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燕王总是见不到人影,不只是白天,晚上也常夜宿宫中。滕琰问他在忙什么,他总是笑而不答。再说他们在一起说话的时间不多,见面的时间本就少,还要分出去一些给孩子们,还有就是做某种运动,燕王再忙,这两件事还是尽量安排得不少。

然后滕琰发现林公公也常忙得不得了,燕王每次出门都是他跟着侍候的,燕王又要出门?

滕琰不去细想了,她要带两个孩子,还要为西北的建设做一些计划,也没有太多的空闲。要是她能在西北,多了解些情况就好了。还有就是多与燕地在草原新城的官员沟通,也有会助于她的工作。但这两条,眼下都存在着很大的困难,她也只能是规划出一个大略的东西,也不知道对燕王有没有帮助。

滕琰知道眼下西北打是打下来了,但未来的建设还真是有着很大的问题。不同于燕地,那里的前燕国已经存在了上百年,燕地人也自认为汉人。虽然燕王与滕琰重新建立了官员体系,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变,但毕竟还是与前朝基本相似的郡县体系。

可西北,则完全是另一种情况,唯一可以借鉴的只有草原上的新城。燕王与皇上每天都在谈的应该就是这些吧。

这一天中午,滕琰正在吃午饭,难得燕王回来的很早。他进了门就说:“拿酒来,我和王妃喝一点。”

这倒是少见,大中午的燕王要喝酒。滕琰凑趣喝了一小口,她还在喂奶,不能多喝。燕王眼睛里都带着笑说:“你不问问我有什么高兴的事?”

滕琰也被他这样子感染了,笑着喂了他一口菜,说:“我就等着听了。”

“皇祖父同意我们一起去西北了!”

“真的?”滕琰没想到皇上会放燕王出去,更没想到放自己出去。这次出征回来,滕琰都感到皇上对燕王的依重,她已经有了长期留在京城的打算。

“我这些天,把你当初为新城写的规划给皇祖父看,又谈了自己的设想。晋地现在已经很平稳了,难的是西北,我想重回西北,将那里建好。”

滕琰把这些日子自己写的东西拿出来给燕王看,“我也在想这些事,只是我没到过那里,恐怕是纸上谈兵。原来我以为你也许会再去,就写下来准备给你带着。”

他们又想到了一起。

“不过,我最担心的是孩子。我们带不带她们呢?”燕王说。

滕琰也犹豫起来,月衡和月仪都还小,带去是不方便,又有很多的困难,不带又实在舍不得。

起程时间已经确定为三月二十五日,皇宫里还是举行了隆重的送别酒宴。酒宴前皇上将燕王与滕琰找来单独说了会话。

“朕只给你们五年时间。”

“皇祖父,放心吧,五年后,我一定建成一个安定繁荣的西北!”燕王信心满满。

“朕把新科的进士都安排给你们,你们再从燕地挑些人才,然后按你们的方法去建西北吧。”

当年燕地建设时最缺的人才了,皇上这样做真是为他们解决了最大的问题。燕王与滕琰相对一笑,“谢谢皇祖父!”

皇上对燕地的一些新政,一直不是很赞成,燕王以前也曾经提出过一些方案,改进这边的朝政,但大的动作皇上从没同意过,没想到,对西北的建设居然能站在他们这边。

“去吧,五年后我会去西北亲眼看看。”皇上又看了看滕琰说:“朕还是赐给你几名御医,这次一定要给朕生一个男丁!”

“我努力吧!”滕琰没法保证。

“祖父,我们一起崇政殿吧。”燕王岔过了话题。

“朕还要送你们一样东西。”皇上让内侍捧过来一个匣子,上面还封着封条,是用御笔沾着朱砂写就的。

还真有些神秘色彩呢?滕琰想这能是什么呢?

皇上并不揭破谜底,对他们说:“带着吧,以防万一。”

滕琰有些不太明白,但燕王分明是听懂了,他将盒子收了下来。

五年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所以燕王和滕琰走前还是要安排一些事。安宁公主纠结了很久,决定留在京城,老虎自然也留了下来。邓锋现在不可能将孩子接到身边,安宁公主若要回燕地,孩子就得送到邓家,安宁公主又不舍得。

郭绮一心要等到燕王看到她的好处的时候,也不肯离开燕王府。

而林琼琼,看着她眼神中已经有些疯癫的神色,滕琰就知道根本没有办法与她沟通了。果然燕王在听到了她对滕琰的一系列指责后,还是让人将她重新关了回去。

嘉和郡主交给王蓉。滕环决定回燕地,京城再好,也不是她的家乡,她已经很想家了。

三月二十五日,滕琰随着燕王出发了。

最后滕琰还是决定将孩子一起带走了。只是她并不与燕王一路同行,而是落后了一步,慢慢赶路,孩子没法跟着燕王大部队行军。

西北是一片极广阔的天地。在这期间,燕王和滕琰走过草原,去过沙漠,上过高原,穿过森林,游过咸水湖。又建立了六座新城,与燕地北面连成了一条防线,而且也真的在九座新城间修起了一条可以与燕直道比美的路。又打通了京城到西北,甚至更远的地方的路。

随着这些路的延长,经济一路发展起来,南北、东西交流的极大地增加。从燕地到西北,有几座城市已经有了不亚于江南的繁荣。

又是春节将近的时候,燕王和滕琰进京了。明年春天才是五年满的时候,但皇上病了,他非常想念燕王,下旨让他们回来。

燕王明明心急如焚,却表面不露什么声色,只是他和滕琰两个人时,才感慨地说:“皇祖父原说要到西北来看看,我也一直等着,可是到底皇祖父还是没有机会过来。”

滕琰坐车里,随着车子的摇晃,也晃来晃去的。从西北到京城的路虽然通了,但前几年还没有那么多的钱修一条同燕地到京城一样的路。不过,明年应该能凑出钱来了吧。她笑着安慰燕王,“皇祖父的身体一向康健,晋王和王蓉也没有给我们来信,我想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正好再过个三两年,等到西北的路重新修好了,我们再陪着他老人家到西北看一看。”

燕王点点头,他也希望滕琰说的都能成为现实。

巍峨的京城城墙还是同过去一样,守在城门外的官员们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将他们先安顿在驿站,而是直接送他们进了皇宫。

皇上躺在寝殿里,面带病容,郭贵妃坐在榻侧,亲手给他喂药。燕王和滕琰行礼毕,就看到皇上跟本没有看他们,而是一直盯着他们的小儿子。

儿子的到来其实是个意外,燕王和滕琰本想等五年过去再要孩子的,但没想到就生下了一个男孩子。

小儿子刚出生不久就被封为燕王世子了,不用说皇上对他的盼望是多么的强烈。皇上脸上带了笑意,“燕王世子,到皇曾祖父这里来。”

小小的孩子一看就是赵家人,皮肤白皙,五官端正,身上穿着红色的小蟒袍,一板一眼地回答着皇上的问话,有时还反问上几句。

皇上一点也不嫌烦,和他一句一句地说着。

突然,月衡拉着月仪走到了床榻前,对皇上说:“皇曾祖父,母亲说男孩女孩都一样,你也应该对我们说些话。”

滕琰没想到月衡会如此,在后面轻声说:“月衡,不得无礼。”

没想到月衡转过来对她说:“母妃,你不是教我们有什么都对大人们说吗?我现在就是按你说的做啊。”

月仪在一旁捧场,“对呀,对呀!母妃是这样说过。”

燕王上前一步行了礼对皇上说:“皇祖父,这两个孩子在西北长大,不免有些放纵,回去我们会好好教导的。”

滕琰也上前请罪,月衡和月仪一直在她的主张下自由地成长,现在看是有些过于自由了。明明她刚刚叮嘱过她们,在皇宫里有人问话才能答应的,结果这一会儿工夫就忘了,竟然敢上来与皇上讲理。

月衡越长越漂亮,眉眼中还带着一些英气,使她到了哪里差不多都是众人瞩目的中心,她不仅长得非常像燕王的母妃,而且个性也非常强,很有些说一不二的特点。滕琰也不是没针对过她的个性进行过引导,可是,成效并不大。

眼下,真怕月衡把皇上气着了。滕琰请罪后就上前将月衡拉到了自己身边。

皇上看了看月衡,果然怔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笑了,“那好,都过来到朕身边坐下吧。”

皇上果然同月衡和月仪说了几句话,月衡得意地向滕琰笑,她不是忘了母亲的话,而是觉得自己有道理,就要与曾皇祖父讲一讲。有了孩子们的笑语,宫里倒是其乐融融的。

一旁的郭贵妃有些犹豫,张了张嘴,又什么也没说。滕琰看出了她的担心,说:“皇祖父身上不太好,也别累着了,不如我们先退下去,明天再来拜见。”

皇上摆了摆手说:“今天高兴,倒不觉得累。”又问燕王:“走前我给你的匣子,你带回来了吗?”

燕王自然是带着的,他让人将那匣子送了上来,封记宛然,他并没有拆开过。

皇上亲手将匣子拆开了,让燕王取出里面的东西,是一份诏书。皇上对身边的内侍说:“先收着,明天朝会上宣读吧。”

滕琰于第二天听到了诏书的内容,燕王被封为皇太孙,监国。

既有些意外,也不意外。皇上有立燕王为储君之心,滕琰不是不知道。但在他们去西北时,就将诏书写好了,放在燕王手上,还是她没想到的。诏书是有存档的,皇上当然可以控制暂时不传出去,但已经有了效力了。

皇上这决心下得还真早,而且也是防着有什么变化。燕王有了诏书,手下又有强兵,应该是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他登上帝位。

对于这件事,燕王一定是比她有心里准备的,虽然他什么也没说。

不过,滕琰也没多想什么。她和燕王心心相印,彼此信赖,不管是君临天下,还是隐居山野,他们间的感情是不会变,这个自信她还是有的。

大约是心情愉快,皇上的病情很快就好转了。不过,他虽然没有退位做太上皇,却把大部分的事务都交给了太孙。

一次宴会时,他对几位老臣们说:“就让太孙和太孙妃按他们的方法去做吧,这样天下的形势会更好。我们老了,去养养生,逗逗孩子,多逍遥几年。”

原来不赞同太孙新政的老臣们都明白皇上是下了决心了,纷纷致仕,皇太孙对他们也不薄,经常请他们到宫中陪皇上钓鱼、下棋、看歌舞,时有赏赐。

燕地的新政在西北的应用中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总结,现在在江南也逐渐展开了。江南也渐渐地改了士族一支独大的局面,所有士人也一样的交税、服役。随着官学的设立,平民家读书的人多了,江南的经济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最主要的是不再把持在几家人手中。

太孙与滕琰几次提起要陪同皇上一起去西北,皇上却不肯,最后他笑着说:“我那时是不放心你们,才想去西北看看,现在,我什么都放心了,自然不想去了。我是江南人,以后的日子,我就想在江南过了。”太孙和滕琰才不再提起。

又过了八年,皇上过了古稀之年,一次与老臣们宴饮后,急招皇太孙、秦王及诸王爷、皇妃、王妃、大臣们进宫。

皇上当众宣布传位于皇太孙后,独留下了皇太孙和太孙妃。看着皇上已经有些变色的面容,皇太孙不禁泪流满面。滕琰还能撑得住,看出皇上有话要说,赶紧凑到了跟前。

“你说,哥哥会,会不会怪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滕琰知道了自己过去的一些猜测应该是真的,她肯定地说:“不会的,皇祖父兢兢业业,将赵家的锦绣江山治理得固若金汤,皇伯祖父能理解你。”

皇上已经暗淡无光的眼睛又迸发出一些神采,他吃力地对皇太孙说:“给你皇伯祖父立嗣,尽量对昭阳好一点。”

说完,皇上就盯着皇太孙,皇太孙哽咽不能言,只是点头,滕琰在一旁说:“皇祖父,你放心吧,我们一定做到。”

皇上听到后,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就好象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他很快就去了。

皇上驾崩,皇太孙即位。

尊皇祖父为太宗,与太宗皇后合葬,父亲睿太子为武帝,睿太子妃为武帝皇后。立太孙妃滕琰为皇后,侧妃朱氏,也就是前燕安宁公主为贵妃,侧妃郭绮为贤妃,侧妃林琼琼为良妃。

封长子为太子,次子为代王。又为太祖皇帝立嗣,封为宋王。

赵禛在位四十年,退位为太上皇十余年,后被尊为景帝。

他在位期间,平定四夷,开拓疆土;致力于发展经济,加强各地沟通与交流;建立了免费的官学制度,让百姓家的孩子也能识字读书;倡导提高农业、手工业等的发展…使国家强大,百姓富足。

景帝皇后亦为奇女子,助景帝良多,景帝为燕王时曾随景帝治理燕地,带兵出征,景帝御驾出征东南时,留京协助太子监国。据说,景帝处理朝政时,也常问计于皇后,并常于内阁集议时请皇后出席参加。

景帝后妃有贵妃、贤妃与良妃,均无子嗣。终景帝一生,宫中未在民间采选过妃嫔,就是宫中所用的内侍、宫女也数量极少,皇宫的支出大幅下降。

景帝共有三女二子,皆皇后所出。

长子,景帝元年立为太子,后继承大统。

次子,景帝元年封为代王。

长女,月衡公主,尚邓侯长子。

次女,月仪公主,尚陆相独子。

三女,月正公主,尚嘉平公主八子。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正文就全部结束了,还会有一篇陆伯甫的番外,随后就会发出来。

想对大家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说什么好了,总之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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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昏昏沉沉间,最多回想的是自己这一生。

自己这一辈子,很难用几句话说清楚,这也难免,自己不但活过了八十岁,从一个穷小子到位极人臣,经历了被人追杀,朝不保夕的日子,也享受过尊荣富贵,位极人臣,这期间的甜酸苦辣,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自己可以想见,自己的墓碑上一定洋洋洒洒地刻上不少歌功颂德的话。最著名的燕直道,就是自己主持修建的,其后,自己还修建了从燕地到西北的直道,全国各地的路。只看勘舆图,现在强大的帝国密如蛛网的道路,差不多每一处自己都踏遍了。自己还曾任安西、百越的郡守、京城的府尹,这些最苦最难的职位都是自己要求做的,而且也都做出了旁人所不能及的成绩。就是成了首辅,自己也没放松过一丝一毫,说是殚精竭虑并不为过,辅佐皇上皇后,使整个帝国更加的强大。

不过,不论是谁也不能真正地看到自己的墓志铭,如果真要给自己盖棺定论的话,那么自己倒想学一下前朝那个空前绝后的女皇,立一个无字碑。

当然,立什么碑都是后人的事了,自己并不真心介意,斯人已去,是非功过,任人评述,但真正的自己又有几人能知?自己内心中的曾涌动过的无限思绪又怎能有人了解?

陆首辅朦胧间听到了儿媳与儿子在说话,“父皇和母后又问了父亲的情况,我看他们想过来看,又怕家里有忌讳。”

是了,是有这个不成文的说法,如果皇上、皇后为大臣探了病,那就是说明到了最后的时候,病已经好不了了。皇上和皇后还是希望自己能熬过这一关呢。

陆首辅想笑一笑,但他自己也知道别人一定没有看到他的笑意,因为现在自己能动的好像只有大脑了,别的地方都不再受控制。

自己已经八十二了,自从这次一病不起,自己就知道生命走到了最后的时候,别人应该更清楚才对。就是有人会怕忌讳,皇上和皇后则不应该啊,他们也应该知道自己不会忌讳什么的。

恐怕是面对自己这个跟随他们多年老臣,关心则乱了。

但自己反倒是一点也没慌乱,如果大家知道这时候自己所思所想,大概会奇怪他这样一个垂死的人,还会有这样清醒的思想。

往事一幕幕,清晰得就像自己刚从其间走过一样。

小时候自己也曾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于懵懂中读书、在山野间嬉戏。

父亲去世,家道中落,诸位宗亲叔伯们变了脸,自己也一下子长大了,在被谢家退了亲后,自己在无人时暗自发誓,将来,自己一定会功成名就,要让这些人都来仰视自己。

小小的少年再不用别人操心,鸡鸣即起,上山打柴,照顾母亲,读书习字。自己还说服母亲,跟着行商们去了吴国,两三年间赚到了养家的银子,为母亲治好了病,解决了自己读书的后顾之忧。最关键的是自己认识了万里江山,提高了眼界,结识了朋友,也把自己的年少时并不明晰的,由一时间的愤恨恼怒而形成的誓言,变成了有步骤的规划。

陆伯甫在心中为自己设计好了将来的路。在三十岁年前,他会金榜题名,步入仕途,做京官、外放,一步步的磨励,三年一个阶段,几十年后,他一定会官居一品。当然他也没忘了娶妻生子,这是自己进士及第后顺理成章要办的事。谢家退了亲,他会娶更高贵的名门闺秀,也只有那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自己。

陆伯甫前进的路,徐徐在他面前展开,他二十四岁时,进了燕都,他的目标就是三甲。当然他的底气不只是自己出众的才学,还有皇上很欣赏他的书法的秘密,这都是几年间,他一一铺就的。

唯一的变数,就是在开国公府里。那时的陆伯甫,为了省一点钱,更主要的是为了能进开国公府里读书。开国公府不是书香门第,家里的藏书也不算出众,但作为武将世家,他们府中没有大多数人家从不把家里的藏书示人的习惯,这也是他事先打听到的。

果然,几十万册的书,让自己痴迷其间,恨只恨藏书楼开放的时间太短。于是在月中的时候,月光皎洁,自己就留在书楼中,借着月光继续读书。

就是一个这样的夜晚,他遇到了他终身难忘的人。

其实,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他曾见到过这位小姐和她的一群兄弟姐妹进出藏书楼,后来才名满天下的姚探花就在其中,为了回避,在他们进藏书楼的时间里,自己被请了出来,站在路边。

那一群少男少女们,衣饰华贵,神情倨傲地从他面前走过,连眼角也没扫他一下,唯独生性平和的滕珙无言向他拱了拱手。他们不知在说什么有趣的事,个个兴奋异常,自己没心思去听,在他们走后又进了藏书楼读书。

这一次他见到的小姐与那日那个明媚快乐的少女不同,静静的月光让她娴静的神态分外的迷人,她和自已一样,为了看书,竟然互相没看见对方。

在丫环叫了一声后,自己一霎间慌乱不堪,这种情形,实在是太不合适了,而且自己的第一个反应是,如果这位小姐也大叫起来,怎么才能将她安抚下来,孤男寡女的,一定不能传出什么不好的话,会影响自己的仕途。

没想到的是,这位小姐竟然比自己还要镇静,她马上猜到自己是赶考的举子,又明了自己的目的,客气几句话后就离开了。真不愧是名门贵女,那气度,那言词,那举止,无一不是从容得体,陆伯甫不由心生敬佩。自己要娶的妻子应该就是这样的,但自己恐怕是配不上开国公府高贵的门第,那时自己心中的激荡仿佛还让现在这颗垂垂老矣的心悄悄地多跳了一下。

可是更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就在自己放下了心又看起了书后,要知道那样的女子一定不会让事情出现任何枝节的,自己对她有信心。刚刚的丫环又送来了灯烛、宵夜,然后第二天,藏书楼的规矩全改了,当然借住的举子们都受益,但自己却是最高兴的一个。

接着,开国公世子见了自己,认了九转十八弯的亲戚关系,又送了些银两物品,滕珙,开国公世子的长子也请自己指导学问,并很快与自己熟络起来。

真是个聪慧的女子,只一面之缘,就能看出自己是个值得结交的人。开国公府也好,别的府第也好,在这时为来赶考的举子们提供方便,为了不就是提前让将来这些可能走上青云路的人心存感激,扩大自家在朝堂上的力量吗?

陆伯甫自然会配合,这对自己也是有利的,更何况自己选择到开国公府里来借住,也是看中了开国公府良好的名声。

不过,与开国公大小姐的来往才只是开始,自己这时已经知道她是开国公世子元配所出的大小姐,也打消了自己最后的一丝妄想。如果是世子哪位姬妾所出的庶女,自己高中后还有机会去求娶,眼下,真不必再想了。

但与大小姐第一次长谈还是非常愉快的,自己去看滕珙表弟,没想到大小姐也在,而且也没有回避,就那样自自然然地与自己说起了话。不知怎么回事,自己从来都耻于提起的从商的事,竟然在她面前随意就说出了口。

等着自己的不是大小姐的嘲笑,而是她的一番感慨和叹息,她的见识让自己未免自惭形秽,对有关她的事情就更用心去听了。原来现在料理开国公府事务的就是大小姐,自己在开国公府里舒适自在的生活也是拜她所赐。

藏书楼就是他们的福地,在那里,他们再次偶遇,然后就是日日的长谈,不知怎么,陆伯甫觉得很多的话,自己原本是不会对任何人说出来,那时却不介意让她听到,而她也是一样,开国公府里的人再多,她也是寂寞如雪,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理解她。

直到她在自己面前说出她并不想嫁给有潘安之貌,子建之才的王公子时,自己才是真正地惊呆了,那位如玉公子是全燕国最热门的夫君人选,却根本没在她的眼里,而她想要的又是那么简单。

简单到自己也能付出,自己鼓足了勇气开口了,果然,她答应了自己。但自己就没想到,这种最简单的承诺,自己居然没有坚守到底,无怪她又那样绝决地放弃了自己。最初的自己还有些怨恨,毕竟自己也有着太多的不得已,她怎么就不能体谅一下呢,但后来,自己明白了,没有坚守住自己本心的人,就是自己也无法体谅自己。

多少个不眠之夜,自己也在扪心自问,是什么让自己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昭阳公主确实很强势,自己与燕地的几个士子的拜访让她弄得尽人皆知,为了燕地的恳请变成了自己的私事,她帮着自己做了太多太多的事,但自己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开国公府被燕皇夺爵流放的旨意传到了吴国;燕地只有昌平一所孤城还在勉力支持,其余的地方,犬戎人铁蹄所至,所向披靡;平阳城破,皇室勋贵被犬戎人几乎屠尽等等消息,就让自己真的相信她已经香消玉陨了吗?

按昭阳公主的说法,她十有j□j是死于战火了,如果真的还活着,已经不再是开国公府的大小姐,能够与昭阳公主并称为嫡夫人就是最好的结局,自己是不是也这样认为了呢?

在回想这样的往事时,陆伯甫总是有些糊涂,不同于别的事,他总能入木三分,而到了自己的事情,他有时也说不太清楚了。自己几次想同她解释一下,但每每都被她堵了回去,其实真的让自己说,自己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但其实糊涂什么的,都只是借口,自己也不过是被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迷晕了的俗人而已,这一点,自己早就清楚,只是耻于承认,过了不惑之年,自己才慢慢地真正面对。

但自己是真的后悔了。这种后悔,就如同万蚁噬身,让自己痛得无法忍受,历经岁月,痛愈加深,可表面却愈加的风清云淡。这痛,就是自己应该承受的,也乐于承受的。

她一个从来没出过门的娇弱女子,能在危难之时带着病了的父亲,身怀六甲的继母,还有一群吓傻了的兄弟姐妹一路逃出去,躲过了灭门之祸,又一路扮成男人,治理政务,带兵打仗,这期间的艰辛,比起自己的难要多上千倍,万倍,可是,滕琰,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如同最华贵的玉石,没有放松一点她的坚持。

她确实值得天下最尊贵的人对她的爱慕,而那爱慕,不但征服了她的夫君,也征服了自己,让自己从嫉恨到羡慕,再到祝福。

帝后间的感情,确实是无人能比拟的。别人不知道,陆伯甫做为重臣、近臣是非常清楚的。皇上除了早年所册封的三个妃子外,也不是没封过其它的妃嫔,但这些妃嫔,大都是四夷来朝时献上的,还有一些想谄媚的臣子,一定要将家中美貌的女儿送入宫中,皇帝在无法拒绝的时候,也会按情况给她们一个名份,放到后宫中。

不过,皇上、皇后和皇子皇女们都住在前殿,就像最平常人家。后宫里景色常新,却从不见皇上的足迹,那些想离开的女子,无论是妃嫔还是宫女,都可以走出深深的庭院,这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了。

就在帝后五十岁那年,一次议事中,皇后突然呕吐不适,皇上急着招来御医,亲自抱着皇后进了内殿。御医出来后,自己急忙上前询问,却见他们似有难言之隐的避开了。自己一时急切,不顾礼仪,就闯进了内殿,还在门外,就听皇后嗔怪着皇上,“都年过半百了,还不消停,这么不小心,让我可怎么去见人?”

皇上在一旁陪着小心地说:“那次,我们去巡视,不也在民间看到一个年过五旬的妇人有孕吗?这有什么没法见人的。”

自己当时赶紧向外走,耳边犹听到了皇上的半句话,“就像三十岁的人一样。”

是啊,皇后与皇帝同龄,她不似一般女子,过了中年,就比同龄的男子显得苍老,而是在成熟中保留了少妇的娇美,站在威严的皇上身边,格外的相配。不用说,只有夫君的宠爱才能让一个女子如此的年轻。

到了五十岁还能有孕,后来生了个倍受宠爱的小女儿的皇后,无怪御医们不肯说话,皇家的妃嫔们一般到了四十岁就不再侍寝,从没听过五十有孕的。

那时自己心里的滋味,真是又酸又涩,但最后还都被高兴淹没了。如果她真的嫁给了自己,自己能做到吗?

跟着自己的女人,哪有一个有好结果!

两个姨娘,一个半路上发嫁出去,一个没迈过生育的鬼门关。

至于昭阳公主,自己恨她,她更恨自己。最初是她对不起自己,用尽所有的办法把自己变成了她的驸马,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越是到不了手的东西,就越要想方设法地弄到手,自己对她来讲就是这样一件东西。

她以公主之尊,伏低做小,为自己收房纳妾,无所不用其极地要自己臣服于她。但人总不同于别的东西,他的人成了驸马,心却飞走了。特别是与她重逢后,自己那些时间里确实完全忘记自己已经有了妻子,有了儿子,脑子里就想着就是如何挽回那个与自己有婚约的女子,自己深爱的女子。

他们渐行渐远,当自己得知昭阳公主蓄养面首时,并没有生气,而是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恰好,他们就不必再见面了。

昭阳公主还不到四十就没了,她从没放下过仇恨,好象仇恨自己,甚至仇恨皇后,是她一生中唯一要做的事一样,这样的仇恨让她早早就耗尽了生命,当她带着仇恨离去时,自己的恨一下子就没了。

但陆伯甫永远也不想再见到她,永生永世也不想见,他要离她远远的。就是他死后,唯一的要求就是葬在燕地自己父母的身边,守着那宁静的大山,质朴的小山村。不过,他还是有个从没说出口的小小的期盼,如果真的有来生,自己如果还能遇到她,那么自己一定不会再放手的,而且自己还要待她更好,比皇上还要好,哪怕是倾尽自己全力!

有人在床边小声地说,“药,药端来了!”

“父亲,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