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郑军师在一起,她总有一种要失控的感觉,这人的手段和心机都不是一般的高超,可能是计算得太过了,身体上就差了些。滕琰恶意地想,要说郑军师要她去军中,是因为他身体不行了,要滕琰替他为燕王做事,也讲得通,不过,她还是觉得军中的事没有她不是不行的。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滕琰也不再胡思乱想,事情已经定了下来,她无力改变,只有做好准备工作了。这几个月她也常出门,外出用的一应物品也都是全的,今晚还是先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她先去与父亲告别――但愿父亲听到这个消息不会受不了,再去郡守府里同郑军师安排好昌平郡的政务,让飞珠整理物品,主要得添加些冬季的衣物,她一个女子出远门,需要用的东西自然要多一些,然后就得跟着郑军师去军中了。

父亲那一关比她想到的还要好过一些,也许父亲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她就出门去了,在军中做个谋士,危险性也不会太大吧,就算真的有了什么意外,她也给家里留下了一大笔钱。

滕琰这时候出门,还会错过大哥与顾冰儿的婚事。

顾冰儿的已经出了服,两家开始了一系列的结婚程序,婚期定在了今年的年底,滕琰估计肯定是赶不上了。

至于她自己,陆伯甫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当初在大家往南逃的时候,他是向北去的,那以后京城以及其以北的地方就与昌平郡完全断了消息,就是到了现在也还是一样。

不过,不管谁说些什么,她还是要等下去,平时每天的时间都被工作占据了,也想不起陆伯甫来,只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会慢慢占领了她的心,真不知他现在一切可好?能否吃上饱饭,穿得暖?在自己想着他的时候,他也会在某一个地方思念着自己吧。

如果陆伯甫回来了,自己是不是就得结束了眼前这种生活呢?那时候她回到了内院,还能适应吗?

这些问题滕琰想不出答案,而且她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想。

下午的时候,滕琰已经在向京城方向的路上了,她骑着马,没有坐车。燕地的路非常糟糕,说是最好的官道也坑坑洼洼,坐在车里,就是垫上多少层的被子也是颠得厉害,趁着天气好,还不如骑马舒服呢。郑军师却坐在车里,滕琰向前一望,一丝笑意忍不住浮现在她的脸上,这世道,还真的不大正常,男人坐车,女人骑马。

一路上同,先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秋景,秋收已近尾声,但田地上仍有不少的农人,特别是妇人和孩子,在捡取田地中剩下的麦穗、桔杆什么的。刚刚过上了能吃饱饭的日子,不再靠捡这些充饥的农人们,习惯了多年节俭生活,还是如往年一样出来拾捡。然而不同的心态,投射到行动中,举止就透出了些满足和随意来,更不用说这些农人的衣着又不同于以往,起码不至于衣不遮体。这些情况,滕琰做为原代理郡守,自然是非常清楚的,她可是没少亲自下来看,两辈子加起来她对农村的形势从来没有这样了解过。只看着这些,滕琰心情就很好,更不用说,北方的秋季,红叶尽染山林,山花遍布原野的好景致,自有一种粗旷、热烈的美。滕琰近几个月没少出门,但这一次,又不一样,不用再想着政务上的事,只是单纯地欣赏,只觉得自己的心胸都开阔起来了。

缰绳一提,马儿欢快地向前跑去,风从身边掠过,秋日的艳阳,照在身上,暖暖的,滕琰超过了车队,一路急驰,心中原有的一些不快,早就消散了,真是秋风得意马蹄疾。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章

这样好的情绪只持续了几天,过了五龙山,出了昌平地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田野长满荒草,人烟稀少,偶尔可见烧焦的了房屋,正如几个月前的昌平。

沿途一队队的士兵逐渐多了起来,见了郑军师的旗号,恭敬地为他们这个车队让路,品级高些的将领就前来拜见郑军师,从他们的态度上看对郑军师尊敬有加。到了军营附近,到处都是兵士们,一块平整的高地上四周设了栅栏,里面扎满了营帐,燕王的大帐居中,帐前飘着一面巨大的黑地金字的帅旗,上书一个斗大的燕字,两旁竖着无数的各色旗帜。巨大的帐篷门前站着两队威武的侍卫。

很煞风景的是,帐篷前不远处有一个人正在被打板子。滕琰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打人。过去的开国公府不是没有打板子的处罚,只不过她这个内院的小姐没见过,在昌平时,也没有亲眼看见。

被打的人趴在地上,裤子被脱了下去,板子直接落在身上,发出一声声地闷响,让滕琰的心揪了起来。偏偏这人又咬紧牙关不吭一声,滕琰揪起的心就放不下了。

郑军师挡住了滕琰的视线,一个女子看这个确实不太好。

一声通传后,滕琰跟着郑军师进了帐篷,正中的案几后站起来一个人,中等身材,身姿笔挺,一身绣蟒纹的红色战袍提示着主帅的高贵身份,燕王皮肤白皙,朗目星眸,鼻梁高耸,嘴唇棱角分明,面色严肃,举止庄重。

滕琰过去的几个月里,听过不少人谈起燕王,大都是说他深入简出,不喜与人来往,但熟读兵法,驭下甚严,打起仗来,勇猛异常,是个冷面冷心的王爷。今天一见面,果然传言不虚,燕王确实带着一种清冷威严的气场。

滕琰前世也接触过一些这样的人,知道外表的冷淡并不等于不好共事,其实大部分这样性格的人做起事来反倒是一是一,二是二,原则性强,界线分明。

尤其是这样性格的领导,对他们只要把自己份内的工作做好,别的事情都不用多想,就能过关。

如果真的能这样就好了!

郑军师上前一揖后,对燕王介绍滕琰说:“这就是我多次同燕王提到的滕二公子滕瑾。”

因为是首次见面,滕琰上前欲行大礼。燕王上前几步拉住她,说了句:“滕公子本为方外之人,特来协助本王收复燕地,不必多礼!”

滕琰感到拉住她胳膊的那只手用了很大的力道,使她感到了有点痛,礼就行不下去了,她顺势站直了,正好面对着燕王。

燕王身高与滕琰相仿,最多比她也高不上两三厘米,所以滕琰就直接迎上了燕王的眼睛。

燕王的眼睛里明明白白露出了吃惊地神色。

滕琰知道原因,这种表情她见得多了。几乎所有见过她的人都吃惊于她的年轻。

自从昌平郡繁荣起来后,第一次见面的人,还都是要大吃一惊,因为她的外表与政绩差距太大了。一身的道士装扮也使得她显得更加神秘,但反过来因为看着太神秘太年轻了,反倒没人注意到她可能是女子的事了。

其实,燕王也很年轻,滕琰知道燕王与她同为十七岁,不过刚进帐篷时庄严的感觉使她几乎忘记了这点。现在正对着燕王的脸,细白的皮肤上一点岁月的痕迹都没有,还可以清楚地看到细细的茸毛,让滕琰对自己刚形成的对燕王的感觉似乎有了不真实的感觉,难道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带着几万兵马,打败了凶恶的犬戎人?

滕琰看着燕王立刻收起了流露出来的惊讶,她也注意控制自己的表情,彬彬有礼一揖道:“滕瑾才疏学浅,只恐不堪驱驰。”

“滕公子不必过于谦逊,”燕王微微笑了一下,和蔼地说:“我见过公子给郑先生的所有信件,公子确有大才。”

滕琰见燕王表情很温和,知道他这是向自己示好,依旧恭敬地说:“谢燕王王谬赞了。”

又说了几句客气话,燕王就进入了正题,“滕公子认为应该如何处置朱衡?他的笑容本来就只是浮在表面,现在完全收了起来。

朱衡?这样称呼她还不大适应,滕琰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朱衡就是前燕国的周王的名字,燕王是在考她吧。

周王和两位公主前一阵子就送到了昌平,由昌平的郡尉负责看守,滕琰做为郡守负责物质上的供应。她并没有想办法前去探望,只是尽自己所能,让前朝的几位皇室人员生活舒适些。对他们,她有的只是同情,他们错的只不该生于帝王之家。

但她内心里却希望这几位昔日的天皇贵胄能够留得性命,不只是妇人之仁,她毕竟经历过人命关天的前世,思想与这里很多视人命如草芥的权贵有着本质的不同,另外她以前从事的管理工作,更讲究的是双赢,多赢,取得最大的效益。

她可以说出自己的看法,但会有用嘛?这种事情最终有决定权的应该是吴皇,她的建议可能对周王他们起反作用,让燕王认为燕地的人还是心向前朝皇家,更应该早日斩草除根。

表面上燕地的人已经与吴国来的人融为一体,但两国以前毕竟是敌对国,怎么也不能够完全心无芥蒂,前朝皇家人的处置,就更为敏感。

滕琰还在昌平负责政务的时候,就只管政务,多一步都不会多走。要知道,郡尉和郡监都是来自吴军,军权握在他们手中。他们固然对她尊重有加,从不干涉政务,但滕琰知道,如果自己一旦越界,等待她的是什么,政治不是她这样的人能够去参与的。

“我觉得朱衡的处置就该由皇上决定,燕王不如上个折子请示一下。”滕琰打了个太极,轻轻地推了出去。

“皇祖父让本王自行处理。”燕王说着,一点也不见外地递过来一份批过的折子,是燕王上的折子,吴皇批的,一切由燕王便宜行事。吴皇真是很奇怪,好象燕地的事情他一点也不打算管了。

自然得实话实说,能有什么结果就得听天由命了。滕琰正色说:“燕王大军一入燕地,所向披靡,燕地百姓万众归心,何也?救民于水火,仁义之师。前朝皇帝无德,已为犬戎所杀,罪过是非,已经随斯人而去。周王朱衡只是闲散宗室,和两位公主一样,并无大错大非,如燕王能给他们一条生路,不绝朱家祭祀,更昭显燕王仁德。”

“燕国与吴国同为中华衣冠,自当共同击退犬戎,故滕公子当初力劝昌平郡郡尉开城门,迎吴军入城。就是本王征伐犬戎时,燕人也多来附拥,都言及公子之同为中华衣冠之语。如今是否还是因为这一原因,想为前朝皇家保住血脉祭祀?”燕王盯着滕琰问到。

滕琰并无退缩地看着燕王的眼睛说:“也可以这样说。”

燕王点了点头说:“滕公子仁心大才。”又对郑军师说:“先生真是伯乐,能识得滕公子。”

这就是说,赞成滕琰的观点了!

这几个月,滕琰不可能不了解燕王的一些情况,更不用说来的路上郑军师还说了些内情。

不过只是从燕王进了燕地后,击溃了围困昌平郡的犬戎人,在犬戎猝不及防的时候,将其赶到平阳郡,然后关门打狗,一举歼灭了近十万的犬戎人的生力军,接着挥师北上,都能看出来,燕王的格局不小。

而且几句对话,又引出了同为中华衣冠的论点,可见是真的推崇这一论点了,也是,打着这样的旗号,燕王也省了不少的力气。

郑军师刚刚一言未发,现在微微一笑,说:“我平生自负才学,跟随睿太子南征北战,阅人亦多。滕公子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令我言语失措的人。”

这话里指的是滕琰说出自己是女子时,郑军师的反应,当时他确实有些狼狈。不过,郑军师的话大约是在为以后做铺垫的。因为在路上,郑军师交待滕琰,她是个女子的事,先对燕王隐瞒一段时间,怕燕王知道了不信任一个女子。过了一段时间后,滕琰的才华被大家认可后,再告诉燕王,就容易接受了。

滕琰本意是直接就告诉燕王,就象她当初并没有瞒着郑军师一样,如果因为她的性别因素就不想用她,她正好直接回家。不过在郑军师的劝说下,她想了想也同意了,反正人已经到了,直接翻脸不好看不说,一不小心再牵连到自己的家人,得不偿失,等一小段时间好了。

现在与燕王第一次见面,倒让她放下心来,燕王无疑是极有雄心大志的人,这样的人,往往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郑军师很快找了个借口走了。

给燕王留下单独对话的空间是一方面,他恐怕也真的需要休息。

自从那天晚上的一面,滕琰见了郑军师的真容后,再看到的又是画过妆的郑军师。在燕王的大帐里,他又是一派风清云淡的样子,滕琰立刻意识到燕王并不知道郑军师身体的真实情况。不过他们之间的事,她就不打算参与了。

再看一眼燕王,心里却暗暗地想燕王恐怕不太通人情世故,也不太懂得关心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看得还真仔细,提出的问题也很对,作者写这文前做了一个非常详细的提纲,很多细节都安排好了,因此还会按原计划去写。作者没有忘记陆伯甫,再过些章节就会有消息的。

还有这文的女主按作者的设计就是有才干的女人,自然会有她的人生路。按作者的想法,以后的文会写另外类型的女人,当然这只是还没太成形的想法,眼下努力更这文还来不及呢。

谢谢大家了!

第七十一章

郑军师走后,谈话就有些跑题。滕琰以为燕王一定会问昌平的政务或是要让她献些计策,结果燕王在郑军师走后第一句话就是问:“公子从小就在道观长大?”

刚到这里就被迫撒谎,滕琰心里骂着郑军师,表面却笑着答到:“正是。”

接着自然就是问她道观的事了,作为一个被假定一出生就到了道观,又在了那里生活了十几年的人自然不能说她对道观不是太熟吧。

说起来滕琰前世自然旅游过,不过那时佛寺多而道观少,不象这里,道观多而佛寺少。她一面回忆在崂山去过的三清观,一面回答着燕王的问题。好在燕王没怎么去过道观,而且滕琰还可以借着为师门保密的理由拒绝回答一些问题,不过就是这样,滕琰也十分头痛,回答如何修道这些问题还好,她可以谈谈《道德经》、《易经》什么的,对于该怎样说在道观里的日常起居,如每天要吃几次饭,什么时间睡觉这些事,观里有什么规距,她编得真的很辛苦,偏偏燕王问得还特别详细。

一度她都以为燕王是知道她的身份了,故意在让她出丑,可是仔细看了看燕王,他端坐如山,面上一点情绪不显,但他的眼睛,清澈明亮,甚至还带着些想往,她终于断定这是对她的虚假经历很是好奇的原因,想到郑军师走前说的燕王从十二岁起就闭门读书,滕琰也理解了,虽然燕王身份高贵,出来带兵打仗也一年多了,但还是一个没有出过几次门的王子皇孙,对社会的见识并不多。

与晋时惠帝在天下荒乱,百姓饿死时问“何不食肉糜?”有点类似之处,虽然拿晋惠帝比有点不太合适,但根源其实都是对民间情况非常不了解。

因此滕琰也就不再紧张,一面回答,一面想着以后拆穿谎言时如何解释,直到听到燕王问:“听郑军师说,公子是到昌平探亲,被军师请来帮忙,过几年燕地平稳了,还要回到山中的道观?”

郑军师真是坑死自己了,滕琰想,燕王以后知道有人对自己说了这么多的谎话,会怎么样呢?不过,俗话说得好,一句谎言要由一百句谎言来弥补,她只好继续,“是啊。”

“当初道观为什么收下你呢?”燕王又问。

“哈哈,我也不知道,也许就是缘法吧?”滕琰打着哈哈说。

燕王没笑,盯着滕琰问:“如果有朝一日,本王也想进深山修道,可否?”

滕琰明白了她一直觉得不对的原因了,不完全是因为她没说实话,而是燕王关心的不对,他一个龙子龙孙,那么关心道观做什么?他问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难道他还想入道观?滕琰不禁想起当初自己怕被迫嫁给不满意的人,曾多次套问姚达外面的情况,甚至在相信陆伯甫后,还直接问他如果她逃出府后应该如何。燕王今天的表现与当初的自己何其相似?

想到这些,她表面不以为意,其实却话中有话地说:“大道无形,生于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归跟结底,道法自然,一切随缘吧。”

“公子是在敷衍本王?”燕王的目光很锐利。

滕琰忍不住心里火起,你们死活把我找来就为了这个?哪里有敢随便收留一个王爷的道观?尤其这个王爷还是皇帝的嫡长孙。

燕王真的很奇怪,明明是壮志凌云,气吞山河,开疆拓土的皇孙,怎么又问起了入山修道?

她想起来一个传说。据说,燕王不同意吴皇为他的赐婚,执意要娶他的表妹,为些与吴皇关系弄得很僵。陆军师在路上也说过,燕王这次出征,吴皇万事不管,连辅佐燕王的人都没派一个。

难道,燕王情深如此,不能与心爱的人双宿双飞,就要出家修道!滕琰不太相信,皇家能出这样的痴情种?

对于这样的八卦,滕琰不愿深究,但想通过自己打听出家修道的路,做梦!且不说,她口中的道观本就是无中生有,就是真的有,也不能让这个祸害去!

她带着些戏谑的语气问:“汉帝招贾谊,不问苍生问鬼神,如今燕王招我前来,也是为了问道?”

燕王有些尴尬,“是本王之误!本王虽是第一次与公子谋面,但已经从公子给先生的书信中知道公子甚多,神交已久,今天见公子风姿卓绝,气度恢宏,又兼才学出众,心生向往,一时间不能自己,请公子见谅!”

滕琰笑吟吟地站起来答礼,却更坚决地说:“不用说现在,就是大败犬戎,燕地收复后,燕王也不必做此妄想!我刚刚说了,道法自然,逆天改命并不可取。燕王出身皇族,享受尊荣富贵,自当身负重任,败犬戎,平燕地。这只是开始,得江山易,守江山难,治理好燕地,惠泽百姓,这是王爷不可推卸的责任!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燕王自当不断拼搏、奋斗,不可再言修道。”

“即如此,滕公子为何还要入山修道?”燕王反问。

“我自有我的原因,此事军师知道原委,将来定能告知燕王。虽如此,燕地逢此大乱,我不也出来为燕王效命了吗?”滕琰真的辩论起来还是挺利害的,真真假假的理由,就是将来燕王知道事情的真像,也说不出什么来,而且责任也推到军师身上了,本来也是,直接告诉燕王也就是了,何苦让她在这撒谎。

毕竟是皇族出身的人,一听有隐密,就不再问,要知道天底下隐密最多的地方应该就是皇家了,所以皇家的人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该问了。

但燕王下一个问题,依旧出乎滕琰的意料,“滕公子是不是还在怪本王没有早些出兵燕地?”

滕琰一抬头,看见燕王正看着她,刚刚她在内心评价燕王,不免走了点神,就让燕王看出来了。这个问题当初是滕琰质问郑军师的,一定是郑军师说给燕王的。“没有。”她确实没想这些。

燕王没理她的回答,接着说:“本王原来还觉得出兵时机选的对,那日听了郑军师转述公子的话,又见百姓凄苦,心中甚觉不忍。燕地是皇祖父赐与我的封地,百姓自是我的子民,我自然应早日趋逐犬戎,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滕公子责怪得对。如果冬天过了黄河,也许在春耕前能拿下昌平、平阳两郡,那么现在形势就是另外一个样了。”

燕王早些过黄河,形势会怎么样呢?滕琰在指责过郑军师后,自己也思考过,那时昌平还有余粮,会不会打开城门降了吴国呢?也许不会,要知道在弹尽粮绝的时候,昌平内部还有争议。那么燕王就会在赶走犬戎后攻城,结果是什么样的,她得不出结论,这样的事真的无法假设,所以她早就置之脑后了,没想到燕王还记着呢。

过去了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再追究有什么意义呢?滕琰从来都是一个向前看的人。所以,她就笑着说:“没有发生的事情,谁能预料到呢?也许,只是也许,当不得真。更何况,以已度人,我若处于燕王的境地,会怎样做也未可知。要知道,过去是不可改变的,未来是不可预计的,最重要的是现在,只盼燕王能善待燕地的百姓,让百姓丰衣足食。”

看燕王的眼神,滕琰就知道今天她已经全部过关,甚至还得到了燕王的高分评价。

从大的方面上看,她的见识自然是不错的,从人际沟通上,不只他们年纪相仿,还因为滕琰对燕王用对了方法。燕王就好比前世工作中遇到的劳动模范董事长的儿子之类的空降军,人家天生的命好,出身高贵,用握大权,本人呢,也很有本事。当然也会有些小毛病,比如说不够了解基层情况啊,为人高傲之类的。

不过呢,这些其实与做为下属的滕琰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对于这样的人,坦诚相待、实话实说,最主要的是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了,很容易就过关了。

最用不着的就是巴结奉承了,当然也千万别想真心结交。

滕琰对自己的表现也很满意。

“我预料不错,燕王果然与滕公子相谈甚欢!”郑军师居然没通报就进来了,一脸欣慰地说:“刚才我在帐前见林公公来问传膳否,我就自作主张让他去传了,我陪着燕王为滕公子接风,如何?”

这样问谁能说不好,果然燕王点了点头说:“听先生安排。”

随郑军师一声“上来吧。”转眼间,十几个年青内待在一位四十多岁,面白无须,体态略胖的内待的带领下,整齐有序地为每人摆好了案几,菜肴就如流水般地搬了上来。

滕琰也算是见过市面的人,不至于被这样的场面惊住,不过自从逃难以来,确实没有见过如此奢侈的大餐了,再考虑到在军中这样的环境,可以说够得上奢糜了。几十道菜,均是南方风味,山珍海味俱全,搭配得当,未及举箸,精美的色相,扑鼻的香味已经揭示了做菜的定然不是军中普通的厨师。

看来燕王出征还带了专用的厨师,后来时间一长,滕琰才知道,专用的厨师算不了什么,燕王的起居,每一样都有专人管,这一干人马就有上百人,还带了一个御医,每天一早定时来请平安脉,真不知燕王带着这一群人是怎么打仗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二章

菜已具,却无酒,燕王举起一杯茶说:“本王以茶相代,请公子满饮此杯,预祝我们早日驱逐犬戎,保燕地太平。”

滕琰自然答愿效犬马之劳之类的,郑军师也勉励了几句,大家就进入正题----吃饭。既然燕王和郑军师都守着食不言的规距,滕琰也就低头认真吃。菜味道相当不错,这样好的南方风味的菜肴滕琰今世在开国公府也没有尝过。尤其是主食,各色精巧的点心,让几天来只在路上随便吃点的滕琰胃口大开。不过她还是注意到了郑军师吃的很少。

饭后,燕王和郑军师没有放滕琰回自己的帐篷,直接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商议燕都的事。先是攻城,滕琰坐一边旁听,这个她不擅长,只是知道犬戎人在平阳放弃了守城,而是直接出城与燕王交锋,后来败得很惨,这次留在燕都的犬戎人接受了教训,打算死守燕都。燕王先要将京城附近的县收复了,再集中攻打。

目前大军分成了几个部分,在燕都周围各县交战。不过,犬戎基本放弃了周围的县城,全部收缩到了城里,近期一直就没有什么象样的大仗。燕王和郑军师的心思也不在这上,他们考虑的是拿下京城周围后,如何攻城。听着他们谈了不少用兵的方法,滕琰也觉得真是术业有专攻,燕王和郑军师确实对打仗很有研究。

后来就是军需的供应了,好象有一位将军曾说过打仗就是在打后勤,后勤供应跟上了,才能打胜仗,这个滕琰懂。吴国对燕王的这支军队的补给还是很丰富的,从刚才的一顿饭就能看出来,原料都是来自吴国。军用物资源源不断地从黄河南岸运过来,因为途经昌平,滕琰也了解一些。不过也不能一直靠吴国那边,燕王可能也是想到这些,因此就分外关心昌平今年的产出。

滕琰先前已经做了书面报告,如今又详细讲了一下。这时的生产力非常低下的,粮食亩产量也就二三百斤,没有高产的粮食品种,也没有高产的耕种方法,滕琰也不是神仙,她对农业一窍不通,当然变不出什么亩产千斤的东西来。她只是尽着自己的最大努力让昌平郡在最短时间内最大面积地耕种。

昌平本就是燕国主要粮食产地,平常年份所产的粮占燕地的三分之二还多,今年总产量是比最好的年份肯定有所下降,收税的比例也有所下降,但大量官员和勋贵们原来不交税的土地今年都交税了,最后总的计算,交上来的粮食比往年还要多一些。因为怕燕王会置疑她降低税赋的举措,她在汇报工作时还多次强调了这一点。

这样算起来,昌平今年农业赋税上交的粮食是够燕王的十万大军了,燕王到燕地时带了八万人,又收编了燕地的两万多人马,所以现在是十万大军。不过再多的,就没多少了。如果明年一切太平的话,应该能扩大耕种面积,提高亩产量,今年秋收时,滕琰让各县注意选取一些高产的粮食做种子。

秋收已经结束,正常情况下,吴国就应在现在停止对燕王大军的供应,滕琰在昌平时已经计算出要供应大军的粮草。新收复的平阳郡需要赈济,现在又多出了即将收复的燕都,燕地的粮食就要吃紧了,毕竟除了昌平,别的郡都不可能有收成。

那样的话,燕王不会要增加昌平的赋税吧?别看滕琰已经努力降低今年的赋税了,但农人们留下的粮食也只是仅够糊口,以前的赋税太重了,滕琰把这些情况也一一说明了。

燕王听了滕琰的话,马上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说:“今年是没有办法,待燕地全部平复后,再减一成赋税,让百姓有点余粮。再就是把今年从军粮中拿出来赈济昌平灾民的粮食,归还军中后,昌平剩下的余粮,全部留给燕地赈济灾民。”

“不过,要给九原、云中、北宁留出一定的份额。”

燕王这句话的内涵量太大了。

首先,燕王手下的大军不用燕地供应,那么吴国还会继续给燕王供应粮草?滕琰在心中想着,十万大军的供应不是小数,吴皇能轻易答应吗?

郑军师看出滕琰的疑问,就主动解释说:“燕王上折子,请皇上再为军队拨一年的粮草,皇上已经答应了。”

不是说吴皇自燕王到了燕地后,就万事不管吗?怎么还能答应这个要求?十万大军一年的供应,对吴皇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吧。

那是吴皇的事,滕琰不去想,她在计算可以拿出更多的粮食去赈济百姓了。今年冬天,燕地会少饿死多少人!

燕王又提到粮食要给九原、云中、北宁三郡留一定份额,就说明燕王打算在明年秋天前收复这三郡?

其实也没什么吃惊的,燕王这几个月一直气势如虹,犬戎则是兵败如山倒。

燕王虽然年轻,可眼界确实是高,格局确实大,滕琰顿时心生敬仰。这个与她同龄的青年,竟然有这样的雄才大略!

滕琰很为燕地的百姓庆幸,她以前还没这样忧国忧民,但在昌平工作了这段时间,她已经从内心把自己归入了燕地百姓之中,认定自己得为燕地的百姓争利益,他们太不容易了。

没想到燕王能为百姓做到这些,也是,如果燕王是个不知体恤民情的,也不会放手同意她在昌平的那些利民的措施了,滕琰从见了丰盛的晚餐后生起的不满也消散了不少。

出来做事,遇到一个好领导是非常重要的,这在滕琰前世的职业生涯中,通过实践得出的教训。滕琰这次被郑军师逼着来到军营,心中一直最担心的就是燕王这个顶头上司,这下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生活细节、个人习惯这些细支末节都可以将就,只有主流的思想理念无法勉强,如果有着太大的差异很难共事。还好,燕王还是靠谱的,滕琰在心里放松地吁了一口气,站起来认真地说:“燕王请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些粮食用好。”

燕王点了点头,三人一起又议了一会儿,很是投契,滕琰也算是融入了最高决策层的小圈子。等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郑军师带着滕琰告辞时,燕王也要去巡营,顺便就去看为滕琰安排的帐篷,滕琰进了军营就一直在燕王那里,这时也才去看自己的住处。

滕琰的帐篷离燕王的大帐不远,紧挨着郑军师的帐篷,外表看起来与郑军师的帐篷一样大小,里面分前后两部分,由一幅帘子隔开,外面摆着矮塌,案几,书架,是一个可以兼书房、办公室、会客室多功能的空间。里面却又是另一番天地,一张华丽的大床让滕琰一愣,上面还带着漂亮的绣花帐子,周围摆着梳妆台、衣箱、盆架等闺阁中常见物品,飞珠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手里拿着一件衣服从衣箱前转过身来,看见滕琰,低声叫了声公子就站在一旁。

“滕公子还真带了侍女。”燕王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快。但显然郑军师事先已经同燕王说过什么了,燕王对飞珠出现在这里并没有吃惊。

郑军师上前笑眯眯地说:“怎么样?滕公子还满意吧?”滕琰见他给燕王一个眼色,就装作什么也没看见送他们出了帐篷。让郑军师去解释吧,她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带着飞珠最大的好处不只是能享受她的细心照料,而是能躲开很多麻烦。在一群男人的世界,总有人不太讲究礼节,随随便便地进出。滕琰只好十二个时辰保持警惕。但有了飞珠在身边就不同了,一个男人和一个漂亮的丫头在一间屋子里,再大大咧咧的人也不会乱闯,这是近几个月来滕琰总结出来的。她可以借着同飞珠同住好好地放松一下,解下缠着胸部的布,舒舒服服地洗个澡。

现在她就是这样,刚刚好好地泡了个热水澡,把一路上的灰尘和疲惫都洗了下去,身上只穿了套舒服的内衣,躺在被窝里,望着头顶的床架和帐子,有一搭无一撞地同飞珠说:“这床是先安放好了床再搭帐篷的呢还是搭了帐篷后在帐筵篷里装好的床呢?”反正是不可能安好帐篷再抬进来的,帐篷的门哪有那么大?

“是先抬来的床,郑军师让那些军士在床的外面搭起了帐篷,我一直看着了。这床还真的不错,比起原来开国公府里小----的床也不差多少。”飞珠一直跟着滕琰,现在性格也开朗些了,见识也长了不少,她早就习惯称滕琰为公子了,今天这架典型的闺床让她有了回到开国公府里的感觉,才一不小心出来了个小姐的小字。

说实在的,滕琰也对这张床非常满意,人一生的三分之一都是在床上度过的,所以一张舒适的床很重要。这张床不仅满足这一点,还有很强的隐秘性,简直就是一间小屋子,三面都有围栏,只有一面留出可以开关的门来,再加上严密的绣花帐子,真是在里面怎么样都不怕有人看见。真是难为郑军师了,不知他在哪里给她找到这张床的。

“晚上,你吃的什么?”滕琰继续关心,看看飞珠还有什么需要解决的,明天她去想办法,等她忙起来可能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外面的军士给我送了饭,有好几样菜呢。还送了蜡烛、纸笔好多东西,打水、拿东西都可以叫外面守着的军士来做。”飞珠知道滕琰担心什么,赶紧让她放心,现在的飞珠不同以往,懂事、能干,就是回到前世给她当个助理也绰绰有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

这之后,与滕琰预计的一样,郑军师给了她那么多的银子,还给她弄了那么漂亮的床,当然不是让她来渡假的。虽说滕琰能干,但一下子接了这样多的活也忙得晕头转向。她得统筹协调昌平、平阳两郡及京城附近燕王占领的地方的政务,调拨粮食、安排赈灾、考察任命官员、规化明年的工作,好在有前几个月的基础,滕琰现在对燕地的情况有了一定的熟悉度,一系列的事布置起来都很顺畅。就是原来最缺乏的人才,也因为在昌平时她接触和培养了大批的官员,现在到了用人的时候,能从昌平抽调提拨,但也造成了一个有些奇怪结果,现在燕地的文官一系的都来自昌平,就是不是昌平人,也是犬戎入侵时逃到昌平的,而武官一系的都是燕王手下的将领。

燕地的政务还不是全部,郑军师还把军队的后勤的工作也交给了她,自己则一心同燕王准备攻城去了。这项工作也许没有燕地的政务繁杂,但麻烦在于滕琰并不熟,她也只有从基层开始熟悉。燕王的大军的供应一直靠的是从吴国送来的各类物品,最主要的就是粮草和军械。从吴国运来,一过黄河,交给设在蓟县的一个屯粮处,以下就由燕王这边的人负责了。

运送粮草到前线,并不是一项轻松的活,随着大军逐渐向北进发,工作量也不断增加。滕琰在昌平时也有一项工作内容与此有关,就是安排服徭役的百姓帮助运粮,在古代,每一个男丁都有义务为政府免费服务一些时间,燕地现在规定的服役时间是每人每年二十五天,运送粮草的工作主要就是由这些服徭役的百姓承担,由军队中的押粮官带着士兵负责管理和保障安全。

粮草运到前线,再由军需官按人数发给各支部队。

现在这一条流水线就交给了滕琰。

要说燕王和郑军师对滕琰真是太放心了,滕琰有时都觉得他们用人确实----怎么说呢,敢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十几岁的人,真是用人不疑呀。除了亲眼见了滕琰的能力,真心信服外,另一个重要原因,他们也确实没人可用。

燕王这次出兵,带来的人真只是兵!这话说得并不奇怪,军队的组成部分主要是兵,但也应该有其它人员,比如文职人员,再比如谋士,但燕王身边这类人非常之少,郑军师为什么忙得生了病也不敢休息,因为燕王只有他一个幕僚!另外时常出入燕王大帐的只有两个文书,而且他们只管替燕王做些文笔工作。只要随便看几本关于战争的演义,就会知道既使是个占山为王的土匪,手下还会有几个智囊呢,参考燕王还带了御医、厨师、内侍和上百的下人,这种配备更显得极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