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琰拿出帕子来擦了擦眼泪,准备好好讲一下不想入宫的原因,彻底说服父亲。父亲却先拉着她的手,重新坐在榻上,让她坐在身边,安慰起她来:“琰儿,不用担心,你的容貌虽不那么出众,可也不差,要是入宫的话,别的父亲不敢说,一个妃位是跑不了的,皇上看在我们开国公府的面子上,也会对你另眼相看的。将来你要是生了儿子,就能晋升贵妃。那些以色事人的美人位份怎么也高不过你去,就是现在得宠的萧妃,也会让你几分。我们开国公府的嫡亲女儿,没机缘做皇后也就罢了,可宫里决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滕琰伤感的情绪一下子无影无踪了,父亲的思路从来和她不在一条轨迹上,也难怪,真的是两个时代的人,跨越了多少年的代沟啊。一定是父亲认为自己不想入宫是怕不得宠!

要想把事情办好,还是得用些方法,完全实话实说反倒不一定有好结果。滕琰想了想还是按照自己原来的计划,接着父亲的思路说:“我自知容貌一般,进了宫也难得宠,倒要父亲操心,还不如嫁到一般人家,天天都开开心心的,还能与父亲常见面。”

“琰儿,父亲为你操心都是应该的,你不要担心这些。只是你想好了,要怎样,父亲都依你。只是若不进宫,将来你见了王、顾家的女孩,还有琳儿,就是君臣有别,得行大礼了,你能受得了这个屈吗?”

“女儿不在乎这个,就是不想进宫。”

父亲看着滕琰坚定的样子,想半天叹了口气说:“我们开国公府靠的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并不是非要送女孩入宫的。你又是个有主意的,若是真的想好了,这次家里就不荐你,只说年纪小,身子也不好就罢了。”

又对滕琰说:“我原来打算让琳儿入宫后封个才人什么的,跟着你在一起,你们姐妹也互相有个照顾,这样倒便宜琳儿了,让她顶着开国公府的名头,再加上我先前为你做了些辅垫,这个妃位恐怕就给她了。”

“别人的富贵容华,我是不会羡慕的,我只想安安乐乐的过日子。”滕琰再次表态。

“现在皇上宠萧妃宠得过逾了,不入宫也好,免得看了生气。不过,琰儿若是不入宫,父亲就得赶紧给琰儿挑个好夫婿。”父亲拉着滕琰的手,看着她,眼睛有一丝的笑意“王家那小子是不错,不过,出色的男儿多着呢。正好明年春闱,燕国的士子都汇聚京城,父亲好好给你挑一个。唉,我的琰儿长大了,明年十六了,行了及笈礼就是大人了。”

滕琰看父亲笑得意味深长,知道他一定误会自己喜欢上了王沂。算了,也不用多解释,反正王沂是要尚安宁公主的,也算名草有主了。今天也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她不用再担心入宫的事了。

过了十几天,滕家和姚家的人就到了京城,进了开国公府。滕琰在仪门接了滕琳,两人以前是见过的,两年前滕琳准备进东宫时就在开国公府住过。再次见面,自然是亲亲热热地拉着手互相问了好,先是到王夫人那里见了面,滕琰又送滕琳到梨香院,叙了几句就让滕琳先梳洗休息。

当晚自然要设宴款待。戌时,大家齐聚荣喜堂,滕琰这时才见到五堂叔和姚达。五堂叔是比父亲小几岁,一直帮着大伯祖父管理宗房的事务,每年都能到开国公府来上几次,家里上上下下都很熟悉。滕珙、滕琰等小辈给五堂叔行了礼后,五堂叔就拿出了几个玛瑙的小物件分给大家,昌平郡产玛瑙,以前宗房那边来人也常用玛瑙做礼物。

滕琰得了一个鲜明光亮的红玛瑙笔洗,莲花形,花瓣层层叠叠,舒展自然生动,是这些物件里品质最好的一件,滕珙的是一个雕成老虎的玛瑙镇纸,滕玮的是一个笔筒,滕珂的是一对玛瑙手镯,滕环是一串玛瑙球。

接着就是姚达了,因为是第一次见面,父亲亲自给姚达引见了王夫人,姚达行了大礼,王夫人受了礼,拿出一套文房四宝给了姚达,口里笑着说:“我竟是孤陋寡闻了,平时只道我娘家的沂儿是个好的,今儿个见了达哥,竟然比沂儿还要出色。京城的解元和昌平郡的解元,竟都是我们家的子侄。明儿个把沂儿叫来,你们多亲近亲近。”

姚达竟然并不谦虚,朗朗地答到:“早就听闻王茂才之名,我在昌平郡时就恨不得早日来到京城,结识一番,读书习文,彼此进益。”

父亲和王夫人听了自然赞不绝口,吩咐滕珙:“明日空了,请沂儿来家里,你给他二人引见一下,日后也常在一起。就是你,常和这些才子们交往,良师益友,也能潜移默化,多几分才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滕琰明白了父亲为什么对对姚达另眼相看,不只因为是父亲母族的嫡亲子弟,而主要是姚达这般的出众。就是滕琰见了也不禁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声,姚达确实一表人才。

姚达看着年龄也不大,与滕珙相仿,身材适中,五官清秀,相貌虽然比不得王沂那样俊美,但气质超凡脱俗,仿佛谪仙一般。一身暗纹锦缎的月白长袍,宽袖博带,更让他飘飘有凌云之姿。滕珙也算是温润如玉的大家公子了,在姚达面前居然一点光华都显不出来。

史书记载李世民看见新科进士鱼贯,曾大喜道:“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一场春闱,燕国的才子十之j□j都云集京城了,滕琰有些激动地想,王沂和姚达相当于她前世的省高考状元了,她前世学习也是相当不错,但只是市里的高考状元,离全省的高考状元还差上几分,这一点的遗憾总是有的。本着中国人一贯地对成绩优秀学生的艳羡,滕琰格外的关心。

燕国地处中原的北部,所辖区域包括京城和六个郡,不过云中郡和北宁郡许多年前就被犬戎占了,所以此次科举乡试应该有五个解元,滕琰想,真的是很幸运,她已经认识两个了,还有三个,要是能都见一面就好了。

因为滕珙和姚达在外院已经见过,接着见礼的就是滕琰了,滕琰向姚达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他正在打量着自已,带着探寻,不过他的目光很清澈,并不让人讨厌或难堪,见滕琰看过来,大方地行了个礼说道:“见过表妹。”

滕琰也赶紧还了一礼,问了声表哥好,就站到了王夫人身边,接着下面的弟妹们也都行了礼。

府中人口少,又都是至亲,今天的宴席就摆在了一处,只分了两桌,用屏风隔着,父亲、五堂叔、姚达、滕珙和滕玮几个男子一桌,王夫人带着滕琳、滕琰、滕珂和滕环一桌、周吴两位姨娘带着侍妾丫头们站在后面侍候。

滕琳是客人,滕瑾自然要照顾她,每上了菜免不了要介绍一下,又问爱不爱吃,让上一让,心思小半放在这上,大半分去听另一桌的谈话。

那边主要说的是昌平郡的风土人情,还有他们一路的见闻,滕瑾对能听到外面的任何信息都感兴趣。整天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实在是无聊极了。家里来人也好,出门做客也好,都是非常少的,就是有这样的机会,见的也大部分是女客。这里的女人真的是没什么见识,听她们聊天,有营养的内容实在太少了。

姚达不光学识渊博,口才也很好,颇有名士气度,高谈阔论,滔滔不绝,虽然是小辈,席上他竟占了主导。

听着姚达意气风发地谈起昌平郡的文人墨客,仁人先贤们,使滕琰想起了前不久父亲给她讲的姚家的事情来。姚家在昌平郡有几百倾土地,非常富裕,但这没什么稀奇,重点事姚家一百年来一直是燕国文坛和清流执牛耳者,燕国最有名的半山书院就是姚家开办的。

远的不说,姚达的祖父,也是滕琰的祖母的大哥,几十年前一举中了状元郎,金榜题名时尚未及弱冠,名动燕国,后来先后为两代帝师,权倾朝野,姚家一时风头无两。但姚帝师非同常人,在功成名就的时候全身而退,致仕回乡。姚帝师深知月满则亏,姚达的父辈,只是在家读书育人,几乎没有科举出仕的。直到孙辈,才又重新参加科举。虽然姚家出仕的人不多,但出了好几位有名的诗人、文人。姚达的父亲和叔父就都是燕国著名的文学大家。姚达小时最得姚帝师喜爱,帝师最后的几年将他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常常夸他是“吾家之千里马”。

看来这匹千里马,这次一定要一鸣惊人了。

燕国人都知道,昌平郡在京城的南面,那里土地肥沃,气候也比京城稍微温暖一些,是燕国最富饶的地方。又与中原隔河相望,商业也相对发达。地杰人灵,昌平郡历来是燕国最出才子的地区,历年来一个郡考上的贡生几乎与燕国其它三郡总人数持平,也稳压京城一头,特别是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很多人都是昌平郡的。昌平郡的学子们在燕国从来都是自视颇高的。姚达自然是其中的翘楚了。

父亲对姚达确实不一般,比滕珙还多了几分上心,完全是把他当自家的孩子。内院是一点也不回避的,和滕珙一样来去自由,其实这也并不奇怪,一来姚达的年龄不大,还未及弱冠,二来就是父亲这人对宗族礼法非常看重,姚达属于他的母族的亲人,比顾家这个妻族的亲戚还要重视一些。至于王夫人家,因为是继室,自然还要靠后一些了。

姚达来了十几天,父亲叫他进来一起进餐就有好几次了,要不是顾虑姚达要准备会试,恐怕天天都会在一起吃。原来国公府内平时进餐基本上是厨房将饭菜送到各位主子那里,大家分开吃饭,特别是王夫人有孕后,连晨昏定省也免了,大家竟有时几天碰不上一面,现在因为姚达,反到常齐聚一堂。姚达也很快就和大家在一起混熟了。

姚达是属于那种天才,好象没怎么见他整日埋头苦读,倒是常常到处逛,京城的名胜古迹,好玩有趣的地方,甚至市井之中,他没多久就都熟了,滕珙这个主人反倒成了跟班的,只是跟着他跑。

他们二人经常活动的结果是府里的几个孩子受益,滕玮不用说了,也被带出去玩了几回,几个女孩也都得了不少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滕琰自然收到的最多:什么树根做的雕件、泥捏的小人、刻着花的竹扇子,小小的山核桃穿的佛珠,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还有比较吸引人的就是各种的吃食了,什么酱肘子、猪耳朵、灸鸡,还有各类的点心。其实开国公府的伙食是相当高档的,但多年千篇一律地吃下来,早就没什么感觉了,偶尔接触一下外面的东西,真是有隔锅的饭香的感觉。

当然了,有很多事是这几个小辈的不约而同地瞒着父亲和王夫人的,王夫人是一心在养胎,对所有的无关她腹中孩子的事都不上心,自然就不知道什么。父亲也整天呆在外院与那些清客们下棋品茶,也没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不过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毕竟家里一大堆的管事妈妈们盯得也紧,滕琰心里又是有数的。收的东西没有过格或犯什么忌的,吃的东西也没有吃坏谁的肚子。

只是府里的气氛一下子从原来那种按部就班,四平八稳,波澜不j□j成了平静的水面下涟漪微泛,生活好象有了点盼头。开国公府人口简单,也少与各家来往,但并不是完全没有亲朋好友,以前也有一些人在府里住过,却从没有象姚达这样给大家带来这么明显变化的人,起码在滕琰到了这里以后,这是第一次。

在滕琰看来,姚达这人也确实很出色,头脑聪明,才高八斗,更主要是是对生活充满热情,浑身洋溢着一种浪漫主义诗人的气质,言谈举止之间,洒脱不羁,他就象耀眼夺目的珠宝,轻易就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成为一群人的中心。

现在开国公府就出现了这样一个以姚达为中心的小集体,成员就是姚达、滕珙、滕琰,还有滕珂和滕玮,滕环才五岁,太小了自然参与不进来。

每隔几天,几个人总会在滕珙的文涛院里一聚,滕玮原与滕珙并不亲近,现在常常到滕珙这里来,不用说全是赵姨娘暗中的授意。以前滕珙跟个孤儿也没什么两样,自然大家都不会往前凑,可自从滕珙中了秀才后,情况自然是不一样了,现在又有姚达出现,哪一个母亲不愿意孩子跟姚达这样的才子多接触呢?再说滕玮八岁了,他自然也愿意同哥哥们在一起。

而滕琰过来,滕珂自然紧跟着,姚达是滕琰的表哥,也是她的表哥,什么都应该有她的一份才对。

只不过,姚达对滕琰的态度是一样,对滕珂又是另一样了。大家出身的姚达对嫡庶分得自然清楚,这也是这里人的共同特点,滕珂就是委屈也说不出什么来。

而这些小心思,姚达是根本不在意的,甚至他恐怕都没有感觉出来。他很自然地融入了开国公府里,滕珙给到开国公府陆续借住的十几位举人接风,喜欢与人交往的姚达想当然地坐在了主人席上帮着张罗。

这些举人中没有象姚达这样的近亲,父亲不会出面,以住这样的事,父亲会让门下的清客们代办,今年滕珙大了,又中了秀才,在父亲的眼里又是不同,自然就让他负责了。

滕琰自然也知道,借住在开国公府准备春闱的人到了后,外院的管事都要向滕琰报备一声。滕琰得为他们安排起居用品、饭食以及侍侯的下人等。

当然,滕琰只是幕后人士,这些举人们是不会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的。活干了,出头露面的事不能参加,这也是这个时代女人的悲哀,要是在前世,她做了这么细致的接待工作,怎么也能得到来客们的一杯敬洒啊。

滕琰已经完全适应,并没有走到台前或不平的意思。不过她还是很好奇,想去接风宴上看一下,因为她听说九原郡的解元也借住在府里,但也就是想一想罢了,外院她怎么也不会随便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接风宴一散,滕琰去见滕珙和姚达,滕珂和滕玮跟在后面。滕珙和姚达果然谈到了九原郡的解元。这人姓陆,名伯甫,字墨翰,二十多岁,他借住在开国公府是因为他是谢夫人的远亲。父亲的第二位夫人姓谢,出自九原的谢家。谢夫人没留下子女,现在开国公府和谢家来往很少。陆家是谢家的姻亲,与开国公府算是很勉强拉上的关系。

姚达的话很尖刻,“这个陆伯甫,还敢承认给商队记帐之事,真是有辱斯文。一身市侩之气,真怕会试时,大家都会陆解元的铜臭熏倒。”直呼其名,显然是非常瞧不起了。因为商人地位低下,给商队记帐在这些书生看来很丢人,滕琰不禁吃惊,解元给商队记帐?这可是奇怪的事。这里商人地位低微,读书人是不屑于与他们来往的,更不用说给他们做事了。这个陆解元,难道是因为没钱才会打工?滕琰很吃惊,虽然不是所有的考生都家境好,但在这里能读书,家里怎么也得差不多,穷到了给商队记帐,真的没听过。

说起姚达,什么都挺好,就是从小出身显贵,又自负才学出众,颇有些目下无尘,自视甚高。他若是对什么不满,决不藏着,一定直言不讳。弄不好今天的接风宴上,他就会当着陆解元的面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毕竟他和滕珙一起去给人接风,也算是开国公府的主人,得罪了人也得算在开国公府上,滕琰就担心地看了滕珙一眼。

兄妹多年交厚,自然一个眼神就明白过来了。滕珙就笑着说:“表哥这话在家里说说就罢了,将来你们有可能同朝为官,还是彼此留些情面为好。”

“今天酒宴上要不是你拦着,我非得好好教训一下陆伯甫,读书人从事贱业末务,自甘堕落,还不以为耻。”姚达还很气愤。

“陆伯甫也真是的,做什么不好,非得给商人记帐,若是被认定从商,功名都得革了。不过,他总归是我们府里的客人,等春闱过后自然离开,我们也犯不着当面争吵。”滕珙也认为姚达没错。

要是姚达不在这里,滕琰一定会为这个陆解元辩论几句,一定是没钱才去给商队记帐,没偷没抢,人家自食其力有什么错?碍你们什么事了?她听不下去了,就转了话题,“表哥,我怎么总见你到处玩,也不去藏书楼读书,明年会试,你是胸有成竹了?”

“那当然了,你表哥我是自幼熟读经书,过目不忘,不用临时抱佛脚。再说,你们府上的藏书楼里的书太少了,我那天翻了翻,都没有什么可看的。不信表妹考一下试试?”姚达对滕琰的置疑很不满。

姚家的藏书当然是开国公府这个武将世家没法比的,不过看过就都记住了吗?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吧,滕琰真的起了想探一下姚达的水平的心思。古代的才子倒底有多少才呢?“怎么考?”

“你们家里的书,随手拿一本来,随便翻一页,你念上一句,我就能背下来,你信不信?”姚达自信满满地说。

滕琰知道这里读书人都擅长背书,但也只限于经史子集,姚达却说府里所有的书。虽然这里的书上的字都远远大于后世的书,一册书的内容也就少得多了,可就是这样,藏书楼里怎么也能有十几万册的书,姚达的语气未免有点太大。

滕珙的书房里就有不少的书,滕琰随手拿了一本,翻开一页,念了一句,姚达果然接下去背出来了。

滕珂和滕玮也挑出书来让姚达背,结果没有一个难住姚达的。

这下大家的兴致都高了,就要去藏书楼,滕珙这里的书还是太少,又都是书生常用的书。

不过自从应试的举人们来了后,藏书楼就成了他们读书的地方了,滕琰和滕珂不方便再去。姚达倒是一力怂恿,看来他是真胸有成竹,“让下人先去看一下藏书楼里是否有人,刚刚给大家接过风,未必有人散了酒席就立刻去了藏书楼。就是有人也不会多,就让他们暂时回避一下。”

滕琰觉得也许会耽误别人读书,有些不妥,但好奇心还是最终占了上峰,再加上滕珂和滕玮的怂恿,就按姚达的意思安排了,大家上了藏书楼。

滕家兄妹四人分别找自认为生辟的书来考姚达,还是难不住他。只见他负手站在窗前,只要念书的人话音一落,就如行云流水一样地接着背了下去,声音清清朗朗,神情从容自如,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般,一个时辰过去了,试了了百十来本书,大家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滕玮激动得都有些结巴了“表,表哥,你怎么这么厉害?”

所有人心中也一样有这个疑问,都凝神屏气地听姚达回答。

“我天生如此,每篇文章只要读上几遍,就能牢牢记住,背诵时,只要凝神一想,那书本就象在我的脑中打开一样,这是有神力相助。爷爷说他年少时也是如此,我们姚家每隔几代就会出现一个。”

滕琰明白了,她曾经听过,这种现象是真实存在的,叫“遗觉像”,多在小儿时出现,而且多是图画之类的,姚达所说的是文字,想来是更少见。这样的人,智商都非常高,姚达确实是天才呀。

出藏书楼的时候,有个小插曲,有一个人站在藏书楼外面不远的地方,姚达目不斜视地过去了,滕珙只做了个揖,也没有说话就过去了,那人也是一言不发的还了一揖。走过去后,滕珙告诉滕琰,那就是陆伯甫,滕琰回过头去看,只见一个高瘦的身影进了藏书楼。

因为他们刚才占用了藏书楼,他只好在外面回避了,倒底还是影响了这位寒门学子读书。滕琰心里默念着。

从此,姚达在开国公府里简直成了神一般的存在,十几万册甚至更多的书都要他的脑袋里,这样的人除了用神来形容也没有更合适的说法了。

就是在京城,姚达神童的名声也一日盛过一日,很快,他就被京城文人墨客纳入圈子里了,不少高门勋贵家也时常邀请姚达过府。

姚达对各种文会一概来者不拒,也做出不少首好诗,一时名动京城。

与才高八斗同时广为人知的是姚达的放浪不羁。

这个评语的来源是这样的:姚达人物出众,相貌俊秀,自然惹来不少高门大户人家的青睐,就有人家打听到大才子还未婚配,提亲的自然不少。姚达不同意也就罢了,竟然把见过的千金小姐品评一番,每个都挑出点毛病,这个眼睛不漂亮,那个说话不文雅的,搞得这些人家转爱为恨,可又耐何不了他,只好给他制造个不好的名声的。

结果,姚达的名气倒是更大了,只是毁誉参半。

和姚达同来的滕家宗房的两位来客,却是无声无息。五堂叔住了没两天,说家里那边有事就急着走了,其实最急的事就是他要赶紧回去把滕琰不入宫的消息带回去。滕琳这回做为开国公府送入宫的唯一姑娘,很多事情自然不同于以前设想的与滕琰一起入宫的情况,那样的她是处于类似给滕瑾陪媵妾的身份,现在滕琰突然不准备入宫了,这自然是个很重要的变化。

滕琳呢,自从到开国公府的当天出席了接风宴后,除了给王夫人晨昏定省外,就没迈出梨香院的大门。

两年前滕琳就曾在开国公府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她就是这个样子,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这个时代的模范大家闺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说起来滕琳长得很漂亮,她和滕琰有些像,外貌上来自滕家的遗传多些,身材高挑,皮肤白嫩,五官端正。但滕琳明显要比滕琰更加精巧秀气,娇柔美艳,唯一的缺点就是,她喜欢整天摆出一脸端庄得不能再端庄的样子,让她那张美丽的脸失去了些生气。

滕琰和这个姐姐实在是不投缘,两人倒是没什么冲突,就是性格不合,滕琰在这里还算是处处控制自己,但骨子里散发的热爱自由,自立自强的个性与滕琳讲究的三从四德恰好相反。要说彼此看对方都不顺眼也不至于,就是实在是没有共同语言。

滕琳是把自己关在梨香院里学习宫中的规矩。其实两年前滕琳就学过,做教习的是两个老宫人,也是那时候请来的,一直养在府里。

说白了,就是练习走路、行礼、说话、端茶、吃饭等日常生活中的动作,使一言一行更加优美迷人,合乎规矩,中间穿插着背诵宫里的规章制度,也就是后世的礼仪课,只不过内容有所不同罢了。

父亲也有意让滕琰跟着学一学,滕琰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两年前滕琳学时,她曾经跟着凑了几天热闹,后来还是果断放弃了,练成那种扭扭捏捏的样子,滕琰自己就万分难受。没办法,审美观点不一样,她认为还是自然点好,更何况,她也用不上了,反正不入宫了。

这段时间,和姚达滕珙几个玩得热闹,滕琳是一点也没参加。刚开始也叫了她,只是几次拒绝后大家也就不再打扰。可是滕琳怎么说也是客人,王夫人又是这么个特殊情况,滕琰不管怎样,隔三差五的,也得去看上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滕琰是算好时间去的,未时正是滕琳练针线的时候,既不影响滕琳上课,也方便说话。进了梨香院,里面鸦雀无声的,两个看门的婆子看到滕琰来了,一个赶紧开门行礼,一个快步走到屋门前去传话,都是无声无息的。滕琰知道这是宫里的规矩,不许象家里那样大声通传的,滕琳是真的上心,现在就开始模仿宫中的生活了。

与滕琳见面永远是程序化的,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行礼,几乎是固定的几句寒暄,滕琰看了看滕琳的绣品,相当不错,只是因为少了些神韵,比起王蓉是差了点,但能把自己甩出几条街去,热情地赞扬了一番,留下带来的庄子刚送来的水果,又问有什么需要没有。看看也过了一刻钟,滕琰告辞出来了。

幸亏父亲真的疼爱她,如果让她就这样过下半辈子,她宁可重新投胎去。

转天,没想到也在家里准备进宫的王蓉来了。

上午,滕琰打发了来回事的几个管事妈妈,刚在书房写上几个字,就听外面的小丫环打起帘子笑着说到:“小姐,红儿来了。”只见夫人的大丫环红儿走进来,一边行了个礼一笑盈盈地说:“大小姐,舅太太和王家二小姐来看夫人了。夫人让你过去见见呢。”

舅太太就是王丞相家的丁夫人,王家二小姐就王蓉了,要说丁夫人来看望有了身孕的小姑子,也是应该,就是王蓉,这时候还出门的点奇怪。

燕国皇帝每年秋天在收赋税的时候选一次民间良家女入宫,入宫后大部分充当宫女,在各个宫殿执役,只有少数幸运的能够当上妃嫔。但勋贵高门家的女孩入宫却并不同民间女子一样,她们大都在这些民间女子进宫前一段时间进宫,进宫时一般根据家里的地位就能给个封号,也算是皇家给臣子们的体面吧。

当然想入宫的贵女也得由皇宫中的女官先来考核一番,通过了才能入宫。不过滕琳和王蓉这一批却有些特殊。两年前,她们各另外两名贵女已经定下进东宫了,只是赶上先皇大行,事情停了下来。明年皇上就三年孝满,她们这批上次就通过的就可以简化许多程序,只待礼部的文下到各家后直接入宫。

好比已经定亲的女孩,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一般都不再出门走动了。所以王蓉能来就有点不合常理了。

表面的不合常理下肯定有合理的地方,滕琰明白这里的猫腻,但还是非常欢迎的,她和王蓉结识时间后,比较聊得来。赶紧笑着说:“红儿姐姐先坐,”又叫飞珠:“把衣裳拿来换上。”走到里间,换了银红裙袄,头发重新抿了抿,又添了两只羊脂玉簪并排插好,让飞珠和轻霞跟着,与红儿来到王夫人起居的海棠院。

滕琰一进海裳院,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说笑声。丁夫人和王蓉正与王夫人谈笑。王夫人自从成了孤女,就在王丞相家长大,丁夫人是长嫂,长嫂如母,王夫人是跟着丁夫人长大的,感情自然好,又与王蓉年龄相差不多,情谊也很深厚。

滕琰进了屋,赶紧拜见丁夫人,又与王蓉互相见礼。丁夫人一边拉了她的手一边夸起来:“我最爱琰儿这通身的气派,也不见怎么打扮,竟把别人都比下去了。”王蓉也上来凑趣:“母亲每次见了琰儿就夸,干脆娶回家当儿媳妇算了!”

无视王蓉有些问题的话,滕琰只是笑着拉着王蓉的手说:“听说姐姐大喜了,恭喜蓉姐姐。”

古代的女孩就是这样,只要一提到自己的婚事,就都不好意思了,王蓉哪里有滕琰的脸皮厚,立刻就脸红了。

王夫人与王蓉年龄相差不大,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又都特别爱好做针线,关系一直很好,一见王蓉害羞了,就赶紧解围,:“上次伯母生日,我就想多和蓉儿说说话,以后要见面都不容易。偏偏人又那么多,也没说上几句话。今儿个蓉儿可得好好陪陪我。”

“我也想姑姑呢,”王蓉轻轻地靠在王夫人身上,倒是真心地依恋,接着又问滕琰:“我听说琰儿你不入宫了?”

“她年龄小,几年来倒是三灾两难的经常生病,故而世子爷就不让琰儿入宫了,好在滕家还有琳儿,那孩子倒是稳重大方,现在上着课,也就没叫她来。”这是开国公府对外解释滕琰这次没有准备入宫的官方解释,王夫人最近没少说这套话,已经非常熟练了。

滕琰从进来就发现王家母女的眼睛一直没离开她,比平时见面多了一份审视,又见王蓉的问话,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躲开了皇宫,还有世家子弟,她明年就及笈了,今年订婚,正好明年成亲。倒不是她有多优秀,主要是她的身份太优秀了,开国公府的嫡长女,那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求的人家看重的是她的身份,而不是她本人,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王大公子和大公子来请安了。”小丫头来报,丁夫人笑着说,“沂哥儿今天送我们过来的。”滕琰和王蓉站起来要回避,王夫人却笑着说,“都是亲戚,也不用回避了。”摆着手让她们俩人坐下。门帘挑开,滕琰的大哥滕珙陪着王沂进来了,二人分别给长辈见礼,然后又和滕琰王蓉见礼。其实以前也都见过面,毕竟是姻亲,见面的机会不少,说起来燕国毕竟在北部,此地男女大防较之中原却松得多,平民百姓家并不十分讲究,大户人家已婚妇女也比较随便,只有未出阁的小姐们还是比较注意的,平时不轻易出门,也不见外男,但亲戚就不同了,见个面,说几句话也是不要紧的,象姚达这样的,还出入内院呢。

只见今天的王沂分外吸引人,身姿挺立,如桧如松,眉若墨画,目若秋波,身着一袭玉色长衫,腰系绿丝绦,下面坠着一块玉佩,黑发用玉簪挽住,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王沂王蓉兄妹二人毕竟是双胞胎,相貌非常相似,都是绝色,不同之处就是王蓉是女子,偏于秀丽,王沂是男子,偏于清俊。

滕琰也见过王沂多次,平时的王沂出众但并不特别引人注目,但今天的王沂明显有所不同,衣着虽然简单,但一看就是仔细挑选的,更加不同的是他好象故意展现出他的魅力。

抬头就见王沂黑亮的眼睛盯着她,笑容展开如春风拂面:“琰妹妹一向好?”滕琰回了礼,低眉顺目,在王沂这样强大的气场下,她要做的就是退避。

男子到内院给长辈请安,留不了多久,滕琰只要坚持一会儿就行。

可王沂明显是没想走,王夫人是他姑姑,自然也帮着他,为他制造与滕琰多联系的机会,“沂儿,好久没见了,来,坐在姑姑身边。”王沂就坐到王夫人身边的炕上去了。

王沂落了坐,和滕琰离得挺近,滕琰原来就坐在王夫人下手的椅子上,现在她也不能坐到丁夫人那边不是?

“琰表妹,先前见过你给表弟准备的历年的试卷,上面的红批还真是切中要点呢,要不是表弟说明,谁敢信是出自表妹之手呢?”王沂的眼睛频频放着电,对着滕琰笑问。

滕琰去看滕珙,让他保密,怎么还是有人知道了呢?滕珙一点理屈的自觉性都没有,还兴致勃勃地说呢,“我妹妹要是也参加科举,没准表哥的解元还要让位呢?”说完,想了想,也觉得有点夸过了头,就又加了一句,“起码也能中举吧。”

滕琰一面说,一面还往后靠了靠,王沂坐下了,他自然也坐下相陪,于是滕琰就把自己在王夫人下手的第一张椅子让给他,自己坐了第二张,她调整一下角度,正好用滕珙的身体挡住王沂的目光,现在滕珙往后靠,她又与王沂对上了。

王沂的话滕琰还是要回答的,她低头说:“大哥可别这样往我脸上贴金了,那些批红还不是你说好,我才替你批的?”

王沂大概也不全信滕珙说的话,女子识些字,会做几首诗,就算才女了,哪里能真懂文章?就又说:“表妹让人送的核桃酥,可真美味,我让家里厨房做了几次,味道都差远了,哪天,表妹再让我饱一次口福?”

滕琰依然规规矩矩地说:“表哥只管让家里厨房派人来,我家厨房的点心师傅一定能倾囊相受呢。”

丁夫人也笑着说:“上次,琰儿让人送的几匣子,沂儿给我拿去几块,味是真不错,听说是琰儿让下人按秘方做的?”

滕琰可以应付王沂,但对丁夫人说的话却不能怠慢,也笑着说:“哪有什么秘方?就是让下人多试几次,就做出来了。也是因为哥哥爱吃,就想到表哥表弟们可能都喜欢,才每次送了些过去。”

“那母亲可就真派人过来学了,到时候你可别舍不得教?”王蓉也来打趣,“我也爱吃得很呢。”

“我家的大小姐,不是我自夸,样样都好。我身子重了,家里都是她管着,什么事都井井有条,就是几个刺头,现在都老老实实。这还不算稀奇,稀奇的是,我原来管家,哪天不是忙得灰头土脸?大小姐就象没事似的,弹琴画画,什么都不耽误!”

“没有太太坐镇,家里哪有这样平稳,太太这是夸自己呢。”滕琰笑道。

“听听,琰儿这嘴巧的。”要不是滕珙坐在一边,王蓉一定会过来掐她。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半天,滕琰觉得自己被夸成了一朵花。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滕琰度日如年,终于,滕珙和王沂要走了。走前,滕珙说:“母亲,刚刚见了父亲,父亲让我们行了礼回去和住在府上准备应试的学子们说话,又让我告诉母亲,一定留舅母吃午饭。”

王夫人笑了:“这哪里用你父亲吩咐,你们只管去谈学问,嫂子和侄女我一定招待好的。”

滕珙和王沂告退,还听见滕珙一边走一边说:“可惜今天一早姚表哥就出去了,你们俩在一起才是棋逢对手。”

大家闲谈一会儿就摆了午饭,饭后王夫人让滕琰带着王蓉去滕琰的兰芷院玩,丁夫人走的时候再叫她们一声就行了。

虽已经是深秋,中午时分外面阳光还是很足,暧阳阳地照在身上,树叶已经变黄或变红飘落,随然有仆妇们时常打扫,小径上还是有不少落叶。二人携手走过,发出一阵阵的沙沙声,倒是觉得很有趣。

随手摘下一片片尚未落下的枫叶,艳红的颜色,精巧的形状,叫人爱不释手,不知哪个诗人曾说过如春花般绚丽,如秋叶般静美的词句,王蓉就是这样一位既有春花的绚丽,又有秋叶的静美的女子,滕琰知道这恐怕是她最后一次来开国公府了,明年王蓉一入宫门深似海,就是能见面也不能如现在般亲密闲适。

贪看美景,一路慢慢地逛下来,随意地天南地北地闲聊,两人花了些时间才到兰芷院。进了屋,两人也走累了,脱鞋上了床,拿了枕头靠在床上歇着。丫环在香炉里熏上了梅花香饼,泡了一壶茶,又端来点心盒子放在桌上,才把门关了,留下两人在屋里说话。

王蓉目光炯炯地看着滕琰问:“听说你们府上针线上出了点事,你说了几句话,上上下下就没有不满意的,就连管针线上的妈妈被拿捏了还感激涕零的?”

滕琰没想到这事王蓉都能知道,开国公府治家极严,一般的消息传不出去,不用说,一定是王夫人告诉丁夫人的,王蓉才能听到。

滕琰同王蓉说话自然实话实说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那个管事妈妈原来是我母亲的陪房,大家都不愿意惹她,这些年下来,有些不懂事,别人不好说,我却没什么,说了她两句。”

王蓉对滕琰也是极坦白,“姑姑是后进门的,有些事未免束手束脚。她对母亲说,虽然把事推到你头上了,也只是想借点力。不过,你的法子,却是任谁也没想到的,一个人没得罪,事也办好了,府里上上下下就没有不说你好的,这可不容易,母亲说,她管这么多年家,还没你的手段高呢。”

那是当然,丁夫人管过再多年的家,也不如她是专门学管理的。滕琰当然不会这样说,“什么事都有很多解决办法,尽量选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只要这样想就没什么难的了。”

“那针线上的妈妈为什么也感激你呢?”王蓉这点始终没明白,要说滕琰没免了她的差事,肯定也能高兴,但感激涕零的,一定是还有j□j。

滕琰下了床,自己从衣柜里拿出一条裙子来,象牙色的裙子上绣了花,从上到下,疏朗的花朵逐渐变密,最后密到一点底色也看不见了,千姿百态的花朵,五彩缤纷地盛放在裙子上,王蓉对刺绣是专家,见了也忍不住拿过去细看。

各种针法自然交替,巧夺天工,更妙的是每朵花的花蕊都是拿最细的金丝绣成,所以裙子只要稍稍一动,就流光溢彩的,花蕊上头又镶着细小的珍珠,竟象要从裙子上突出来似的。

这样一条裙子,懂行的人自然不只看出了不同寻常的漂亮和华贵,更能看出来绣这裙子的人用了多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