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达琳抱着电脑包站在走廊上,窗户在开着,风冷飕飕地,她抱紧双臂,打了个寒颤,拿起手机给邦尼发微信。

江达琳家里,邦尼正和李斯特难舍难分。

晚上在江达琳楼下分别时,你侬我侬后,邦尼一时没忍住,邀请李斯特去楼上喝咖啡,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

邦尼看了一眼手机,赶紧把手机稍微移开一些:你能不能先别回来啊,李斯特还没走呢,他有点严重……

江达琳无语了,她哆嗦着打字:啊?那怎么办呀,我得回家了,我昨晚也没睡好,这都快两点了,我要困死了,你让他走吧,要不叫个救护车?

“叫救护车有点夸张,你再给我半小时,我就轰他走。”

江达琳无可奈何:好吧,那我再等你半小时。

半个小时后,邦尼也还没回她消息。江达琳咬着嘴唇,觉得不对劲,然而邦尼连她电话也不接了。

江达琳只好给邦尼发微信,她做在卫哲家门外墙根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知不觉就握着手机睡着了。

清晨时分,晨曦从窗户透进来,落在客房内。崔英俊翻了个身,他做了噩梦,猛地像是收到惊吓般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双手抱胸,衣着整齐的斯黛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惊魂未定,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这么早?”

“嗯。”斯黛拉看着自己的丈夫:“早班机。”

崔英俊半支起身:“哪天回来啊?”

“明后天,看进展。”

斯黛拉拖着行李箱,看了眼毫无人气的客厅,带上门出去。

坐在车后跑,斯黛拉端着一杯咖啡,腿上放着电脑,电脑上面是邮件的页面,她一封封看,顺着点开了江达琳发来的声明文件。

她喝了口黑咖啡,看完声明后,略微有些意外。

她顺手转发给舒晴,几分钟后,舒晴也给斯黛拉发来了微信:“这声明是她自己写的?如果是她自己写的,那真的令人刮目相看;如果是有人帮忙,那个人一定是业内高手。”

斯黛拉放下咖啡,手指迅速打字:管是哪一种,这都是一篇非常专业的声明了。我赶早班机,你怎么也那么早起床?

舒晴无奈:“你是早班机,我是早教时间。”

把乐乐交给林嫂之后,舒晴打开李静柔的微博页面,被微博的转发量吓到了。

截止到刚刚,李静柔的微博已经评论四万,转发21万。

舒晴给斯黛拉打电话:“我估计New Face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收场,毕竟死了人,肯定还有后续发酵,万一没做好,那一百万欠款就真的要不着了,你看,需不需要我帮着看着点?”

“既然她不想当摆设,急着要摆老板的样子,要顶起一片天,不如就让她自己闯吧,吃点亏就当是交学费了。”

舒晴皱眉:“嗯,也只能这样了。”

昨晚熬到很晚,卫哲把手机关掉,正在呼呼大睡,却被持续的门禁电话声吵醒了。他踩着拖鞋,一脸烦躁地拿起门禁电话,可视电话上出现了监控画面。

黑白的监控画面里,江达琳正蜷缩在电梯口角落里睡得正香。

门卫担忧地说:“她就睡在那个死角,我刚才才发现,想来想去还是先通知你一声……”

卫哲拿起钥匙,要打开门出去:“我去看看。”

他站在电梯口,发现江达琳正靠着墙睡觉,见江达琳没醒,他用手推了一下。江达琳顺势就倒在了他怀里,吓得卫哲赶紧抓住她的胳膊。

“怎么这么烫?”

手指碰到江达琳的皮肤,卫哲皱了皱眉,探了下江达琳的额头。

“表情包,醒醒,你发烧了。”

江达琳迷迷糊糊醒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烧啊……”

“你自己当然摸不出来。”

江达琳意识到自己还在卫哲家门口,赶紧站起来,却因为一阵眩晕不得已靠在墙上。等电梯缓缓升上来,江达琳晃晃悠悠走进去。

卫哲双手抱胸,眼前电梯上的数字显示在16F始终没动。

他再次摁了一下电梯,门打开,江达琳还闭着眼靠在电梯厢上……她根本没按楼层。他跨步走进电梯,微不可察地叹口气,打算再做一次善人。

卫哲拽着迷糊的江达琳上车,江达琳烧得晕乎乎,他看了一眼,认命地给她系上安全带。

卫哲绕过驾驶座,系上安全带:“你家在哪?”

江达琳半抬起眼皮:“望、望岳山庄……不对,我现在住在瑞安里3号……等一下,我要先打个电话。”

江达琳手一软,差点拿掉手机。

卫哲抓住她的手,对准手机:“哪个手指解锁?”

江达琳竖起右手拇指,又依次竖起其他手指。卫哲似有若无地叹口气,抓着江达琳的手指,一个个试着按下解锁按钮。

他正要拨号,手机却突然间想了,是一个陌生手机来电。卫哲接通电话,把手机放在江达琳耳边。

江达琳看了卫哲一眼:“喂你好……”

打电话的是无花:“你们写的声明我们法律部看了,觉得不行。”

江达琳能模糊听出来她的声音:“声明不行?你们不想道歉?”

“我们雷总不打算道歉。”

卫哲把手机拿到自己耳边,扶着江达琳的肩膀,让她靠着座椅:“你们雷总必须道歉,如果不道歉,发什么声明?”

无花顿住了:“你是哪位?”

“我是卫……我是江达琳的同事。”

江达琳就快陷入昏睡,浑然不觉卫哲投射过来的视线。

卫哲打断无花说的话,无视她说的内容,厉声道:“你给我听好了,如果贵公司还想把这次危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那从现在起,你们New Face上下只允许有一个幕后声音,那就是我的声音,只允许有一种态度,那就是我告诉你们的态度,我会在四十分钟内到你们公司,请你们雷总务必出席……”

“雷总没时间见你。”

江达琳歪歪倒倒,卫哲看她一眼,索性揽住了她的肩膀,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用命令般的语气对无花说:“危机公关准则第一条,大老板可以不亲自发声,但他必须亲自拍板,这是我需要他在场的唯一原因,不然你以为我很喜欢见他?四十分钟,你们公司会议室,我不喜欢别人迟到。”

果断地挂断电话后,卫哲拿出来自己的手机,给路易斯拨电话:“我需要近五年所有过劳死的相关资料,半小时之内发给我。”

卫哲启动车子,不忘分心去看江达琳。江达琳这会儿老实了,安静地靠着椅背,脸上是不自然的红。

江达琳睁开眼问他:“我们要去哪里啊?”

“去开会啊,还能去哪?”

卫哲隐隐觉得昨晚的心酸,将会为自己迎来一个又一个烂摊子。而现在只是开始。

“哦。”

江达琳又睡去,头歪在卫哲的胳膊上,柔软的几根发丝扫过手腕,卫哲看一眼,就毫不留情把她的头退回去。

汽车在一段没有林荫的马路上行使,空旷的马路没有车辆来往,阳光明晃晃,落在车内。

晕眩来得很突然,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星星,卫哲一只手摸了一下脑袋,脑海中轰鸣,响起如同哈利路亚一般的音乐。

仿佛置身于天堂。

他试图握紧方向盘,可手却不听使唤一般,车子开始呈S线向前。

江达琳在一阵剧烈的晃动中被惊醒,她睁眼便看到车子即将撞上马路中间的绿化带,她下意识抓紧卫哲的胳膊。

又是同样的触感,被林娜孩子握住手指的场景又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卫哲猛然惊醒,一把带过方向盘,踩停刹车。轿跑车斜斜地停在了路边,江达琳受到惊吓后,彻底地睡了过去。

卫哲看着抓在自己胳膊上面的手,长舒一口气。他费力地把江达琳从副驾驶座拽下来,架着她在路边打车。

New Face公司会议室里,卫哲和顾凯雷正在会议室里激烈的讨论,顾凯雷强撑着不肯有任何的退让。

顾凯雷拍了一下桌子:“杨墨是在度假期间心脏病突发去世的,不是过劳死!这一点得在声明里说清楚!”

卫哲冷哼一声:“还要我说多少次?你只要在声明里主动提及过劳死三个字,就等于是在给网友制造话题!纠结死因是愚蠢的,网友们在乎的是杨墨猝死后的结果和New Face的态度,别的他们根本不在乎。”

顾凯雷瞪着他:“可是我在乎,如果这不是我们公司的责任……”

卫哲一语中的:“你打算找谁说理去?”

“现在关键的点,不是他到底有没有过劳死。事实上,现在几百万网友说他过劳死,他不是过劳死也成了过劳死。你们New Face是一个正在上升期的著名公司,而杨墨只是一个普通的员工,行人乱穿马路被汽车刮伤了,汽车司机没责任也得赔点钱,你觉得你一句没责任就没事了?你需要照顾的是网友的情绪。”

顾凯雷声音仍然强势:“我不能任人敲诈。”

卫哲不理会,仍然说:“你没时间等,半个小时之内这个声明必须发出去,措辞要恳切,态度要有同理心,你要向杨墨的亲人和网友表示歉意……我再说一遍,他不是针对这件事道歉,而是针对这其中的误会而道歉,道歉是代表一种诚恳、一种态度。”

无花看了一眼电脑:“我只知道道歉是要负责任的,万一引发诉讼怎么办?公司正在融资审核,我们不能有任何法律风险……”

卫哲把风险三言两语说完,丢下一句话:“如果舆论扩大,你们公司的负面消息漫天飞舞,你要担心的就远不止法律风险了!”

顾凯雷本就不喜欢危机公关,他无意多说:“尽是浪费时间。我就一个态度,声明可以随便发,道歉只要没风险,也可以。但丧葬补助金就是杨墨十个月的工资,不能再多了,杨墨本来就不是过劳死,钱给得多反倒显得我们New Face心虚。至于怎么谈,你们自己想辙。我先走了。”

会议室内,卫哲轻轻扯起嘴角,不冷不淡地笑,其他人捉摸不透,面面相觑。卫哲走到无花面前:“你知道在处理危机的过程中,我最讨厌的,是什么人吗?”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法务。因为你们从来不从战略角度考虑问题,一天到晚只知道风控、风控,为了一丁点儿的所谓风险,拼命扯你的后腿。”

无花怒道:“我警告你不要挑战我的职业尊严。”

卫哲摊了下手:“不好意思,我只是阐述一个事实。”

旁边围观的金堂目睹这一切,拿起手机给斯黛拉打电话,将卫哲在公司的事情告知斯黛拉。斯黛拉刚走出机场,转而给抒情打电话:“舒晴,我刚听说卫哲代表我们公司跑去New Face了……对,就是那个卫哲,你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卫哲从公司走出来时,江达琳还趴在靠窗的条桌上睡,他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看了她好久,有些嫌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喂,还好吧?”

他拿起江达琳的手机,用她的大拇指解锁,看到好几个来自“邦尼”的电话。

给邦尼打过电话后,卫哲认命地送她回家。在江达琳家,卫哲把江达琳扶到床上,邦尼将卫哲从上到下看一遍,八卦的问:“谢谢你啊,一上午打她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我都快急死了……闹了半天是生病了啊!那个……那昨晚她是和你……?”

卫哲冷淡地说:“昨晚她在我家楼道上睡了一夜,早上保安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没回家。”

邦尼暗自吐了下舌,昨天大概是因为她,江达琳才没能回家。她尴尬说:“呃,呵呵,是吧,我也不清楚,她这人有时候也是稀里糊涂的……”

江达琳躺在床上沉睡,许是因为发烧,她神色不安,始终拧着眉。

邦尼手机响了,她在房间里接起电话,一会儿中文一会儿正宗伦敦口音,卫哲目瞪口呆,想着这两个人倒还是有一点像。

等邦尼挂断电话,卫哲就打算离开。

邦尼瞥了一眼江达琳,走到卫哲身边说:“谢谢你啊,教我闺密写声明,替她开了会,还把她送回家,真是太麻烦你了。她特别想跟你学公关,还想请你去他们公司当合伙人呢!”

卫哲脚步微顿,回头看江达琳。

房间窗帘拉着,阳光被隔绝在窗帘外面,她的脸埋在柔软的昏暗里。

“她跟你说过。”

邦尼点了点头:“说好几回了,要不我怎么会知道?她这人是个实心眼,要是有什么冒犯之处,我替她先向你道个歉。也请你能帮就多帮帮她,她也不容易。”

卫哲淡淡一笑,没有回应,缓步离开了房间。

邦尼热情地在他身后喊道:“慢走,对了,我让她请你吃饭啊!”

卫哲没回头:“不客气。”

邦尼回头看向躺床上睡着的江达琳,呼一口气,赶紧回去给江达琳找退烧药吃。

卫哲没有回家,他去了心理咨询室。最近眩晕的次数似乎变多了,他直觉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聂灵子听他讲完,直接问:“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开车吗?”

卫哲坐在沙发上:“以后不开了。”

“那个女孩抓住你胳膊的时候,你脑海里想到的,是一个婴儿抓着你的手?”

卫哲表情困惑,不同于处理公关时的强硬:“可能是我想多了……幻觉吧,我出现幻觉了。”

“你跟别的朋友聊过这些吗?”

卫哲摇了下头:“没有,我没有适合聊这些的朋友。”

聂灵子微微点头:“也就是说,你没有知心朋友。”

卫哲无所谓道:“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都说需要知心朋友,如果人人都有知心朋友,那你不是要失业了?”

聂灵子微微笑:“你防备心很重。重到稍微有些话你觉得让你不舒服了,你就会情不自禁的反向攻击回去。”

卫哲耸耸肩,回应以同样的微笑:“职业习惯吧。”

许久之后,江达琳才迷迷糊糊睁开眼,邦尼正坐在沙发上削苹果。

邦尼上前探了探江达琳的额头:“哟,醒啦?体质不错,烧退了,要不要喝点儿水?苹果吃不吃?”

江达琳环顾一圈自己的房间,忽地清醒了,从床上坐起来大吼一声。

邦尼吓得苹果都掉了,在江达琳的虎视眈眈下,逃了出去。

江达琳掷地有声喊道:“马邦尼!你回来!”

邦尼回头:“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连名带姓叫我!”

江达琳坐在床上:“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昨晚是不是……把李斯特带进来了?”

邦尼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你们,有没有?”

邦尼再次点了点头。

江达琳脸都绿了,从床上弹了起来,连滚带爬跳到沙发上:“这床我不要了。”

邦尼看了一眼沙发:“其实我们没在床上……”

“那在哪儿?”

江达琳顺着邦尼的视线往身下看,悚然一惊,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不小心撞到茶几,抱着脚跳起来。

邦尼赶紧走上前,断断续续地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就……嗯?没有……那什么……真没有……也就是在这沙发上……”

江达琳皱眉:“那沙发我也不要了。”

邦尼应承:“好好好,我给你买个新的。”

过了一会儿,邦尼才说:“瞧你跟出土文物似的,你是美国回来的吗?你是清朝回来的吧?”

江达琳无语:“去你的。”

邦尼忽然坏笑,撞了下江达琳的肩膀:“你也别说我,你自己也是被男人送回来的好不好,而且你还昏迷不醒……”

江达琳瞪大了眼睛:“卫哲送我回来的?”

邦尼点了下头:“是啊,人家替你开了会,又给你送回来,算你有一手!(眨眼)我跟他聊了一小会儿,你眼光可以,一看就是钻石王老五!”

江达琳完全没在意邦尼说话的内容,只想起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不好!New Face,我的声明……我的手机呢?”

从桌子上拿起手机,江达琳心急如焚查看着消息,一看,全是陌生未接来电。

在今天早晨,声明发表后,李静柔脸色苍白地坐在沙发上,低头翻着新闻页面。她表情悲痛,杨墨去世前一天的对话在耳边萦绕。

“你昨天答应过我,今天绝对不会碰电脑。你可不能赖!”

“绝对不赖,左手碰剁左手,右手碰剁右手。手机也不碰,你让我给你照相我都不碰。”

李静柔娇嗔:“讨厌,给我照相,当然用我的手机,我有美颜。”

新闻视频还在继续:“声明指出“杨墨的去世是一个悲伤的意外,New Face公司对此深表遗憾,但也着重强调杨墨是在普吉岛度假期间不幸去世的,并非工伤,更不是网络上所说的过劳死……”

李静柔流下一串眼泪,有人正在敲门,红茶提着不少东西站在门外。

红茶朝杨墨的遗像鞠躬,而后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张银行卡:“这里头有一点钱,不多,是产品部的人一起凑的,是我们几个人的一点心意。你拿着。”

李静柔接过卡,哽咽着说:“New Face给我打电话了,顾凯雷还是只肯出十个月工资的丧葬补助,连三十万都不到。”

李静柔气愤地说:“杨墨走的前一天,还在跟我将当初创业时的段子,雷总长,雷总段的,崇拜得不得了……他怎么会知道,他的雷总会这么对他!”

红茶扶着李静柔坐下来,李静柔止不住哭泣:“杨墨明明就是加班累死的,他们不能这么无赖……呜呜呜……”

红茶脸色难看,似是下定决心,咬了咬牙:“你别急,我们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转身离去。

李静柔看着杨墨的遗像,咬了咬牙,她决定接受媒体的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