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一章

滕琰到是松了一口气,可以预见到和平已经迈进了昌平的门槛。她又可以做回滕家的大小姐了。父亲对前几天她跟着滕珙天天出门还有些后悔,早知道情况会是这样,她就不必见那么多人了。

不过,其实也不要紧,当时注意她的人就很少,毕竟滕珙挡在她前面。再说,战乱时,人们想的都是更重要的事,对这些小事都不怎么在意。

父亲又与有限的几个知情人士打好了招乎。同上次一样,她所做的一切又都安在滕珙身上,她只要在家等待陆伯甫来迎娶就行了。

滕琰用手指在簪子一端的云纹上描画着,她这几天心情都很好,连对陆伯甫的思念都变得更甜蜜了。

心情很好的原因很简单,在生死间走过一次的人不会有太高的要求,终于不用再吃倒胃口的麦饭和豆羹就让人开心不已,更不用说昌平府与吴国两方的首脑接触后,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吴国人送来了大量的食物和生活必需品,城里的生活品质得到了个飞跃。

还有滕琰终于有了放松的时间,守城和一些劳动都取消了,家里回来了不少的下人,当时虽然把卖身契发还了,也是以防万一。现在和平了,这些人习惯性地又来找老主人,对于他们,很多人已经不习惯外面的生活,或者无法独立生活,还有就是对主人有着深厚感情的。这些人把家里所有的活计都接了过去。

战争结束还不到十天,全城的气氛完全变了,昌平虽然一时恢复不了昔日的繁华,但骨子里的生机和活泼已经开始显现了,很多店铺开了业,街上人来人往,喧嚣不断,百姓们有了生活的希望,已经开始筹划将来的日子。

最令昌平城内百姓感动的是吴国的军队并没有进城,他们就驻扎在城外,一点也没搔扰到城中的百姓。

百姓们并不在意吴国曾经是燕国的敌人,现在是吴国人打跑了犬戎人,又是吴国人给了他们饭吃,而且吴国人还这样的善良,没有派一兵一卒进城,大家对吴国人真心地顺从。

就是邓郡尉和父亲这样的人,对吴国人都说不出什么不好来,毕竟都是华夏衣冠的继承者,很容易接受。

城门大开后,昌平不再是一座孤城了,种种消息纷纷传来。皇上是在去年犬戎攻打平城时宾天的,随驾人员也损失惨重,听说皇族只有皇上的弟弟周王和陈王逃了出去,而萧家的人跑到东边的沿海地带。

在这一年里,整个燕国到最后基本都在犬戎的控制下了,除了东部沿海和一些山区、偏僻的县乡,昌平府是唯一劫后余生的大城。说起来昌平守城损失虽然大,但起的作用更大,吸引了犬戎绝大部分的人马,为其它地方减轻了不少的压力,也得了极大的名声,让昌平府内的人在收拾起战争的伤痛后又不禁升起了一种自尊自傲的豪情。

午后的阳光照进屋里,暖意融融,滕琰和父亲在充作书房的小屋里下着棋,太久的时间没有和父亲在一起休闲了。父女俩有着说不完的闲话,至于家里下一步怎么办,现在想还是早了些,再等等形势更明朗些吧。

一个小厮送进来一张拜贴,父亲接过来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滕琰凑过去看了一眼,贴子是给滕二公子的,明日晨时二刻来拜访,落款是郑半圃。

“郑半圃是谁?”滕琰问,是谁要来拜访滕二公子?哪能来的滕二公子?知情人本就没几个,又早就打好了招呼。难道说这人知道滕二公子是滕琰?其实从原来的开国公府年轻一辈的排行,滕二公子就是不存在的。滕琰的母亲曾经生过一个男孩,排行第二,早早就夭折了,因为是嫡子,虽然没活多久,也进了家谱,现在家里的滕玮行三,最小的滕璞行四。不过要是正式的排行,得按宗房的排法,滕珙才排十五,而这种排法,行二的是滕琳的大哥,已经过了三旬,外面人称二爷。

这些滕家内部的弯弯绕绕,外人肯定是不会清楚的,当初父亲仓促间让滕珙对外介绍她是滕二也是基于此,只要时过境迁,就无法查证了。

“半圃是号,郑半圃本名叫郑寒水,是燕王的军师。”父亲无奈地说:“他是吴国有名的谋士,曾经是睿太子的军师,十多年前睿太子就是在他的帮助下为吴国开疆拓土,就是他们夺去了燕国黄河北的所有土地。”

原来还有这样的往事,滕琰接着问:“那后来,睿太子就被阻在黄河边上了?”

“也是也不是,当年,睿太子到黄河边正赶上天气骤冷,风高浪急,无法渡河,遂暂时回兵。后来吴国南部又有叛乱,他就去南部平叛了。再后来这位睿太子在一场火灾中送了命,吴国皇上失了他最看重的皇太子,竟然病了一年多,从此吴国未再北上。对了,此次打败犬戎的燕王就是睿太子的长子赵禛。”

“那郑半圃是代表燕王来的?”

“应该不是,燕王直接向东追犬戎逃兵去了,根本就没来昌平。”

这些天,滕琰放松得太过,这些早就流传到市井的消息她一点也没关心,不过郑军师要来,要接待他,她还真需要多知道些现在的情况,否则说起话来都无言可对。

对于父亲提出的在郑军师面前装傻的建议,滕琰立刻就否定了,和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军师玩这一套,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还不如坦然面对,实话实说,毕竟她也没做过任何的坏事。

看着滕琰平静地表情,父亲也静下心来。晚上滕珙回了家,三人一碰面,又多了一些信息。

燕王共带了八万大军,其中五万骑兵为他亲率,在昌平击溃犬戎后,一路向东准备消灭原来留在平阳郡和刚被他赶到平阳郡的犬戎人,昌平留了三万步兵,由郑军师带领,现驻扎在昌平城外一万人,其余两万人在昌平郡分成若干队,扫清昌平各县残留的犬戎人。

据滕珙说,这个郑军师是个道家人士,仙风道骨,心怀苍生。他从军粮中分出十万石粮食,还有肉、盐、药材、布匹等无数昌平急需的物品免费交给了昌平郡;严禁吴国士兵随意进昌平城,只能轮休是进城,晚上关城门前必须出城,在城里一切遵纪守法,不能扰民;进了昌平后,不收取一丝一毫财物,金银美女,视若粪土,只是接了户籍典薄,…现在昌平府里的人都呼郑军师为神仙,真是万人景仰。

对这样一个人物要来见滕琰,滕珙是半点不知,他是回家后才知道这拜贴的事,在府衙郑军师并没有对他说。

“怪不得昨晚郑军师与我谈了一晚,和我天文地理的聊,看来他早就疑心了。他一定是要问妹妹那些计策的事。”滕珙还很坦然,让他顶着名头,他这个诚实的人也并不舒服,让郑军师看出来了,对他也是松了一口气,只是担心滕琰,虽说郑神仙是个好人,但妹妹怎么和郑军师说好呢?”

“既然他是个这样好的人,自然也不用担心了,我能处理好的。”郑军师倒底是不是好人她不能肯定,不过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郑军师若是想害她,她也逃脱不了。既然下了帖子,还是很尊重的意思,估计是要和她探讨一下所谓亡国亡天下的理论吧,这个理论对他而言一定是个全新的观念。

第二天一早,滕琰换上男装,提前同父亲一起在门前迎接,滕珙依旧去府衙办公,郑军师的贴子既然不是给他的,他也没必要留下家里。

郑军师准时到来。这是一个有着飘逸出尘的气质的男子,头挽道髻,带着白玉冠,身着青色长袍,面白如玉,狭目长眉,鼻直口方,几缕长须垂在胸前,要不是有一丝隐约的笑意一直含在他嘴角间,真会让人误以为不食人间烟火。

要不是事先听父亲说起郑军师的经历,滕琰一定会误以为他只有三十岁左右,要知道这里的人都早熟,各方面条件较她前世差得多,平均寿命也低,明显比她前世一般人要显老一些。十多年前就作为出谋划策的军师出名,决不可能低于四十岁。

宾主相见,分外客气,郑军师一点也没拿架子,与父亲述了平辈之礼,受了滕琰一拜,谈笑风生,竟说起道学来:“在下潜心道学十余年,常有不解之惑,希望与滕先生父子共同探讨。老子曾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不知先生如何看?”

父亲一定在心里奇怪大名鼎鼎的郑军师百忙中到滕家来难道就是为了研究宇宙演化,聚散分合?但还是客气地说:“在下于道学并不通,只是听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滕琰也不明白郑军师为什么上来就问这个问题,听父亲用一句周易的话回了过去,觉得这样对答也没错。

郑军师还是保持着他那超凡脱俗的风姿,说:“又有人以此推出太易生太出,太出生太始,太始生太素,太素生浑沦,浑沦他天地之说,从无气到有气,有气到有形,后而有质,在下反复体悟,总觉过于玄虚,不知先生何解?”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二章

郑军师是在试探,他是个非常敏锐的人,与昌平的官员们见面后,从他们的话中听说亡国亡天下的理论,立刻就惊为天人。追问之下,他找到了提出这一理论的滕珙,与之交谈良久。

滕珙确实是个优秀的年轻人,但那样惊才绝艳的思想肯定不是他所能提出来的。而他派出去的人也打听到了,在城破前,有一位叫滕二的年轻人,一直协助滕珙办理事务。

那么这个滕二是谁呢?郑将军想,不管是滕家的哪位公子,真正藏于幕后的人最有可能是原开国公世子。

但他还是在拜贴上写了要见滕二公子。

果然滕二公子是个少年郎,开国公世子甚至没让他一个人出来见客。而是亲自陪着。

郑军师没有直接询问,而是从自己最喜欢的修道上问起了世子的看法。

滕琰见父亲无法继续接上这话题了,就大方地继续聊,其实关于天人之学,做为学过自然科学的滕琰自然有不同于这时代人的见识,只是她怎么也不能说什么宇宙大爆炸之类的吧。想了想,就用理学的思想解释一下吧:“天地初间,只有阴阳二气,二气运行,清者为天、日月、星辰,浊者为地。”

郑军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滕琰身上了,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那万物又如何生成?”

“阴阳运行,五行相生相克,生成万物。”滕琰回答。

“阴阳又如何生出五行?”

“阴阳为气,五行为质,阴阳五行实则为一,不是阴阳外别有五行。”

“滕公子此说甚有道理。”郑军师客气地一揖,又谈起了文章学问,若论知识底蕴之丰厚,滕琰确不如郑军师,但她一直爱看书,既有前世的底子,又有今生几年在藏书楼的恶补,也担得起学识渊博,而且眼光独到,见识不凡,不知不觉就聊过了午时。

滕家自然准备了丰盛的午餐,郑军师无意于此,简单吃过,就又同滕琰聊了起来,这回只有他们两人,父亲本想继续陪着,被郑军师婉言谢绝了。滕琰暗地里对父亲眨了眨眼睛,让他放心,整整谈了一上午,说有多了解对方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至于完全没数,郑军师肯定是没有恶意,再说,她还想说一些不愿意让别人听到的话。

下午的开场白就开始接近实质了,郑军师说:“听人说滕公子前日曾说出亡国不同于亡天下的道理,力主保存华夏衣冠,不胜佩服。公子此念拯救昌平十万人,功劳不可谓不大矣!”

“拯救昌平的是燕王和郑军师,我可不敢居功。”滕琰客气地答到。

“用兵刀驱走犬戎人,对我们吴国军队不算什么难事,只是将燕国百姓民心转向吴国,没有公子的理念不知还得起多少战火。”郑军师赞赏之情溢于言表,他又肯切地问:“燕王将昌平郡交我暂为牧守,我如今梳理律令,重整户籍,丈量土地,欲使民有所依,公子有何教我?”

“郑军师进昌平后,不爱财物美色,专心赈济百姓,谋划政务,人皆称神仙,我于深受恩蕙之余,唯有感激,哪敢当军师此言?”

“公子不要过谦,我观公子言谈举止,胸中定大有沟壑,在下为昌平百姓请公子赐教!”

听了这句话,滕琰终于抑制不住在心里搁了一上午的一句话:“我想先为昌平百姓问一句话,吴军是如何确定攻击犬戎的时间?”

滕琰直盯盯地看着郑军师,希望能看到他宛如谪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狼狈,她失望了,郑军师还是用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情平静地答到:“去年接到燕国被犬戎进犯的消息,吴国就定下了出兵的计划,调派军队后,原本是打算在冬季黄河结冰时渡河,没想到昌平府一直没被犬戎所克,就驻兵黄河南岸观望,直到今年春。三月二十,吴军过黄河,三天全军渡罢,形成对围昌平的犬戎半包围形势,三月二十五日,恰逢犬戎攻城失败,趁此时机,一举击溃犬戎。”

大约是看滕琰一直不开口说话,郑军师继续说:“昌平府一直出乎我的预料,最初以为不到冬天就会守不住,结果一直坚持到冬天,我又想这个冬天肯定过不去,没想到又用冰将城墙浇筑上,熬过了冬天。到了春天开化,又守了一个多月。我这时以为要是再不插手的话,昌平还能守上几个月的,决定不等了,结果后来进了城才知道城内已经没粮了,而且要在二十六日弃城。我还从没这样失算过,这里面有你不少的主意吧?”

滕琰不答,直接问:“为什么不再等几个月?”

“再等下去,就来不及春耕了。昌平郡的土地又得荒上一年,不知道还得多死多少人。”

说出这样的话的郑军师的脸上还有着一种近似悲天悯人的表情。

滕琰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手边的茶杯扔到郑军师的脸上,但她一动没动,她明白,再有情绪也得讲道理。

吴国没有救燕国百姓的义务,可能换了她站在吴国的角度,也可能等犬戎占了燕国后再出兵打败犬戎。这时机掌握好了,既不用承担灭燕的名声,又救百姓于犬戎的铁蹄下,还让犬戎人在与燕国的交战中消耗不少力量,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不过,在被围的城中,吃尽了千辛万苦的她怎能不气呢?

郑军师看透了她的心思,用波澜不惊的声音说:“公子倒底还年青,能悟出亡国亡天下道理的人应该气度非凡。”

“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到!”两句话在滕琰心中盘旋着,但最终没有喊出来。也学着郑军师用轻松的语气说:“受教了。”

郑军师笑了,用一种好象什么都了解的语气说:“其实这个问题,昌平府里大概也有人想到了,但没人敢来问。”

“我敢问有什么用,还不是什么也不敢说?”滕琰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不是怕对方不悦,而是真没有什么用,还显得自己幼稚。

果然郑军师包容的笑着,轻松地把话题转了回去:“已经到了春耕时侯,可昌平郡户籍、土地契书等存档混乱不堪,还丢失了不少。现在百姓流离严重,很多地说不清归属,可急切间无法理清,重新丈量也来不及了。现在不少地方都在为土归属归属闹纠纷,还有原来的官田,再不耕种,就错过今年了,公子有什么好办法?”

滕琰真不想再同郑军师说下去,可这个问题又关系重大,她只好帮着想办法。为什么存档会混乱不堪,甚至一时无法理清?刚刚经过战乱,官府的文书不全是可以理解的,就是在昌平府内保存完整的,也因为土地兼并严重,世家和达官权贵占了大量的土地,又在官府的登记上想方设法地瞒报,还有官府为了多加税收,对一些无权无势的小民又虚报产业这些情况而混乱。这是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固有的敝端,学过历史的滕琰虽然对详细的情况不甚清楚,但还是懂得其中的大道理。

郑军师身为局中人,跳不出这个局,想理清这团乱麻,靠眼下这点时间是不成的,滕琰给他出了个主意,也不需理清,只给三天时间,到官府登记自家土地,三天后谁先登记上,就可以耕种,今年的收成与税赋都算谁的,五天后只要空着没来得及耕种的土地,无论登记与否重新登记、耕种,再剩余的和原来和官田就由昌平和燕国的军人屯田或分给无地的贫民。春耕后闲暇时间重新丈量土地,登记造册,从明年开始,按土地登记册子耕种。还有一点,如果登记的土在重新丈量登记核对后,如果不是自家的,多交二成的地租给土地的主人。

办法虽然粗,也符合耕者有其田的大意,只要你能种得了,就随便种,多种多收,当然也多交税,昌平郡经过战争,人口锐减,耕地肯定是足够了,至于详细规划,就有一年的时间慢慢琢磨。

“好!”郑军师眼前一亮,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就如公子所教,明日就按这去繁就简的法子先把今年的地耕种起来。”

滕琰如同现代社会中绝大多数人一样,对农事一窍不通,但也明白耕种需要种子,忍不住问:“现在耕种各家都缺种子吧?”

郑军师脸上那种胸有成竹的表情又使滕琰恨不得上去揍他,他轻飘地回答:“我已经预计到,故而准备了适合燕地的粮食种子,现在恰好发给百姓。”

除外吴国人故意等昌平被攻陷后再出兵的不怀好意外,当然事实上他们也没如愿,吴国人还算是优秀的统治者,人家在细心地为昌平以至燕国谋划美好的前景,至少比燕国的朝廷好上无数倍,滕琰在内心劝自己。

郑军师心情很好地对滕琰做出了我不与你这个年青人计较的表情,又悠然地拿起刚刚一名军士送来的一封书信递给滕琰,示意她看。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话说:曾经到现在,作者一直是很多文的追随者。有一天的晚上,正在看文中,突然热血沸腾,竟然夜不能寐,起床披衣坐到了书桌前,于是就有了这篇文。

第一次写文,凭的是一种热情,一种心境。所以每当有人看了我的文,又给了赞扬,那种满足感真是难以言表。

虽然现在看文的人不太多,但作者还是很开心几位网友一直以来的支持。作者表决心,一定会把这篇文全部写出,而且争取保证至少每日一更。

因为也常看文,理解等更的心情,自己就曾为看更新一天刷十几次屏。不过到了自己写文,才知道原来每天空闲的时间如此不够用,想多加更几章竟然很难。

不多说了,向来看文的朋友们致以谢意!

第六十三章

滕琰没有接,“军国大事,我不敢看。”

自从郑军师到了这里,先后有三四个人来请示一些事务,他现在总领昌平的政务,千头万绪的,自不必说,今天一定是事先安排了,差不多的事不要来打扰,要不滕家的厅堂早就变成了集市了,不会只有这几拨。不过也免不了有些急事大事,每当此时,郑军师阻止了滕家人的回避,当面一一吩咐,不急不徐,颇有大家风范。这封信送来后,他立刻就打开看了,之后没有一点表情变化地放在桌上。

“很快大家都会知道了,燕王攻克了平阳郡府城,继续向东,于路上救了前燕国周王和两位公主。”郑军师对滕琰的态度不以为意,和气地介绍。

这么快就攻下的平阳?救了周王和公主?应该是抓了吧?滕琰笑着说:“燕王神勇,不过郑军师堪比谢安,雅量高致,得此大捷,竟一丝也不动容。”

郑军师温和的笑意不变,说:“我无木屐,若着木屐,也应折屐齿。”

晋谢安在得到关系重大的淝水大战的捷报后,继续与客人下棋,直到客人忍不住询问,才慢吞吞地说小孩子们打了场胜仗,没什么,继续下棋,客人离开后,发现木屐齿已经断了。滕琰表面是夸奖对方,其实是讽刺郑军师装模作样。

郑军师不但接了她这一招,又把皮球踢了回来:“请教滕公子,如何对待周王为好?”

其实滕琰出言讽刺也不完全是为了出气,而是为了转移话题,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她,不就是让她也给出主意吗?她对燕国皇室的人也没什么好感,要不是这些人实在无能,她也不能吃了这么多的苦。但这样重要的事她还是不要参与好了,更何况她就是参与了也未必有用。学着对方风清云淡地说:“成王败寇,自然随军师的意了。”

“那你认为是直接杀头示众还是慢慢取其性命为好?”

滕琰实在不愿意在抬头看对方的脸,她可以想象郑军师的表情,不过一句与我无关终究是无法说出,人命关天,这些人与她并无深仇大恨,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如此冷血。明知是圈套还得钻,她答道:“军师何不效法先贤,不绝燕国先皇祭祀?让百姓念军师高德宽仁?”

“商灭夏,封夏后人,周灭商,封商之遗民,可公子不闻武庚之乱?”

宽仁对待前朝皇室之人,必然有造反的可能性,这也是所有统治者千方百计要杀掉前朝的后人的原因,这是谁都明白的原因,滕琰也不想回避,只是说:“那要看怎样做了,封个什么的爵位,给点田地,放上一支军队在一旁守着,几代后也就就平民百姓了,日子过不下去了,还会来找当朝的权贵要钱。这样又何乐而不为?不是更符合吴国为燕驱逐犬戎,恢复中华衣冠的名声吗?更主要的是,把燕国真正的治理好,让百姓能吃上饱饭,自然就没人再造反了。”事实上也曾经出现过这样的场景,清朝后来封明朝后人,到了清末,明朝后人还找末代皇帝打过秋风。

郑军师点了点头,这样重大的事,他一定会回去仔细想,而且他一个人恐怕也做不了主,滕琰说了该说的话,良心上也过得去了,自然也不再提了。

郑军师终于问:“不知滕公子师从何人?”

滕琰事先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她曾经敷衍过陆伯甫,但怎么也骗不了眼前这个人,就直接摇头不说。

郑军师并不深究,他看着滕琰,笑眯眯地说:“燕王一直称我为先生,不如公子也称我先生好了,不要老是军师军师的叫着。”

滕琰也笑着说;“不好。”

郑军师神色不变地说:“公子不愿,我自然不勉强,我们就做个忘年之交吧,他日燕王回师,我定为公子引荐。”

滕琰还是回答:“不好。”

郑军师的神色更和蔼了,他问:“今日一番谈话,可知公子并不是一心只向前朝守旧之人,且你家长兄已经为吴国效力,公子却不打算出仕,可告诉我什么原因吗?”

“因为我真实的身份是滕家大小姐。”滕琰终于看到郑军师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样子,心里大快。昨天家里人商量到最后也没想好是否说出她是女子身份的事,只好今天相机行事,滕琰已经确定了郑军师对她的招揽之意,而且也看出了这个人为达目的是会不择手段的,以她的实力和背景,根本就不是对手,还不如早早说明情况,一拍两散。

吴国也好,这个世上任何一国也好,都不会让一个女子出来做事的,这样一来,事情就了结了。至于父亲担心的名声,她并不太在意,郑军师这样的人不会故意败坏他的名声的。就是败坏她也可以不管,只要家里人和陆伯甫相信她就好。

滕琰迎着郑军师的目光任他打量,如果不说破,一般人很难看出她是女扮男装,尤其是扮一个少年男子。她最成功的地方是气质,没有丝毫扭捏,这是多年才能形成的,让一个闺阁小姐练上几年也未必有这个效果。

但说破后,再仔细看就有破绽了,皮肤细腻,没有喉节,把故意放低的声音调整回悦耳的女声,还有她的两个耳朵上都有耳孔。郑军师睁大了眼睛,看了又看,知道滕琰没有骗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告辞了。

对着心急的父亲,滕琰把下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只隐去了吴军本想等昌平城破后再出兵的事,这种事,当时在城里的人,谁听了都不会舒服,还无法说出什么,还是别恶心父亲了。

事情解决完毕,也算是顺利,晚饭,滕琰吃着丰盛的晚餐:猪肉丸子、炙羊肉、烤鸡、葵菜汤、白米饭,感慨地想以后要是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就行了。

经过了穷困生活的人比较容易满足。

第二天,郑军师的拜贴又到了,还是给滕二公子的,接到拜贴,滕琰就看见父亲的脸变了色,她也有些吃惊,父女二人来不及说话,郑军师本人就到了大门口。不管怎样,先把人接进来,滕琰直接穿着女装见面了。也许是回去了,还是有点不相信,再来看一看,直接穿着女装让他死心算了。

郑军师果然再一次认真打量滕琰,直接提出单独与滕琰说话。说就说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滕琰坐下来洗耳恭听。

“滕小姐,我昨日回去后仔细思量,以你之才,不为燕地百姓出力未免可惜。不若你还是女扮男装,同你兄长一同出仕。”今天的郑军师又恢复了仙风道骨的神态。

“女扮男装?”滕琰虽然没少穿过男装,扮过男子,但不过是偶一为之,真的想扮成一个男子,去做什么事情,她可没有那个自信。她赶紧摇头说:“我可不行。不过,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出主意的事,可以让我大哥回来同我说,我要是有好的主意就让大哥给你们带话过去,合用则用,不合弃之。”

“不,我希望滕小姐直接同大家一起议事。不过,你放心,关于你的身份我会做好保密的,平时我也会照顾好你,尽量让你没有不方便之处。”郑军师态度很坚决。

滕琰问:“为什么?军师不觉得如此做不太合适吗?牝鸡司晨,不是什么好事。”

“那些说法不过是愚人之见的,不说无盐出征、木兰从军,就是前朝武皇、韦后、太平公主,哪一个不是智谋出众?巾帼中亦有英雄,滕小姐正是其中一位,岂可埋没闺阁,寻常度日呢?”

“吴国人杰地灵,有识之士如过江之鲫,就是燕地,也是人才辈出,哪里需要我这样一个黄毛丫头来出头?”

要说才能,滕琰自认还是有一些,跨过上千年的历史长河,自然沉淀下无数据的经验与智慧,她也有机会多得到一些知识。不过,怎么也到不了没她不行的地步吧,再说她并没有太多流露出超越时代的东西。

昨天,郑军师对她的言谈看起来非常满意,但这并不代表他本人就没有这个能力。滕琰知道,那些居上位的聪明人常常如此,对手下的提议总是和颜悦色、再三夸奖,不是他们自己想不到这些,而是到了高高在上的位置,总有一些俯视众生的感觉,对年青人有着一种宽容。反过来说,这也正是这些居上位者应有的心胸和气度。

滕琰坦然相告自己的身份也正是基于此,郑军师虽然当时有些诧异,但回去后略一思考,就会置之一笑。对一个有点小聪明的女孩子,他这样的人物不会真的与之计较的。如果真的非常欣赏,也有可能在闲情逸致的时候来闲聊一阵,那样滕琰也是极欢迎的,抛去郑军师没有及时与犬戎交战这一点,滕琰对这个人的评价还是相当的高,其实就是滕琰心中的这个结,在她出语讽刺后也就散了。

做为一个名满天下的军师,是不可能单纯的心地善良的人。他要谋划的国家大事,能在昌平找开城门后,做到郑军师这种程度的,就是最好的情况了,只要看昌平城内百姓的满意的态度就知道了。做为受到郑军师恩惠的人,滕琰也没有权利去苛责。

正因为滕琰对郑军师有了如此的认识和理解,所以她绝不相信郑军师是单纯看重自己的才华才要拉着自己女扮男装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四章

郑军师成名多年,心里的城府有多深,单看他进了昌平府没几天就赢得了满城人的交口称赞就能知道。滕琰自问是没有这个水平的,他为什么会如此看重她呢,这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

从昨天第一次见面起,郑军师就一直表现得心怀坦荡,现在他还风清云淡地说出了吴国的一些j□j:“燕王为皇上的嫡长孙,可自从睿太子及太子妃过世后,与皇上不复昔日的亲密。此次出兵燕地之前,更是在朝臣面前祖孙失和。恰逢犬戎进攻燕国,燕王上表要来打犬戎人,还立下了不收复燕地,绝不还朝的誓言。皇上也就给了他八万兵马,但一应事情均不再理会,就是有人提出为燕王配备些文官,皇上也只是扣着折子不发。”

“燕王自睿太子和太子妃过世后,一直闭门读书,府上只有不多的下人。原睿太子的幕僚早就散了,只有我一个曾经跟过睿太子的人还在,现在燕王极为缺乏人才。”

喝了一口茶,郑军师继续说:“燕地原来的吏治,就不用说了,小姐自然是知道的,要不是已经坏到了骨头里,也不能让犬戎一年就灭了国。现在昌平正值百废俱兴,各方面人手均不足,就是让原来的官员继续任职,还有不少的空缺。我到了昌平就一直在招缆青年才俊,打算另起炉灶,渐渐地把燕地原来的官员取代。”

原来郑军师是真的缺人啊,滕琰就笑笑说:“燕国自然是有不少的人才,不过逢此乱世,四处飘零,军师只要一心招纳,许以高官厚禄前程,有识之士自然前来。”

“小姐说的自然不错,这些日子我也见了不少的贤才,但谁知除了小姐外,就没有遇见有总缆大局之能的大才。眼下昌平郡是满目沧夷,安民以农为先,燃眉之急是今年的春耕。昌平原本就是燕地产粮的主要地方,今秋务必要有一定收成,如果再荒废一年,明年燕地危矣。小姐怀济世之材,自然要以昌平的苍生为念。”

看滕琰不为所动,他又接着说:“小姐只要出来一两年,协助我把昌平的政务理通,在这段时间,你哥哥也能跟着你多学学,我也尽力提拨,几年后,滕大公子也就能独挡一面了,你们滕家又能中兴了。”

滕琰听着郑军师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些理由、诱惑,沉默了一会儿说:“军师的病现在很重吗?”

“哈哈哈!”郑军师突然笑了起来,点头承认了,一面把一只手伸出来放在面前的几上,说:“没想到滕家大小姐居然还通医术,就请小姐为我诊脉。”

滕琰昨天看到郑军师相貌明显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后,自然就多观察了些,见过现代完全可以乱真的化妆术的滕琰最后发现,郑军师不知用了什么化妆品,掩饰了他真正的年龄和脸色,当时她还以为他这样做只是为了美,要知道在历史上男子注重仪表不比女子差,有很长的历史时期,男子也常有敷粉的,特别是中原地区。

今天她又特别仔细地看了看,可以确定郑军师的一头黑发是染过的,少了正常的发质的光泽,脸上的皮肤看起来很健康,但在眼脸处还是有浮肿的痕迹,最主要的是他露在外面的手,苍白、浮肿,与脸上的皮肤完全不同,指甲一点红晕都没有。

前世滕琰的奶奶生病后就是这样的,除了皮肤浮肿、苍白、没有光泽,还浑身无力、容易疲乏、胃口不好。这些毛病开始并不明显,一点点地加重,奶奶和她都忽视了,有一天,奶奶一下子晕过去了,到医院一查是肾功能不全晚期,只好靠透析维持,父母给祖孙二人留下的所有财产,包括房子后来都用来支付透析的高额费用了,不过这样还是没有留下奶奶。那一个阶段,滕琰每周都陪着奶奶去医院透析,见到了不少这样的病人,外表都是这个样子。她也查了不少的资料,对肾功能不全有很深地了解。

郑军师的样子就同奶奶差不多,滕琰问了问他的一些症状,又翻开他的眼皮,眼睑苍白,贫血很严重,看了看小腿,轻轻一按出现就出现一个坑,浮肿也很重。奶奶病重后,她在医院陪床半年多,见的不少。滕琰并不是医生,只是觉得郑军师的病同奶奶是一样的,比奶奶发现时还能轻一些,不过这里没有各种检查,没有化验,只有通过化验结果才能诊断和治疗,更不用说没有透析了。

想到这些,她有些歉然地说:“我并不懂医,只是曾经看过类似的病人,军师这样的情况需要好好休息,饮食一定要注意,再配合药物治疗。”

郑军师一直很配合滕琰的检查,看他的样子也不是个在乎男女大防之类的人,听滕琰问他是否有疲乏、无力、胃口不好等这些症状时,满怀希望地看着滕琰,认真回答每一个问题,他一定以为滕琰是个高明的医生了。再一听到滕琰的话,虽然失望,但也大度地说:“小姐说的症状与我完全相同,而且我这个毛病也有两三年了,以前注意保养,还控制得不错,最近因为劳累,又重了一些。我已年过半百,别无他念,只希望能助燕王收服燕地。现在昌平、平阳两郡初定,燕地还有一都四郡尚在犬戎控制下,任重而道远,不知小姐能否知晓我还能有几年阳寿?”

滕琰不是医生,更不是算命的,这样的问题她回答不了,就如实说:“我并不知道,只是想不论什么疾病,都在于如何治疗调养,只要治疗调养得当,自然无事,若相反,病情就会加重。”想到郑军师所说的情况如果属实,他是放不了手的,自然无法休息,恐怕病情就会加重很快,就象她的奶奶,一直硬挺着,发现后不到一年就去了。又想起来患这种病的人饮食必须特别注意,那时自己天天给奶奶做饭,还记得怎样搭配各种营养,就又说:“如何治疗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些饮食禁忌和适合的食谱,晚上我默写下来,明天送过去,军师按此安排饮食,多少还能有些好处。”

“那就多谢了。我刚才的提议小姐是否还要与令尊商议一下呢?”

“不用商议了,我答应军师就是了,一切听军师安排。”滕琰不是因为发现郑军师有病同情才答应的,刚才郑军师劝她的时候她就知道必须得答应。郑军师用大哥的前程和家庭的兴旺来诱惑她,也就是用这些来威协她,她只有答应。

所谓勋贵世家,在兴旺时自然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不过一旦到了大的局势变化,落魄了,那么还不如寻常百姓家能顺利渡过。这一次犬戎进犯燕国,皇室首先遭到灭顶之灾,其余的公侯,当初在离开京城时就有一大半没逃出来,后来到平阳又损失了不少,远的不说,王夫人的娘家王丞相也殉了国,当时王家一百多人也同时殒命。现在象原来的开国公府和平国公府这样人口基本保存不下来的就是凤毛麟角了。不过也明摆着的,爵位没了,家业没了,就靠逃出城时带着的点金银能过多久?要不滕家宗房怎么能一下子变脸?

要是没有邓郡尉的照顾,滕家被人揪住被夺爵流放的事,还不知会什么结果呢?好在借着为守城出了些力,这一年时间日子过得还不错。要知道昌平城内战死了不少人,也冻饿死不少人。

今后的生活,父亲是不可能出仕了,抛开父丧的孝期不说,他曾是开国公府的世子,也算是在燕国有爵位,为守城尽些力还行,为新的朝廷效力也总是不妥的,更何况无论是才能还是身体都不允许。家里现在只有靠滕珙一人,还是一个不入流的芝麻小官,要想养十多个人,还有几十个下人,困难不是一般的大。这还不算舅舅家的负担,舅舅的情况和父亲相似,家里却一个能指望的人都没有,滕珙与顾冰儿已有婚约,不可能看着岳家的困难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