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先用膳吧…”

“不必了,我今晚去林姨娘屋里。”

男人,如颜宽之流,知道怎么戳女人的痛处。

封氏气得一把掀翻了桌子,十数道精致的菜肴尽数砸在了地上:“你们两兄妹,一个拿我当枪使,一个给我甩脸子!还有那嫁了个九品芝麻官,也要来跟我们封家抢亲事的人…真是…真是…颜家的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出了省亲别墅,华珠心情大好,看天上的星子都觉比平时耀眼。

巧儿跟在华珠身后,心有余悸,之前在年府,与梅姨娘斗了一回,可没这么惊险,今儿她若慢一下下,被敲晕的就是小姐了:“小姐啊,太太真是太狠心了,你帮了颜府那么大的忙,又救了大老爷,也帮了四爷,她应该感激你才对,怎么反倒算计你?”

华珠无所谓地伸了伸懒腰,语气轻快道:“你以为是她想算计我?”

巧儿杏眼圆瞪:“难道不是吗?罗妈妈是她的人,银杏也是她安在四奶奶身边的人。奴婢甚至觉得,晴儿的事,指不定也是她指使银杏偷了金钗,放在晴儿枕头底下的。”

巧儿尚不清楚金钗一事的细节,也不知晴儿怀了孕,晴儿晕倒,余氏请大夫为她诊脉后,只告诉了府里的几位女主人,连颜宽与颜博都瞒着。

华珠绕了绕腰间的流苏,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来:“燕世子突然返京,必是有谁下了死命令,这人,我猜,是燕王妃。”

巧儿不解,这与燕王妃、与燕世子有什么关系?

华珠比较有耐心地解释道:“按当下的条件来说,我一个小小的府台庶女,给马家的继承人做续弦,当真是高攀了。对方一定许了马公子,不,马家一个相当有诱惑的承诺,而封氏作为一名三品诰命夫人,还给不起那样的承诺。”

巧儿按住太阳穴,仿佛茅塞顿开:“难道…是燕王妃?可…燕世子这么喜欢小姐,燕王妃为何要棒打鸳鸯呢?”

况且,燕王妃一早就知道世子是要来琅琊看他未来的小侧妃的呀,这说明,燕王妃默许了,为何反悔?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日赫连笙气呼呼的说“抢了我的猫还不够,又来抢我的猪”,她没多问,但也猜到必是赫连城叫赫连笙将她从选秀名单上划除,而赫连笙不肯,二人争执了一番。

兄弟不合的消息不知经过谁传回燕王府,赫连城可以肆无忌惮地向明德太后撒娇要人,燕王妃却是无法容忍这种情况的发生。

所以,燕王妃给封氏写信,叫封氏想法子解决这个麻烦。

“燕王妃的心思,谁猜得透呢?”华珠这样回答巧儿。

巧儿想不明白,又问:“这么说…太太也是被逼的?”

华珠摇头:“给我找一门好亲事,她多的是法子,为何非得毁去我名节?还是勾引未来表姐夫的恶名。”

颜婳前段时间栽了跟头,饱受舆论非议,封氏要把颜婳变成一个被抢了未婚夫的受害者,以博得众人的垂怜。而她这名备受关注的小神探,也会因为勾引未来表姐夫而受万人唾弃。

说到底,封氏就是看不惯自己抢了她女儿的风头。

巧儿不如华珠这么淡定,越想越害怕:“小姐,咱们…要不回福建吧?你在这里…终日过得提心吊胆…”

提心吊胆?就凭她们?

记得小时候廖子承总爱摆弄一些军械,她就问廖子承,你想参军吗?参加很可怕的。

廖子承是这么回答她的:“有位大师说过,‘参军其实并不可怕。应征入伍后你无非有两种可能:有战争或没战争。没战争有什么可怕的?有战争后又有两种可能:上前线或者不上前线。不上前线有什么可怕的?上前线后又有两种可能:受伤或者不受伤。不受伤又有什么可怕的?受伤后又有两种可能:轻伤或者重伤。轻伤有什么可怕的?重伤后又有两种可能,可治好或治不好。可治好又有什么可怕的?治不好更不可怕,因为你已经死了’。”

她早已是死过一次的厉鬼,这世上,这战场,能让她害怕的人,恐怕还没出生!

幽暗的房间,充斥着一股彻骨的冰冷。

银杏慢悠悠地从昏迷中醒来,动了动,后颈传来一阵剧痛,她倒吸一口凉气,意识反而更清醒。

然后,她发现,自己趴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入眼处是几个红木凳角,和一双镶了珍珠的粉色绣花鞋。

再往上,是绽放的花蕾、洁白的裙裾。

很快,一道稍显稚嫩的少女声音自头顶徐徐飘起,在这静谧的夜,恍恍惚惚,天籁般不尽真实。

“马公子的事败露了,你说,我是告诉太太,我打晕了你致使计划失败,还是你主动向我告密,助我逃过一劫?”

这声,真是温柔动听啊。可银杏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不…不要…表小姐…求表小姐不要啊…”

头顶,忽而想起翻动书页的声音。

银杏几乎可以想象表小姐那只素白纤细的玉手,在粗糙的纸张上优雅拂过。很娴静美好的画面,可不知为何,她心底的惧意,又深了一层。

“我如果是你,在抄晴儿的高利贷账本时,一定不写那么久远的交易。过了三年的墨迹与纸张,与过了三天的墨迹与纸张是截然不同的,尤其是页脚,记得,多卷卷,多用手指捻捻。”

竟是…那么早就暴露了吗?

“唉,你们要算计我,能不能来点儿新奇的招数?毁人名节,话本上都用烂了,难道我在你们眼里,就只值得用这么简单、这么恶俗的招数对待吗?好伤我自尊。”

简单?银杏的嘴角抽了抽,太太和罗妈妈的脑袋都快想破了,才设计出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到了你口中,竟变成“简单、恶俗”?换个人来试试?

“好啦,我没功夫跟你废话,四奶奶还等我描红,不描完不许我睡觉。你看,我其实也很辛苦的。有些扯远了,最后问你一遍,要死还是要活?”

不待银杏做出选择,华珠又幽幽一叹,“算了,以你的智商,估计不明白我的意思。想活,就替我做事;不替我做事,现在我就告诉太太,你救了我一命。还有,我想我应该告诉你另外一件事,马公子今天表白的对象是老太太,老爷可窝火了,跟太太大吵一架,还歇了林姨娘的院子,夫妻关系史无前例的紧张,你说,太太会不会急需一个替罪羊?”

表小姐的这番话已经把她所有退路封死了,但是,她真的…可以背叛太太吗?或者,她敢吗?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不背叛,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高,或者愚忠的代价不够惨。

华珠吹了吹指甲:“我知道你做太太心腹很多年,打心眼儿里,你畏惧太太。其实呢,投靠我并不可怕。投靠我,你无非有两种可能:被发现或不被发现。不被发现有什么可怕的?被发现了又有两种可能:惩治你或不惩治你。不惩治你有什么可怕的?惩治你又有两种可能:从轻发落或从重发落。从轻发落有什么可怕的?从重发落又有两种可能,我保得下你或保不下你。我保得下你又有什么可怕的?保不下你么,我至少也不会栽赃你!”

将最坏的情况一层层向某个人进行剖析,并有针对性地提出解决方案的过程,也是帮他在无形中树立胆识和心理建设的过程。

说白一点儿,有洗脑的嫌疑。

但银杏明白,而今的形势于她非常不利,除了妥协,别无他法了!

离开房间,华珠果然去年绛珠屋里描了红,她很安静、很乖巧,像个需要捧在掌心里呵护的瓷娃娃。纤长的睫羽一颤一颤,眼珠琉璃般一闪一闪,红嘟嘟的小嘴儿时而撅起、时而紧抿,偶尔也幽怨地咬牙,真是把年绛珠的一颗心都萌化了。难怪父亲最疼她,的确是个招人疼的孩子。

但年绛珠很奇怪地发现,银杏奉茶给华珠时,眼底充满了一股子极强的敬畏和惧意。

怎么会这样呢?

是她看错了吧?

对,一定是她看错了。

“肚兜合身吗?”年绛珠将写完的家书折叠了封好。

“合身,舒服。”华珠看着她叠信,才想起来给父亲的家书还没写,不由地头疼。

年绛珠似是知道她小脑袋瓜子里想些什么,就温声道:“不急,我还得收拾些年礼,约莫后天才寄出去。”

“哦。”华珠继续低头描红。说起描红,真是她两辈子的痛,她一不爱背诗,二不爱写字,前世没谁拘着她,她便由了自己性子,这辈子看来是没那么幸运了。

“葵水来过了没?”

华珠的脸色不自然了,每次谈起女人的话题她都别扭:“来过了。”

年绛珠倒是镇定得很:“葵水那几日,不要吃凉的,也不要碰凉的,以免落下病根。会疼吗?”

华珠有些羞涩地摇头:“不怎么疼。”

年绛珠用蜡油将信的封口处封住,并盖了一枚她的印鉴,这是用来防止半路有信差或奴仆私自拆信阅读。将信递给银杏收好后又问:“燕窝好了没?”

银杏拿过信件:“奴婢去瞧瞧。”

语毕,打了帘子出去,片刻后回来,手中多了一碗极品血燕。

这是给华珠的。

华珠描完红,银杏又打来放了梅花花瓣的温水让她净手。华珠洗完,以帕子拭干,然后才端起蓝色掐金丝圆瓷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姐夫知道晴儿怀孕了没?”

“知道了。”怕华珠担心,又补了一句,“没说什么,都挺好的。”

都挺好的你强调什么?

怕是吵了一架吧!

华珠的眼底掠过一丝冷意,敢挑拨年绛珠和颜博的关系?封氏,你很好,很好…

回了房间,巧儿伺候华珠睡下,一边放帐幔,一边问:“小姐为何要信银杏啊?不若打发她走得了,留在四奶奶身边,迟早是个祸害。”

“这也是我要和你商量的事。首先银杏打发不得,银杏有把柄在我手里,比较容易掌控。而且换掉她,太太一定会再塞进来一个更难缠的。”华珠翻了个身,半撑着坐起,“从明儿起,你到四奶奶跟前服侍,就说,想学规矩。”

巧儿点头:“好。可是你身边…秀云她们俩,不是我要背后议论她们是非,实在是,她们做事太毛毛糙糙了。”

“放心,我有分寸。”

“晴儿那边,我总觉得蹊跷呢。”巧儿为华珠掖好被角,“太太要保晴儿,放自己院子便是,何苦闹到大奶奶跟前儿?”

华珠冷冷一笑:“这么曲线救国,当谁不知她心里打的什么馊主意呢!”

余氏一直唯唯诺诺数十年,堪称史上最孝顺温柔的媳妇儿,加上又是封氏亲自相中的,她的得宠程度绝非年绛珠之流可比。最重要的是,封氏觉得,余氏比年绛珠好拿捏,颜大爷也不如颜博这么偏袒妻子。大房当家,比四房当家,更能满足她的私欲。

“历来,上至王侯将相,下旨布衣平民,家主之位都是传嫡传长不传贤,大房一直与继承权无缘,无非是没有子嗣,可一旦晴儿生下个大胖小子,再过继到余氏名下,谁还能说…大房后继无人?”

巧儿猛地一惊:“啊?这样的话,二少爷岂不是…”

有那个胆子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份本事!跟年绛珠的儿子抢家主之位,活腻了!

华珠拢了拢如墨青丝,笑得颇为恬淡:“那些只是太太的打算,大奶奶有没有这份儿心思,暂时不能下定论。眼下,正好有个试探大奶奶的好机会。”

年关将至,颜府开始热闹起来,采买的采买,贴对联的贴对联,各院各房的年货与新衣裳也陆续送了过来。

那日老太太被表白后,据说哭了一整晚,但福寿院所有细心的人都能发现,老太太的精神更好、笑容更多了,也叫人采摘晨脂与花瓣,且越来越爱照镜子了。

而封氏颜宽大吵一架后,颜宽一连十多日都留宿林姨娘的院子,直把封氏气得两眼冒金星。每次尤氏与颜姝来请安,她就挑她们俩的刺儿,由头稀奇古怪,什么“茶太烫”“天太早”“穿得这么打眼是要给谁看?丈夫不在家你也不晓得给我警醒点儿”“好好的颜府千金成天只知道梳妆打扮,也不学学四书五经休养内涵”…

好笑的是,她挑一次,颜宽回来就大赏她们一次:铺子、田庄、地契、房契…应有尽有。

再这么弄下去,估计丈夫大半的私房钱都要落入二房手里,封氏闹不起了,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熄了火。

腊月二十五,颜旭之与颜敏之满月,燕王妃赐下厚礼,并特许他们在省亲别墅的正殿为小侄儿庆生。因为颜宽所在的行政部门没有放假,为就着他,宴会的时间定在了晚上。据说有京城最大的烟花行专门打造的烟火与爆竹,华珠非常期待。

用过早膳,华珠在前院散步消食。

银杏拿了一封信和一个包袱从穿堂走出,上次计划失败后,封氏与罗妈妈在房里琢磨了许久,到底为何华珠没有被带到池子里,她们自然找到了银杏,想看看是不是银杏出卖了她们。银杏哭得一塌糊涂,“是奴婢没用,奴婢刚要敲晕表小姐,结果脚底一滑,自己掉进了井里。表小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又找绳子把奴婢拉上来,不信您看…”

银杏把腿上的伤口给封氏和罗妈妈看。

封氏做主母多年,当然不信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娃娃能厉害到哪儿去。她十三岁的时候在干嘛?怕是连勾心斗角怎么写都不知道呢!

封氏最后只能归咎于华珠走了狗屎运!

“表小姐。”银杏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华珠看着她手里的包袱和信件,想着给父亲和年府的东西早在数天前便寄出去了,这些又是给谁的?

银杏也不等华珠问,就开口道:“四奶奶给卢家的年礼,四奶奶吩咐奴婢,无需对表小姐言明什么,还说表小姐原本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卢?这个姓氏听起来好陌生、好久远。华珠晶莹的眸子里流转过一丝迷惘。她娘叫卢晓珺,年绛珠口中的卢家就是她血亲上的外戚。但按当下的风俗,卢家是没资格与她、与年府攀亲的。不过好歹她娘生了她,又早死,年府每年都会给卢家封点儿红包什么的。但她仅在六岁的时候见过他们一次。那次,她看见她的舅母与大表嫂像个下人一样从角门进入年府,站在最寒冷的穿堂,挂着最讨好的笑容,等待大夫人的赏银。

大夫人没露面,只叫房妈妈给了他们一个质地非常平常的包袱。

她的舅母探出粗糙黝黑的手,解开包袱,颤颤巍巍地掏出两锭银子,与大表嫂对视了一眼,二人都露出欣喜的笑来。

梅姨娘正好路过,告诉她,她们是卢姨娘的亲戚。

她跑到她们身边,扬起稚嫩的童音,怯生生地唤了两声“舅母”“大表嫂”。

自那之后,年府再也没了卢家人的影子。

长大了才知,是大夫人不许他们踏入年府一步,年底只叫房妈妈拾掇一些不要的补品、布匹与碎银送往卢家。就像…施舍乞丐一样。

纵然年绛珠再疼她、宝贝她,这一点上与大夫人阵地相同,不承认她与卢家人的关系。

华珠打开包袱看了看,二十两银子,几片燕窝、几斤鲍鱼、几两虫草,都不是上等货色。自己每天一碗血燕,足够包十份这样的年礼。

银杏就道:“往年卢家那边自有年夫人张罗,四奶奶是不必操心的。今年是看了表小姐的面子,才也送了一份。”

华珠点了点头,将从马公子哪儿骗来的金子塞进了包袱:“去吧。”

(╯▽╰)

【第六十章】绛珠也是宅斗高手

临近晚宴时分,颜府忙碌了起来,颜旭之与颜敏之的满月酒,颜婳的县主庆贺宴,放在一起举办,颜宽特地从外请了个戏班子搭台。偶尔能听到几声锣鼓锵咚锵的声音,也能听到戏子咿咿呀呀调整嗓音,开始彩排了。

年绛珠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铜镜中略微丰腴的容貌,眉头微微一蹙,示意银杏拆掉飞仙髻,换上坠马髻,斜斜地挽在右侧,又簪一支红色珠花与一对白玉兰蔻花钿。耳坠镶了红宝石,与璎珞上的红宝石配成一套。又换上一条高腰粉杏色水纹流仙裙,恰如其分地遮了尚未完全瘦下的腹部,并将丰满美丽的胸型勾勒得淋漓尽致。最后,她又罩上一件红色盘丝金线短袄,斜领,以大食进口的水晶为扣。

银杏望着珠光宝气的年绛珠,会心一笑:“四奶奶真漂亮,今晚定能迷了四爷的眼。”

“哼,漂亮有什么用?都是吃不到嘴里的才香。”

年绛珠冷冷地讥讽了一句,银杏微讪,不敢接话。年绛珠站起来,前后照了照镜子,又扶了扶发髻上的珠花,问道:“表小姐那边如何了?叫个人去看看。”

华珠的院子与清荷院仅一墙之隔,中间打了小门,方便进出。银杏将妆奁盒子收拾整齐后便叫来一名小丫鬟去往了华珠的屋子。

这边,巧儿也是费劲心思为华珠打扮。

华珠个子长得快,从年府带来的冬衣已经短了袖子,年绛珠又叫绣娘给她做了里里外外做了四套。巧儿拿过一件玫红色绣银丁香窄腰长袄,笑着道:“这件,窈窕又亮丽。”

太打眼了。

不过华珠很喜欢。

华珠就穿上身,娇小的身材仿佛瞬间高了不少,颜色也叫人眼前一亮。衣着光鲜一些没大碍,发髻华珠却喜欢简单的,只梳了个回心髻,挑了一对镂空海棠花银簪子固定,又配了一对明月珰,分外妍丽。

华珠掐了掐仍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懊恼地皱了皱眉,什么时候能变成瓜子脸?

巧儿蹲下身,抚平了华珠裙角的一片褶皱,微笑道:“小姐还没到抽条的年纪,等到了,脸蛋就会小了。”

抽条的年纪,约莫是成婚的年纪?

这辈子,她会嫁给谁?

“走开啦,你把小姐的书弄掉了!”一边,秀云躬身捡起被香荷碰掉的唐诗集,“也不知廖公子什么时候再来颜府上课,眼看着小姐都能议亲了,肚子里一点儿墨水都没有,唉!”

巧儿回头瞪了秀云一眼,“行了行了,我们几个也回屋换新衣裳吧,好歹是二少爷与三少爷满月,穿体面些。”

府里刚给所有下人各发了两套冬衣、一件不同颜色的妆花缎褙子。巧儿挑了绿色,秀云挑了嫩黄色,香荷挑了淡蓝色。

几人陆续离开主卧,华珠拿起廖子承给她的唐诗集,突然想起像做梦一般的师生关系,只觉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剖尸查案吃鱼剥虾的日子,好像渐渐离她而去了。她又像一只笼中鸟一样,被关在了满是女人的后宅。

可是不论如何,她的身边有年绛珠,这个同父异母却待她不薄的嫡姐。

廖子承呢?

所有人都围在一起吃团圆饭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哪里?在干什么?

昏暗的房间内,没有掌灯。

巧儿换上新衣,又戴了华珠送给她的翡翠镯子,确定够喜庆不会给华珠丢脸了,才举步朝门口走去。

不知想到了什么,刚推开门,又赶紧关上,踅步回了床边,从褥子底下摸出一块白玉飞鹤并黄流苏的扇坠子,看了两眼,又放了回去。

再打开门时,香荷打眼前儿路过,一边走一边嚷嚷:“秀云你个小蹄子,死哪儿去了?”

巧儿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去往主卧叫华珠。

她一走,香荷立马蹑手蹑脚地溜进了秀云的房间,秀云正在扣扣子,最近长胖了,衣裳有点儿穿不上,见到香荷,忙招手:“快来帮我弄一下,我扣不上!”

扣子在右腋下,左手不灵活。

香荷关门,插上门闩,在床边坐下后,一把拍开秀云的手,低声道:“扣什么扣?你猜我刚刚发现什么了?”

秀云踹了她一脚,没怎么用力,却带了一些不耐:“赶紧给我扣呀!我管你看见什么了?”

香荷撇了撇嘴儿,三人里,秀云最凶、最大佬,她干不过她,乖乖地帮秀云扣起了扣子:“我说你少吃点儿行不?都快跟五小姐一样胖了!”

说的是年希珠。

秀云用食指弹了弹她脑门儿,低吃道:“扣你的扣子,废什么话?”

香荷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连手指都揪红了,总算帮秀云把扣子扣了进去,然后她仍不罢休:“你真不好奇我看到什么了?”

“你能看到什么?妆花缎还是绫罗缎?”秀云白了她一眼。

“真瞧不起人!”香荷撅了撅嘴儿,“巧儿偷东西了!”

秀云大惊:“她偷东西?不会吧?她不是最正直、最清廉了?”

“哼!狗咬吕洞宾,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只会训我们,说我们没眼力劲儿,其实啊,自己最贱!我们不过是争,还是明争,她却是偷!真不要脸!”香荷气呼呼地骂了一通,到底是真出于道德底线,还是吃不到葡萄却说葡萄酸,不得而知。

“她偷什么了?”

“玉!一块特别白净、特别漂亮的玉!那天,她从省亲别墅回来的时候就慌慌张张的,还撞翻了我一杯茶,我当时没太在意,现在一想,八成是偷了东西,心虚呢!”

省亲别墅的路是金子铺的,墙是白玉筑的,湖泊里全装着美酒,树上皆挂满珍珠。这是秀云听颜府其他下人描述的,所以她其实一直特别想进别墅一趟,可惜自己不怎么受小姐器重,没那机会。如果巧儿是从那里偷的东西,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如果是她,她一定会摘一满篮子珍珠回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秀云眼神一闪,用胳膊肘碰了碰香荷:“算了,人家是小姐跟前儿的红人,现又得了四奶奶器重,被叫到清荷院学规矩,咱们可得罪不起。你闭紧嘴巴子,别乱说啊!尤其不能告诉小姐!免得巧儿反咬你一口!”

香荷叹了口气:“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