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卿玉只丢下这一句便不再理会她。抽出袖子里的帕子擦了擦手指,他转身就离开了净室。夏淳不解地歪了歪脑袋。直到开了门周卿玉踏出去,她才得来他后面的话:“去张嬷嬷处走一趟,多领几套衣裳。”

嗓音散在走道里,夏淳恍然大悟地低下头。

旧衣裳紧巴巴地绷在身上,这隐隐绰绰的烛光下令人血脉喷张。夏淳挑了挑眉,考虑从窗户跳出去原路返回,就听走道里响起脚步声,两个粗使婆子进来抬水。敲了敲净室的门,见夏淳回神,两人才扬起布满褶子的老脸冲夏淳客气道:“夏姑娘。”

夏淳扭了扭麻了的脚脖子,装模作样地颔首,擦着两人从正门出去。

“夏姑娘方才是在伺候公子沐浴?”

“屋里就她一个,不是她还有谁?”

“乖乖,那可不得了!”夏淳还没离远呢就听到其中一婆子嘀咕,“公子看来是宠上了这位了。看来来福家的说的是不错,这往后就是大公子身边第一人……”

“可不是!说来夏姑娘的这皮相也太出挑了。中数一数二的。听说读书识字,公子能瞧中她,实属应该。”另一婆子满脸唏嘘,仿佛早已看透,“听说是南苑出身?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谁知道呢,不管什么出身,以后是要一步登天咯……”

周卿玉不提醒,她都没发现。她这个胸口,似乎又紧绷了许多。不知不觉身材又变好了的夏淳,颠颠儿地去前院找张嬷嬷要新衣裳。与此同时,马蜂在穷追不上夏淳等人后折回窝里,白鹭院响起了令人开心的尖叫。

夏淳是没听到,此时正由着张嬷嬷亲自梳头,换了一身极明媚的衣裙。

说来,如花的皮囊属于艳丽张扬这一挂。妆容发饰很是考验人,尺度一个把握不好就成了媚俗。往日的如花本尊好嫩色,信奉女要俏一身孝那一套,尽将自个儿往素净了打扮。俗人夏淳却没她的顾虑,什么衣裳都敢穿。此时换了妆容,简直跟变了一个人。

申屠渊打量了眼前美极的女子,不禁怀疑,这女人是方才拎着马蜂窝跟他一起四处逃窜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敲碗来咯~~走过路过的,收藏一波咯,撒花一波咯~~

☆、第十四章

常言道,人靠衣裳马靠鞍,换了个衣裳就变了个人。

申屠渊不知打哪儿摸来一把折扇,坏笑着在她面前来回扇。他此时也换了身干净的,消瘦的身板儿越发显得手长脚长:“瞧什么呢?”

夏淳眼一闭,烦躁地瞥了他一眼。

这小屁孩怎地这般没眼色,没瞧见她在看美人吗?一把破扇子扇来扇去的烦不烦呢?夏淳站在珠帘外,眼睛子就止不住地往里跑。

周卿玉此时已然换了一身玄色绣金线云纹的广袖长袍,发上束了木簪,正在屏风后书桌上伏案书写。难得见他着深色常服,宽大的袖子摆摊在桌案上,金线的云纹熠熠生辉。烛光摇曳,本清冷的眉眼无端多了三分风流。唇色如血,由内致外层层晕染,唇瓣极为好看,瞧着竟像换了个人。

周卿玉适时抬起头,目光透过竹帘落下来。

夏淳正在外头,一双大眼睛里全是献宝的兴奋。刚才特意去弄的一身,夏淳凹出一个端庄又妖娆的造型,斜着眼睛冲周卿玉眨了一下。意思特别明确:我好看不?

一旁看热闹的申屠渊顿时来劲儿了,瞪大了眼看周卿玉的反应。

周卿玉:“……”

周卿玉的额头青筋就又开始跳了。

凌云凌风也算是服了这女子,这都有人在,还来公子这儿折腾。两人不禁怀疑,这丫头已经不是脑筋缺根弦的问题,怕是不仅没有一根弦,怕是满脑子的弦都断了!没看到太子这儿,怎地都不知道端庄?

夏淳知道端庄才出了鬼,周卿玉不指望她,所以他淡淡看了一眼凌风。

凌风直接上前拎住夏淳的后勃衣领子,将人扫地出门。

……

六月天,艳阳高照,午间的气温越发高。院里人少安静,除洒扫的下人每半个时辰洒扫一次落叶,空留炎炎烈日的炙烤院子。地上的青石板,白得晃人眼,草木也仿佛不堪高热,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头。

两日前,申屠渊被马蜂蛰了,府中的管事将周府所有的树木都搜了一遍。如今玉明轩别说有马蜂窝了,连一只蝉也无,幽静得仿佛只有风声。

捧着书打盹儿的申屠渊掀了一边眼皮,屁股下面跟长了牙似的,坐不住。

夏淳正寻了个阴凉的角落蹲着,眉头紧蹙,凝重地思索一个问题。如何表现出过人的才艺让周卿玉同意,这次回去,带她一道走。夏淳难得放下过度膨胀的自我评价,扪心自问地对自己进行一番深刻的自我剖析。

她到底有何过人的才艺。

然而苦思冥想了许久,翻来覆去地剖析发现,一无所获。

夏淳:“……”

……真是个令人悲伤的认知。

日子枯燥,申屠渊趴在桌面上,眼睛一会儿一会儿地往外瞄。就看到右侧回廊下面,蹲着一个红裙子的身影。他悄咪咪地瞥桌案后头作画的人,心思就这么飘了。

少傅是个狠人,知道他坐不住,就爱拿抚琴罚他。

动辄弹一两个时辰。高山流水没弹出个所以然,倒是期间太过急躁,差点砸坏少傅心爱的彩凤鸣岐。大热的天儿,申屠渊理所当然被罚抄三十遍《乐经》,并要求在一个月时间内谱出五首过得去的曲子,届时奏与少傅听。

少傅的原话:心性太过跳脱,神短气浮。唯抚琴能平通身浮躁之气,静心凝气。

凝心静气,那不是死了吗?可心中再多不忿,一对上少傅清凌凌的双眼,他所有想吐的血都只有眼回去的分儿。

申屠渊心里苦,夏淳比他更苦。每天锲而不舍地来撩拨,送花,送虫子,翻墙,巴窗户,什么都干过。少傅一律铁面无情,锲而不舍地将人扔出去。因着有夏淳这个更苦的衬托,申屠渊觉得好多了呢。

另外,少年太子觉得,少傅真的是铁石心肠。

虽说只短短几日,申屠渊觉得与夏淳是出奇得相投。他目光环顾回廊,眼睛殷切地寻找他的伙伴。然而每日这个时辰都来的伙伴,这个时辰了居然没出现。申屠渊坐不住,扭来扭去的就想起来。书桌后作画的周卿玉抬眸看了他一眼。

清凉凉的目光比面前硕大的冰釜更管用,申屠渊立即就坐稳了。

两人如今所在的,是周卿玉藏书的大书房。一幢小楼,上下三层,全是藏书。内里极大极为宽敞,从摆设到门窗全是木质。一步踏入,入目皆是成排的书籍。镂空的书架上一列列书匮成排摆放,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边。

申屠渊还记得幼年初入周卿玉的书房,恍然以为进了宫中藏经阁。这么多藏书,若是他的话,几辈子都读不完。然而他异于常人的少傅据说,十五岁之前便已然通读全部藏书。

不仅如此,每一本都做了批注。

就如他面前摆放的这本《乐经》。书页摊开,上头的字迹力透纸背、笔走龙蛇。且不论其言辞简洁却极为犀利,光这字,便是任何一位书法大家人瞧了都要叹一句绝。越看越绝望,越看越觉出自己资质驽钝……

……

知学生又在游神,周卿玉眼睑微动。掀了一眼,垂下眼帘继续作画。

原这几日就是沐休,太子天性活泼好动,能心平气和坐在书房里已算尊师重道。太过严苛,只会适得其反。

四下里静悄悄,只有书页被风吹动的声音。

楼中避香,藏书太多,不能明火。不过晒书适宜,到没有霉变的味道。偌大的书房充斥着一股古旧书墨的味道,阳光透过半遮的竹帘照射进来,光束之中有尘屑飞舞。夏淳蹲在斜对窗的芭蕉树下,目光透过洞开的窗泛泛落在书桌后头作画之人身上。

黑红的檀香木书桌,一只乌木笔架,一方砚台,一身素净衣袍的人长身玉立其后。

白衣、玉簪、乌发。他一手执笔,眼睑微阖凝视着桌案上摊开的巨幅宣纸。长睫低垂遮掩了眼中神情,下笔稳而沉,神色淡薄且平静。如朱墨重描的唇瓣轻抿,棱角优雅,红由内至外一点点晕染,隐约有水泽。细碎的尘屑伏在光束之中,似星光欢迎鼓舞。古旧的藏书,厚重的书墨香气与坐于其中一尘不染的人……

夏淳还在芭蕉树下,视线不自觉地被他牵引。

周卿玉生得真的好看,至少上辈子这辈子,夏淳没有见过第二个比他俊美的人。目光从发梢到眉眼,流转到唇瓣,每一处都叫人心神蛊惑。虽然吃到嘴里了,但那日过去后周卿玉又恢复了平常。冷淡的做派叫夏淳都要怀疑,之前的经历是梦境。

踢了踢树叶,心思一会儿在这一会儿在那,没个章法。

算了,船到墙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吧!

这么一想,夏淳就将这事抛去脑后,专心搞起骚扰周卿玉的事。三日一过,周卿玉与依依不舍的申屠渊一同回了东宫。

玉明轩又恢复了平静。

其实说平静,自然不是那么平静的。小楼里还住着三个贴身丫鬟。虽然没得周卿玉一眼,但不妨碍她们每日找存在感。尤其得知夏淳在周卿玉回来的这几日,并未侍寝。三人不禁觉得,夏淳也就那么一回事。

那日若非凑巧叫她得了先机,今日大家就还是一个样儿。

人心一浮动,院里就热闹了。

与此同时另一面,单国使臣入京了。先前预计三日后才到,当日夜里就使团就已经抵达驿站。宫里设宴,欢迎他们远道而来。

凌风难得奉命回来,接夏淳进宫。

夏淳没什么好收拾的,反正宫里会有人替她准备衣裳。她去换了身干净的,光着两只手就随凌风走。凌风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想着这些时日见夏淳干出来的怪异事情多了去,这般也好像才正常。

于是什么没说,带着夏淳直奔皇宫。

进了宫,夏淳表现得对皇宫什么都不好奇。凌风都不晓得摆出什么表情了,说这姑娘沉稳吧,总干些不着调的事。说上不得台面吧,又特别稳得住。总之,就是跟常人不太一样。

两人在院落里折出来,又绕进去,进了这个门又出了那个门。夏淳一脸麻木地跟着他东拐西拐,全然失去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许是有小半个时辰,两人终于在一处院落门前站定。

凌风:“这是公子在东宫住的院子。平日里甚少人来打搅。姑娘若有事,自去找管事嬷嬷。”

夏淳目送他离去,转头看着高悬的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嗯,她不认得。砸砸嘴,夏淳为所畏惧。认字儿又不是个难事儿,跟在周卿玉身边,总有机会。

踏入院中,夏淳就有一个感受。果然是周卿玉的院子。竹子甚多,景致布置与玉明轩也几乎一个样。周少傅真厉害!

一进院子,就有人在里头等着。见夏淳到了,引着人便下去歇息。

周卿玉是酉时回来的,找夏淳过去之时,屋里燃了灯。

墙角雁足灯的烛火随风摇曳,天色已晚。周卿玉难得姿态懒散地靠坐在窗边的软塌上。一条长腿支着,一条自然地垂下来。脚上没穿鞋,脚趾皙白如玉。

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他的半面,周卿玉眼睑半含倦意低垂着,长睫掩住眼神。乌发因刚洗漱过而微微散开。额间几缕发丝垂下,衬得他冷清的眉眼少了几丝锋芒。脸颊润白,唇上沾了水泽。抿唇不语时,整个人仿若玉石滴水,清隽干净,叫人挪不开眼。

夏淳看到他,手在背后一转,摸出一小碟葡萄。熟悉的腔调响起来,她悠闲的没有半分忧虑:“公子,外头院子摘的大葡萄,吃不?”

凌云一瞬间响起被夏淳爬窗支配的恐惧,扭头看向自家主子。

周卿玉捏了捏眉心,都被夏淳锻炼得麻木了:“鄯单使臣进京,陛下在太和殿设宴款待。届时,你随我一道去。得了空去刘嬷嬷处学一学规矩,宫里不是玉明轩,万不可出错。”

“……哦。”夏淳眨了眨眼睛,乖巧地应诺。

作者有话要说:夏淳:叫我乖一点,也不是不行

作者(抠鼻):哦

☆、第十五章

翌日,天儿没亮夏淳就被凌风凌云给叫起来,去刘嬷嬷处学规矩。

昨儿得了周卿玉吩咐,她想偷懒都偷懒不得。

刘嬷嬷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女官,端看表情,很是严肃。她先是上下那么一打量夏淳,而后就端来了一盘衣裳。宫里头发衣裳是有讲究的。宫人们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料子与色泽确实讲规矩按等级来。等级越高,料子越好,颜色也越艳。

夏淳这姑娘与一般宫女不同。她是周少傅从周家带来的,到也不必严苛按宫里这一套走。刘嬷嬷估摸着她这长相,活泼的色泽穿上身不仅不显,反而不伦不类,就特地给换了深色的料子。

这衣裙一换,夏淳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胆大妖娆瞧着就更得劲儿了。

此时夏淳一身簇新地立廊下,唇极艳,肤极白,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挤眉弄眼地冲刚开门的周卿玉眨眼。若非知此时已清晨非夜半,到像是哪个山中精魅晃荡至此。

周卿玉嘴角一抽,绷着脸就缓步离去。

夏淳嘿嘿一笑,揣着两只手,颠颠儿地就跟上去。周卿玉如今都被她折腾皮了,只要不太出格,他如今都视而不见。

转眼已到七月末,眼看着就快入秋。

草木苍翠依旧,花却换了一季。晨间的清露在草叶上滚动,顺着草尖儿低落,风渐凉。周卿玉一手提剑走在前方,步履从容。一身宽大的衣袍随他的走动而翻飞,周卿玉背脊笔直,单瞧背影,别有一番动静皆宜的味道。因着练完剑回去还得沐浴更衣,此时他并未束发,只用了一根红木簪子,半数墨发披肩上,姿态很是随意。

夏淳小碎步跟在他身后,腿没人家长,就倒腾得飞快。

一面跑,她一面还能一心二用。沿途遇上什么打眼儿的花儿,顺手薅一把。或是瞧见什么能吃进嘴里的果子,也顺手薅一把。这般一前一后无声地走,倒也算和谐。

周卿玉自然知道她跟上来了,不曾回头,专注地向前走。

草木尖儿的晨露沾湿了两人的衣摆,清脆的鸟鸣穿过竹林,空气中全是清新的雾气。

云鹤院的后院也种了大片的竹子。不知是讨好周卿玉所种,还是本身就有。夏淳跟着周卿玉进去,眼看着他在竹林中的空地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要开始练剑了。

夏淳左顾右盼,瞥见右手边一个凉亭。

小跑过去,忙将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背上的包袱摘下来。夏淳翘着兰花指,有条不紊地摆上了茶具、茶饼、一小撮银霜炭,以及煮茶用的小炉子。虽然从未煮过茶,但夏淳坚信自己是个天才。天才的能力是不可预测的,况且她没吃过猪肉见过很多次猪跑。凭她的聪明才智,一出手肯定能煮出滋味儿最好的茶!

当然,她也不是无的放矢。出门之前,她有请教过专业人士刘嬷嬷。刘嬷嬷上下打量了她许久,给她说了一大通。

夏淳总结起来就三个字——仪式感。

首先,铺上一块方巾。翘着兰花指,夏淳自信满满地拨弄好炭火。银霜炭好像沾了露水,有点点不着。点半天,终于冒了烟。夏淳满意一笑,然后去备水。水是刘嬷嬷给她的,说是晨间的露水,煮茶最好。看颜色,她是看不出分别的,但,确实很清。再然后,取茶饼……每一个步骤,她严格按照刘嬷嬷指导过的去做。

一套程序操作完,夏淳翘着兰花指,觉得满竹林都是茶香。

亭外,周卿玉的舞剑,已然舞得风生水起。

夏淳忙碌之中,抽空瞄了一眼。只见周卿玉步伐轻盈,身姿矫健。脚尖轻点,翩跹得仿佛一只白鸟。夏淳作为一个现代人,看过武术表演,却从未真切地感受过古代剑法的恢弘凛冽。此时看着周卿玉,脑海不由冒出一段诗:‘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不是说好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一个时辰就只是微微喘真的大丈夫?

茶早已煮好,在炉上温着。夏淳看他最后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利落地收了剑,连忙起身,抽出腰间的帕子小碎步递上去。

周卿玉眉眼还藏着未敛尽的凛冽。锐利的攻击性不躲不避,直击眉心。

夏淳抽了腰间的帕子,丝毫未觉地走过去。周卿玉鬓角发丝凌乱,稍有些不稳的气息吐纳之间已然平静,他接过帕子。

帕子浆洗得很干净,非绢非绸,而是白净的细棉布。上头除了淡淡的皂角味儿,没有令他不适的味道。不疾不徐地擦拭着额头,周卿玉长睫低垂,遮掩着眼中幽幽。

夏淳不知他平静的神情下心中鼓动,引着人进凉亭,殷切地自我推荐:“公子,舞了这么久剑,累不累?出了一身汗,是不是有些口渴?奴婢煮了茶,不若坐下饮一杯解解渴?公子您放心,奴婢自上回被您训斥后,每日三省吾身,深刻认识到自身的失职。这些时日潜心向慧茹嬷嬷讨教,勤加练习,如今茶已经煮得很好了,公子,来一杯不?”

熟悉的腔调,周卿玉瞥了她一眼。

小碎步跟进来。夏淳翘着兰花指,迈着小碎步矫揉造作地道:“请公子品茶。”

周卿玉:“……”

汉白玉的石桌石凳被夏淳细心地铺上了垫子。虽说如今还未入秋,但便是不凉屁股也硬。这般垫一下,至少不膈屁股。

周卿玉掀了下摆坐下,紫砂壶中茶香袅袅。还别说,确实有几分样子。

夏淳抱着剑绕到对面。剑身沉,剑刃又利,全然不似周卿玉舞剑之时恍若无物的轻巧。怕割着自个儿,夏淳小心翼翼地将这玩意儿搁到一旁石凳上。周卿玉一手拨了拨落于胸前的发丝,平稳得仿佛已经在此久坐。

夏淳吐出一口气,一手扶袖一手勾着茶壶的耳拎起茶壶。姿态尽量优雅地斟满一杯,而后缓缓推至周卿玉跟前。

做作的姿态叫周卿玉没忍住抬眸扫了她一眼。不过见夏淳一脸认真,他便也没说什么。只抬手端起杯子放鼻尖,轻轻一嗅,复又浅尝一口。唔,味道马马虎虎。不至于茶香四溢,唇齿回甘,但也尚可入口。

夏淳眼见着他喝下去,眼睛都快瞪圆了:“公子,如何?是不是滋味儿不错?”

“尚可。”

瞪圆的桃花眼因这两个字一瞬间锃亮,而后迅速完成月牙状。虽没出口说什么惊悚的话,但那表情,满脸写着‘不愧是我’。

周卿玉:“……”如此直白的喜悦都叫人说不出贬损的话来。

眉头一挑,周卿玉忽地轻笑一声。

只是这股笑意在夏淳打了鸡血般地紧盯着他,并且为他斟了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连续灌他五杯之后,渐渐变成了僵硬。周少傅轻嗤了一声,抿直了唇角,面无表情。三分颜色就开染坊,这就是个孺子不可教的蠢材!

……

蠢材夏淳抱着剑背着小包袱特别的委屈,明明气氛好好儿的,突然就不高兴了。放下杯子起身就走,男人,你的名字叫善变!

善变的男人走得飞快,宽大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转眼消失在小道的尽头。

夏淳背着她的小包裹觉得特别的吃力,小跑着追了两步,索性就不跟了。这片林子她还没逛过,夏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在一个拐角窜开了。

等她回到云鹤院,已经是辰时。正屋的门紧闭,周想必周卿玉已经回来人在沐浴。夏淳于是抱着刚才在林子里找到的好东西,贼兮兮地回了自己屋。刘嬷嬷指派伺候她的小宫女见人回来,麻溜地上前接过包袱,颠颠儿地去后厨取吃食。

昨夜没睡好,今儿一大早又追着周卿玉来回跑这么一遭,她确实饿了。夏淳嘱咐了小宫女一句多弄点儿吃得,进去洗漱便歪在榻上等。

小厨房很照顾夏淳,做吃食一向经心。小宫女拎了一叠水晶蒸饺,两碗鸡丝儿粥并一叠小菜。夏淳没一会儿都吃干净了。

那小宫女人小鬼大,见夏淳吃得欢就忍不住秃噜嘴感慨一句:“奴婢娘说过,姑娘家吃得多才回长得好。长得好,福气就大。咱们姑娘这般有福气,必定能在大人的正头夫人进门前就一举得男!”

夏淳漱着口,差点没一口茶呛死!她虽然觊觎周卿玉的美色,但却没打算当一辈子妾室或者通房丫鬟啊!玩乐归玩乐,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捞笔遣散费和卖身契,但给人家生了孩子这事儿就大发了!

茶水呛进了气管,夏淳涨红着脸,一手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

小宫女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害得夏淳这么大反应,手足无措地四处找东西替夏淳擦嘴。找半天没找到趁手的,就拿自个儿袖子替夏淳那么一抹嘴,扑过来,小心地替她拍起了后背。

夏淳咳嗽了老半天,才终于把这口气给咳顺了。

扭头幽怨地看了一眼惶惶的小宫女,拍拍这坑货的肩膀,欲言又止。嗯,主要没脸将自己渣过就甩的理论宣之于口,只能深沉地叹气:“下次你家姑娘我喝茶喝水或者吃东西的时候,请你不要说话好吗?我怕我会猝死。”

小宫女被她这么恶毒的诅咒给吓到了,慌张地点头:“哦。”

……

洗尘宴设在酉时,太和宫。

东宫离得近,可以不必太早。但太子身为一国储君需要早点到,这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周卿玉可以晚个把时辰,但也不能去的太晚。

申时,凌云敲响了耳房的门,叫夏淳准备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