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见封锦枫应她的话,一味瞪着前头瞧,九公主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那边儿菩提树下站着一对主仆,那婆子也还罢了,前头那个丫头倒能惹人多瞧几眼,穿了一身素衣素裙,头上也只插了支银簪,虽如此素净,可巴掌大一张干干净净的小脸,映着上头如伞如盖的菩提叶,颇有几分动人之姿色。

却是个生脸儿,九公主想遍了各家闺秀也没想出是哪家的,只得问封锦枫:“怎么?你识得那丫头?谁家的?一时倒想不起来了。”

其实封锦枫又如何会认识时潇,只得禄虽说是个奴才,在叶驰跟前却很得脸,外人见了都得远接高迎唤一声禄大爷,能让得禄跟着伺候的女子,除了那即将嫁入王府的贱丫头还能是谁,尤其见她那样儿惺惺作态故作柔弱的站在那儿,想来就是这样狐狸精样儿,才把叶驰迷昏了头,非要娶她不可。

心头恨上来,恨不能上去撕了她那张脸,脚往前迈了半步却又缩了回来,暗道,顶着定亲王府小王妃的身份,这贱丫头又岂是自己一个侯府闺秀可以冒犯的,更何况动手了,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回去,如何甘心。

正巧九公主问她,封锦枫目光一转,计上心来,自己是不敢得罪,可自己身边儿还有个九公主呢,只自己不出手,赶明儿真闹起来,也怪罪不到自己身上。

想到此,跟九公主道:“你不说想见你家驸马爷前头定亲的女子吗,不就是她。”

九公主一愣,望着那边儿袅娜纤弱的女子,想起许明彰那日在太后宫里说的话,以及今儿对自己的冷漠慢待,顿时火气夹杂醋意翻涌出来,想都没想,快步走了过去。

时潇把她娘的灵位放好,点了冥香,添了香油,又跪在她娘灵前,抄了一遍经,这才出来,得禄见这会儿日头大了,怕晒了他家小王妃,便让婆子扶着时潇在菩提树下等着,自己去后头寻他家小爷前来。

要说得禄如今也学乖了,虽说自己从小伺候他家小爷,有些体面,可如今他家小爷就要娶媳妇儿了,若是随便娶个回来,也还罢了,偏娶的他家小爷的心尖命根儿,他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爷,伺候起小王妃来都低声下气儿的,说句不夸张的话儿,他一边儿瞧着,他家小爷跟小王妃说话儿,都不自觉变得轻声细语的,那意思就怕声儿一大吓着小王妃,疼成这样儿,他们当奴才的哪敢造次,更得比他家小爷还精心才成。

故此,如今得禄在时潇跟前,那是万分谨慎的伺候着,就怕有个闪失,回头挨了小爷的板子,可就这么着,也有该着他倒霉的时候,他哪想到会在安福寺里遇上九公主跟封锦枫呢。

其实时潇哪如此娇气,以前时家好的时候,在家虽不出门,可她家后花园的花墙边儿上也栓了一架秋千,是明彰弄得,年纪小些,略淘气,赶上明彰来瞧她,就让他推自己荡秋千,后来长大了,明彰也不好常来,她便喜欢在上头坐着看书,有时候,日头当空也不想回屋,她娘就埋怨说:“回头晒黑了,看你怎么见人。”

她倒不觉得晒黑了有什么不好,小时候在外祖家跟着明彰也没少淘气,如今想来,竟仿佛上辈子的事儿一般,到后来时家烧了,她娘去了,爹病了,几乎一夜之间,自己从一个无忧无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沦落到要愁三餐温饱,要愁去哪儿借银子给爹瞧病,她们父女从家乡来京短短几年,若她娇气,恐她们父女早饿死街头了。

只叶驰喜欢自己,心里觉得自己该是娇气的女子罢了,说起这个,时潇不免心里有些甜丝丝的,不管曾经如何刻骨铭心,自己跟明彰毕竟已经过去了,今后她是叶驰的妻子,定亲王府的小王妃,叶驰对自己这么好,她是不是也该试着去接受他呢。

正想着,便听一个清脆却霸道的声音道:“你就是为了攀高枝儿弃了明彰的贱丫头吗?”

时潇愕然抬头见眼前两个女子,当前一个一身红衣,头上的攒丝牡丹金冠,恐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东西,更何况那脖颈上赤金金凤锁了。

时潇是昨儿才从娟子嘴里知道,太后做媒成就了明彰跟九公主的婚事,这些事儿,叶驰恨不能瞒着她的,其实他也想错了,走开既跟明彰分开,还在意这些做什么,且从心里,她也是想明彰好的,上一辈儿的恩恩怨怨,从他们这儿就算做了了断,今后的日子还得过,纵多少海誓山盟,也经不得世事变迁,自己嫁给叶驰,若明彰娶九公主,也算各得其所。

想来眼前这个锋芒毕露的女子,就是那位九公主吧,想到此,时潇微微蹲身:“公主金安。”

九公主倒是一愣,不想她认识自己,想起她都先变心了,明彰依然对她念念不忘,若不是那日自己跳出来逼他,恐他硬顶着也不愿招驸马,今儿对自己那般冷漠,不定心里还想着这贱丫头呢。

越思越想心越恼,一股醋意冲上来,哪还管的住自己,过去扬手就是一巴掌,一巴掌没打够,扬起手又打了过来,时潇却抬手抓住她的手:“便你是公主,这般随意出手打人也不对。”

九公主想抽回手,却发现这丫头别看弱巴巴的手劲儿却大,给她捏住手腕一时竟动不得,后头的婆子一见忙道:“你,你怎么打人?”

这个院是专供往生灵牌的,虽清净却也有几个过往的人,一听见喊都凑了过来,封锦枫一见不好,想着一会儿叶驰来了可就坏了,反正打也打了,也算出了气,赶紧走才是。

想到此,忙扯了扯九公主道:“闹大了可不好,出来大半天了,也该着回去了。”虽锦枫这话说得模凌两可,九公主也不是傻子,自是听了出来,想起叶驰过往那些名声,九公主也不免有些怕,抽回手,狠狠瞪了时潇一眼,扭身走了。

周围人一瞧没得看了也都散了,后头婆子脸都白了道:“哪里蹦出个公主,这般悍,上来就动手,姑娘这脸可肿起来了,一会儿小王爷见了可怎么好?”

时潇淡淡瞧了她一眼,这婆子倒也会演戏,刚九公主动手的时候,自己明明瞧见她往后退了一步,想来自己那句公主把她吓住了,虽是人之常情,到底让人心寒,便道:“不妨事,只说是我自己碰的就是了。”

那婆子明显松了口气,不大会儿得禄回来,说叶驰先去山门外头等着了,却一瞥眼瞧见时潇右脸红肿的指印,不禁吓了一跳,忙问那婆子,那婆子吱吱呜呜搪塞半天说不出清楚,时潇淡淡道:“不干她的事儿,是我自己碰的。”

自己碰的?怎么可能,这明明白白就是挨了打,他家小爷多疼媳妇儿啊,擦破点儿皮儿都能疼半天,今儿挨了巴掌,不定要得疼死了,重点是,自己今儿可是伺候小王妃的,好端端的挨了打,自己能落什么好儿。

想着瞪了眼那婆子,心说这就是个死人,怎么伺候主子的,她倒全须全影儿,主子却挨了打,这样不经心的奴才,活活打死都不冤枉,这会儿且让你混过去,回头有你的好果子吃。

出了山门,见他们家爷在那边儿巴望着,得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摸了摸自己屁股,琢磨这回得挨多少板子。

就这么会儿功夫不见,叶驰竟觉跟过了半年似的,刚在禅房里跟老和尚吃茶,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恨不能去寻他媳妇儿,这不在眼前总有些不踏实。

远远的瞧见他媳妇儿,叶驰三步并做两步就迎了过来,到了近前,本来一脸的笑,唰一下沉了下去,伸过手要摸他媳妇儿的脸。

时潇急忙挡开,小声道:“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叶驰阴沉沉看着得禄:“这是怎么回事?”得禄垂下头不敢说话儿,叶驰忽想起刚瞧见封锦枫跟九公主从寺里出来,没等跟自己打招呼,就急匆匆的就跑了,莫不是她们。

想到此,牙都要咬碎了,心说,行啊,动到小爷头上了,天王老子也不成啊,不过瞧他媳妇儿那担心的样儿,叶驰忽的笑了一声道:“我不问了还不成吗,走了,咱回家。”

时潇不禁松了口气,虽说挨了一巴掌,可时潇还是不想把事儿闹大,牵扯定亲王府跟明彰,闹大了,好听不好说,不过叶驰的反应倒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以自己对他的了解,刚还愁怎么瞒他呢。

得禄可没时潇这么想的开,以他对自家小爷的了解,这事儿绝不可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他家爷从小就是个霸王,欺负别人行,啥时候见过别人欺负他家小爷啊,当然,小王妃除外,所以他家小爷这会儿越表现的若无其事,越说明事儿大了。

回去的一路得禄都胆战心惊的,到了家更是给他家爷支使的团团转,一会儿去取冰,一会儿去拿药的,一直忙活到晌午头上,陪着小王妃吃了晌午饭,让婆子伺候着躺下歇晌午觉,他家小爷才出来。

一出来就跟他道:“叫人牙子来,把那婆子卖了,就说小爷的话,让她好生受用受用,赶在小爷跟前耍奸,我倒瞧瞧,她还能耍到什么时候,伺候的人从府里挑两个妥帖的过来,回头得了空自己领十板子去。”

得禄忙应着,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十板子真是爷手下留情了,叫小子忙跟上爷,心说爷这指定是知道谁打了小王妃,这就报仇去了,也不知谁这么大胆子。

送着爷出去,问了赶车的,才知道刚瞧见了锦城少爷的堂妹和宫里的九公主,得禄也明白了,那两个本就不是省油的灯,封家那位一直惦记嫁他们家小爷,这落空了,指不定心里头多恨呢,那位九公主也就面儿上瞧着厉害,论心机,十个也不是封家那位的个儿,不定让人当枪使唤了。

封家那位纵然胆子再大,想也不敢跟小王妃动手,那个公主倒可能,却不想想,他们家小爷可是吃亏儿的,还有里头那个刁婆子,爷都吩咐下了,自己得好生照管照管她,阴着脸进了里头。

再说叶驰,从这边儿出来直奔宫里去了,也是巧,进了宫门正碰上刘海的土地小福子,小福子一见叶驰,只当他来见皇上呢,忙赶上前来的道:“这会儿万岁爷正得闲儿,在屋里看书呢,小王爷去了,万岁爷指定欢喜。”

叶驰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小福子见小王爷今儿脸色不大好,也便不敢再搭话,眼瞅着他走了,却见他转过去直奔的方向,不像御书房,那么直走过去,该是太妃哪儿,不免愣了愣。

回去见了刘海,还琢磨这事儿呢,便有些心不在焉,端着的茶撒了一些,刘海喝道:“你小子今儿怎么了,再这般心不在肝儿上,小心你的脑袋。”

小福子摸摸头道:“刚在宫门遇上了小王爷,本以为小王爷要来寻咱们万岁爷的,不想却去了后宫,若是去太后哪儿也说得过去,可瞧方向却是太妃宫,师傅,您说小王爷去太妃哪儿做什么去了,且瞧着脸色不好,不像串门子请安,倒像要跟谁去打架似的。”

刘海一听心,里咯噔一下,那位爷可不是善茬儿,恼起来更不理会规矩礼法,自己痛快了便成,前头闯进人侍郎府内院,用剑指着侍郎夫人的事儿都干的出来,也没见怎么着,皇上也不过说了两句,过后侍郎闹出狎妓之事,十来个官员联名弹劾,虽保住了一条命,官也丢了。

可着大燕朝,除了那位爷谁能干出这样赶尽杀绝的事儿来,说到底不就为了郭大宝调戏过小王爷的媳妇儿吗,所以,遇上这位爷还是躲着点儿好,真死磕,那下场就参考郭侍郎吧。

偏就有那不长眼的,刘海琢磨,今儿这不长眼的弄不好就是太妃宫那位九公主,那天在太后宫,自己可在一边儿瞧着呢,以九公主对状元郎的心思,没准就惹出什么事儿来,想到什么一拍大腿:“哎呦可坏了,那位爷这是去找九公主了不成。”

忙着跑进去跟崇仁帝回了,崇仁帝一听,眉头都竖了起来,叶驰这小子就是个混账,真惹急了,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站起来吩咐一声去太妃哪儿瞧瞧去。

虽皇上这儿反应快,到底慢了一步,叶驰到了太妃宫里却也扑了个空,宫女说今儿太后精神好,太妃去太后宫里陪着斗雀儿牌去了。

叶驰紧跟着又去了太后宫,进了殿,一眼瞧见九公主缩在太后身后,头都不敢抬,明显就是做贼心虚。

九公主也不傻,早上在安福寺一时冲动,打了时潇一巴掌,过后是越想越后怕,时潇可不是寻常的民间女子,可任她欺凌的,她如今是叶驰未过门的媳妇儿,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自己平白无故打了那丫头一巴掌,纵那丫头不敢如何,叶驰如何得罪的起,着实怕叶驰来寻自己晦气,回了宫,都没敢在自己哪儿待着,一直躲在太后这儿呢,琢磨便叶驰寻过来,太后在跟前呢,他还能放肆,再说,就算那丫头是定亲王府的小王妃,自己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呢,打她一巴掌,叶驰还敢打回来不成。

这么想着,心里踏实了些,却也不敢抬头看叶驰太后见叶驰这不晌不午的时候来了,便打趣道:“你这时候来,莫不是来配哀家斗牌的不成,来,来,正好缺一个人呢,周嬷嬷总斗不好,你来陪着哀家斗一圈。”

却不见这小子应声,太后不免抬起头来,这一瞧,太后倒吓了一跳,这小子阴着一张脸,明明白白是顶了一脑门官司,眼珠子直不楞登盯着自己身后的九丫头,那样儿跟看见杀父仇人似的。

太后刚要问,叶驰已经先一步开口了,那声儿跟阎罗殿里的阎王差不多少:“是你动手打的我媳妇儿?”

众目睽睽好些人呢,九公主觉得自己要是当了缩头乌龟,真就没面子了,哼一声硬着头皮道:“是我打的怎么了,她一个民间丫头见了本公主不下跪磕头,本公主教教她礼数又…”话音未落,叶驰已经窜了过来,一把抓住她。

太后跟后头赶过来的皇上齐齐喝了一声,哪里管用,就听啪啪啪啪,叶驰抓着九公主,反正抽了四个嘴巴,不是崇仁帝喝令刘海几个过去把他拦下来,恐四个都不止呢。

叶驰自小练武,本来力气就大,又积了一肚子火,如何会留情,这四巴掌抽了个结结实实,一点儿不掺假,打的九公主一张脸立时肿了老高,顺着嘴角往下淌血。

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啊一声大哭起来,太妃心疼的不行,指着叶驰道:“你,你大胆。”

叶驰却根本不理会太妃,太妃气的直哆嗦,跟太后道:“太后您可是眼瞅着的,您要给我们娘俩做主。”说着哭天抹泪起来。

虽说叶驰动手不对,可刚太后也听见了,是九公主先打了人家媳妇儿,还是那么个借口,这不纯属找茬儿吗,人家那也不是外头没根儿没叶儿的野丫头,定亲王府的小王妃岂是你一个九公主能打的,当教训自己的使唤丫头呢,更不要说叶驰这小子一贯霸王,能让人欺负了自己的媳妇儿吗。

不是太妃把自己闺女宠的目中无人,今儿何至于挨叶驰一顿打呢,却这事儿可真真不好处理,忽瞧见崇仁帝,便想出一个主意,指着叶驰道:“你如今也太不像话了,便九丫头出手打了你媳妇儿,你就非要打回来不成,还追到哀家宫里来动手,我也不管你,只把你交给皇上,该怎么处罚,皇上瞧着就是了。”

崇仁帝自然明白太后的意思,忙让刘海几个压着叶驰走了,太妃一见,不干了,哭啼啼的道:“太后您这明显就是向着定亲王府呢,他叶驰是小王爷,我们家九丫头就活该挨他的打不成,您瞧瞧都打成什么样儿了。”

太后给她闹的不耐烦,哼一声道:“九丫头挨打你心疼了,你也不问问,她打人家媳妇儿的时候,人家就不能心疼吗,这事儿总的分个是非曲折吧,是九丫头先打的驰小子媳妇儿,驰小子心疼媳妇儿,打回来,按说也该着,你心疼了不依,成啊,我这就把定亲王府的老王妃请过来,咱们当着面儿评评理儿,也顺便好好问问九丫头为什么要打人家。”

太妃一听顿时蔫了,如今老王妃深居简出,好些人都忘了老王妃的脾气,她可记得真真儿,那就是个最护犊子的,真要论个是非曲直,自己哪儿能占住理儿。

虽说自己女儿是公主,可这个公主比起权高位重又是天子宠臣的定亲王府,又算得什么,这口气她娘俩是吞也的吞,不吞也得吞…

第69章

回到乾清宫,崇仁帝歪在炕上,瞅了叶驰老半天,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好了,终是挥挥手道:“罚你半年的俸禄,去吧。”

叶驰顿时喜笑颜开:“谢皇上恩典,回头臣弟成了亲,领着我媳妇儿来给皇上磕头。”

崇仁帝手里的扇子嗖就飞了出去:“滚。”叶驰一伸手捞在手里:“谢万岁爷赏,臣弟滚了。”说着一溜烟跑了。

一边儿的刘海险些没笑出来,摊上这么一位没皮没脸的,万岁爷也没辙,情分在哪儿摆着,自是要护着,这事说起来,也是九公主自己惹的,你说惹谁不好,非得惹这位爷,就为了小王爷的媳妇儿,前前后后闹出多少事儿来,一个侍郎府都搭进去了,这说明啥,说明那就是小王爷的命根儿。

听见说小王爷疼得都不知怎么好了,恨不能天天含嘴里头,九公主倒好,上去给人一巴掌,小王爷的脾性,不打回来那绝对完不了事儿,所以说,有因有果,九公主也算活该,就是万岁爷这儿有点儿难做,毕竟干系到皇家颜面,还有太妃太后,虽说九公主出手在前,小王爷追进宫,当着太后太妃的面儿把九公主抽的顺着嘴角流血,要是一点儿不罚,真说不过去。

所以干脆罚俸禄银子,可着京城谁不知道,镇远侯府的封二少买卖做的大,小王爷,尚书府的左少爷,还有小公爷,都拿着干股呢,别的没有,要银子有的是,谁稀罕朝廷那点儿俸禄啊,别说罚半年就是罚十年,估计也不会怎么样,而且,万岁爷嘴里说罚,刚扔出去的那扇子,可是上个月才贡上的,不说那扇面儿,就是那沉香的扇骨,拿到市面上都不止千两之价。

皇上虽罚了俸禄,其实也算找补过去了,可见心里头多偏着小王爷了,却听崇仁帝道:“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以前朕倒不信这话儿,如今瞧见叶驰这样儿,却信了七八分,只自古情之一字,最是难测,他如此着紧一个女子,也不知是福是祸,朕记得,当年老定亲王给这小子批过八字,说着小子生来有福有禄,却命犯桃花,只怕情关难过,如今瞧来倒真应了。”

刘海道:“奴才听闻那位小王妃虽家境门第差了些,却也是累世书香,人也贤惠,隔三差五还去周济城外那些要饭花子,最是个心善的,也怪不得小王爷稀罕呢,虽说都要论个门当户对,到底品性最要紧,小王爷又是这么个性子,不是他自己从心眼里头喜欢的,恐拿捏不住他,如今这个倒好,奴才听说,只这位小王妃皱一皱眉,小王爷就能急的睡不着觉,日后万岁爷想怎么着,只从那位小王妃身上讨主意,自是万试万灵的。”

崇仁帝忍不住笑道:“从一个妇人身上讨主意,朕成什么人了,不过,这混账小子有个怕的人也是好的,省得没人据管着,成日给朕惹事,倒是九公主虽让太妃宠的有些娇惯,也不至于莽撞至此,倒真有些奇怪。”

刘海道:“老奴听见说九公主今儿一早出宫先去了状元府,后不知怎么又去了镇远侯府,跟镇远侯府的二姑娘作伴去了安福寺,偏巧遇上小王妃,才动了手。

崇仁帝略沉吟半晌道:“我记得镇远侯府先头提过要跟定亲王府攀亲,可有这么回事?”

刘海道:“正是有这么档子事儿,想来亲事不成,那二姑娘心里存了怨气,才鼓动着九公主与小王妃为难。”

崇仁帝皱了皱眉,琢磨这事儿恐完不了,叶驰那小子哪是能吃亏儿的,九公主都打了,封家那丫头能落什么好儿,只那封家丫头没出阁就能使出这样的手段,赶明儿真嫁了人,不定就是个阴险毒辣妇人,受些教训说不得有好处,便不再理会,叫刘海传了礼部尚书进来议事。

下个月,哈北国的国王,哈禄赞来大燕朝拜,虽说那哈北国地处偏僻,冰雪苦寒,到底也算一国之君,人家既不远千里来朝拜,也不能失了礼数,倒是那送信的使节透出话来,想要两国和亲,这真难住了崇仁帝。

先帝的公主,死的死,嫁的嫁,就留下一个九公主,前些日子还许给了许明彰,说起来这哈北国的哈禄赞也没眼色,你要是想和亲,早点儿送信来啊,若是早点儿,也省得把九公主嫁给许明彰了。

说起来都是叶驰那混小子惹出的事儿,弄得他这个皇上,放着那么多朝廷大事不管,在这儿给哈禄赞愁媳妇儿,得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实在不行,选个世族闺秀封了郡主嫁过去也就是了。

不说崇仁帝这儿愁和亲的事儿,就说咱叶小爷,给他媳妇儿出了气,才算舒坦了,从宫里出来,日头也快落下去了,估摸他媳妇儿这会儿该起来了,琢磨今儿晚上吃点儿啥好呢,他媳妇儿长得是挺好看,就是有些瘦,可得好好补补,还有,就是眼瞅日子近了,也得让下人收拾着,搬回井水胡同去。

那边儿宅子也修整好了,明儿自己去瞧瞧,若果真妥当,还是及早挪回去,该着备嫁了,好些事儿呢。叶驰这儿想着,就到了,跳下马,手里摇着皇上赏的那把扇子,一摇三晃的走了进去。

时潇一觉醒来见跟前的人都换了,先头的婆子没了影儿,换上两个生脸的,便问得禄:“刘妈妈怎么不见?”

得禄目光闪了闪道:“那婆子家里头有人得了温病,奴才怕这婆子过了病,辇她家去了,这两个是府里的稳妥些,您使唤着也顺手,是爷吩咐奴才叫过来的。”

时潇听了,倒是松了口气,虽说那婆子性子奸猾,到底处了几日,时潇只怕叶驰恼起来,把那婆子怎样,如今听说撵出去,才放了心。

这儿正说着话,就见叶驰晃了进来,得禄只一瞧他家爷那脸色就知道,肯定报了仇,叶驰挥挥手,得禄给两个婆子一使眼色,三人忙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叶小爷一屁股坐在时潇边儿上,时潇白了他一眼往里挪了挪:“对面那么大地儿你不坐,非凑到我跟前来做什么?”

叶驰凑到他媳妇儿脸上仔细瞧了瞧,倒是那药管用,这睡了一觉起来,红肿都消了下去,不仔细瞧都瞧不出了,却叶驰仍旧有些心疼,低声问了声:“还疼不疼?”

“什么疼不疼?”时潇愣了一下,侧头看他,见他的目光盯着自己左边脸,顿时明白过来,摇摇头:“不疼了。”却忽想起他既这般问,定是知道了原委,那么他刚去了何处,莫不是去了宫里。

想到此,时潇忙道:“你刚去了哪里?”

叶驰道:“哪儿也没去,就是进宫寻万岁爷吃了杯茶。”见媳妇儿瞪着他,低声笑道:“你这是担心我吗,叫我心里好欢喜。”

时潇脸一红,半晌方道:“你去寻九公主了?”

叶驰目光一沉:“那丫头以为自己是谁,敢打小爷的媳妇儿,当爷好欺负的不成。”

时潇吓了一跳:“你做什么了?”

叶驰道:“没做什么?她怎么对的你,加倍还给她就是了。”

“你,你打了她?她可是公主。”

时潇脸都白了,叶驰哼了一声:“公主又如何,打我媳妇儿就不行。”说着又心疼的看了看时潇的脸,轻声道:“这会儿想想,日子定晚了些,早该把你娶回府,也省得爷这般提心吊胆的。”

时潇脸一红,正要再问他,忽听外头左宏的声儿道:“我来寻叶驰,也不是跟着你,你撵我做什么,说起来这可是叶驰的宅子,莫说爷在这儿吃顿饭,就是在这儿住上个一两年,也没什么。”

一句话真把娟子的嘴堵上了,娟子白了他一眼道:“随便你,少围着本姑娘打转就成。”

时潇忙道:“娟子回来了,不定我爹也要回了,你快着坐那边儿去。”

叶驰倒好笑的看着她:“媳妇儿,眼瞅你就嫁给我了,近些怎么了。”

时潇只是不依,叶驰只得坐到了对面去,心说,如今先依着他媳妇儿,赶明儿娶回府,看他怎么抱着不撒手的。

娟子进来看见两人一边一个坐着,忍不住笑道:“我说得禄那小子怎么在外头呢,原来怕碍事儿,这眼瞅就娶家去了,到时候怎么热乎不行,非着急忙活的赶在这会儿做什么。”

一句话说的时潇满脸通红 白了她一眼道:“就你嘴头子利落,女孩儿家也不知道收敛些,赶明儿看哪家敢要你。”

娟子嗤一声道:“不要可正好,我自己一个人过更自在呢,没得给自己寻个绳子捆着过日子的,再不成,回头招个上门女婿,我说一,他不敢说二,敢跟本姑娘瞪眼睛,姑娘挖了他的眼珠子下酒。”

叶驰不由看了眼后头跟进来的左宏,总觉得这悍丫头的话是说给左宏听的,却左宏只当没听着,跟叶驰道:“我刚听说你叶小爷今儿又长脸了,跑太后宫里扇了九公主四个嘴巴子,打的那丫头顺着嘴角流血呢,要说,你这也太不惜香怜玉了,好歹人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你真下的去手啊。”

时潇愕然,刚虽叶驰跟她说了,她只当他说笑话儿呢,不想竟是真的,直愣愣看着叶驰,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觉他莽撞,心里又着实有些感动。

娟子却颇有兴趣道:“怎么个缘故?为什么打了公主?”

叶驰给左宏使了眼色,左宏一把拽住娟子的手腕:“没看出来,在这儿讨嫌呢,赶紧走了是正经,省得招人恨。”不由分说把娟子拽了出去,屋里又剩了他们俩。

时潇瞧了他一会儿,轻声道:“你回府去吧。”

叶驰不免有些微失望,却又听他媳妇儿道:“以后的日子长了,何必在乎这一时呢,倒是你成日在这儿,叫老王妃王妃怎么想,便面儿上无事,心里头不定以为我不懂事,没成亲就天天勾的你不着家,本来我这样的落魄门第配王府便有些荒唐,若未过门便惹的太婆婆婆婆不满,以后哪有好日子,便是为着我,你也该多回府,老王妃那般疼你,不定日日念着你去呢,你多在跟前也算尽了孝道,总守着我,传出去算怎么回事。”

这番话若是旁人说出,叶小爷再也听不进一个字的,却是从他媳妇儿嘴里说出,那就不一样了,字字句句都记在了心里,尤其那句以后的日子长了,更是说到了他心里,只觉比什么话儿都中听,便站起来道:“你放心,这些理儿我知道,从今儿起,我天天回去陪着老王妃吃晚饭,却白天还要过来,井水胡同那边儿收拾妥了,明儿我过来帮着收拾东西,后儿就能搬回去。”时潇点点头,叶驰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得禄本来以为爷不定要多晚才回去呢,不想这天还没黑就要走,忍不住挠了挠头,瞧了窗户一眼,暗道莫不是拌嘴了,可瞧他家爷那脸色又不像,一路疑心着回去了。

进了府就直接奔老王妃院里来了,老王妃这儿正别扭呢,人老了跟小孩子也差不多,稍不对心思就别扭,要说老王妃别扭,也就是因为叶驰,以前没媳妇儿的时候不着家,如今眼瞅要娶媳妇儿了,可倒好,更见不着影儿了,天天一早出去,天黑了都不见回来。

老王妃一开始想的开,琢磨这是好容易遂了他的心,正热乎着你,自己也别怪罪,谁没年轻过呢,可后来越瞧心里头越酸,真是王妃那句话说着了,媳妇儿还没进门呢,孙子先没了。

这么着心里能痛快吗,赶上厨房打发婆子来问晚上想吃什么,老王妃就别扭上了,唉声叹气的道:“吃什么都不中用了,到底老了,没人搭理了。”吓得那传话的婆子,脸色都变了。

秋嬷嬷自是知道怎么个缘故,刚想劝,谁知老王妃先一步道:“你别拿假话哄我,横竖哪天闭了眼,就算完了。”老王妃话音刚落,就听外头叶驰道:“什么闭上眼就算完了,大晚上的,老祖宗这是念经呢。”

老王妃脸色一喜,却想起这小子好几天不见影儿,又沉下脸没好气的道:“念什么经,我倒想念个紧箍咒把你这猴儿给拘过来问问,怎这些天不来祖母这儿,莫不是真像你娘说的,有了你媳妇儿就什么都不顾了,连祖母也忘了。”

叶驰心里暗道,他媳妇儿真是能掐会算的神仙,果真就让她说着了,想着他媳妇儿过了门,可还得指望着老祖宗护着呢,要是这会儿就不好,过了门就擎等着吃亏吧,媳妇儿若吃了亏,自己不得心疼死啊。

想到此,忙挨着老王妃身边儿坐了:“我说今儿一进来怎么就闻见一股子酸味儿呢,原来老祖宗吃我媳妇儿的醋了。”

老王妃拍了他一巴掌:“胡说八道,祖母如何会吃你媳妇儿的醋,当祖母是什么人了。”

叶驰道:“我就说我们家老祖宗最是疼我的,自然也疼我媳妇儿,断不会吃我媳妇儿的味儿。”

老王妃忍不住笑道:“怪不得太后说你这张嘴好,可真是,就知道油嘴滑舌的哄我,得了,祖母也不是吃你媳妇儿的味儿,只你这成天不着家,也着实不像话,便外头事忙,家里你就不管了,祖母这儿还好,只在屋里动动嘴,你娘可不然,为着你娶媳妇儿心都操碎,回头去瞧瞧你娘,说两句话儿,也省得你娘心里头怨你媳妇儿不懂事,赶明儿进了门,婆媳处不好,有你难过的日子呢。”

叶驰道:“怎么祖母跟我媳妇儿说的一样,刚我本不舍得回来,我媳妇儿硬是赶我,说未成礼,我总往她那儿跑不妥当,更何况,老祖宗不定在家想着我过来跟您说说话儿呢,我总不回来,就是不孝,硬是把我赶了出来。”

秋嬷嬷在一边儿听了,暗暗点头,果然是个聪明丫头,这话从驰哥嘴里传过来,老王妃听了心里不定多熨帖呢,老人吗,指望什么?不就指望着小辈儿孝顺儿,这一来可更对了老王妃的心了。

果然,老王妃听了,回缓过来道:“倒是你媳妇儿懂事儿,比你强,祖母白疼你了,连你那未开过门的媳妇都不如。”

叶驰嘿嘿一笑:“我媳妇儿可还没进门呢,您老可不能现在就偏心,您别瞧我媳妇儿说话儿做事稳妥,性子可也不好呢,回头过了门,我们俩要是吵架拌嘴的,老王妃可不能向着她,我可是您亲孙子。”

说的老王妃撑不住笑了起来,指着他道:“刚还说祖母吃味,这么会儿就变成你了,小心眼的样儿,我疼你媳妇儿不就是疼你了吗,得了,今儿还出不出去了,若不出去,陪着祖母吃饭吧。”

叶驰道:“从今儿起,孙儿天天陪着祖母吃晚上饭。”得了这话儿,老王妃顿时就忘了刚的别扭。

叶驰陪着老王妃吃了晚上饭,又说了会儿笑话,眼见祖母乏了,才去了,没往自己屋走,去了他娘的院儿。

入了夏,她娘怕热便搬进了园子里的竹院里头住,等立秋了才会搬出去,故此叶驰进了园子,从玉带桥上过去,忽一侧头瞧见湖边儿上亭子上名儿,潇潇亭,想起这亭子还是许明彰那小白脸起的名儿呢,顿是酸气上涌,跟得禄道:“明儿一早把这亭子给爷拆了。”

得禄愕然:“那个,爷,好好地做什么拆亭子?”

叶驰瞪了他一眼:“叫你拆就拆,哪儿这么多废话。”得禄过会儿才想明白,这亭子是状元郎起的名儿,他家爷心里头膈应呢,原先是忘了这茬儿,今儿瞅见如何能忍的下,拆就拆吧,反正是爷吩咐的,王爷就算怪罪也怪罪不到自己身上。

叶驰进了竹园,真把他娘给惊住了,还说不等到成婚,自己见不着这小子呢,不想今儿到来了。

王妃没好气的道:“你今儿倒回来的早啊,怎么不守着你媳妇儿去了。”

叶驰一听话头不对,笑了几声:“瞧娘说的,合着儿子就没正经事儿了不成。”王妃哼一声:“你的正经事不就是你媳妇儿吗,除了她,你眼里还有哪个?”

叶驰忙道:“儿子眼里的人多了去了,头一个就是娘。”

王妃道 :“你少那花言巧语哄娘,娘也不是那不理事儿的,又知道你媳妇儿家里的境况,你多顾着些也应该,只没成礼,总在一处,到底不妥,得了,娘也不叨叨了。”说着就着灯亮仔细瞧了瞧儿子,见这些日子虽事多忙乱,倒不见疲累,反而比过去还精神几分,那喜色盈满眉梢眼角,藏都藏不住,可见多欢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