希望,推开丫鬟就往外走,在院门口还险些撞到了文珍,文珍身子一闪总算没被撞到,不由抱紧怀里的荷包奇怪地问:“大伯母这是怎么了?”

文珍的丫鬟背着个大包袱,觉得那金子只是瞧起来好瞧,真背在背上差点把人背都压弯,有些支撑不住地道:“四姑娘,先进去吧,不然奴婢就要累死了。”文珍见初雪已经消失不见,点头同意。

初雪几乎是一阵风似地跑到厅上,莫语刚要打招呼初雪已经让下人们都下去了,不等坐下就问:“到底如何?”莫语见初雪额头上全是汗,行动之间已经不见那些自如,咳了一声才道:“秦太太就说了八个字,事有可为、稍安勿躁。”

虽然只是短短八个字,初雪却像听到圣旨一样,长长舒了一口气,莫语又笑着说道:“秦太太还说,万太太先别忙着换金子,全都换完了,让人想打几副金头面都寻不到去处。”这样的话更让初雪放心,她露出个笑容:“多谢师太了,师太先请在舍下用斋,等会儿我让人寻几匹料子,好给菩萨做帐幔用。”

莫语就知道这趟不会白来,笑容满面应了,初雪让丫鬟领她下去用斋。这十来日的辛苦奔波又有了一丝曙光。

万二老爷回来时候,初雪让人请进来,和他说了此事,万二老爷听闻也展开了眉头:“能帮忙最好,虽说太尊有令,但已去拜过三府,三府称别的倒罢了,但要关什么人进几号牢房,三府还能做得了这个主。”这更让初雪吃了定心丸,现在,就等着盐运使那边的消息了。

转眼二十日已过,那边没有收到银子,话语里带有恼意,知府不敢怠慢,忙寻来万二老爷,话里有了几分愤怒,万二老爷人要老实些,除了说在筹银子这话就再没别的。知府恨的牙痒,外面已经有人来报:“本省藩台到了。”

96回家

本省藩台?知府急忙起身,慌忙问道:“藩台大人在那里,快些出去迎接。”来报信的人也跑的气喘吁吁:“藩台大人已快到衙门口了。”知府哪还顾得上和万二老爷追银子,急忙喊人来拿公服出来,好换上出门迎接,嘴里就对万二老爷道:“藩台大人来了,你先暂时回去,等明儿有空了再来。”

万二老爷心里狐疑,这藩台大人怎么会突然跑来?但知府既下了逐客令,万二老爷也只有告辞。一路走出知府衙门,两边的人都跑出跑进,一副忙碌样子。万二老爷不好去寻相熟的人问,一路走到门外,小厮迎上来,万二老爷让他去寻人打听打听,瞧到底藩台大人来所为何事。

小厮领命而去,万二老爷回头看了眼知府衙门,不晓得这藩台大人来此,是凶是吉?一路往回走,路上不时遇到官轿过来,看来都是去知府衙门伺候藩台大人的。再过一会儿,合城士绅知道了消息,该纷纷去拜会了吧?

万二老爷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迎面来了杨大老爷,他也顾不得行礼就上前抓住自己妹夫的手:“快,藩台大人已经来了扬州,你我去求见,说不定你们大老爷就能被放出来。”万二老爷摆一摆手:“舅兄,小弟方才才从知府衙门里出来,太尊只让我先行回家,说等明日再论,此时若去求见藩台大人,只怕见不到大人。”

杨大老爷把手放下,眉头并没松开,只是不知道藩台前来所为何事,近来也没听说有谁的官要被坏,再说就算被坏,也动用不到藩台来摘印。这站在街上总是不好,万二老爷把杨大老爷往宅子里面请:“舅兄,依小弟之见,藩台大人既来了,全城官员定极忙碌,大哥在牢里也会没事,旁人藩台大人未必会见,但总商是一定会见的,你我不如去一趟黄家。”

这也有道理,藩台来此,全城官员和士绅都会去求见,但藩台又见得了几个?还不是只捡那几个重要的人家见见,旁的能递进一张帖子就不错了。此时去黄家,让黄老爷代为说情倒比贸然跑去的好。两人商量定了万二老爷就坐轿前往黄家,一路上只见车轿纷纷都往知府衙门那里去。

万家小厮眼尖,一眼看见黄家的轿子,忙对万二老爷说了,万二老爷急忙停轿,让小厮去对黄家的人说了,黄老爷坐在轿中,心里正在打嘀咕,这藩台所来何事?听到小厮来报万二老爷在前面等候,虽说要急着去拜藩台,可也不差这一会儿,让轿子停下走了下来。

万二老爷已对黄老爷拱手:“事出忙乱,在下也不多说,还请黄兄见了藩台大人,为我家兄长说几句好话。”这些日子万家也来拜会过黄老爷,请黄老爷出面说情,只是那贵人来历神秘,来头甚大,黄老爷既没见过那贵人,也不晓得这是非由何而来,平日又极其谨慎,只是去拜会过太尊,说了几句见太尊也为难也就回了万家。

此时听到万二老爷又来恳求,这藩台定是会见自己的,到时见机行事,说两句话也算不得什么。黄老爷思虑定了这才道:“万二老爷你是明白我的,能帮一定会帮,等见到藩台大人,定会趁机说一两句,只是起不起效就不敢担保。”

能得了这句话万二老爷已心里欢喜,对黄老爷又打两个拱:“能如此就好,黄老爷您多费心了。”话既已说完,黄老爷还要赶着去拜会藩台,也就拱手告辞。

万二老爷站在这街头,见这来往之人从身边经过,也不知为的什么奔忙,还不晓得自己兄长能不能安然渡过,万二老爷叹了一声,也就坐上轿子回家。

到家之后那派去打听消息的小厮已经在等候,见万二老爷回来忙上前禀报:“小的在知府衙门门前侯了半日,好容易出来一个小的曾见过在书房里服侍的人,他虽忙还是拉住他问了两句,才晓得藩台来此后就拉了知府进书房密谈,吩咐所有来拜会的人一概挡驾。小的怕老爷在家着急,特地先回来报信。”

进书房密谈,一概挡驾?这藩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万二老爷想不出来,让小厮下去,又遣了人去告诉初雪,说藩台来了,知府忙着接待藩台,来不及理万克己这边。

初雪知道了信,心又被提了起来,藩台来此,是盐运使说动了呢还是为别的?初雪挂念着丈夫,坐卧哪有半刻安宁?好容易挨到夜黑,外面没有新的消息传进来,这白日无事,夜里也就好过,初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自从万克己出事,哪有一夜好睡?

此时已是八月下旬,屈指算来,万克己在牢里已有一月,虽知道他在牢里不会受苦,可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初雪还是抑制不住地想他。

又辗转了一个更次,初雪的眼才微微合上,只觉得万克己站在自己面前,浑身是血,嘴里一张一合说些自己听不明白的话,初雪在梦里一阵心痛,睁眼看时哪有万克己的影子。

初雪坐起身,觉得浑身汗淋淋的,上夜的香杏听到床上有动静已经掀起帘子:“太太,您被梦魇到了吧?先喝口水,再躺一会儿吧。”初雪接过茶喝了一口,香杏重新扶她躺下,初雪哪里睡的着,望着床帐道:“香杏,你陪我说说话吧。”

香杏本以为初雪喝过茶就会去睡,没想到竟要自己陪她说话,悄悄打了个哈欠才笑着道:“太太要奴婢说什么呢?”初雪也不知道,过了会儿才开口:“说什么都行,你家是哪里的,原来姓什么,几岁进的府。”听到这儿香杏明白了,初雪哪是要和自己说话,只是夜里寂寞,想了想开口道:“奴婢六岁进府,原来是这扬州城外的人,奴婢的本姓,奴婢自己都忘记了。”

六岁进府,自己也是六岁进的庄家,唯一不同的是还记得本姓是什么,香杏瞧一眼初雪,见她眼没有闭上,继续说下去:“奴婢能服侍太太也是奴婢的福气,他们都说太太是个和善人,从来不打骂下人的。”初雪笑一笑,见香杏面上有掩不住的疲惫,把眼闭上,轻声道:“睡吧。”

香杏忙把帐子重新放下,已经走了困又怎么睡得着,只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数数,数到不知道多少的时候睁眼看见天亮,刚要起身去服侍初雪梳洗,门就被人叩响,丫鬟的声音有压抑不住的喜悦:“太太,太太,外面有人来报,说老爷回来了。”

香杏还在发愣,初雪已经从床上跳下打开门去抓丫鬟:“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丫鬟连连点头:“太太,太太,老爷回来了,不光是老爷,还有三老爷,也一起回来了。”巨大的喜悦涌遍全身,初雪的双腿已经支撑不住身体,仅存的神智让她推开丫鬟就要往外走。

香杏一把扶住她:“太太,先梳洗了再出去。”说着香杏已经让小丫鬟端水进来,草草梳洗,穿上一件外衫,发胡乱梳好,用一根玉簪别了,丫鬟们动作已经足够快,初雪都还嫌慢,等发一梳好就冲出了房门。

此时的初雪已经顾不上什么礼仪,一心只想见到丈夫,他在牢里时候,初雪虽然可以去瞧他但一次也没去,怕的是见到他就会崩溃。平日后院离前面大厅初雪只觉得不够长,今日却觉得这路不够短,刚拐出二门,就看见万家三兄弟走进来,众人之中,万克己在初雪眼里最显眼。

虽然心里十二万分地想见丈夫,可当丈夫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初雪停下脚步,那短短的路竟再也踏不过去,万克己已经紧走两步,走到初雪的面前,脸上的笑容如同每次出门回家时一样:“初雪,我回来了。”

眼眶再也装不了泪,初雪的泪落了下来,丈夫的穿着打扮和平常一模一样,显见得在牢里没有吃苦,可初雪还是觉得他变瘦了很多。看见初雪掉泪,万克己伸手摸上她的脸:“是我不好,让你们大家操心了。”初雪半个字都回答不出来,只是握住丈夫的手,感觉到手心温暖,心里才觉得踏实。

万三老爷在后面咳嗽两声,这两声咳嗽总算让夫妻二人醒了过来,万二老爷面上也有喜悦之情,上前笑着道:“大哥大嫂,叙话也不急在这一时,还要先去见娘。”万三老爷也在旁道:“二哥这话说的是,况且别人倒罢了,我在外奔波二十多日,昨儿一回扬州就去见知府,不然等到大哥出来,只怕还要再等一两天。回家 ...

初雪用帕子把眼里的泪拭掉,对万三老爷行礼道:“多谢三叔叔。”又转向万二老爷:“二叔叔这些日子也辛苦了。”万三老爷调皮地道:“大嫂,你也不用谢我们,赶紧让厨房备一桌酒席,再烧些热水,大哥洗洗晦气,我也能洗洗尘土。”

从牢里出来,是该洗个澡去去晦气,初雪瞧着丈夫的笑,心里的喜悦还是那么满,万克己紧紧握住她的手:“先去见娘,你只当我从苏州回来。”初雪嗯了一声,接着就摇头:“婆婆已经知道了。”是吗?万克己眼里有惊讶闪过,还是握住妻子的手往前走,刚走出数步,就看见万老太太在众人簇拥下走过来,万克己忙上前迎住她跪下:“儿子不孝,让娘操心了。”

从知道万克己出事到现在,万老太太都没流过一滴泪,听了儿子这话倒伤心起来,眼里有泪,手却拍着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97欢喜

从人个个泪出,杨氏也应景滴两滴泪,用帕子点一点眼角刚要上前劝,文珍已经抬头瞧着万老太太:“祖母,大伯不是从苏州回来吗?祖母为何这样伤心,不欢喜呢?”

文珍声音如莺啭一样,万老太太笑着摸一下孙女的头:“对,你说的对,祖母该欢喜才是。”说完万老太太示意万克己:“起来吧,都要欢喜才是,都别难受了。”万克己又规规矩矩磕一个头这才起身,万二老爷和万三老爷依次上前给万老太太见礼。

瞧见万三老爷,文珍欢喜地叫了声爹爹,文瑜已经走到万三老爷跟前想说什么,文珏还是站在那里,脸上神情淡然。万三老爷拍一下文瑜的脑袋,手又往怀里虚摸了一下,这才双手摊开,对文珍文瑜道:“爹爹这次回来的急,没给你们带东西,怎么办?”

文珍的嘴撅起,文瑜拉着万三老爷的袖子,有些撒娇地道:“爹爹,那你下次要记得给我带好玩的泥人回来。”万三老爷刚要答应,文珏已经上前对万三老爷行一个礼,接着就转向文瑜:“爹爹远道回来辛苦,三妹不要只晓得和爹爹要东西。”

万三老爷在文珏上前的时候,面上露出欢喜之色,听了她的这句话,手顿在那里,无奈地叹了一声。万老太太瞧见这一幕,他们父女之间的事,再劝也是枉然。

杨氏已经开口了:“婆婆,既然大伯和三叔叔都远道回来,想来也乏了,婆婆何不让他们下去歇息,等歇好了婆婆再寻他们说话。”万老太太点头:“你说的是,我方才是太欢喜了,老大老三你们都下去吧,歇好了再来陪我说话。”

万克己和万三老爷恭敬应是,转身下去,万老太太笑着对初雪道:“你也下去陪陪吧,你们夫妻许久没见面,也该说说话才是。”初雪的脸有微微的红,毕竟是担心丈夫还是跟着下去了。文珍抬头:“祖母,那我也去瞧瞧爹。”

万老太太一指头点在她额头上:“就你这个小鬼灵精,去吧去吧,珏儿瑜儿也去。”文瑜已经笑开,和文珍携手而去,万老太太瞧着旁边动也不动的文珏,叹了一声:“珏儿,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爹。”文珏面色依旧平静,轻声道:“孙女知道。”

说完文珏就去搀万老太太:“外面风大,祖母还是进屋吧。”万老太太用手按一下额头:“罢了、罢了,女儿家长大了总是别人家的人,只要你出阁后去了别人家不是这样就好。”文珏面色极淡:“是,孙女知道,孙女出阁之后定不会给万家丢脸。”

风卷起旁边树枝上的黄叶,叶子挣扎几下终于还是被吹下枝头,万老太太瞧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孙女,事情既已如此,又何必多加叹息,做祖母的心已经尽到,以后如何,全看她们的福气。

初雪坐在屏风外面,一边给万克己准备着衣衫,一边问万克己话,开头万克己还答几句,后来就没了声音,初雪有些奇怪,走到屏风后面,丈夫整个身子泡在浴桶里,眼半闭着,竟是已经睡着。

初雪的手摸上丈夫的肩,不过短短一个来月,他的肩瘦了很多,再怎么塞银子托人,牢里毕竟是牢里,比不得家里。屏风外面已经响起香杏的声音:“太太,老爷的这些衣衫还是送出去洗?”

初雪忙收了思绪走出去,瞧着万克己的那些衣衫:“烧了吧,全烧了,好去去晦气。”这么好的料子,说烧就烧了,香杏心里有些心疼,但还是点头道:“是,奴婢这就让厨房把这些全给烧了。”见香杏往外走,初雪又叫住她:“还有老爷在牢里用的东西,也全都烧了。”

香杏这次不再心疼,点头走了。初雪这才要转回屏风后面,回身看见丈夫只披了件外衫站在她身后,见初雪转头,万克己笑了:“哎,大太太好大的手笔,那些衣衫还有在牢里用的东西,少说也要上百两银子,说烧就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