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哥哥的两块点心,一块送到了顾冰儿手中,一块送到了自己这儿。

晚上睡觉时,飞珠靠近滕琰,轻声说:“小姐,我们把粮食拿出来吧。”

滕琰偷藏了两袋粮食。就在她和飞珠住的屋子里的土炕中。土炕下面是空的,因为没有足够的柴,冬天并没有烧炕。在粮食紧缺刚露出端倪时,滕琰将两袋麦子藏了进去,只有飞珠和她自己知道。

说什么大义之类的,滕琰都明白,可是到了她自己的时候,她一样做了同那些被兵士从家里搜出粮食的人差不多的事,只不过她做的比较隐秘。

所以她面对家里的人都想争着多分一口饭的心理,从不鄙视他们,私心每个人都有,有的大,有的小。王夫人和两位姨娘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多吃上一点,而滕琰想的是让家里人都活着。

“还能等一等。”滕琰也低声说。眼下决不到最困难的时候,而且两袋麦子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飞珠便不声响了,她们默默地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

滕琰的猜测果然是对的,眼下不是最糟糕的时候。到了二月中旬,城墙外的冰逐渐融化了,南城墙外已经完全露出了城墙,北面好一些,但也维持不了几天了。

一整个冬天,犬戎人就没真正威胁过昌平城里,他们的人马自然不可能全部守在城下。

城里是一直有专门的人负责观察犬戎人的动向,在确定很难攻下昌平后,城外的士兵时常轮流一批批的离开数日,不用说,他们或是去休息,或是去征服、抢掠燕国其它地方,不过围在昌平外的守军从没少过五万人。

现在城外犬戎的兵马一天天又汇聚到了昌平城下,十万人马,人声马嘶,在城墙上清晰可闻。

犬戎人完全没有回到草原去放牧的打算,原本希望犬戎春天后会退回草原的设想落空了。昌平府内的人无比沮丧,滕琰倒没觉得意外,不管大家感受如何,犬戎人摆出了不攻下昌平誓不罢休的架式。

城里的空气紧张得快凝固了。其实就是前一段时间,大家也明知城外的敌人没有退走,只是自欺欺人地不愿意去多想,反倒象缩到壳里的蜗牛,享受着虚假的和平。其实这样也没错,天天愁眉苦脸地也无济于事,能快乐开心就放纵一下吧。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但是一昌平府内一个冬天并不是白过的,城墙上已经摆满了各种防御性武器,士兵们精神饱满,慷慨激昴,准备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犬戎人是不会再给他们任何一点求生的机会,而燕国人则宁可舍弃生命也不会放弃守城的,攻守双方都非常清楚,此诚生死存亡之际。

对峙,无言地对峙,在二月底的一天终于爆发了,这一天阳光明媚,早春的风带来一阵阵寒气,一大早,昌平城四周同时传来了犬戎人在马上发出的呐喊,粗旷而充满野性的声音令人不寒而粟。

昌平回应犬戎的是震人心魄的战鼓。

攻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四面城墙同时受到猛烈地进攻,犬戎兵马不顾城墙下的泥泞,那还是城上的冰融化形成的,在城下来往奔驰,他们用盾掩护,向城上射箭,竖起云梯,强行攻城。

城墙上的守军用弓箭、强弩回应他们,把浸了油的布条用弓箭射在云梯上,引燃云梯。

一时间,箭光火影,厮喊声冲天。

第一次的战斗一直持继了两天一夜,第二天的傍晚,始终没有登上城墙的犬戎人退了下去。

昌平府内依然一片忙碌,处理战死的烈士,救治伤兵,修整武器。战况是惨烈的,伤亡也是严重的,好在事先的安排比较全面,各处忙而不乱。

滕琰也与家中的下人去为守城的士兵做饭、送饭,全城的人除了老弱病残,就没有在家里等着的。靠近战场,亲身感受到血肉相博的残酷,并没有让从不接触血惺的滕琰感到害怕,到了这个时候,心里也没有时间想别的,只是单调刻板地干着手边的活。借着送饭的机会,去看了父亲和大哥,他们跟在邓郡尉的身后,调动人手,安排事宜,面容憔悴、衣衫不整,忙得没有说话的时间。

隔了没两天,第二次大规模的攻城又开始了,攻城的还是锐不可挡,守城依然是铜墙铁壁,后续就是处理伤兵等一系列事宜。

真的打起来后,男人们自然都上了城墙,军中的饮食比前一阶段好了一些,怎么也得让军士们吃饱才能打得动啊。

估计邓郡尉每天发出去的粮食是有限的,所以妇女们得到了更少了。

父亲几天都不下城墙,就是想再分点他的饭也不可能了。

赵姨娘和周姨娘成了仇敌,见面就是怒目而视,连话都不说。两个人对王夫人和滕琰都尽力拉拢,不过,谁也没心思理她们。

滕璞只有断奶了,奶妈怎么也挤不出一点奶来喂他。

滕琰每天都让人专门给滕璞磨一点麦粉,煮成糊糊和着豆羹喂他吃。又将她珍藏着的一小袋肉干偷偷塞给王夫人,让她弄碎了放在糊糊里。这是她为了滕璞专门留下来的。

又到了晚饭时候,赵姨娘和周姨娘分外地老实,两人都低眉顺眼地领了饭出去了,没有像平时一样互相怒视几眼或对滕琰说上几句对方的坏话。

滕琰也不理她们,自顾自地回了屋。

滕珂是第一个来的,她小心地看了看滕琰,问:“我们家不会那样吧?”

看来大家都听到了。昌平城的一位将领今天将自己的两个姬妾杀了,煮了一锅肉汤给守城的军士们吃。

幸好,这些事不在滕琰所在的地方发生,她每天都为军士们做饭。就是这样,她听到后,闻着锅里的豆羹的味道差一点吐了,好像那里就是人肉似的。

以前在书中看到的东西真的发生在眼前了。

关键这样的行为还受到了大都数人的赞扬,吃了人肉的军士们更是感动万分,他们群情激昂,誓死保卫昌平!

明天一定还会有人效防。

其实真正的血腥的历史上还有杀妻的,杀子的,但比较少见,最多的就是杀妾的。

妾算什么呢?在平时,有些主母就说她们是猫狗般的存在,到了困境时,她们就更算不上一个人了。

滕琰也不喜欢姬妾,不说她将来做为正妻对妾室本能的反感,就是家里现在的两位姨娘她也没多少好感。

她们低贱的出身也决定了这些人大都没有太多的见识,而在一个家庭中,不主不仆的特殊地位又使她们充满了种种的不满和欲望。就说前几天为了抢几口麦饭,赵姨娘和周姨娘的丑态,让滕琰就万分无语。

但这决不等于滕琰就能赞成将她们杀了吃掉。

她看了看滕珂,本来就是一张小脸,现在更是瘦得可怜,眼巴巴地盼着滕琰能给她一个保证。

滕玮也突然闯了进来,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抱着滕琰的腿哭着说:“大姐,求你不要杀了姨娘,我再也不说饿了!”

滕琰拉起他,看着这个一直有点桀骜不逊的半大小子吓得痛哭流涕。她找了块帕子给他擦擦眼泪,说:“父亲不会的,你们放心吧。”

然后她对滕珂和滕玮说:“记住,不管怎么样,我们生为一家人,必需团结,共同渡过难关。你们也不小了,应该懂事了。”

确实不管别人是怎么做的,父亲从没起过那个心思,他是个心软的人。

但滕琰将藏起来的麦子拿出来,每天在晚饭时添上一些,已经到了吃人肉的时候了,情况不会再惨了吧。

到了三月,犬戎人已经攻了十几次城了,人们越来越麻木,早已没有退路,先守住这一次,明天的事情再说。

这一天,滕琰正在离城墙不远的地方,用大锅煮着豆羹,刚刚击退了犬戎的一场进攻,从城墙下来的兵士们靠着城墙在吃饭。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来,顺手抹了一下满头满脸的汗,在灶火旁煮饭可不是轻松的活。是大哥,他一脸的急切,看清滕琰的位置,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把她就走。

“哎,豆羹还没好呢,什么事等一等。”滕琰说。

“你就别管这些了,让她们做吧,有要事。”滕珙眼里全是血丝,胡子拉茬,衣服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灰土加血迹,还有不知道的什么东西,袖子还撕开了一个口子,拉着滕琰的手用的力气也大。

滕珙带她来到郡尉府里,见到了邓郡尉,滕琰就明白了滕珙为什么这样急。邓郡尉负了伤,左臂用布帛紧紧地缠着,面色苍白地靠在塌上,邓夫人坐在一旁喂他喝豆羹,与以前见到的那个生龙活虎的邓郡尉判若两人。

见滕珙和滕琰进来,邓郡尉抬了抬手,邓夫人明白他的意思,对滕琰勉强一笑,马上站起来离开。

“邓郡尉,”滕珙带着滕琰行了礼,说:“城墙那里一切都好,你就放心吧。我把妹妹带过来了。”

“坐”邓郡尉指了指塌旁的椅子,滕琰坐在滕珙的下手。“一不小心被犬戎人砍了一刀,这些人趁我晕过去非把我抬回郡尉府。不过我躺着倒想起你来。去年秋天最凶险的时候就是你出了个主意,保住了昌平府,如今侄女还有什么妙计?”

对邓郡尉的话,滕琰并没有吃惊,最近以来她也一直在默默思考这个问题,另外她也理解邓郡尉急病乱投医的想法。

现在昌平府的局势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原有的两万守军,加上犬戎人刚攻城时征的两万新兵,现在活着的不到一万人,后来几次先后又征到军中几万人,死亡率还要高,活着的人中受伤的还占了不少,现在男丁已经不足,身体强健的妇女已经被派上了战场的第一线。

整个冬天准备的武器已经消耗过半,不用说现在没有人手继续制造,就是有人手,也没有原材料。当初为了这些武器,各家的铁器已经搜刮一空了,其它能用上的竹竿、木材也都从原来的位置拆了下来。树木被彻底砍伐一空,最近为了节约箭支,又开始拆房屋的砖瓦、石头,从城墙上扔下去也是不错的武器。

所有靠近城墙的地方都是一片的狼籍,原有的民居已经拆得到处是残恒断壁,四处分散着临时厨房、医馆。

已经到了春天,昌平府内一点欣欣向荣的朝气也没有,就连地上刚长出的青草也已经被一整个冬天没吃过蔬菜的人们拨光了,就着现在仅有的豆麦吃了下去。

眼下的昌平府,哪里不有昔日燕国最富裕的地方的景象?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个个行色匆匆,面容木然,衣着暗淡,没有一丝喜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

昌平现在还没被犬戎人攻下可以算是个奇迹了。全城人在邓郡尉的带领下拚死反抗,而犬戎人并不擅攻城,这些都是城能守住的重要的原因。

不过昌平城内的损失很大,当然犬戎的损失也不小,双方相持不下。

借着城墙守城是占优势的一方,但同时,有利就有弊,被围在城里,物资不断消耗,无法补充,到了一定程度不用敌人来攻,自己就先困死了。昌平府就有如一个患了重病的人,只靠着非凡的意志维持着最后一口气。

所以,如果犬戎一直攻下去,城破只是时间问题,任何人也没办法改变,这就是滕琰得出的结论。

“城里的粮食还能支持多久?”滕琰平静地问。

邓郡尉看着眼前坦荡的女孩,犹豫了一下说:“最多再支持二十日。”今天是三月十八日,那就是四月八日。再省着吃也过不了四月了。

粮食早已经已经由官府全部接管,无论是大户人家的粮库,还是粮店,还是普通的人家,经过几次的征粮,现在都是由官府根据参加守城的工作情况发放粮食,老弱病残的就靠每日到粥棚领两碗薄粥。就是这样的日子能支持到什么时候只有昌平的领导人物才能知道,也算是军事机密吧。

滕琰倒吸了冷气,怪不得邓郡尉让滕珙把她找来,这是真的急了。

自从上次献计后,滕琰一直保持沉默,她想低调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确实不大懂军事、武器什么的,她现在也没什么好主意。

“我们没有救兵,粮食又要断了,迟早城是会破的。为今之计,只有早下决心,做好出城的准备。”既然粮食支持不了太多时间,那就按这个时间做打算吧。

“怎么!开国公英勇不屈,为国捐躯,开国公的后人应身明大义,你们家难道不打算城破时以身殉城吗?”邓郡尉伤后体力不支,但还是激动得大声嚷起来。

“有人可能认为以身殉城才是英雄,但其实,想办法活下来才是真的英雄!”滕琰声音不高,但话语中也有说不出的坚定:“我们为什么要殉城呢?是因为燕国亡了吗?燕国为什么亡?犬戎入侵只是表面的原因,真正的问题是燕国的朝廷昏庸无道。只说此次犬戎入侵,朝廷做了什么,先是隐瞒消息,接着放弃百姓和京城南逃,在路上还要把责任推到我祖父身上,郡尉大人自然是知道,对开国公府夺爵的旨意是真的。就这样的朝廷,我们值得为它死吗?就是我的祖父如果泉下有知,他老人家能瞑目吗?全城的百姓追随郡尉死守城池一年为的是保住性命,不是为了殉城!就是郡尉大人就忍心让你的妻子儿女殉城身亡?”

邓郡尉对滕琰大逆不道的言辞并没有反驳,在昌平困了一年的时间,几乎每一个人痛定思痛都会想到怎么会这样,最后的结论大致差不了太多,燕国的朝廷确实应该负这个责任。邓郡尉自然也不会例外,但他终君爱国的想法也没那么容易就改变了,还是神色坚毅地说:“我受皇恩,官至郡尉,自当报国,誓与昌平城共存亡!”但谈起家人,仍是不免露出些柔情:“我自然是不忍心见全城百姓、妻子儿女失去性命,但没有办法啊!”

“不去努力怎么能有办法呢?要知道生命是最宝贵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是绝不能放弃的。我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逃出城去!”遇到问题总是得想办法解决,情况再糟糕也是一样。

“即使出城了,燕国被犬戎占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即使侥幸留得性命,也会沦为犬戎的奴隶,我宁可他们殉城。”邓郡尉回答。

昌平被围已经一年了,对外面的形势真是一点也不知道,有限的几个消息来源是出自敌人,比如说燕国已经灭亡,皇上驾崩、燕国除了昌平外全部被犬戎占了。这些消息大家口里说不信,其实心里已经信了。

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没有人来支援他们?昌平府的城墙上,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在观察敌情,同时也在期盼着援兵,昌平城四周是一望无垠的平原,天气晴好时,可以看出去很远。尤其是今年,城外绵延不绝的田地无人耕种,又被犬戎的马反复踩踏,没有高的植物,一眼望去,只有犬戎人来往穿梭,就从没有一支燕国的军队出现。

犬戎控制了昌平附近,是无庸置疑的,不过这并不代表整个燕国都被犬戎控制了。滕琰仔细地同邓郡尉分析:“犬戎人完全是化外之人,以前打到燕国也都是抢了就走,就是云中和北宁,他们也不曾好好经营。此次他们占了燕国大片的土地,并没有真正地治理,只看昌平府周围荒了的田地就知道。这样,民心不会依附,加上燕国人世代与犬戎的血海深仇,恐怕象昌平这样反抗的也不少。参考历史上各朝各代的更替时的情况,在一些地方肯定会有一些武装力量借有利地势等反抗犬戎,逃出去的人可以去寻找,找到了加入进去,也是为燕国增加些力量。我想往偏远的山区走,机会还是不少的。”

滕琰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对邓郡尉说:“我们到昌平来时,路过五龙山,遇到了一个叫刘黑子的山贼,手下有上千的人。听他的意思打算藏在在五龙山里,找合适的机会出兵打犬戎人。如果他还在那里,可以告诉百姓向五龙山方向出逃。”

“刘黑子?”邓将军想了想说:“是不是曾经在葫芦谷收买路钱的那个?听说你父亲和大哥还与他打过交道?”

父亲没有把自己与刘黑子谈判的事说出去也很正常,滕琰点了点头说:“是。”

邓郡尉叹了一口气说:“你父亲是没告诉你,那刘黑子已经被犬戎人杀了,人头早就挂了出来。就是过年的时候。”

“啊!”滕琰大惊,“依靠五龙山,刘黑子也能自保?”

转头看了一下滕珙,滕珙点了点头,看来,父亲和大哥是不愿意自己听到这些不好的消息,所以向她隐瞒了。

邓郡尉默然不语,犬戎人的兵力确定强,刘黑子出身草莽,根本就不是犬戎人的对手。更兼他过去贪财,在葫芦谷收取买路钱,发了大财,名声在外,犬戎人一定要把他抓到手的。不是为了刘黑子这个人,也得为了他的财。

滕琰想明白邓郡尉的意思了。

她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其实向南到吴国是一条很好的出路。”

燕国和吴国都是继承中华衣冠,在滕琰看就是一样的汉人,可是因为两国曾经交战,在燕国很多人的心中,吴国也是敌国,对逃向吴国心有抵触。邓郡尉一直在昌平驻军,防御的对象就是吴国,是不是更加反感这一点呢?

果然邓郡尉立刻露出不赞成的样子,说:“吴和燕是敌国,几十年前,燕吴间大战一场,才定下这隔河而治的局面,后来吴国太子北征被风浪所阻,两国各自派兵隔河相对。如今犬戎于燕国是一头恶狼,那么吴国不异于一只猛虎,燕国人到了吴国也是亡国之奴。”

滕琰的眼界自然要宽得多,本来也打定主意要在城破时带着家人争取逃去吴国,现在有了向郡尉建议的机会,她还是要为更多的人争取一下这个机会的。而且,邓郡尉可能是因为她以前曾经为昌平出过好主意,对她的话并不是那么反感。

斟酌了一下,滕琰说:“燕国现在面临的是亡国而不是亡天下。什么是亡国呢?易姓改号,是亡国,而仁义充塞,改变文化传承,是亡天下。犬戎与我燕国是异族之争,燕国人如果归了犬戎,要改变衣冠,可以算是亡天下,而归了吴国,同是中华衣冠的传承,所亡的不过燕国皇室一家之国。二者有天壤之别,故而亡国,不失根本,可以再重新建立新的国家,而亡天下,则失去华夏文明的根本,决不可屈服。”

“亡国、亡天下?”邓郡尉喃喃道。

滕琰不作声,等邓郡尉自己思索,这是明末清初伟大的思想家顾炎武提出的,以邓郡尉的文化程度和亲身经历,应该能够理解。

一旁的滕珙也默不作声,看他的样子也是在思考,毕竟滕琰的这番理论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过的,要不是碍于在郡尉府上,滕珙一定要追问滕琰怎么想出来的。

良久,邓郡尉淡淡地说:“如果城破,能够逃出去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到吴国,要渡过黄河,也不容易。”

这就说明,他接受滕琰的思想理论了,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行动。

“那就要看怎样安排了。”滕琰回答。如果等到城破,城内的人被城墙围在里面,只靠几个城门,在犬戎人的攻击下,能逃出去确实不容易,不过,如果提前做好准备工作呢?情况肯定会不一样。至于渡河,到了河边再说吧,天无绝人之路,眼下哪有什么万全之策。

“侄女觉得怎样安排好呢?”邓郡尉认真地问。

“犬戎人虽然勇猛,但比较散漫,看他们的营地安排并不规整,好象是按部落扎营,营地间的空隙比较大。另外,他们现在认为我们不敢出城,营地的防守很松懈,巡逻的人不多。我们针对他们的弱点,提前做好准备,人员分散开,化整为零,能逃出去的人应该也不少。”滕琰多次去城墙上观察犬戎人的情况,这都是她亲眼看到的。

邓郡尉轻轻地点着头:“嗯。”

“我们表面上同以前一样守城,暗暗先在城内做好准备,每人带好干粮、随身武器等物品。在夜间将所有城门打开,最好临时能增加出城的通道。从城墙上爬下或地下挖些地道,出城后分散开。至于如何布置疑兵,吸引犬戎人入城,如何分派兵力,掩护大队人马,这些排兵布阵的事,我并不懂,还请邓郡尉与将领们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加更

第六十章

随后的几天,滕琰每天都同滕珙到郡尉府去,参与准备出城的工作。她穿着男装,在里面多加几层衣服,因为连日来忍饥挨饿,身上没有几两肉,连束胸都用不着了。

最主要的是耳朵,刘黑子就是从这里看出她是女子的。滕琰将头发在耳边各留出一绺,挡住了耳朵。而且,自从与刘黑子一别,她基本上就没怎么戴过耳环,尤其最近半年,耳孔已经不太明显了。

她的长相本不是那种娇嫩的女孩子模样,加上最近皮肤经过风吹日晒,成了浅麦色,长期干活,手也很粗糙,加上她大气的举止,她跟在滕珙身边时,并没有人太在意这个少年。再加上这个时候,谁也没心思去多注意。

她协助滕珙,努力做好一切的出城准备工作,这也算是一种大型活动的组织工作了,正是她所擅长的。而滕珙正好与她相配合,滕琰所不了解的昌平城内的一些情况滕珙都知道,而滕珙没有能力安排好的任务对她来说不是难题。

滕琰尽量低调,父亲每天都要嘱咐她不要离了滕珙的左右。非常时期,向滕珙打听她的人也很少,滕珙总是用一个“我弟弟滕二。”就打发掉了来人。

出城的准备工作基本就绪了,日期就定在三月二十六日,除去要带走的干粮,就是弹尽粮绝的最后时限了。计划经过反复修改,已经确定。干粮已经做好,按滕琰的建议做的炒米和炒面,发了下去,只等二十六日晚上二更天,昌平的八个城门一同移走堵塞城门的沙袋,城门全部打开,几十个已经挖掘了大半的穿过城墙的地道也同时挖通,全城人按事先准备在各个通道口排好出城,邓郡尉和其他七名将领各率一只军队同时出城,在犬戎人发现后缠住他们,掩护大家。

不论计划怎样详细可行,大部分又经过演练,即使执行起来再顺利不过,昌平府里的人最后能逃出一半的人就不错了,邓郡尉和准备掩护大家的军人,基本就是九死一生,而那些自愿留在在城内吸引敌人的人更是没有半分生机,这些基本是一些无法出城的老弱和伤者。

可以想象那时会有多惨烈的情况发生,战争真是最残酷无情的。

这些大家都心照不宣,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邓郡尉的伤口并没有养好,仗着他原来身体不错,他只在床上躺了两天就起来视事了,看起来气色差一些,但他是一城的郡尉,在刘郡守病逝、杨郡监被斩后,负责昌平府的一切事宜,关键时刻必须得坚持住。

这些时间里,昌平府防守上不再吝啬各种武器的使用了,每当犬戎人攻城时,不说别的,箭象飞蝗一样射出去,压得犬戎人的气势大减,以创造最好的出城时机。还有就是粮食的发放,足够大家吃饱饭了,以便出城时能有力气跑得动。再等几日也是为了靠近月底,月光不明亮,黑暗中给犬戎人追击增加一些困难。

已经是二十四日了,这天晚上,滕琰要离开郡尉府时,被邓郡尉叫住了。随着邓郡尉一声“出来吧!”邓夫人怀里抱着年幼的小儿子,带着邓钰、和邓铎背着包袱走了出来。三个人早就满面泪痕,一见邓郡尉的面,又忍不住大哭起来。只有在怀里的小婴儿一点也不害怕,还转动着明亮的黑眼睛到处看。

滕琰心里戚然,邓郡尉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他想通了亡国亡天下的区别,让百姓和家小逃命,但他本人做为食君禄者,还是准备以身报国。他这是要把家人托负给自己。邓郡尉看着哭泣不止的妻女,把她们送到滕琰旁边,拱了拱手说:“拜托了,来世再见!”

虽然自己也没有多少信心,但面对邓郡尉殉城的决心和对她的信任,滕琰认真地对邓郡尉说:“放心吧,我若活着,一定保夫人和孩子们平安。”

说完,拉着邓钰的手带头走出去,她不忍再直面这生离死别的场景。今晚回到家中,还有一幕伤心的情景要面对,滕珙也要同邓郡尉他们一同去掩护大家,不知还能不能与家人再相见了。

从今晚开始,军队将集合在一处,整理装备,做最后的准备。

二十五日一早,犬戎人又发起了新的一轮攻城,昌平积极应战,时机还不错,最好的出城机会就是在刚打退一波攻城后的夜晚,敌人松懈的时候。

因为知道是最后一博,昌平这边一直压着犬戎的攻势,密集的箭雨使犬戎人伤亡惨重,刚过了中午就停止了攻城。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不知是谁首先喊了起来,然后就是满城到处都是这样的喊声,大家争先恐后地跑向城墙。

滕琰喘着粗气站在城墙上向下一看,旷野里清晰可见一片黑色的云海分成三路向昌平涌过来,飘扬的旗子上可以看出上面的“燕”字。

很快,这支全身黑衣的军队与犬戎人对上了,滕琰曾经觉得昌平的守军对上犬戎骑兵就好象羊遇到了狼,现在就是狼遇到了猎人。犬戎人最近被昌平的铜墙铁壁的防守折磨得士气已经有些低落,又刚刚撤退下来,现在在这支军队的攻击下,很快不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前来进攻的军队早就在四周设了埋伏,一时间,犬戎人仰马翻,尸横遍野。

基本全城的人都在城墙上看着,谁能想到在燕国一直耀武扬威的犬戎人能落到这样的下场!黑甲军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在城墙上看的分外清楚,他们组成一个个的方阵,每个方阵里又有许多小阵,每个小阵里又由数人共同配合,对犬戎的围剿迅速而有效。战争向一面倾斜,完全成了对犬戎人的屠杀。

滕琰目瞪口呆地看着,忽然间,一种眩晕感袭了过来,周围到处是带着兴奋、痴呆、麻木等各种神色的人,不似真实的场景。

她把一个手指伸进了嘴里,咬了一下,痛!是真的,不是梦境或幻觉。她转身跑向南城楼,近来她经常出入这里,也不用通报就走了进去。

邓郡尉和他手下的几个将领都在,父亲和滕珙也没有意外地出现在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一脸震惊和欣喜,只除了邓郡尉,他神情严肃、目光一直追随着城的外黑甲军,口中似乎喃喃地说着什么。

南城楼是全城的制高点,在这里视野最好,还能看见东西两面城墙外的一部分情况,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西面的城墙外,东面却没有黑甲军的身影,将三面的情况连接起来,黑甲军是从西南方向压向犬戎的。时间在前进,战局不断地演变,犬戎人和黑甲军渐渐离开了昌平城,一逃一追向东面奔去,隆隆地战马声和嘶喊声逐渐远去,昌平城外一片狼籍,尸体、鲜血、残破的旗子,徘徊在其间的战马,购成了一幅不同与平时战后的图画。

在一群围着他要求开城门的人的吵嚷中,邓郡尉抖了抖嘴唇,终于说出了声音:“不是援军,是吴国的军队!”

吴国的军队!怎么可能,明明是打着“燕”字的旗子!

不过,在燕国确实从没见过这样穿着的黑甲军,更没见过的是如此强悍地战斗力!

这样的战斗力不是短时间能培养出来的,更何况如果燕军有这样的力量,根本就不会发生过去一年所发生的事情,邓郡尉说的没错,不可能是燕军。

事实上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大家猜测,在犬戎人与黑甲军离开不久,又一队着黑衣的军人向昌平城开过来,还是打着“燕”字旗,旗号与服饰与刚才相同,只是刚才过去的都是骑兵,现在大部分是步兵,他们在城墙几里远的地方整齐有序搭建了帐蓬,很快打扫好了战场。这中间,一小队人马到了南城墙下,一封信射了进来。

黑衣军确实是吴国的军队,他们所打的“燕”字旗是因为率兵前来的将领是吴国的燕王。

信主要的目的是请昌平的最高官员与他们面晤,他们在城外等昌平的回信。

这封信在昌平城内掀起了狂风飓浪,父亲和大哥马上被招到了郡守府里去商议。

父亲第二天早上才回的家,大哥白天还要参加接待吴国燕王的工作,就没有回来。

听父亲说,在郡尉府里,几个人愁了一夜,最后也只议出了相机行事的结果。

没办法不愁,想拿出什么态度来对应根本就无从决定,什么信息也不知道,燕国皇上倒底是什么情况?吴国又是什么意思?燕王又是怎么回事?昌平府如何确立自己的位置?

就说城门开还是不开,就是很难决定。一个失误,弄不好成了叛国贼,反之,又害了百姓。

最后还是一个幕僚建议就用前几天滕琰劝邓郡尉的亡国亡天下的理论做为与吴国人周旋的基调,只强调共同对付犬戎,保存华夏衣冠。

这些古人对名誉、形式等还是太在意了,现在不开城门行吗?不用说,吴军那样强的军事素质,要是攻城可能用不了几天就能打下昌平来,就是人家不攻城,城里人也没几天就要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