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穿男装的滕琰一人进来,舅母也不吃惊,最近她又恢复了这样的装扮,就像在逃难的路上一样。舅母拉着手让她坐下,红红的眼睛暴露出她刚刚哭过的事实。滕琰略扫了一眼屋子里,顾岚躺在炕上,顾冰儿坐在一旁,几个姨娘和孩子都在,滕家也是如此,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寒冷的天气,取暧的物品严重不足,只有这样能暖和些,更有安全感些。滕琰把自家里的准备说了一下,就对舅母说:“现在舅舅恐怕还在城墙上,也不能回来。舅母、姨娘和表姐、表弟妹们也收拾一下,到我们那里去,真要是城破了,大家也互相照应着争取逃出去。”

话音刚落,舅母的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琰儿,你是个好孩子,舅舅和舅母没白痛你,这个时候还想着舅母。我们自有办法,你不要再管了。你家里也是小的小,弱的弱,你赶紧回去照应着吧,将来有缘份我们还会见面的。”

“母亲,你带着大家跟着表姐走吧,别管我了。”顾岚说几个字就开始咳嗽,他这身体确实没法走,尤其是连马车都没有的情况下。

“表弟,你别急,也许犬戎进不了城,我们也不过是未绸缪。”滕琰后悔自己一着急就莽撞了,赶紧补救。

“表妹,多谢你过来报信,家里已经得姑父、你和表弟不少照顾了,现在这个时候,一切都看运气吧,这里有我帮着母亲,你也赶紧回家,你家里也指望着你呢。”滕琰看着顾冰儿,原来柔弱的女孩也变得坚强了。

确实是这样,滕琰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是舅舅一家对她的好让她割舍不下。上一世,她最缺的就是亲情,在这里这些给了她无数关爱的人总是让她牵肠挂肚。

滕琰沮丧地往回走,她以前遇到的困难不算少,她是在不断地战胜困难中长大的,可是哪一次的困难也没这样克服不了。城如果破了,家人能逃出去的可能性太小了。

要是昌平府能守住就好了,也许过了冬天,犬戎人真的象大家说的那样回到草原去放牧,滕琰默默地祈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一章

滕琰心不在焉地从舅舅家出来,舅母和顾冰儿说得对,在这乱世,只能听天由命了。自己也不是神仙,家里的老少尚且顾不过来,对舅舅舅家更是无能为力了。

眼下只有能守住城,大家才有希望。

滕琰想着这些,没注意去看路,在冰上滑了一下,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路上有不少的冰面。

冰!滕琰脑子里一下闪过一个想法,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向南城门跑去,她知道父亲和大哥在南城门的城楼上,那里可以算是昌平守军的指挥部了。

到了南城门,上了城墙,这会儿厮杀声停了下来,安静得又让人不安,滕琰向城墙看去,犬戎的这一波攻势被打退了,但城墙上的人们也都脱力地坐在地上,参加战斗的不只有身着军装的士兵,还有不少百姓,全城的男子已经都上城墙了。

活着的人,受伤了的人,还有放在一旁自己人和敌人的尸体,错杂地陈列在一起,也没有人顾得上整理收拾。滕琰迅速地垂下眼睑,压抑住心里的不适,太血腥了!她向直城楼走去,到了门口才有人拦住她,现在人手不够用,就是邓郡尉这里没有几个守卫士兵。

“我是开国公府的,来找开国公世子。”滕琰大声说。城楼并不是封闭的建筑,随着滕琰声音里面的几个人都转过来看向滕琰,其中就有父亲和大哥。

父亲和大哥并没有穿甲胄,一身素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尤其是大哥,一定是参加了战斗,衣服上染了血,两张脸上混着灰尘、汗水,完全没有了昔日的优雅从容。

“琰…,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家里发生什么事了?”父亲见了滕琰,急忙走出来问。

滕琰拉着父亲向后面退了几步,小声在他耳边说:“父亲,我想到了守城的法子!让全城的人运水,泼在城墙外面,结成冰,犬戎人就不容易攻上来了!”

父亲想了想,眼睛一亮,拍着滕琰的头说:“是个好办法!我去和邓郡尉说,让你大哥送你回家。”

滕琰笑笑说:“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家里一切都好,父亲不用惦记。”说完就跑下城墙回家了。

果然很快就有人敲着锣在街上叫大家往城墙上送水。十来天的时间,全城人昼夜不停地把水运到城墙上,沿着城墙倒了出去,城墙外壁结了一层冰,就是城墙外的地上也是一层冰,犬戎人意识到这个举动的目的后,立即疯狂地加强了攻势,昌平这边,也知道只要打退了犬戎的这一波反扑,就能以逸待劳了,自然也是激发了最强的斗志,这十来天的时间又成了攻守最激烈地时候。

不过,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昌平的优势不断地增加,结了冰的城墙滑不留手,加上城墙下的冰因为是从上面流下来的水冻结的,自然形成了一个面向城外的斜面,有的地方还与护城河结的冰连在一起,犬戎靠近城墙都容易滑倒,更不用说架设云梯了,就是架了起来,在城墙上,只要用长枪一推,也非常轻易地推倒,犬戎人根本就爬不上来。

犬戎人也想了法子来破,于是架起了火堆,可是天时是在燕国这方面的,数九寒冬,水凝成冰容易,融化却不容易,常常是犬戎人忙了好久,城墙上再泼下来些水,就把他们做的功全废了。

这些天来,滕琰也忙碌着,她先是参加了运水的工作,很快就发现了弊端,每人或端或拎着水送上城墙,效率太低。设计出自动运水的机械她是不行,但组织劳动,提高工作效率还是她所擅长的。

她找来父亲,把改进的思路说了,经过调整,每个井口都排成了两行流水线,一条一路传递装满水的水桶过去,一条把空桶传递回来,城墙上也是如此,人员轮流换班休息。这样,忙而不乱,不但速度加快了,还避免了拥挤和碰撞。

最后,所有的城墙都披上了冰的外衣,昌平府固若金汤。

没几天,下了一场大雪,犬戎人彻底停下了攻势,事倍功半,甚至是用了十倍的力气,取得不到一分的成果,他们自然也不傻。

现在除了燕军,百姓都回了家,城墙上用不了那么多的人,就是父亲和大哥也回来休息。

有了时间,自然和滕琰关上门来聊上一聊。自从犬戎重新加强攻势后,一直没这样聚在一起了,三个互相打量一下,都觉得对方变得陌生了。

父亲一下子老了,原来儒雅的中年人成了憔悴的老头,人也瘦得厉害,他一生顺风顺水,尊荣富贵,过了中年遇到这样的坎坷,加上从小体弱,没倒下来就是幸运了。这段时间,他这个开国公府的世子,为了开国公府的名誉,一直在前线参赞军务,身体着实是亏下来了。

反观滕珙,却又不同,个子象是又高了些,肩膀也宽了,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坚毅,与敌人短兵相接,贴身肉搏,经历生死的人,气质变化不是一星半点。

父子两人再看滕琰,也有不少的变化,其实从逃出京城开始,变化就出现了,现在看起来更明显了,滕琰现在就是在家里也是一身男装,用滕珙的衣服改小了穿的,经历这几个月的风风雨雨,眉眼依旧,但皮肤已经不再白嫩得吹弹可破,只是比寻常人白皙些,双手也粗了。再加上她本来就是大方的性子,现在更是爽朗明快,举手投足,没有一丝一毫的女儿气,个子也长了,人也长胖了些,看起来就是一个少年。

看出父亲眼里的伤感,滕琰做出开心的样子:“父亲和大哥这回好好歇上一歇,家里还藏着些肉干,我刚才拿出来了,煮上一锅汤,咱们好好吃上一顿。”

“琰儿,这次你的计谋不错,立了大功。不过父亲对外说是你大哥的主意,你心里会不会怪我呢?”父亲不接滕琰的话,先是问了这么一句。

滕琰笑着说:“我知道父亲和大哥是为我好,这乱世,一个女孩子要是有了名气还真不是好事,我还得谢谢父亲和大哥为我着想呢。”滕琰说的是心里话,这种说法,外面的人纷纷传颂,她早就听说了,她现在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个时代,对女人并不宽容,女人有才,不说用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就能批驳了,就是有人惜才,也容易遇到各种麻烦,开国公府已经没有什么权势了,还是不要惹麻烦的好。

“知道你是个通透的,这件事,知道内情的不过就是邓郡尉,他一听是我的大女儿的主意,立刻就要给他的儿子求娶,要不是他的儿子不在昌平,就是你已经订亲了也没用。”父亲笑着说。

“邓郡尉的儿子?是叫邓锋吗?”滕琰问道,一面偷偷看了一眼滕珙,见滕珙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也知道邓锋?不错,是御前五品待卫,跟着皇上去了平城,现在也不知如何了。要是那邓锋在昌平,我看那邓郡尉就得上咱们家里来抢人。”父亲开着玩笑说。

滕琰脸皮还是很厚的,也笑着说:“父亲,你就夸大其辞吧,那邓郡尉和邓待卫要是见了女儿,看不上眼,那时候你可就没面子了。”

父亲是最听不得这样的话的,赶紧说:“我女儿这么好,当时在京里,多少家的才俊来求娶,还轮到他看不上?倒是便宜陆伯甫这小子了。不过,我还真的费了不少的力气才推了邓郡尉的好意呢。”

滕琰笑着不语,她不忍心提醒父亲,那时候到她家来求娶的都是因为她有开国公府做后盾。

“邓郡尉也是惦记他的儿子,平阳郡恐怕是真的破了,但皇上到底怎样并不知道,犬戎的话不可全信。”滕珙也有他的看法,又说:“父亲非把妹妹的功劳都记在我头上,要我说,应该说是父亲想出来的。”

“我已经老了,将来滕家还得先靠你扶持幼弟,你就不要计较这些事情了,好生磨练,支撑起门户来。”不管怎么样,滕珙是长子,原来的太平世道,还得打压庶长子,现在,父亲早就转变了态度,对他寄托着很大的希望。

“是,父亲。”滕珙认真地答应。

“是啊,大哥,我们将来都靠你啦。”滕琰也笑着说。

“琰儿,你是怎么想到用冰冻住城墙外面的主意的?”滕珙可能一直想问,才有机会说出来。

“其实,”其实滕琰也忘了在哪里曾经看过有这样一场真的战争中使用了这个方法,她只好说:“那天我在冰上摔了一跤,就想到了。”

“我也在冰上摔过,多少人都在冰上摔过,谁也没想到,还是我家的妹妹聪明。”滕珙笑了,这一笑让他又有些象过去的滕家大公子了。

“大哥,你这个样子一点也不象郡尉府上的校尉,你得严肃些。”滕琰上前去扯滕珙的脸。邓郡尉在前几天正式把滕珙提升为标尉,不同于父亲的参赞军务,只是虚衔,滕珙现在就算是有正式职务了。这还是因为现在无法请旨,要不会直接任命官职。

作者有话要说:好,下午加更。

第五十二章

不管怎么说,暂且的没了外患,一家人倒是难得的又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摆在炕上一个大圆桌,父亲和王夫人坐在炕里面,没几个月大的小婴儿抱在王夫人怀中,两边分男女依次排了下来,两位姨娘分别在炕边上半坐着,桌上摆了简单的饭菜,倒是滕琰先前说的肉干煮的汤成了主菜,现在吃上点肉可不容易。

滕琰忽然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这场景太象前世普通北方农家的日常生活了。

没几天,邓郡尉送了贴子来拜访,送贴子的人事先说好了是邓郡尉一家人前来,滕家这边肯定也得全家出面,大家一场翻找,把带来的好衣服、首饰等一切现在都快忘记了的东西拿了出来,尽量体面地打扮一下。虽然还在孝期,但也不能个个穿得象普通人家的妇女,再怎么样,开国公府的体面还得顾。

说起来到了昌平,女眷基本就没有任何社交活动了,只除了滕家各房,舅舅家时常走动些,其余原有几家故交,也只是接待过人家的拜祭而已。家里居丧不好出门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哪有人有心到处联络。最近的一家亲戚姚家并没有在昌平府内,据他家在昌平府看房子的下人说,前阵子姚达回家时,从这里路过,在宅子里住了一夜,然后就直接回家了。姚家人平时也不在昌平府内居住,这里的宅子只是预备到昌平府有事才住的,他们一家人住在昌平郡南部的的莲花镇,这次犬戎入侵,姚家并没有选择躲进昌平府。

这可以说是到了昌平后最重要的一次社交活动,眼下昌平府没什么危险,大家的心里也放松了,有心思想这些事了,昌平的当地驻军最高官员来拜访,而且对家里有过恩情的,全家人对这次会面的是相当的认真和重视的。

到了正日子,滕琰也换上了一身素服女装,头上簪了两件素净的珍珠首饰,揽镜自照,还行,不至于让人笑了去。

所有的人在堂屋见了面,这就是出妻献子,通家之好了,两家的男主人的情谊到一定的地步才能如此,父亲与邓郡尉的关系已经不止是世交,而且又经历了这些时间战火的考验。

互相见了礼,女人和们就到了内室。邓夫人是一个笑起来很明丽的美妇人,带着一儿一女,女儿邓钰,今年十三岁,活泼漂亮,有些不谙事故的样子,看起来是被父母保护得非常好。儿子邓铎十岁,浓眉大眼,体格健壮,很是招人喜爱。邓家是世代武将出身,家风严谨,不许纳妾,怕影响练武。家里人口不多,也没有那些勾心斗角的事,邓夫人也就养成了直爽的性子,进了门,与大家见了礼,就单拉住滕琰说话。

“这孩子,看着就是个聪慧的,难为你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才学。”说着,挥手让下人捧过来一个红木匣子,“这是我母亲给我的一套头面,给大小姐做个见面礼。”

装在盒子里的东西,当着客人的面是没法打开看的,这是古代通行的规矩,但听说了来处,就知道一定是很珍贵的,又有纪念意义,滕琰自然要推辞一下,连王夫人听她这么说,也赶紧开口说:“她一个孩子,哪里当得了夫人如此厚爱。”

“难道这个面子还不给我!”邓夫人笑着嗔道。

送过来的礼,哪有真不要的,那是不给人面子,滕琰笑着说谢谢接了过来,然后其他弟弟妹妹们也都收下了邓夫人的礼物,无非是一些小首饰、小物件罢了,就直接拿出来的,不再象给滕琰的那样郑重其事,就是最小的弟弟也没什么特殊,滕琰看出王夫人勉强压住心中的不满,心里也埋怨邓夫人也太直白了,她头脑简单不用多想,可已经给王夫人和她之间制造了矛盾。弟弟虽小,可是开国公府的嫡子,在家里的地位自然远超其余所有兄弟姐妹,尤其是在王夫人的心中,更是她千辛万苦在逃难路上生下的宝贝。

好在王夫人毕竟出身世家,涵养功夫确实是高,只是一瞬,面上已经笑语盈盈了,让人拿出了事先准备备好的玉镯给了邓钰,玉佩给了邓铎。

邓夫人是一点感觉也没有,拉着滕琰不放,不停地夸到:“这样好的孩子,要是给我当媳妇多好。”

滕琰实在是无语,心思简单的人是好,但这样什么也不管不顾的,也真的不好接受,想来邓夫人在昌平,与之来往的都是邓郡尉下属的夫人们,跟着他们有什么说什么习惯了。

浇冰守城的的主意来自她,这事王夫人并不知道,所以也奇怪邓夫人的热情,可毕竟是来的是客,王夫人还是应酬着邓夫人,拉着邓小姐,一个劲的夸。邓小姐平时一定没少被夸奖,镇静自若,没露出多少娇羞之态。

如此说上一阵话后,滕玮与邓铎到院子里玩,滕环还小,被下人带回了自己的屋子,这边,滕琰和滕珂带着邓小姐到了滕琰的院子里说话。

自从搬到了舅舅家,居住环境又有了很大改善。舅舅家的客院前后有三排房子,第一排做了会客厅和书房,滕珙就住在书房的旁边,第二排父亲和王夫人带两位姨娘和几个孩子,滕琰在第三排占了几间屋子。虽然没有认真整理收拾,但住久了,也有了几分模样,何况飞珠本就是有才干的,现在更是一心干活,把避难之所硬是布置出几分闺房的氛围。

邓小姐一派天真,与邓夫人一脉相传。见了几件好玩的小摆设就一件件拿着看,滕琰还没见过这样坦诚大方的女孩子,心里非常喜欢,就让邓钰捡喜欢的拿走,邓钰有些不好意思,但见滕琰真心相让,又真的喜欢,最后挑了一条马鞭子,那还是滕琰刚学骑马时,父亲专门给她定做的,象牙的手柄,短而细,适合女孩子的小手,上面雕了精细的亭台楼阁,镶嵌了七色宝石,鞭稍是用金银细丝混着五色丝线编成的,异常漂亮。以前是在自家的东院骑马,从不出门,自然是没机会用,这次逃难,终于出家门骑马了,滕琰又觉得太过显眼,也没用上几次,飞珠收拾屋子,就挂在墙上了。

邓钰拿了马鞭,兴奋地叽叽喳喳个不停,知道滕琰也会骑马时,恨不得立刻就拉着滕琰去骑上一圈。

旁边的滕珂忍不住说了一句:“邓小姐是没机会去过我姐姐在开国公府的闺房,那里摆的东西,不是价值连城,就是好玩稀奇的很。你要是看到了眼睛都移不开。”

滕珂现在也十一岁了,在这里算是个小大人了,模样、针线、言谈还都不错,就是怎么也改不了小家子气,也不能怪她,她的生母周姨娘就是那么个人,她又一直跟着生母,长成现在的样子已经算不错了。这几个月,滕琰亲自教她和滕玮,觉得给她掰过来不少,没想到遇到了事,还是本性难改。

看了一眼邓钰,还好,邓大小姐跟本没听出来滕珂的话外之音,只是兴致勃勃地思量着怎么能用这根鞭子去骑一回马。

滕琰就同她谈起了马术,邓钰还真的是行家里手,原来这位小姐不喜读书,不会针线,其它什么琴棋书画都一窍不通,但养马、骑马、驯马甚至对马病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她小时随邓郡尉在九原的马场任职多年,后来才调到昌平郡。滕琰立刻收起了敷衍她的心,认真请教了起来,她这次出门,路上没少骑马,才明白以前在家中的院子里练的骑术只是花架子,但那时形势逼人,哪有时间去练习,现在有这么个现成的师傅,交流下来,颇有心得。

“明天琰姐姐就去我们家吧,现在昌平府就我们家里还有几匹马了,我们骑一下不要紧的,要不父亲也让人天天骝一骝。”说到这个,邓钰也不禁黯然。

滕琰也知道,自从出城迎战失败后,战马基本都被杀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养马需要的成本太高,既然一时出不了城,用不上了,就不能再养了,昌平府贮存的粮草是多,但人也多,为了不留着和人争食,只有杀了。城里的大户人家现在基本也没有养马的了,先是捐出一批,后来都是养不起,就是养得起的也不好意思养,围城的时候,还是别太特别了,一不小心被官府还是饥民盯上都不是好事,现在马就是难得一见的奢侈品。当时杀了马,滕家也分到了马肉,虽然马肉真的很难吃,但大家还是都吃了个干净,能吃到肉就不错了,哪里还有挑剔的权利呢。

“那时候父亲把我最喜欢的一匹马也让人牵去杀了,我哭了三天。家里做了马肉,我一口没吃。”邓钰回想起她的好马了。

滕琰一眼把滕珂要说的话堵回她的嘴里,要是让她开口,一定会说我们开国公府来的时候带了多少匹好马,都捐了出去有多可惜之类的。自己开口说:“等有了空闲,我去找妹妹一起骑马。”

没多久的时间,父亲就让人来叫滕琰到外面的书房,他和滕珙在那里陪邓郡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

邓郡尉身材魁梧,相貌端正,身着红色箭袖绣麒麟武官袍,腰系玉带,勇武之气,夺人心神。滕琰一进门,还来不及行礼,邓郡尉就直视着她的眼睛发问:“侄女儿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

滕琰还是按那天对父亲和大哥的说法讲了一下,邓郡尉并没有多疑,留滕琰和他们一起说了会话,问了滕琰不少军旅的问题,看滕琰真的不懂对排兵布阵,才笑着说:“侄女的妙计救了昌平府,本来应好好嘉奖一番,可世子又说,女子不宜传名。我是个老粗,不知如何才好,只好以后昌平发放物品,按军中最高的份例给你们府上一份。可非常时期,没什么好东西,侄女别瞧不上眼。”

邓将军来的时候带了几袋白米、两只猪、两只羊,原来是这个原因。

滕琰盈盈下拜,“要是没有邓郡尉英武不屈,哪有昌平这片净土,我们也早就丧命在犬戎的马蹄下了!如今整个昌平府同舟共济,小女侥幸想到这个主意并不敢居功。邓将军给我们的赏赐好比雪中送炭,正解了家中的困境,我们合家感激不已。”

没想到邓将军也对着滕琰行了一礼:“我家世居云中郡,百年前,犬戎占了云中,举家被犬戎所杀,独余我曾祖一人。今日我为昌平郡尉,又值犬戎南下,自当尽忠守节,死守报国。自要不是侄女的妙计,现在的昌平已经是犬戎牧马之地了,我等早已埋骨于此,故而侄女应受我一礼。”

父亲赶紧上前扶住:“她一个孩子怎么当得起你的大礼!”

滕琰急忙说:“昌平能守住,还得依仗邓郡尉忠勇,郡尉不妨广开言路,鼓励百姓献计,多多制造防守器械,利用冬天何做好备战。明春冰融,恐怕那时局势会更凶险。”

“正是,侄女所言有理,明日我与郡守商议张榜征询守城之策。”

邓郡尉一家吃过午饭才走,看邓家的人吃起肉来也是狼吞虎咽的样子,滕琰倒是更佩服邓郡尉品德了,全城的人都知道,邓郡尉从来都是同士兵一样吃住,家里也不搞特殊。

就这么着,滕琰和邓钰熟识了,也去了邓家几次同邓钰学骑马,确实融会贯通懂了不少马术。邓钰在昌平虽然到哪里都有女眷捧着,但这边的风气与她原来在的九原不同,女孩们都温柔娴雅,她总没个志同道合的。现在遇到了滕琰,觉得终于遇到了知已,邓郡尉和夫人以前对她的朋友总是一脸的嫌弃,这一次与滕琰来往倒还是第一次得到父母的赞许,更恨不得整天跟滕琰粘在一起。

滕琰也喜欢邓钰毫不做作的风格,只是她不同于邓钰,家里有一大堆的事等着她安排,最后的结果就是邓钰每天来滕家报到,和滕珂、滕玮一起上课,又跟着滕琰安排家事。邓夫人不但不管,反倒来了几次想让邓钰拜滕琰为师,在滕琰的坚决拒绝下,又改成拜托滕琰帮她教导邓钰,滕琰无可奈何,只有答应了。

没想到的是,邓钰没见多少进步,滕珂倒改了不少她那小肚鸡肠的坏毛病。她们俩刚刚碰到一起自然不那么和谐,邓钰对滕珂的话外之音,依旧听不大出来,总要滕珂说得再明白不过才理解,不过她理解归理解,大多数不以为然,少数的不能接受的就直接反驳,她要反驳什么事自然是光风霁月地讲出来,反让滕珂下不来台。没几个回合,滕珂的巧嘴居然斗不过邓钰的笨嘴,滕珂哪里见过这样毫无心机的女孩,滕琰再顺势引导,竟把滕珂掰了过来。

现在滕琰后面总跟着两条小尾巴,她又发挥了过去人力资源部经理的特长,人尽其用,给两个小姑娘安排了适当的工作,减轻了不少自己的负担。

转眼春节就要到了,纵然外面强兵环绕,但眼下却拿城里的人没办法。所以这个节就象是大家平白得来的一样,气氛居然热烈得出奇,城里几处搭起了戏台,人们自发地组织唱戏,还有就是来往穿梭于城内的秧歌队,伴着锣鼓,连唱带舞,演绎着一段段的故事。到了大年三十,城里到处是火烛,戏台上彻夜不停地唱,秧歌队也舞了一夜,城里几处重要街道人流如织,若不是少了烟花爆竹,街上也没有随处可见的小吃摊子,还真的会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全家人在外面逛了一圈,看足了热闹回来,原来在京城,正月里外面都是热闹的,可这些女眷们哪有机会出门。现在也没几家还守着过去那些规矩了,女孩子独自上街的也不在少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到了家,大开眼界的家人们还在议论刚才看见的秧歌,这是北方地区的一种民间歌舞,来源于农事活动,在京城好象有些上不了台面,但在昌平却是盛极一时,不分男女老少,都可以上去且歌且舞,他们一路行来,就看见有人随时就加入了秧歌队,尽情地歌舞。

为了准备过年祭祀的事,父亲去了宗房,回来时把自己关在书房半天。

滕琰悄悄问了滕珙,祭祀的事情一向是不让女人过问的,父亲只是带了滕珙去。原来,滕家祭祀由宗房负责,相应祭田的管理也由宗房负责,祭田的收入用于祭祀、族学、接济穷困的族人这些事情。所以各房只要在祭祀时出人就行了。

以前开国公府富贵,每年祭祀前都会派人送东西过来,也只是锦上添花之意,并不管祭品准备工作。今年,大伯父直接宣布,由于犬戎进犯,祭田没有收成,情况特殊,祭品就按各房分派下来。

这个方案,父亲是没什么意见的,可是见几个旁支家里男人在边关不知下落的,现在又逃难过来,日子过得着实困难,就为他们说了几句话,想少给他们派些。

没想到捅了马蜂窝,大伯父立刻翻了脸,马上说本来不想要大家分摊的,不过因为前些日子郡尉府到富户家征粮,宗房被征了不少的粮食,现在拿不出祭祀的东西了。话里就带出滕珙的不是来了,原来那次征粮,滕珙做为郡尉府的校尉,正好参与到其中了,大伯父找到他,想免了自家,滕珙无法答应,就得罪了人。

父亲听了这话,自然不能相让,争论起来,最后把父亲气得回家半晌没说话。后来,父亲替那几户穷困的人家出了祭品的份子。

说起来就是形势变了,人也就变了,要是放在过去,宗房无论如何也不会跟开国公府争论的,无论是财还是势,都得借着开国公府呢。

现在的开国公府就是一个空壳了,家产尽失,祖父没了后,父亲也没得到袭爵,落地凤凰不如鸡。这时候,父亲哪里有面子给人家求情,大伯父又一直和父亲不对付,自然一下子驳了回来。

凭着过去的接触,滕琰也知道大伯父和父亲的关系问题在哪里,大伯父做为宗子,早已养成刚愎自用的性子,在宗房管事多年,一言堂已经习惯了,原来看在开国公府的面子上对父亲一直客气有加。现在到了昌平,几个月下来,看着开国公府也同他们一般,早没了权柄,同普通士人也没什么区别,就是滕珙最近任了郡尉府的校尉,也不过是一介小官。他也就认定开国公府已经没落了,拿出了对一般旁支的高高在上的态度来对待父亲,父亲自然也不舒服,怎么说父亲身上也留了不少昔日勋贵高傲的架子,再加上以前的不愉快,两人能说到一起反倒奇怪。

不过大伯父确实不是有智慧的人。

就说郡尉府征粮的事,滕珙自然不可能拦着不让征滕家宗房的,但有滕珙在,征去的数量一定不会太多,这种事情没法拿到台面上说,可宗房的人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反而把气撒到父亲身上。

战争如果一直持续下去,官府还是会征收粮米,就是官府不征,饥民也会抢。所以想办法多留一些粮食是人人都有的私心,但不明白这些家有存粮的大户必须得献粮这个道理可是没有什么头脑。

好在他们现在搬了出来,也就是一年见几次面的事,能忍则妨吧。拿这话去劝父亲,只换了父亲一声长叹。人一落魄,不把你瞧在眼里的人的多着呢,父亲感触是最深的。

祭祀活动只有男人参加,滕腕见父亲沉着脸去的,沉着脸回来,悄悄地问了滕珙,据说父亲一直一言未发,按规矩行了礼就回来了。

正月初一,父亲带着全家的人到了宗房,各房的人也都到了,行礼问安、互相拜年就闹了半天。

都是一族人,又是春节,无论男女,所有人都安排在宗房的正堂。大伯祖父和大伯祖母身为族长和族长夫人,坐在最上首,旁边置了几个偏座,给同辈的几位老人。下面就是大伯父和大伯母,男昭女穆,各带着下面的弟弟、弟媳们分坐两面。至于滕珙滕琰等孙辈、重孙辈的只有站在各自父母的身后。

滕琰有两个月没到宗房来了,暗自打量一下,大伯祖父精神矍烁,没有一丝病弱的样子,倒是大伯祖母神色间有些萎靡不振。大伯父严肃的脸上有着一丝得意的表情,与他相邻而坐的父亲的表情就带着不开心。大伯母和王夫人都是背对着滕琰,她们的表情看不到,不过从王夫人那僵着的后背,滕琰也能感觉到她一定是面沉似水地坐在那里。

不用说别的,这座位安排的就与自家刚到昌平每一次见面不同,那时父亲可是坐在大伯父的前面,那是按爵位论。这次就是纯粹按家礼,序年齿。其实滕琰觉得就是一个座位顺序,怎么坐都无所谓,可是这里的人可不是这样想的。不用说,宗房这样排的座位一定是有深意的,起码要压他们这一房的意思是很明显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事耽误了,鞠躬道歉,今天下午补上。

第五十四章

果然,几句话过后,大伯祖父开口了:“贻轩,前阵子我病了,好了后才知道你们一家到底没听我的劝,还是搬出去住了。你和老大有些不睦,我也懒得多说,不过,一笔写不出两个滕字,你们如今在舅爷家住着,让外人笑话,过了年还是早些搬回来吧。”

贻轩是父亲的字,大伯祖父完全是以长辈的口气在教导侄子。

父亲对这样混淆是非曲直的说法是非常不满的,立刻就说:“大伯父,可不是我想搬家的,是大哥怕我连累家里人,硬逼着我搬走的。”

“老大那时也是想让你们避一避的意思,现在既然没事了,就搬回来吧。”真不愧是族长,大伯祖父风清云淡地说,好象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谁再计较就是小人了。

“现在我们在舅爷家已经住习惯了,也就不费力气再搬回来了。”刚搬出去时,最不开心的是父亲,现在经过这段时间,尝到了自由和方便,自然也不愿意搬回去。

“你父亲的灵位还在宗房的祠堂里,你们就这样出去了,就不怕人家说你们不孝吗?”

真服了大伯祖父,他老人家总是能站在大义的立场上批评别人,滕琰在心里想着。不过父亲是最吃这一套的,果然,只看表情,滕琰是发现父亲有点动摇了。没办法,他大半辈子都在这样的思想下生活,家族对他来讲很重要了,孝道就更加重要了,只要拿祖父的牌位来说话,他一定会屈从的。

滕琰真想站出来帮父亲说几句话,不过,她还是理智地咬住了嘴唇。在这个时代,这里是没有她这个女孩子说话的地方的,她擅自开口,只能给父亲带来更多的麻烦。

还好,滕珙现在可今非昔比了,他站在父亲的身后,出声说道:“大伯祖父,父亲和我现在一直在郡尉府效力,防御犬戎进犯,这才是对祖父的大孝。”

“哪有你这个小辈说话的地方?”大伯父厉声呵叱滕珙。

父亲现在对他的这个长子越来越满意了,当下就说:“珙儿说得有理,他虽是小辈,可也是滕家的人,自然有资格说话。”

“你这儿子,目无尊长,你还袒护他!”大伯父立刻把矛头指向父亲。

眼见着,几句话说下来,立刻就要翻脸。大伯祖母开口道:“都是一家人,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几个长辈也劝了几句。

父亲不吭声,滕琰知道,这是他非常生气的表现。父亲这人,平时脾气都好得很,不轻易动气,但一生起气来,脾气也是很倔强。

滕珙又说:“舅舅家刚刚出了丧事,还需要我们帮着办理,如果我们这时搬走了,反倒让人觉得无情无义。不如我们先这样住着,以后有机会再谈搬回来的事。再说,不止我们家,滕家各房眼下也有的人家住在外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滕琰都想为滕珙的这几话叫好了。滕珙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磨练,处理问题的能力明显提高,就说今天吧,先是义正严辞地驳回了大伯祖父的大道理,接着又找借口拖延,几句话就把搬回来的事先挡住了。父亲坐在那里,也轻轻地点了点头,滕珙的话于情于理都说得通,态度还很温和,毕竟是一族人,真的吵起来谁都没面子,关系弄得太僵也不好。

五堂叔出面圆话:“父亲,堂兄家暂时不便就先不搬过来也不要紧,不管怎么住着,但都是一家人。”

大伯祖父捋着胡子点了点头,说:“贻轩,那你们就先帮着舅爷家把丧事办好,然后再搬回来住。”

“等到他舅舅家事情都料理妥当后再说吧。”父亲含混地说。

“珙儿,”大伯祖父又转向了滕珙,和蔼地说:“你在郡尉府,再有征粮的事,就为咱们家说点话,家里现在也没多少余粮了。”

原来宗房真正想说的话在这里。秋天的时候,以为开国公府倒了,急忙撇清关系,就怕连累了他们,现在又觉得也许能用上滕珙了。

滕珙还是老老实实地样子,认真地说:“大伯祖父,昌平郡被围已经七个月了,现在府内饥民越来越多,前次征粮就是为了在春节前给实在吃不上饭的百姓发点粮食。现在昌平郡的粮库里的粮食只够军队用,所以才动员昌平府内的大户捐一些。如果大家不拿来出些粮食安顿好百姓,昌平府也不能过这样一个祥和的春节。咱们滕家在昌平府所有的土地也算得上前几名,捐些粮食也算不了什么。等到明年春天犬戎退了,重新耕种,粮食很快就会又堆满仓了。”

“上次征粮,一下子就征走一千石,也有些太多了。”大伯父不满地说。

“陈家和元家都捐了一千五百石,就是姚家,家主不在这里,管事的做主,把粮仓打开,凑了五百石捐了,只留了不到一百石的粮食,下次自然也没人再让他家捐了。大伯祖父,大伯父,真到了最后,每家都得把粮仓打开,那时剩多少大家就都知道了,要是能象姚家那样,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听了滕珙这番话,宗房的人都不言语了。

谁家有多少粮食,昌平府的人大概都会有个数,平时也不会有人去查谁家的粮仓,可现在就不好说了,真到最后没粮了,不管哪一家,都藏不下来。这么简单的道理,非得让滕珙说破才算完。

大伯祖父和大伯父都没什么精神再说下去了,父亲就带着大家顺势告辞。

现在马车在昌平府内基本看不到,马都杀了,车都拆了做其它东西,出门都得步行,大伯父、大伯母送大家出来。出门没走几步,就看见滕琳站在旁边。

自从到了昌平,滕琳回了宗房,也曾经互相拜访几次。她还是原来的样子,淑女的架子十足,并不喜欢与大家在一起闲聊八卦,所以即使与宗房关系尚好的时候,滕琰也常看不见她。回想起来,刚才是没看到她在厅堂里。

滕琳给父亲和王夫人请安了后,就直接对滕琰说:“琰妹,我从你那里借的几件衣服还给你。”说着,双手捧过来一个包袱。

滕琳在开国公府的时候,滕琰曾让针线房给她做了不少的华服,要入宫的人,没有好衣服哪里有底气?滕家宗房这边自然是也准备了不少,但滕琰让人给滕琳用的衣料是花钱也买不到的,有些衣料稀少到了一定程度,如果穿出来一定会引人注目的,也正是符合滕琳的需要。不过说到借衣服,确实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