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琳的表情还是淡淡的,温和娴淑,但口气里有一种肯定。

滕琰在些疑惑,来不及开口,大伯母就问到:“琳儿,什么衣服,怎么没听你跟我提起?”

“是在开国公府时琰妹的衣服,我借来穿的,一直就混忘了,前几日收拾东西才找出来。”没想到一向满口德容言工的滕琳也会说谎,不过滕琳看向滕琰的目光中有些异样。

滕琰只得上前接了包袱,有些沉,难道是织金丝的料子做的衣服?这时候滕琳拿衣服做什么?也没法当着大家的面总问,回去再看吧。

到了家里,打开包袱,外面是几件衣服,里面包着一个小陶瓷坛子,坛子里装的是盐渍葵菜叶!

昌平府现在最缺的是什么?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得回答是咸菜。

说是咸菜是因为新鲜的蔬菜根本就没有,昌平府一直被围着,只有少数有园子的人家才能种些蔬菜,不用说,量少得可怜,早就剩不下了。现在又到了冬天,简直是一片菜叶子也看不到。盐也是稀缺物品,所以咸菜在紧缺的食品中排行第一,就是邓郡尉让人送来的份例虽然有肉、白米、盐,但绝无一点菜。

虽然滕家宗房是昌平数一数二的大户,家里贮备不少,也有园子能收些菜,但这一坛盐渍葵菜叶也绝不会轻易就能拿得出来的。

看滕琳与大伯母的对话,就知道此事是瞒着大伯母的。

滕琰也不是圣人,她心里一直对滕琳颇有微辞,在开国公府的时候,府里对滕琳不错,这算不了什么,那时候这些事也就是举手之劳,再说滕琳也是要代表滕氏家族进宫。可后来逃出京城,一路上滕琳受到的是和家里人一样的待遇,总是一份恩情吧。可滕家宗房的人似乎忘了这件事,最令人生气的是大伯父和大伯母,自己的亲生女儿平安回来了,高兴是高兴,可感谢的话都没说几句。

在滕家宗房住的时候,大伯母管家,对她们住的这两个院子与宗房泾渭分明,生活上一丝一毫的照顾都没有。更不用说后来大伯父与父亲还闹得不愉快。

没想到滕琳心里什么明白,这一坛盐渍葵菜叶表明了她对自家长辈的不满和对开国公府的感激之情。

真不知她是如何拿到的这一坛子盐渍葵菜叶!滕琰对大伯母也算是了解了,她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现在对丈夫和女儿是一个也不亲一个也不信的,一心一意只为儿子打算。在她看来,丈夫的心早就让一个个年轻貌美的小妾夺走了,女儿是早晚要嫁出去的,只有儿子才是她的心头肉。以她管家的严格和吝啬,滕琳这一举动实在是很不容易。

就这样,一坛盐渍葵菜叶让全家人都改变了对滕琳的印象,听着有些好笑,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坛盐渍葵菜叶在这个时候远远比什么贵重物品都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五章

这个新年舅舅家过得很戚惨,顾岚到底没熬过去,腊月二十八没了。虽然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但对舅舅舅母打击也很大,顾岚从小聪明,书读得也好,又早早请封了世子,顾家还指望他来中兴平国公府呢,没想到,到头来一场空。

在这乱世,哪一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不过平国公顾家如今可以说是雪上加霜了。原本平国公府已经没落,但如果没有犬戎进犯,外表看着倒也轰轰烈烈。可是燕国一乱,平国公这样的勋贵就遭了秧。说是勋贵,可也没什么圣宠,也没什么实权,更没有什么能力,家里的买卖如冰雪见到阳光一样一下子就消失了,现在剩下的只是一家子女人孩子。

还好,跟着开国公亲家一起逃出京城,跟着安置在昌平,跟着贮备粮食,一路跟下来,也还算没走错,日子还能混个温饱。

可顾岚的事一出,舅舅家又是一番混乱。

现在就是大户人家也都剩不下几个下人了。在守城中昌平府死伤了两万余士兵,兵力已经不足,男子都编入军队,就是现在守城的任务不重,每天城墙上也不是说没事了,定期巡逻是最基本的,犬戎有时也想办法攻城,小规模的交战时有发生。新参军的还得经过训练,制造武器也需要大批的人手,男子不够,妇女就得顶上来,所以差不多的人都被派了事做。

舅舅家现在只有几个丫头、两三个婆子负责做些杂物,滕家就把家里的下人都派过去帮忙,当然也没几个人,免强把灵堂布置好,孝服准备出来,来吊唁的人也有人接待。不管怎样,顾岚也是嫡长子,虽说赶上乱世,丧事办得也简单,但也是尽了家里所能所有,全力准备。

滕琰每天都过去,只是家里所有的事都还得她来操心,陪着舅舅和舅母的时间有限。倒是滕珙,除了必要的事,整天就留在顾家。要是不知道实情的,都会以为顾家是他的亲舅舅家。

对于滕珙这样全心全意到顾家帮忙,父亲和滕琰都保持沉默。滕珙对顾表姐的思慕之情,如今滕家就没有不知道的人了,可是大家又都象商量好了似的,都装做不知道。唯一提出这事的还是滕琰,她劝父亲去提亲,可是父亲觉得无法启齿,一直保持沉默。

父亲的顾虑无非是以前的那些老规矩,让一个庶子去求娶人家的嫡女,他可没那么厚的脸皮,也没那么多的底气,别亲事不成,再和妻弟成了仇人。

其实在滕琰看来,形势早就变了,在京城的时候她就知道滕珙的心意,那时她也不敢推波助澜,郎有情,妾无意,再加上顾冰儿已经准备入宫,两人真的弄出什么事来,就会万劫不复。现在就不同了,皇上现在都没命了,入宫什么的早就无从提起,反而时势造就人才,滕珙逐渐成长起来了。这半年多他们没少接触,滕珙对她的的好顾冰儿不会看不到,他们真的有机缘。

不过之前没去求亲,现在又得等了,顾冰儿还得为弟弟守孝几个月。不过看滕珙的样子是铁了心,等再长的时间也不会变的。

初四那天,滕琰跟着滕珙又去了顾家,一起为顾岚送葬。顾岚少年夭折,也不能在家停灵太久,一过七天,就送到道观火化。现在昌平府所有去世的人都不能下葬,墓地都在城外,城里哪有下葬的地方。只好在城西的道观一把火烧了,道观里升起的青烟弥漫着一种异味,要知道几个月前,这里昼夜不停地燃着,整个城里都笼罩在这种烟雾下,现在已经好多了。

捧着装着骨植的陶罐,大家默默回到顾家,死者长已矣,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不仅是活着,更得努力活好。

初五是民间常说的破五,一大早,邓钰又开始来报到了,在滕家转了一圈后,她问滕琰:“滕大哥呢?”

细看邓钰,穿了一身金线绣牡丹图案的大红色缎子新裙袄,越发衬得面如满月,眉眼灵动。过了年邓钰就十五岁了,她从小活泼好动,个子早就长了起来,身材发育得也好,看着滕琰的目光带着些企盼,“他答应过年给我礼物的,结果连人也没看到。”

“家里有事情,你滕大哥可能忙忘了。”滕琰不告诉她滕珙就在隔壁,如果邓钰知道了,没准就自己跑过去了:“来,我看看年前让你背的诗都背下来了吗?”

“琰姐姐,我先去看看珂妹妹。”邓钰只要一听与书本有关的东西,跑得比谁都快。

这丫头没事关心滕珙做什么?滕琰忽然觉得不对,好象不是一次两次了,邓钰就愿意缠着滕珙说话。现在家里就这么几排房子,没法严格区分内外院,邓钰常来,早就与大家混熟了,大家都把她当做小孩子,也没认真防着她。

该不是有了什么想法吧,认真观察了两天,滕琰确定邓钰对滕珙有了倾幕之心。这种小女孩纯洁的感情是那样的无邪,偏偏邓钰还不太会掩饰,恐怕没多久就会让人发现。

滕琰决定先下手解决。

晚上,找了滕珙过来,看着滕珙,见他一脸的严正,早就不同于在开国公府时的年轻跳脱,因着这样的表情,显得好凭空大了几岁,忍不住就“噗吃”地笑了一声。

滕珙让妹妹一笑,不知哪里不对,看了看衣饰,没什么,又抹了把脸,也笑了笑说:“今天妹妹怎么了,莫不是我脸上有灰?”

滕琰笑着说:“没什么,只是见哥哥竟然真的就成了大人了,在家里也是板着脸,就觉得好笑。”

滕珙也难得笑了,“妹妹还打趣我,你也不是过去那个无忧无虑只想让我陪着骑马的女儿家了,整日的柴米油盐,倒象个做饭婆。”

生活艰难,可要是一直就愁眉苦脸下去,更没法过下去了,两人苦中做乐,互相调笑了一番,又说了说昌平府里、家里、舅舅家的事。

滕琰这才问:“大哥,你对顾表姐说了你的心思吗?”

滕珙虽然还是有些扭捏,但也不象原来一提到顾冰儿就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只是低头轻声说:“你把我想成什么样子了,我要是那样轻佻,表姐早就不理我了。”

还真是急人,滕琰真奇怪滕珙几乎每天都去舅舅家做什么了,效率太低!可是毕竟是自己最亲的哥哥,她要是不帮着,滕珙的幸福有可能就会泡汤了。于是她认真地对滕珙说:“如果你还这样一声不吭,恐怕过几天父亲就给你定亲了。”

滕珙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就象拉紧了弦的弓,用震惊地目光看着滕琰说:“你听父亲说的?”

“不是,”滕琰看着滕珙随着这两个字整个人都放松了些,接着说:“我猜的。可能过不了几天,邓郡尉就会到家里来提亲。”就把邓钰的表现对滕珙讲了一遍。

“她就是个孩子,在我眼里跟珂儿差不多,怎么就能…再说邓郡尉…”滕珙说不下去了,他知道滕琰说的是真的。

邓郡尉曾在祖父手下任职多年,对祖父一直尊重有加,就看他对传言开国公府要被夺爵的事的处理就能知道,他是一定愿意与开国公府结亲的。现在邓钰本人愿意,就她那直肠子,瞒不了几天,邓将军夫妇知道后,一定会赞同。再说,他家的女儿与滕珙结亲,却正相当。如果邓郡尉对父亲提了,父亲一定会同意的,这样再想改变也就难了。

听完,滕珙已经坐不住了,他知道滕琰不是危言耸听,如果事情一旦走入滕琰所说的轨道,恐怕就无法改变了。

“怎么办?”他想起了滕琰议亲时的波折,他的这个妹妹,总是有主意的,他不知不觉中也深受妹妹的影响,也想争取自己的幸福。滕珙再也摆不出镇静地样子,又问了一次:“怎么办?”

“总得哥哥先拿好主意,才能再想办法。”滕琰不慌不忙地说。

“我的心妹妹是知道的,总归是不会变的,求妹妹给我想个法子。”滕珙急了。

“那表姐的心意,大哥可知道?”滕琰问。

“我还记得妹妹对我说过,女子都喜欢男人一心一意。我对表姐就是一心一意,她自然对我也一心一意。”滕珙顾不得其它,说出了真心话。

“你不是从没对表姐表白过吗?怎么知道她的心意?”滕琰有些糊涂了,刚刚还说从来没问过表姐,这会儿就知道人家怎么想的,也讲不通啊。

“我真的没问过表姐,不过也不用问啊,我就是知道,表姐也知道。”滕珙很坚持。

如果是真的,也太含蓄了,不过万一是滕珙会错了意,可不好办了。滕琰想了想说:“明天,我去问一下表姐,要是表姐就象你说的那样,我就先探一探舅母的意思,你也赶紧请父亲给你提一提,现在有表弟的事,不好议亲,但先说一下,彼此心里有了数,出了服再按规矩办。”

两人又仔细盘算一番,觉得计划没有什么问题了,才分手。可能是有以前滕琰议亲时两人在一起谋划的底子,如今滕珙也很大方,可也是,如果他再不好意思下去,有可能就得不到他日夜思念的佳人了。不过,滕珙要离开前看着滕琰的目光,还是让滕琰心中一软,大哥的目光中好久没有露出过这种不自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六章

第二天上午,滕琰到了舅舅家,舅舅正好不在家,只有舅母带着几个姨娘在屋子里做针线,顾冰儿带着几个弟弟妹妹读书。这还是跟着滕琰学的,两家情况都差不多,孩子现在都放了羊,家里的长姐识文断字,正好临时当老师。

滕琰昨天已经计划好了,等单独和顾冰儿在一起时就把邓钰看上滕珙的事说了一下,自己一直盯着顾冰儿的反应。

如果不这样说,顾冰儿是不会表露出什么的。要不是滕琰一直仔细观察,真有可能被顾冰儿蒙混过去,因为从头到尾,顾冰儿的脸只是比平时白了些。滕琰着急了:“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大哥我很了解,如果真到了父亲和邓郡尉家定下了亲这一步,他是不敢反抗的,只能一辈子不开心了。想想我这么好的大哥,整天郁郁寡欢,我都受不了,也不知道表姐到时什么心情。”

顾冰儿的总是恬淡微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不忍,她的声音几不可闻:“那怎么办呢?”

滕琰总算松了一口气,她白担心了一场,看来滕珙说的真对,顾冰儿对他也是有心的,真不知他们是怎么互相交流的。有了顾冰儿这句话,她也可以进行下一步了,“如果舅舅舅母问你,你只要具实回答就行了,别的大哥和我会安排的。”

接着去见舅母,没办法,时间紧迫,她拉着舅母的手说:“舅母,这事论理不该这时候来说,也不该我来说,可是我却不愿见表姐和我大哥将来都过得不快活。”

舅母听了滕琰的讲述并没有吃惊,她这么大的年龄当然不是白活的,早就看出了滕珙的那点小心思,至于顾冰儿,是她自己的女儿,她当然也了解。没想到舅母比她想的还要开通:“原来一心想让冰儿入宫,光耀门楣。没想到,经历这几个月,我和你舅舅倒全都看明白了,什么天家的富贵,都是虚的。要是过去,我准会嫌弃珙儿出身差,现在倒觉得讲究这些有什么用?只要是年轻有为,能对冰儿好就行了,我看珙儿就不错。只是现在我们俩家都困在昌平城里,也不知道将来是个什么情景,如果能平安过了孝期,就给他们成亲,这事我同你舅舅说,他一定也会同意的。”

不过舅母也有她的顾虑:“你们家这事情怎么是你来说,别不是你父亲不同意吧。现在珙儿有了才名,连邓郡尉的女儿都看上了,该不是瞧不上冰儿吧。还有就是冰儿原来曾是待诏入宫,将来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滕琰笑了:“我父亲怕舅舅舅母看不上大哥,不敢来提亲。至于表姐原来要入宫的事,现在皇上都不知如何了,那里还管那么多。”要么两家为什么一直关系这样好?为人、性格什么的太相近了,舅舅家也是一家子好人。

“只是有岚儿的事,眼下不好就定下来。”舅母又说。

“舅母,我知道表姐有服在身,不能议亲。只是两家先有个想法,等表姐出了服再正式定下来。主要是再有人给大哥提亲也好回绝。”舅母的话里透出了舅舅似乎也不会反对,滕琰目的达到,高兴地回了家,准备晚上回家就请父亲跟舅舅先打个扫呼。

到了晚上,滕珙和滕琰对父亲说明了事情的全部过程,父亲的承受能力比起以前强多了,他甚至还笑着调侃了一句:“我这一儿一女婚姻大事都不要我费心思。”不过,滕珙和顾冰儿,真的是挑不出什么毛病,再合适不过了,尤其是对滕家。

最后,父亲决定,“明天,琰儿准备些礼品,我去你舅舅家一趟,把事情说定。”

结果,没到第二天,事情就定下来了。

就在父子三人商量准备什么礼品的时候,舅舅过来了,主动提起了滕珙和顾冰儿的事。他一定是怕父亲因为滕珙是庶子,顾冰儿是嫡女而不好开口,才主动前来的。于是,皆大欢喜,只等到顾冰儿出了服,两家就正式议亲。

没过几天,一切就如按滕琰推断的,邓郡尉果真问起了滕珙的亲事,父亲自然答到已经定了,邓郡尉是个坦荡的人,并没有说什么,于是就不了了之。

只是那几天邓钰不来滕家了,滕琰去看她,只见她哭成了个泪人。明知道原因的滕琰只能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邓钰还是小孩子心性,主动把事情对滕琰说了,还气愤地说如果她先遇到滕大哥,滕大哥一定会喜欢她的。

这件事是滕琰一手促成的,目的也是为了大家好,不过面对单纯地邓钰,她还是内疚了。哄着邓钰去骑马,给她做好吃的,带她玩,送她小玩意,还好,邓钰真的好哄,没多久就忘了伤心事,又成了滕琰的小尾巴,不过她不肯再和滕珙说话,当然滕珙也尽量地躲着她。

有了时间,滕琰就问邓钰喜欢什么样的男子,邓钰大大方方地说:“我喜欢象父亲那样的英雄。”

滕珙和邓将军,一个文弱书生,一个气宇轩昂的武将,简直没有多少共同之处啊?滕琰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后,邓钰大而化之地说:“父亲说滕大哥是英雄,要不是他想出了守城的法子,我们就都被犬戎人杀死了。我父亲也是英雄,当然一样了。”

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呢,现在滕琰那一点点的内疚全没了,把对邓钰这阶段的放纵全收了回来,重新安排她和滕珂一样读书、做家务,小孩子,多学习多磨练,慢慢就成熟了。

一转眼,正月就过去了,轻松的日子也没了。父亲和大哥又开始几天见不到人影。天气很快就会暖和,犬戎人还在城外,城墙上每天依旧断不了人防守,制造武器的工作更是重中之重。

秋天时昌平险些失守的主要原因就是武器不足,特别是箭已经用尽了,不能对城下的敌人进行有效的阻拦,使敌人能比较顺利地爬上城墙。其实在这种冷兵器作战的时代,靠着高大坚固的城墙防守还是有一定优势的,但前提之一是得有足够的武器。

制造弓箭的工作早已经开始了,在昌平城最危险的时候因为人手紧缺暂停过一个阶段,那时所有的男人都在守城。自从城墙外的坚冰形成后,制造箭支的工作重新得到重视,而且不只是弓箭,还有其它需要的武器。

邓郡尉这个人行动力非常强,在制造武器上也花费了巨大的精力,对提供制造实用的守城武器思路和具体方法的人重赏,调动了满城人的才能。应该说人的智慧是无穷的,昌平府的人设计出了十几种协助守城的方法,有一面都是伸出去的尖刀的推车,有改良过的硬弩,还有一些并不算武器,但也实用,比如能引燃云梯的泼油引火的法子。

总之,昌平内现在就是一个巨大的兵工厂,至于所需的原料,只能是征集了。只要是制造武器需要,不论哪一家的东西,无条件的上交,就是拆房子都算不了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大家也没有人抱怨,守不住城,命就没了,身外之物实在顾不过来。

不过民以食为天,人可以住简陋的房子,穿破旧的衣服,减掉很多日常用品,但省不了吃饭。昌平城内产不了粮食,粮食越来越紧缺。

食品的种类明显减少了,一样样的东西慢慢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肉已经不用去想了,接着连白米、黍米都看不到了,只有菽和麦两样。好在正月里,大部分的人还能吃饱。过了正月,缺粮的情况马上就突出了。

这是因为年前,邓郡尉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征粮,几家大户都被迫拿出了不少的存粮,由郡尉府统一发给了昌平城内吃不上饭的人家。

昌平府内,如果有太多的人吃不上饭,不仅容易产生矛盾,更主要的是守城的力量会大幅度削弱。

从富户家中征粮,这个结果是必然的。这个时候还想自家存着大量的粮食,不管外面的人吃不饭,是肯定行不通的。昌平城内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就是现在城中的人想投降,犬戎人都不会允许,他们在昌平城吃的亏太大了。

所以第二次征粮采用的再不是温和的相劝和自主决定捐献的数目了。年已经过去了,昌平府的兵勇们也没了顾忌,直接将各家的粮仓都搜了,有不配合的人家还将家中完全查了一遍,将粮食统一集中,再按量给全城的人逐日发放。

发放的量自然不够充饥,不过,起码能暂保证昌平城内不至于一下子饿死太多的人。

就以滕家来说,现在也吃不饱饭了。邓郡尉虽然还坚持按军中最高的标准给他们家每月送一次东西,但同昌平府内的情况一样,食物种类奇少,数量也大幅下降。不用说,邓郡尉虽然一直没承认,但军中储备的粮草一定也是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七章

菽就是黄豆,麦就是小麦,最通常的做法就是豆羹麦饭。就是用黄豆煮汤,用带壳的小麦磨碎了蒸熟,豆羹让人看上一眼就全无胃口。麦饭粗得难以下咽。就这些尚不能吃饱,更不用说想要精做,那样可损失不起。

再加上盐已经不足了,糟糕的饭菜加上淡而无味的滋味,不仅让人不想吃饭,还浑身无力。

饭桌上的气氛更是糟,大家都是大眼瞪小眼地盯着有限的一点食物。男子们每天到城墙上防卫、或者出去做工,必需让他们吃上七八分饱,每一家也都是这样做的。

而剩下的人也就能吃上半饱了。

认王夫人为首的主子们的想法是要比下人们多分一些,滕琰坚决地反驳了。这可不是分钱分东西,大家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只能靠公平才能维护人心。

再说家里有限的粮食来源,郡守府分的粮食占大头,其余就是大家出去做工换来的。家里的下人都去做工了,每人每天拿回来一份粮食,只有主子们加上滕璞的奶妈留在家里,当然他们在家里也是要为军士们做些洗衣、缝补的活。

每天的中饭早就取消了,早晚两餐都得分餐。滕琰靠着父亲的信任和自己的公平处事一直掌管分餐的重任。

这天晚上的饭做好了,滕琰先给父亲和大哥各盛了些麦饭和豆羹,留在了厨房,他们在郡尉府里还没回来。然后就是王夫人的那份,王夫人和孩子还有奶妈共分三份,这也是惯例了,吃不饱饭的人是无法喂奶的,就这样,王夫人还时常将自己的饭省给奶妈吃。

周姨娘和滕珂、滕环是两份半,赵姨娘和滕玮是两份。滕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锅里的饭,滕琰悄悄地在盛饭勺子上用了些力,将他们这份加了点份量。十来岁的男孩子正是能吃的时候,滕玮总是饿。

要是随便滕玮吃,一锅的饭他都能吃进肚子里。可是滕琰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也吃不饱,飞珠与她一起吃饭,本来她是想照顾飞珠的,结果每次飞珠都想方设法让自己多吃一点,看着飞珠削瘦的脸上那双大眼睛,滕琰有时只想抱着她哭一场。

分一餐饭不比做一天工轻松,滕琰刚刚回到自己屋子里坐下,就听到前院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赵姨娘和周姨娘打了起来。两人披头散发,脸上都挠花了,滕珂、滕环和滕玮也扭打在一起。

滕琰走了过去,听王夫人在屋子里说:“麻烦大小姐管管她们吧,我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王夫人为了让奶妈多吃点饭,自己每餐只吃一点,从来都是在屋子里一动不动。

滕琰怒火中烧,她累得要命好不好?“还有力气打架,明天早饭别吃了!”

这句话最有效力,大家都住了手。

滕珂哭着喊:“姐姐,玮弟到我们屋里抢东西吃。”

“那是你们不吃的,我才吃了。”滕玮辩解。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滕环哭着闹着不肯吃麦饭,她要吃好吃的。周姨娘就吓唬她说什么都不给她吃了,说着做势把碗端走。

也不知滕玮怎么在门外听到了,进了屋抢过碗就吃,三口两口地把周姨娘给滕环留的饭吃光了,周姨娘连打再骂也没抢回来。

周姨娘气愤地打了滕玮,赵姨娘自然不能让,于是最后两位姨娘和她们的孩子们都动了手。

以前在开国公府里,穿金戴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姨娘少爷小姐们现在为了几口麦饭打得头破血流。

这也是家里的矛盾首次表面化。

以前再有什么矛盾,大家表面上还都是笑眯眯的,找父亲哭诉,当然笑里藏刀,背后使拌子。

如今却撕破了脸,也算是形势逼人吧。

“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都回自己屋里。”滕琰也没心思再给她们讲理,就是讲也讲不通。

赵姨娘还气喘吁吁的,打架是很费体力的,每天吃不饱,自然累得直喘。她拉住了滕琰的一支胳膊,哭着说:“大小姐,玮哥可是男孩儿呀,能给滕家传宗接代,他是真吃不饱。大小姐,你就高抬贵手,多给玮哥分一勺饭吧!”

还不等滕琰说话,周姨娘也哭着拉住滕琰的另一只胳膊,“大小姐,我们娘三个,就按两个半人领饭,我们什么都没说,如今还让人欺负到头上了,请大小姐给我们做主啊!”

这些话不仅把滕琰绕了进来,还把王夫人也牵涉进来了。王夫人那里的小婴儿也算一份,而滕环却只算半份,还有滕璞是男孩,玮哥也一样是男孩。

绝对的公平是不存在的,滕琰觉得目前的分配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公平的了,想改变目前的分配原则是不可能的。

“吱呀”一声,正房的门开了,王夫人打开门后倚着门站在那里。

滕琰行礼问好,两位姨娘和弟弟妹妹也都行礼问好。

王夫人对滕琰微微地笑了一下说:“麻烦大小姐了。”

然后就冷下了脸说:“你们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主母了,也忘了嫡庶有别了。璞儿是嫡子,天生就比别人高贵。再说大小姐也没多分璞儿粮食,奶妈现在的奶都不够吃,我不说什么,你们还都出来闹了。谁再闹,罚他在院子里跪一晚上。”

说毕,对滕琰说:“大小姐赶紧回去休息吧。”就转身要回屋子。

滕琰从王夫的话里也听出了她也对现在分配方案的不满,苦笑了一下,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换上谁也不可能让大家都满意。

出现矛盾的原因更主要的是这几个孩子都不是一个娘生的,平时还好,到了关键时候就看出来分心了。

自己是没有亲生的弟弟妹妹,要是有,恐怕也是一样。

滕琰见王夫人转了一半身子却没进屋,顺着她的目光就看到了父亲站在大门口。

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家里早就没有过去通传什么的规矩,父亲又是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也不知他看到了多少。

滕琰不愿意让父亲看到这样一幕,马上笑着说:“父亲,赶紧进屋歇一会儿,我让人给你端饭过来。”又向着两位姨娘和弟弟妹妹打手势,让她们赶紧回屋。

父亲笑了笑说:“好,让人多拿几个碗来。”

院子里的动静瞒不了人,一会儿有下人将热好了的饭和羹送了过来。父亲将饭分成了四份,递给王夫人、滕琰、两位姨娘各一份,笑着说:“中午在郡尉府里吃了一顿点心,一点也不饿,你们吃了吧。”

滕琰知道父亲是说谎,邓郡尉府里一样是吃不饱,邓钰已经很久没来了,她最后一次过来时,圆脸明显尖了下去,又说什么也不肯留在家里吃饭,从这些事看,滕琰就知道父亲不可能在郡尉府里吃什么点心。

滕玮狼吞虎咽地第一个把饭吃光了,滕环也抽抽噎噎地吃着迟到的晚餐。王夫人笑着说:“妾身什么都不做,自然不饿,世子虽然中午吃饱了,晚上还是再吃点才好。”说着把饭推到了父亲眼前。

滕琰也笑着说:“我每天在家里,自然也不饿。”

父亲叹了口气,看着大家说:“以后,谁也不许再因为吃的闹气,大小姐已经不容易了。”

滕琰鼻子一酸,又赶紧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今天就是出在了误会上,以后断来会再有这样的事了。”说完赶紧行礼告退了。

父亲却跟着滕琰到了门口,塞给她一个东西。

滕琰回到屋子,飞珠从桌上端起来一个碟子,上面有一块点心,笑着对滕琰说:“是大公子送来的。”

滕琰从衣袖里拿出父亲塞给她的东西,也是一块同样的点心。

这是用很粗的面做的面食,称做点心都不够不上,不过,好久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了。

她和飞珠让来让去,最后一人吃了一块,然后抱头哭了一场。

之后滕琰才知道,那天郡尉府里中午确实破开荒地给大家分了点心,每人两块,父亲把一块留给了滕璞,让王夫人用水煮成了糊糊给他喝了,另一块给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