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珠的这一声是答得比刚才大了些。

滕琰转身出了屋子,让人端了饭送进去,嘱咐住一个屋子的人暗中看顾些。刘妈妈早就告诉滕琰,飞珠身上的伤早就好了,现在就是心结打不开。还好,只过了一会工夫,有个小丫头跑来告诉她飞珠自己吃饭了,又过了一阵,飞珠脚步发飘地进了她的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

滕琰住的院子正房是五间,东侧两间,西侧两间,中间是一个小厅。滕琰就住在西侧最里面的小间。外面的屋子和小厅里,现在堆满了从开国公府带来的东西。

从位置看,滕琰住的是正房,仅次于父亲和王夫人的屋子了。但屋子很小,有一个小炕,最多能住三五个人。下面摆着几件常用的家具,比起开国公府差得远了。

但好处也不是没有,她这里去王夫人那里请安,只要穿过一间屋子,一个小厅,两道门,就进了王夫人的屋子,不用像在家中时要过半个花园,想到这里,滕琰微微一笑。

有人将烧好的水送了进来,滕琰仔细地洗了洗,一路上都没这样彻底地清洗过了。

看看天色已晚,滕琰索性就早点休息,她躺下后,等飞珠洗了澡,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帮自己按着头。

看着飞珠削瘦的身子,滕琰伸手把她拉在怀里抱着,飞珠没什么力气,但还尽力地挣扎着:“小姐,别碰我,我脏。”

滕琰低声说:“你是干净的,只要人的心是干净的,人就是干净的。”

飞珠停止了挣扎,无声地哭了,滕琰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等到她哭泣弱了下来后,滕琰用坚决地口气拉着她的手说说:“飞珠,你以后就一直跟着我吧。”

飞珠止住了哭声,低声说:“小姐,我侍候你一辈子。”滕琰也不反驳,只是与她聊些家里要做的事情,让她帮着筹化,说了一会,看飞珠支撑不住了,就拉着她一同躺在炕上睡了。一个是劳累过度,一个是放下心结,都睡得沉沉的。

紧接着,北边确切的消息传了过来,祖父是在四月初二殉国的。犬戎从东山郡绕到边关的南面,南北两面夹击,边关又守了月余,城里粮草断绝,无法再守,祖父带兵突围,身中数箭,全军覆灭。就是滕琰听到这样详细的描述也心如刀绞,滕家所有的人更是悲痛欲绝。一方面是因为祖父的惨死,另一方面,在边关滕姓子弟不少,原来大家还盼望有人能侥幸回来,现在一听全军覆灭,又有不少的人家彻底失去希望。

家里的灵堂是开国公府众人回来前就设好了,现在又新添了全族在边关的子弟的牌位,家里男丁基本都在那里守灵,父亲、滕珙、滕玮自然整日在那里哀哀痛哭。滕琰带着两个妹妹天天到后面的一个院子里与女眷们一起守孝。王夫人和刚出生的小婴儿,则在院子里休息,在路上生产,又没得到好的调理,这对母子急需休养,两位姨娘自然也留在院子里伺候。

由于是战乱时期,祖父的灵堂布置得很简单,厅堂一片白色,中央的棺木里摆着一套衣冠,只请了几十位道士打醮,发丧送讣闻也没有大张旗鼓。

不过没想到的是前来拜祭的人并不少,除了滕家在昌平郡的亲友故交外,以昌平郡尉邓将军为首的各级将领络绎不绝地前来祭拜,祖父在军中的威望和资历都是极高的,这些人既是前来表达他们的一片哀思,更是对犬戎誓死抵抗的宣言。

因为犬戎的骑兵已经到了昌平府城下了,并将昌平府围了起来。综合来自各方的消息,最初进京城的的犬戎骑兵只有一千多人,是先头部队,根本没想攻下京城,结果京城根本就没有防御,他们进京城后,因为人手不足才没有继续南下,只是与燕国虚与委蛇地和谈。等大批人马一到,立刻停了议和南下,现在兵分两路,一路向平城郡,一路到昌平郡。

平阳郡的消息一点也没有,这也是不难理解的,开国公府的人是从平阳方向折回昌平的,之后,估计没有人同他们一样路线,毕竟这样走是先向北,是冒着巨大风险的。平阳与昌平间除了这条官道外,只有沿着黄河的水路了,因为与吴国也一直处于备战状态,这条水路多年不用了。

围昌平的人马有五万左右,最初他们摆出了一副事在必得的架式,先是劝降,接着就是攻城,几次下来,没想到昌平府居然防守严密,守城将士和民众众志成城,几次打退犬戎的进攻,犬戎的势头被阻止了。

昌平府里因为守住了城,大家都欢天喜地的,对邓将军简直就是视若神明。燕国人都知道,犬戎入侵燕国,占领的地方,除了他们急需的工匠以外,剩下的男丁全部杀死,令妇女和孩子为奴,守住昌平,也就是守住了大家的性命。也正因为如此,大家也都深恨放弃京城的朝廷,支持邓将军对抗犬戎。

昌平府所有的人都热火朝天地投入到抵抗犬戎的各项活动中了。先是临时征兵,昌平原有守军有两万人,临时又在昌平府里征了两万人,共四万人,还组成了一支一万人的民夫,搬运物品,供给使役。接着看护伤兵、烧水做饭、缝制军衣等这些工作也都热火朝天地开展着。不过最重要紧张的是制造弓箭。军队的装备多年来都被克扣,武器严重不足,现在守城最需要的是弓箭,库存却没有多少,只有紧急制造。一时间,只要是制造弓箭适合的物品,木材、竹、丝、筋、胶、羽等,都被征集了,集中了几千人一起制造。

这些情况也不算什么秘密,整个城内的人都知道,与异族的战争是全民皆兵的,防守严密的城池既不能让外面的人进来,同样,里面的人也出不去,所以所谓的奸细也就是不存在了。

不过滕琰知道得更详细些是因为父亲和滕珙都在将军府里参赞军务,他们时常把外面的事告诉她,还时常征求她的建议,不管怎样,一路逃难的经历,让他们三人养成了遇事在一起商量的习惯,而且他们父子俩对滕琰的意见还是很重视的。

说起来父亲和大哥还都在孝期,但现在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遇到战争,古代的帝王还曾经染黑孝服带兵去打仗,现在父亲和大哥身着素服参赞军务也是继承祖父的遗志,比起只在家中哭泣更是大孝的行为。其实无论是父亲还是大哥都没有多少军事才能,只是他们做为开国公子弟,参加到军事活动中也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模范带头做用。

父亲还亲自送开国公府的府兵参军,献出了从京城带来的所有车马和大量的布匹、金银。对此,滕琰是赞成的,皮之不存,毛将附焉?只有守住了城,家里的人才能活下来,这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是想起了他们失去离开燕国的机会,滕琰还是有点可惜。到昌平郡后,滕琰又一次提出了全家在昌平郡略做停留之后,继续南下过黄河到吴国的想法,父亲还是一口否定了。

父亲没有讲他的理由,只是态度非常的坚决。开国公府世代为燕国的大将,现在能在昌平落脚就绝不会去昔日的敌国----吴国,父亲的执着,和滕珙毫不犹豫的对父亲的支持,使滕琰彻底放下了这个话题。

然后,就更不必提这个话题,他们进城没几天,犬戎就包围了昌平府。

现在滕琰彻底地闲下来了,从京城带来的人剩下的并不多了,除了窦师傅,他是年龄有些大了,其余府兵都编入守军里,跟来的管家和小厮也有参军的,就是女人也有参加了其它工作的,两个院子现在空了下来。

屋子又重新进行了分配,滕琰搬到了父院子里的东厢房,有两间屋子,她住一间,她身边的下人住一间,滕珙搬到了另一个院子里。

人少了,事情也少了,滕琰也想去医馆帮着照料伤兵,也是被父亲坚决地制止了,她也明白,逃命的特殊时期,她没办法可以抛头露面,现在她怎么也是开国公府的大小姐,还是得按照贵女的标准呆在家里。

家里在到了昌平后就购买了不少粮食,虽然父亲捐出了不少的财帛,但还是留了很多的金银布匹,加上父兄二人到底在参赞军务,郡尉府里还发些米粮,所以伙食不用说与过去在开国公府里是没法比了,但比路上还是强了些,一日三餐总是能按时吃上,还能是热的。到了这时,除了不懂事的孩子有时会抱怨几句,大家都感到知足了。

葬礼结束后,滕琰每隔几天到宗房伯祖母那里问个安,与滕家各房的女眷见见面。平时每天都到王夫人那里看看孩子,其实她并不象大部分女孩那样喜欢小孩,不过对这个小弟弟到是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总觉得自己应该照顾好他。她还安排了一定时间给滕玮、滕珂上课,滕珂十一岁,滕玮九岁,正是学习的时候,不能耽误了。至于滕环六岁,还小,滕琰安排滕珂每天教她识字,教学相长。

舅舅家在到了昌平郡后没有住在滕家,在五堂叔的帮助下在离滕家不远的地方买到了一个院子,安顿下来,谁也没想到的是顾岚一直挺了过来,虽然还是下不了床,但起码保住了命。滕琰和滕珙常常去看看,滕琰很多时候都是为了陪着滕珙,给他创造机会,无奈,到了这里,滕珙反倒胆子越来越小,见了顾冰儿连话都不敢说了,滕琰的鼓励,也不起什么作用,这让滕琰非常抑郁,只好时常让滕珙帮她给顾冰儿送些东西,反正现在舅舅家里房子小,也不讲那些规矩了,滕珙每次都能见着顾冰儿的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章

现在滕琰很轻松,虽然家里的事还是她管着,但也不过就是安排家务罢了,比起过去在开国公府可要简单得多。不过无所事事的人心思是最多的,滕琰现在心里满满的都是对陆伯甫的惦念。

路上的时候一直担心吊胆,刚到昌平郡的时候也是忙着储备粮食,安排家事,少有闲暇,每一想到陆伯甫时,她就强迫自己做别的事,倒还不太觉得相思之苦。现在昌平被围,她也没什么可想的了,陆伯甫就又占据了她全部的脑海。

父亲和大哥听到议和停止后都很担心陆伯甫性命不保,但滕琰不知怎么就是肯定他没事。理由嘛,她也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陆伯甫那么有头脑、那么有社会经验的一个人,总会想法子自保的吧。

每天总有几段时间,滕琰躲地屋里拿出那支陆伯甫送她的簪子看,这是一支不知是什么木材做的簪子,木质肯定是很平常的,没有贵重木材的厚重和漂亮的花纹,簪子的样式也很普通,只有顶端雕着的云纹,线条流畅脱俗,在分别时陆伯甫特意说簪子是他自己雕的,指的应该就是这个云纹了。簪子看样子是用过多年的,已经有些旧了,表面也磨得很光滑,想来就是陆伯甫平时戴的,只是滕琰与陆伯甫来往时并没有注意。

现在陆伯甫留给她的东西只剩下这一件了。非常不巧的是,陆伯甫抄写的诗经和他的物品都在那一次被流民们劫去的两辆马车里。

那时滕琰并不知道那些东西就在惊了马的车上,马车上的东西经过不断取用,重新整理,调整,物品摆放也就乱了,逃难时期,各人的东西也不再象过去那样分得那么清楚。加上飞珠的不幸使她完全倒下了,轻霞和刘妈妈一直在照顾她,滕琰身边就一直没个得力的人。她得操心整个家里的事,自己的东西也就胡乱打理了。不过就是当时知道了,恐怕也是没办法,她总不能为了那些物品影响大局。

到在昌平安顿下来整理物品时滕琰才发觉,几次查找后确定是丢失了,滕琰的心好象被刀割了一下。心痛之余,只有更珍惜这只簪子了。

有时,滕琰自己也觉得奇怪,她和陆伯甫明明还不是很熟悉,又没经历热恋阶段,怎么会有这么刻骨的相思呢?

可能正是他们受限制的几次见面让人感到欲罢不能,也可能是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对感情更加执着,滕琰也不想分析明白,她只知道自己时常回忆起他们在藏书楼里开心地聊天,他对自己表白时的话语,他们拉着手时他脸上的红晕,还有最后分别时的拥抱。滕琰明明白白地感到陆伯甫的纯真与深情,她就是被这样的他深深地打动着,现在真盼着他能够早日回到自己身边啊!

最初她常常想陆伯甫也许已经到了昌平府,很快就会找到滕家,后来围城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个希望是彻底破灭了,滕琰的设想也变了,也许陆伯甫哪一天带着京郊大营的兵打到昌平,又或许他躲到了哪个安全的地方,也在那里思念着她?

她亲手做了个长条形的抽绳小袋,把簪子放在里面,挂在脖子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丢了。

就这样一晃两、三个月过去了,昌平府仗着城墙高大,一直严防死守,倒让犬戎也无可奈何。

已经是秋天了,一夕间犬戎突然撤了一多半人马,城里的人皆是惊疑,先是同前头一样,防备上不敢松懈,后来忍不住在犬戎围城人少的地方趁夜间放下城一些士兵去打探消息,终于知道些城外面的一些情况了。

开国公府被夺爵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这天晚上,刚吃了晚饭,大伯父气势汹汹过来了,现在住处狭小,家里人都挤在一起,大伯父不待父亲寒喧的话说完,就直截了当地说:“开国公被夺爵了,你们怎么不告诉宗房?不知道这样会把整个滕家拖进无妄之灾中吗?”

当初开国公府的人离开朝廷的大部队时,从王沂口中听到一些,自家人也分析有可能萧家要把燕军失利的责任推到祖父身上,所以在最后萧家阻止他们离开时才采取了强硬态度。不过,时过境迁,到了昌平后,安顿家小,参加守城,没有轻闲的时候,也是因为被围在孤城,通讯完全断决,早把这件事置之脑后了。不过当初确实并没有准确的消息,现在听大伯父提起,大家都有些吃惊。

“大哥从哪里听到的?”父亲急忙问,他恐怕是最不能相信皇上能下这样的旨意的人了。

“自然是从出城的人口中听到的,你们当初从京城出来,不也先去的平城,后来是不是就因为这件事才回到昌平的!”大伯父的语气就是质问了。

刚到昌平见到宗房的人时,家里确实隐瞒了从平城转回来的事情,只是觉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又涉及朝廷,没必要说。现在让大伯父这样一说,性质完全变了。

“当初是同萧家发生了不愉快,才转回来到昌平的,不过,确实不知道夺爵的事情。”父亲实话实说。

“我看你们就是故意隐瞒!”大伯父一直嗓门很高:“荣华富贵自己享了,现在犯了事,就要连累宗房!”

“大哥,就是真的夺爵,也只是我们一家的事,并不会连累到你们。”父亲也生气了,夺爵,只是夺去爵位以及相应地待遇,他们家又没有造反,怎么也不会杀头的,更不会诛连。

“不是我不顾同宗的情谊,你们家恐怕会连累整个家族的。明天一早,你们就搬出去吧。”大伯父终于说出了他来的目的。

“这也是伯父的意思?”父亲问,大伯父是宗子,但现在的族长还是大伯祖父,大伯父又是这样单人过来的,到底代表谁是得问清楚。

“父亲的年纪,早就该颐养天年了,这几天又一直不舒服,我不忍心告诉他老人家,就自己决定了。你也不必再找老人家,各房的人知道想来也不会有意见,你们还是赶紧搬走吧,整个滕家不能都让你们牵连了。”大伯父看来是铁了心要把他们赶出去了。

“好,我们搬走,决不会连累你们。不过从此以后,我们兄弟的情谊也就断了。”父亲也是气坏了,他可能还从没这样被人赶过。

其实矛盾出现已经有了一阵了,只是借着这个时机浮出水面。

宗房在昌平自然是一支独大惯了,开国公府的人来了后,在爵位上压了宗房一头,要是太平盛世,自然是要热情招待,宾主尽欢,过了一阵子,客走主人安,皆大欢喜。

可开国公府的人是逃难过来的,家里最大的倚靠老开国公又没了,对于父亲这个开国公世子的身份带来的一些情况变化宗房肯定是不大舒服。昌平府上层人物过来,自然要找开国公世子说话,宗房反倒被放在后面。

偏偏开国公府眼下又是一点实际能力也没有,这样逃出来,家产能带来的有限,权势随着老开国公故去了,也就没了,现在开国公府的直系没有一个掌兵权的,真要算起来还不如宗房在军队中还有些人气。

所以最初的悲伤过去,生活中的别别扭扭的小矛盾就出现了。

首先是昌平的宅子,其实是滕家的老宅,严格说并不属于宗房一家,旁支的人自然都会这样认为,但从宗房的角度,多年来一直由他们住着,几经修整,也可能当作自己的了。

这此战乱,昌平郡没有陷落,各房奔投到老宅的人也不少,宗房开始还是热情接待,但时间一长,人一多,也有些不胜其烦了,别人家都好打发,宗房对他们不说有生杀大权,也是完全说上句的,也就是开国公府难办。

家里女眷中滕琰与宗房打交道最多,经历过多少世态炎凉的她自然很快就看了出来,对着大伯母、几位堂婶和姐姐妹妹们话语里暗指自己一家到这里是寄人蓠下的意思,她一直拿话弹压着,让她们说不出撕破脸皮的话来。

其实搬离这里也没什么困难,外面找房子住不是不行,只是这事说起来容易,其实却是一个涉及宗族的大问题,滕琰不想主动去惹这样的事,更不想让父亲在这种时候再为这样的事操心,所以回到家里是一点也没提。

想到自家与宗房经济上分得很清,除了住在老宅里,别的都是自己负担,滕琰还是理直气壮的,房子本来就有自己一家的份,住着当然没问题,更何况,那些不满也都是伯母和婶母们流露出来的,大伯祖父从没说过什么,这些内宅妇人的水平滕琰还是不看在眼里,轻而易举地挡了。

想到在这里并不是长久之计,能平安渡过眼下这关就行了,所以滕琰面子上做足了,定期带着弟弟妹妹们去给大伯祖父和大伯祖母请安,家里做了好吃的,每次都不忘孝敬大伯祖父和大伯祖母一份。王夫人一直在养身体,又有诰命在身,少去几次谁也挑不出什么,想着就这样相安无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九章

没想到矛盾是这样爆发的。

大伯父说完了就走了,留下气得发抖的父亲和面面相觑的家人。在逃命、生存的面前顾不上爵位的事,现在想起来真怕有人借此对他们家不利。

父亲和滕珙这段日子一直在郡尉府里办事,奇怪的是他们没得到消息,大伯父反到先知道了。父亲叫了滕珙一起换了衣服,就要出门。被围在昌平,就是想逃都没有路,还不如早日面对呢。

昌平郡的最主要的官员有郡守、郡尉和郡监三人。郡守负责政务,郡尉负责军事,郡监负责监察。其中分掌兵事的郡尉就是父亲认识的邓将军,说来也巧,邓郡尉有一个儿子任御前侍卫,就是滕珙那次为滕琰挑选的两个备选夫婿之一。当然,这事只有滕珙滕琰兄妹知道。

现在昌平的邵郡守年过七十,这几个月神经高度紧张使他老人家生了一场大病,现在无法管理郡中事务,杨郡监身体倒还好,但却是个胆小怕事的性格,在这个关键时刻,万事不管,现在,昌平一切政务都落在了郡尉邓将军身上了。父亲是去找邓郡尉。

滕琰拉着父亲说:“父亲不要急,不管任何人谈及此事,我们都一口咬定是传闻。”只要没见到皇上的圣旨,自然就是传闻,传闻能有什么效用?父亲自然一点就透,出门的脚步也从容起来了。

没多久,父子二人就回来了,看脸上的表情,应该是没什么要紧的。坐下来喝了几口茶,父亲说了邓郡尉的态度。原来郡尉府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不过身为一郡守军的将领对这此犬戎入侵自然有着比其他人更深入的理解和认识,他又在祖父手下任职多年,同祖父在一起的时间恐怕比父亲这个亲儿子都多,他当然不信。父亲传述他的话说:“就是皇上真的下了这样的旨意,也是被人蒙骗了,我等自然要为老国公上折子表白,无论怎样也得让皇上收回的。”原来父亲和大哥一点消息没听到也是邓郡尉特意让瞒着的,怕他们听了难过。

不过父亲还是把“传言”强调了一下,当兵的人耿直的多,邓将军也不例外,父亲费了些功夫让他明白了“传言”背后的意思后,邓将军呵呵一笑,又如父亲所愿的说了句:“这种传言,不许在昌平传了,有乱传的军法处置。”

没想到这样顺利,还真是借着祖父的余荫。

不过搬家是势在必行的,不用说大伯父的撵人行动,就是滕琰的小心思也是早就想走的。

滕琰其实对宗房有意见很久了,过去开国公府对宗房可不是一般的关照,大事都不知办了多少件了,更不用说每年送回来的东西应有尽有的,每一家都有礼物,可是这次开国公府过来,除了最初接风请他们吃了一顿饭,后来宗房就很少与这边的人来往,更不用说送些东西过来。

象滕家宗房这样的大户,家里都窖藏着足够几年的粮食,平日的各种生活用品贮备也应该是极丰富的,开国公府远道而来,自然是准备不足,作为宗房应该给予一定的帮助,可是宗房那边一直不闻不问。

当然也不是宗房就应该照顾他们,不过这么多年的亲密关系,现在这个样子也就是摆明了疏远的态度。

这样的族人,还不如路人呢。

只是搬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当初舅舅家找院子的时候还很好找,现在昌平府人满为患,想找到一处合意的院子可不好办,几天下来,就是能将就的房子也没找到。

“要不,我们就到舅舅家?”滕琰问父亲。

昌平府能有多大,舅舅也听到了传言,在大伯父来后的第二天就过来了,看妹夫家在找房子搬家,当时就邀他们搬到自己家的院子里。舅舅到昌平先是租的院子,后来形势不断变化,房东不断地涨房租,就索性买了下来,现在看倒也合适。

那个院子滕家人都去过,不大,但那是同过去在京城比,其实有好几处房舍,现在也空着不少的屋子,搬过去还是够住。

可是父亲的思路是不同的,住在滕家,他觉得理直气壮,可是到舅舅家,他就认为是寄人蓠下了。

不过,那天大伯父还真的彻底伤了父亲的心,父亲无奈之下终于也就答应了。

滕琰熟门熟路地到舅舅家,说好了用他家东面的一处房舍,那里是原主人做客房用的,有三四排房子,相对主院比较独立,与主院有围墙相隔,只要锁死了角门就独成一家,出门则不用通过主院,直接有大门通向外面大街。

又商定好只是借用他家的房子,其余日常用度都是各自分担,这才是亲戚们长处之道。

虽说是逃难过来的,但来时出是几十辆马车的东西,现在人手少,又不能大张棋鼓地搬,也来回折腾了好几天。

就在搬家过程中,五堂叔来了一趟,先是拦着不让搬,一时也拦不住,只好拉着父亲去见大伯祖父。

父亲回来说,也不过是大伯祖父说他事先并不知情,是大伯父自作主张,让他们还是留在滕家云云。滕琰想,如果大伯父要是能诚肯地给父亲认个错,父亲还真的能不搬家,他的宗族观念非常的强。可以想见,大伯祖父和大伯父并不是真心地留他们,自然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不过,如果再深入地探究一下,大伯祖父的行为也许只是与大伯父配合,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也说定。倒是五堂叔,真有几分内疚的样子,不但上门道歉,还让五堂婶送些用品过来。五堂叔去开国公府的次数最多,开国公府每次是怎样热情招待的,他自然知道,他与开国公府的人也都有感情。

滕琰自己不生气,也经常地劝父亲不要生气,对于这样的亲人,她并不陌生,也说不上坏,各人自扫门前雪,大难临头各自飞,少来往就是了。

“世态炎凉,宗房的人以为咱们开国公府没了爵位就彻底倒了,却不明白,爵位什么都是虚的,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咱们开国公府还有我们兄妹,只要这次能脱困,东山再起不是什么问题。”

滕珙也为了让父亲开心,顺着滕琰的话说:“最近郡尉府上的人常夸我办事牢靠,我怎么也能撑起咱们家的门户来,等过上几年,璞弟长大了,咱们家没准还能把爵位复了。”最小的弟弟,父亲直到最近才给他起了名字,叫滕璞。

看着儿子女儿在他面前说话给自己听,父亲还很给面子地笑了笑,说:“我就等着看你们出息了。”不过还是盯嘱他们:“怎么也是一家,你祖父的牌位还在宗祠里供着呢,真要闹出去,倒让外人看了笑话。”

搬了家,好处还不少,舅舅和舅母都不是多事的人,关起门来滕家就是独门独户地过日子,没了各项的顾忌,也不用三天两头地去给长辈们请安,最主要的是出门方便多了。

在宗房的时候,人多嘴杂,滕琰平时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见,想出大门得有合适的借口,现在,滕琰终于象出了笼子的小鸟,可以自由自在地到外面看看了。在见过无数大世面的滕琰看来,昌平府很小,纵横交错四条主要街道,小巷加起来只有一百有余,东南西北各城区功能分明,府衙森严,商铺则主要集中在两条路上,现在是特殊时期,也没什么可逛的。

滕琰出门并不是为了出来玩,采购一直是现阶段最重要的事。

到了昌平,家里就购买了一批的粮食,那时候粮食还很好买,各种肉食都不缺,只是蔬菜少了些。几个月过去,现在粮食飞涨,其它物资也都紧缺起来。有时拿着钱也买不到东西,现在出来卖东西的都是没有办法,也多是要换什么需要的物品,所以采购也象打仗一样,还得碰时机。

抢着买东西的大都是和滕家差不多的,从外面逃过来的,本地的大户家里都存着不少的东西,用不着买。

最可怜的就是那些穷人了,物价贵得离谱,好在昌平府现在大量招兵、招工,靠劳动还能挣得一份饭吃。

现在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家里所有的人每天最关心的就是餐桌上吃什么了。过去生活水平太高,现在自然也总有奢望。

昌平郡尉府里的人想的是更重要的事,听父亲说那里吵翻了天,争论的内容是到底借着犬戎人马调走一半的时机出城打一仗与否。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犬戎居然占了大半个燕国,让燕国人心中愤恨无处发泄,当然就有不少的热血男儿想出城与犬戎拼个你死我活,不过也有人冷静地反对,论实力,昌平靠着城墙能守住就不错了,出城打仗,等于肉包子打狗。

商量来商量去,邓郡尉还是下了决心,开城门与犬戎面对面地打了一仗。滕琰磨着父亲同意,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小厮跟着父兄上了城墙,亲眼看了这场燕军与犬戎的对抗。

犬戎的骑兵没有整齐的队列或阵型,他们按照部落聚成了几个大营,但这种散乱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而是散发着一种强烈的凶狠的类似食肉动物般的气息,令人胆寒。

如果说犬戎人就象一匹匹野狼,那么与他们对阵的整齐排出阵型的燕军就是一群羊,至多是一群马。随着号角声的吹响,犬戎的骑兵冲了过来,燕军的箭象飞蝗般地射出,最前面犬戎的人或马不少中箭,有的倒下了,有的就带着箭冲了过来,后面的骑兵更是停也不停地踏着前面的倒下的人马冲了上来,很快就有人到了燕军的阵营前,枪来刀往,燕军倒下的明显要多于对方,没多久,燕军的阵就被冲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章

这次出兵最后的结果是,燕军仗着城墙上士兵向下射箭掩护,才勉强撤了回来。在这一次后,燕军就没再出昌平郡,两倍于对方的人马,还是大败而归,看来只能严防死守了。

出了京城后,先是差点被萧家人追杀,后来路上又遇到了山贼,滕琰也算是有了见识,可是刚一看到这种大兵团的交战,滕琰完全被震惊了,恍若电影中的场面真实地在她面前上演,真刀真枪,血流成河。

从震惊中醒过来后,她忍着不适看着城外的厮杀,争取到这个机会不是为了看热闹,而要好好判断一下形势,全家都有陷在昌平郡,真是前途未卜。

最后滕琰得出的结论是即使五倍的燕军也未必胜得了犬戎的骑兵。

根本的原因就是对方是骑兵,燕国这边是步兵。在冷兵器时代,骑兵就象后来的坦克一样,在步兵中横冲直撞,压得步兵没有还手之力。另外无论是战斗能力、武器装备上燕军都远远不及犬戎,加上燕军对抗犬戎就没有取得过胜利,气势上也完全被犬戎压倒了,看着一队队的燕军在犬戎的骑兵驱赶下四处逃窜,滕琰的心彻底地凉了。

滕琰对军事是一窍不通,但她知道这样被动地守下去早晚都会被攻破,在她看来现在的出路一就是与平阳郡方面的燕军联合,共同打退犬戎,二是逃走,

她与父亲和大哥谈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父兄与她的思路大有径庭。

第一条路是行不通的,尤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败仗后。城下的犬戎的兵马只剩下了两万多人,燕军尚不能胜之,更不用提出兵平阳郡了。另外平阳那里是个什么情况也是完全不清楚的,对皇上和萧家更是不能抱希望。

第二条路逃走,一直是滕琰认为比较可行的。到吴国去,找个地方安家落户,他们家现在已经是平民了,没有爵位的束缚,只要勤勤恳恳地工作,日子总是能过好的。可是吴国与燕国曾经是敌国,就这一点,父亲和大哥不愿意去,也是怕到了那里同到了犬戎手里没什么区别。

滕琰也不是认为父兄说的都没有道理,她自己是认为吴国与燕国都是中国的一部分,自然对去吴国没有任何反感,而别人不会这样想。再说她的逃难的想法其实只是局限于她自己的一个小家,而父兄自然而然地扩大到整个昌平府的十几万人,这当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只有自己家的几十个人到了吴国,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十几万人,不说过不了黄河,就是过去了确实也是不好办。

那么唯一的出路就是守城,与滕琰的想法不同的是这些土生土长的燕国人,就象父兄和邓将军他们,他们认为只要再长一些时间守住昌平府,就有希望。

他们的底气是昌平郡的粮草贮存还是比较足的,昌平本来就是燕国的粮仓,自然粮草充沛,在收到犬戎打到京城的消息后,昌平的守军也紧急从城外收集了不少粮草,更何况昌平府内住着不少富户,每一家都窖藏了不少的粮食,这些粮食到了最后,不管是通过什么途径,都得拿出来,这样一算怎么也能撑上较长的时间。

最主要的原因是大家认为犬戎不会在中原多做停留的。就象很久以前燕国被犬戎占去的云中、北宁两郡,犬戎并没有在那里居住生活,而是依旧回到草原放牧,所以人人都认为只要再守一段时间,犬戎就会退回去了,只是这一段时间倒底是多长,谁也不清楚就是了。

滕琰想就是把历史上的元朝和清朝的事情给他们讲一讲,大家也不会认清这种寄期望于敌人的想法是多么的不可靠的。对于某件具体的事情如何操办,她可以劝服父亲和大哥,可是这种已经形成了的观念却很难动摇,特别是一座城池里所有人都这样想,她是改变不了的,要知道思想上巨大的鸿沟是无法填平的。

现在全城的人一心只想守城,守住了城,也就有了希望。

滕琰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她还是悄悄地准备了一些干粮和银两,如果城破时在,她无论如何也都要带着家人向南逃,天无绝人之路,她想。

坏消息接踵而至,刚刚进了十一月,犬戎的兵马一下子增多了,总共有十万兵马,昌平郡被围得水泄不通。犬戎射到城里的信还是劝降,信中说平阳郡已经被攻了下来,皇上也被杀了,如果昌平郡开城门投降,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不降,破城之日就是屠城。信件不是一份,而是纷纷如雪花般地飘落在城中各部分,全城的人都知道了燕国的皇帝已经殡天了,现在只有昌平孤城一座仍在抵抗。

真没想到,仅仅几个月,平阳郡就沦陷了,要知道,论地势、论军队的人数、武器的精良程度,平阳郡高于昌平都不是一个档次,居然没坚持下来。

犬戎现在已经狂妄到了极点,信中居然没有许诺投降的保证,只是威胁,这样的信除了把人吓破胆子外就是激起燕国有誓死守城的绝心。

结果也确实是这样,收到信件没几天,杨郡监带着一些人打算偷偷开城门投降,被邓将军的人抓住后砍头示众了。

人是在郡尉府前砍的头,血淋淋的人头就挂在郡尉府前的旗杆上,周围的人们痛骂着叛徒,决心与犬戎同仇敌忾,整个昌平府终于形成了破釜沉舟的气氛。慷慨悲壮的信念一经产生,所有的人此时都一心抗敌,誓与昌平郡共存亡。

形势与前几个月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了,敌人方面自然是增加了不少人马,攻城的频率和力度较以前是明显提高。

此消彼长,昌平府内情况则是恶化了,先一阶段的攻城已经消耗了城内大量的弓箭等武器,那一次的交战也损失了不少的军人,现在犬戎的强攻就更让昌平府内吃不消了,每天都有不少的士兵牺牲,更糟的是无论是武器还是人手都已经开始不足了。

再一次的征兵,只要是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基本都上了城墙,健壮的妇女顶替了民夫的工作,就连在深闺中的滕琰也参与进来了,现在她和顾家的女眷们也为前方的战争尽着自己的微薄之力,她们领回脏破了的军装,清洗干净再缝补好送回去。

形势一天比一天的恶化,每天都有不少死亡和受伤的士兵被从城墙上抬下来,犬戎的攻势越来越猛,他们借着云梯向城墙上飞快地爬着,昌平守军已经没有箭了,只靠拿着长长的武器拼命把每一个靠近城头的人推下去,杀死每一个爬上城墙的犬戎兵,一场场近身肉博天天持续着。听父亲说,犬戎的骑兵对阵交战无人能敌,但攻城并不很擅长,否则城早就破了,根本坚持不了一个月。

父亲和大哥三、四天没回家了,滕琰知道他们在城墙上与邓郡尉在一起想办法守住城。

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破,大家都觉得到了最后的时候了,现在马和车什么的都是奢望,只能是靠着两条腿逃命。家里只有妇人和孩子,滕琰让家里每一个人都随身带装着粮食和银钱的包袱,给大家分成几个组,每组几个人,如果城破几个人一起互相照应争取出城。

她自己往舅家走去,应滕家的要求,相通的角门里外都锁住了,现在家里也没有多余的人看门,这样倒免得门户不严出什么是非,所以滕琰从外面绕过到南面正门,外面人不多,个个脸上都有一种木然的表情,城墙那边传来的喊杀声隐约可闻,比天气还冷的一种寒意使滕琰不禁哆嗦一下,她快步跑进顾家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