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见夏淳喝了两大碗水下去,可算是把嗓子里的火给灭下去。先前浑噩之中见到的少年这时候出现在门口,端着一碗稀粥面红耳赤地盯着夏淳看。

夏淳道了一声谢谢,接过来急匆匆就喝下去。

妇人打量了夏淳许久,估摸着是没见过夏淳这种气度的人,行动很是拘束。抄着南边的方言就小心地问夏淳叫什么名字,是打哪儿来。夏淳没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便含糊地说了些。好在这妇人也没细究,见夏淳喝完了粥眉眼耷拉下来,又扶着夏淳躺下去。

夏淳这一烧,烧了两日才降下去。之后又卧床了四五日,没请大夫,愣是靠意志熬过去。病怏怏地蜷缩了估摸小十天,才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终于走出了小木屋。

这些日子也够夏淳把这家人摸清楚。

这里是大康中原地区的一个小渔村,家家户户靠打渔为生。救夏淳的这家人姓王,男人四年前打渔掉江里了,如今就孤儿寡母两个人。少年年岁还小,十四岁,跟村里人不同。这个年纪没去学打渔,反倒进了私塾读书。

王刘氏,也就是喂夏淳喝水的那妇人。很擅长缝补,男人死了后就靠着给殷实的人家缝补浆洗,把王家唯一的根王三水养大,还送去了村里私塾读了书。

王三水就是当日背夏淳回家的少年。

那日说来也是凑了巧。王三水虽然是个少年,却早熟得很。知晓家中贫困,他那日碰到夏淳之时原没打算把人带回来。但他走了两步又想起落了东西在私塾,匆匆折回去的路上不小心踩到夏淳的手。夏淳叫了一声握住了他的脚脖子,他才将夏淳背回了家。

夏淳擦干净脸后,一眼就叫一向老成的王家少年红了脸。

小渔村里没见过什么贵人,夏淳这般倾城少见的皮相别说渔村少年了,就是见惯了美色的人见了她都得晃神,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夏淳身子没好透,每日缩在王家闲得发慌便逗起了孩子。这不逗不晓得,一逗才大吃一惊。

王三水这动不动脸红心跳的少年,居然有个过目不忘的脑子!尤其对数字,心算能力强得夏淳这现代背过九九乘法表的灵魂都吃惊。

夏淳不信邪,刁钻地考过这孩子几次,发觉他是真的对算术很有天赋。怪不得王刘氏家里饭都吃不起了,还缩紧裤腰带送少年去私塾。夏淳跟着这母子俩吃了一个月酸咸鱼后,将身上唯一没被撸走的小金铃铛给了王刘氏。

“当了换肉吃吧。”虽然这铃铛值不了多少银子,但是她亲手设计的,跟少傅手腕上的铃铛是一对儿,夏淳等闲不想当的,“嘴里淡出个鸟来。”

王氏看着金铃铛有些不敢接。夏淳干脆将东西塞到王三水的手里,让他去镇上最大的典当行当。王三水犹豫了下接了。只是镇上没有典当行,要当东西,还得去县城。

夏淳不管他去哪儿当,只要求他去最大的典当行当。

“这链子是什么信物么?”王三水也不傻,小声地问夏淳,“你让我去最大的当铺,是想家里人若是见到这东西,来找你?”

夏淳看了他一眼,抱着一盆野果子一声不吭地吃。这野果子酸得很,王刘氏吃一口都要酸倒牙,夏淳却跟没味觉似的,抱着吃起来就不停。

王刘氏觉得奇怪,疑心夏淳这是不是怀上了。但救回夏淳那些时候她遭的那些罪又觉得不可能。身强力壮的妇人在水里泡一夜还高烧都留不住月份浅的孩子,何况夏淳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再来王刘氏看夏淳脸嫩,十六七岁的模样,下意识觉得夏淳就是个黄花闺女。

夏淳不知王刘氏心里嘀咕,她真的是馋得厉害,馋到梦中都在流口水。可能王家的日子太苦了,她现在是看什么东西都想吃。

与此同时,京城少傅在久寻不到人长达两个月夜不能寐之后,终于承认了一件事。他爱慕那个女人,他心悦她,他找她找得要发疯了!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少傅往日觉得这种话吐出口便酸涩可笑,等自己亲身经历了才觉出其中苦涩难捱来。这混账不是最机灵不过的人么?都说祸害遗千年,她平常不是很会祸害他?怎地就这么栽了呢!

少傅心里恨夏淳大意,更恨害了夏淳出事的夏家人。

这段时日,少傅情绪颇有些暴戾。只是他惯来绷着脸,旁人只感觉到他的冷淡,没察觉少傅胸中的戾气。偏偏这夏玲铛不识趣儿,总是趁少傅去看龙凤胎之时往他的身上凑。少傅也是这才注意到夏玲铛的身上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味道。或者说,甚至比起夏淳的没有味道,她的体味儿还是少傅特别喜欢的那一种。

夏玲铛生的美,性子也娇。久居玉明轩,弄得温氏都听说了。以为这么知礼的长子留了个未出阁的姑娘在院里,是有些想法。在琢磨几日后,便自作主张私下里问了夏铃铛,可愿意给少傅做房里人的。

夏铃铛就在等着一日,闻言自然喜不自禁!立即就应允了。

温氏想着长子近来颇有些心绪不宁,便替少傅安排了。

少傅在某日忙了一日回府发觉夏铃铛在他的屋里,当即大怒。他对夏玲铛不仅没有欲望,甚至夏玲铛靠近他身边近一步,他都觉得是冒犯是厌烦。甚至夏铃铛脱干净,他都觉得不堪入目。

周卿玉高傲的自尊心认清了一个事实,原来这么久,他早被夏淳给吃定了。

即使有同样条件的女人出现,他也不想碰一下。

夏玲铛在多次触碰少傅逆鳞后,成功惹火了少傅。顾不上龙凤胎喜欢这个姨娘,少傅顺从自己心意地将夏玲铛送回了夏家。

夏家的院子已经被少傅收回去,夏玲铛回的,并非夏淳安排的那个奴婢成群的院子,而是早先杨秀娥安排的梨花巷子的破屋。夏老汉卧病不起,夏婆子每日靠着搜夏玲铛屋搜到的金银首饰典当的银钱给夏老汉延医问药。

夏玲铛在享受了两个多月奢华日子再回到梨花巷子,接受不了落差,差点没疯掉!关在屋里哭天摸地了许久都缓不过来。

且不管夏玲铛如何接受不了,想方设法地想回周家。就说远在千里之外的夏淳在吃吃吃四个月后,肚子成功地鼓了起来。

王刘氏没想到,夏淳是真的怀孕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当真命大,跟着母亲那般折腾这一路,居然还好端端地揣在夏淳的肚子里。王三水少年看着夏淳的肚子突然就红了眼睛,闷头跑出去一天后,回来突然就唤起了夏淳姐姐。

夏淳不晓得少年心思复杂,她现在是望断天涯地盼望着娃儿他爹找到她。夏淳这没良心的夜里抹眼泪,谁都不想念,连孩子都不想念,只想念一个人。

好吧,她承认了,她爱上周卿玉这狗男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夏淳:嘴馋,好饿,吧唧吧唧

☆、第八十七章

几乎将整个大康的疆土翻一遍,少傅的人终于在贯穿大康疆土的北江江下游一个郡县搜到了有用的东西。一个精致的金铃铛手链, 与少傅右手手腕上的是一对儿。东西一拿到书房, 周卿玉脸上冰冷的表情就裂开了缝。

“在哪里发现的?立即带人,不, 备船,我亲自去找!”

少傅来得很快, 一个月的路程他缩短了一半, 直奔金铃铛当铺的所在地。当地长官不知打哪儿得知的这消息,欢天喜地地亲自去码头迎接。少傅没心思跟他寒暄,开门见山地请官府动用当地势力帮忙搜寻。

夏淳还不知晓周卿玉亲自出京, 捧着将近六个月的肚子陷入了窘境。

金铃铛虽然是纯度很高的金子, 但夏淳当初为了美观,其实没用多少分量来打造。细细的一条链子,铃铛很小巧, 当了不到一百两。她养在王家这么长时日, 虽然这些银子够她养胎吃用,但夏淳这次怀孕瘦多了磋磨, 延医用药后就有些捉襟见肘。

她身上没别的值钱物什了,身上略值钱的衣裳料子就算能当也值不了多少银钱。叫她厚着脸皮吃王家母子的,她有点下不去嘴。

王刘氏好心:“既然夏姑娘认了三水这弟弟, 奴家就厚着脸皮自称一句长辈。你如今怀着身子, 补身子的东西是万万不能少的。王家虽家贫,却不会连一两只鸡拿不出来。”

这哪里是一两只鸡的问题?夏淳挠挠后脑勺,脸皮再厚也知道自己的话说出口太不要脸。她摸着自己因为病弱将养不好的肚子, 心里叹气。倒了血霉又怀了孕,周卿玉那厮是种马吗,配种能力真的强!

越嘀咕越不像话,夏淳笑笑,多谢了王刘氏的好意。

剩下的三十两,夏淳紧紧巴巴地吃用。

夏淳其实吃的不多,与先前怀龙凤胎抓心挠肺的饿不同,这一次,夏淳食欲很低。时常炖了一过汤水,她喝个两碗,剩下的都给了王家母子打牙祭。还别说,王三水这迎风就长的小白杨,这五六个月愣是养出来点样子。

脸上多了些肉,瘦瘦长长的。虽然不及夏家人皮相得天独厚,但高鼻子大眼睛,很是清秀。常年住在江边儿,肤色有些暗,但一双清澈黑亮的眼睛,看着特别讨人喜欢。

偶尔王三水从外头回来,夏淳会问一问外头的情况。

县丞在满城找一个姑娘这事儿是在半个月后传到渔村的。

小渔村不大,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三十户人家。王家三个月前捡了一个天仙回家这事儿,早就在渔村传遍了。几乎县里的消息一递到小渔村,夏淳在渔村的事情就被人上报给了县里。

县丞没怎么当回事,指派了衙门里一个半大少年下了乡里。当初寻人告示一张贴出去,这种带人来领赏的已经不下两只手。财帛动人心,少傅寻人心切,悬赏的银两高得总有一些人不怕死地碰运气,县丞见了几次就不大暴希望了。

少傅耐着性子等县衙的回馈,自己的人手也分派出去,从当铺周边开始查。

又耽搁了一个月,才终于等到了一个拿着夏淳衣裳来问的少年。

周家的人立即将少年拦住,少傅亲自赶过来,确认了是夏淳的衣裳这件事才算了。少年看着眼前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的俊美贵公子,想着夏淳那模样,心口有种难言的震动。不知出于何种隐秘心思,他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抬不起头来。

少傅也没心思留意一个乡下少年的心中婉转,只确认了夏淳就在此处,欣喜万分。当下便骑上马,高头大马上俯视着呆愣的少年:“人在何处?带我过去!”

凌云无声地骑马上前,一把抓住王三水的胳膊将人捞上马背:“前头指路。”

王三水短暂地惊呼一声,肃起小脸,目视前方。

这一来一回,一行人抵达小渔村太阳都落了山。王三水出去一趟就带回了一群贵人。被护卫簇拥在其中的公子,俊美的像个仙人。夏淳才捧着肚子出门走动,听到村里人在嘀咕,心里顿时就一个咯噔。而后不等话说完,她跌跌撞撞跑回王家就看到王家小破屋门前骑在马上的男人。

也不知怎地,这一刻她忽然就红了眼眶,委屈得不得了。

少傅看她一身粗布麻衣挺着个大肚子,心里也是酸软得难受。从来都从容优雅纤尘不染的少傅,眼圈略红,眼底青黑,消瘦又憔悴地凝望着她。

夏淳站起来往门外走过来,腿脚浮肿让她行动颇有些不便。

周卿玉喉咙滑动了两下,旋身下马,难得大庭广众之下失态,脚步匆匆地向夏淳快步走了过去。在夏淳才走到院落中间,少傅便已然站在她面前将人牢牢地抱在了怀中。

夏淳忽然就哭了,长这么大都没流过几滴眼泪的人矫情地哭了:“你怎么才来……”

少傅本就心疼,听到她哽咽心里一瞬间跟被捏碎了似的疼。他上下仔细打量了夏淳,目光在夏淳挺起的腹部落了落。太久没开口,嗓音都有些哑:“怎,身上难受?”想想觉得不妥,摩挲了夏淳的脸颊小声道:“是我的错,你受苦了。”

他不顺着她还好,他这一顺着她,夏淳的眼泪就跟决了堤似的哗哗地就流下来。

夏淳抱着他的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有万千的情绪不知道该怎么梳理,哭着哭着就昏了过去。少傅当即大惊,抱着人脸刷地就白了。随行的人中也没有大夫,少傅都顾不上询问王家人,抱着夏淳进屋扭头就冲外头呵:“去传大夫!”

凌云刚把王三水扔下马,这会儿不必下马,一甩马鞭就又往县城方向折回去。

这一番折腾,夏淳再醒来已经是天黑。

夏淳的情况有些难。流落在外这段时日遭了太多罪,孩子和母亲都十分虚弱。王家母子照顾得算是精心,但小渔村物资匮乏。条件所限,夏淳母子还是虚弱。夏淳的身子需要花一番功夫调理,这小渔村缺衣少食,得尽快回京。

少傅心里跟搅碎了瓷器似的,扎进了血肉里,动辄生疼。欣喜,愤怒,紧张等等情绪乱七八糟地搅合在一起,只能抱着夏淳无声地安抚。

夏淳哭过这一通心里就拉开了云雾。

她本就是个心大没边儿的,郁气散了就又开始没心没肺地调戏孩子他爹。少傅心疼她这些时日遭罪,只要不过分就闷声不吭地忍了。但夜里夏淳伸手去捏他那地方,少傅还是没忍住羞臊拍了她臀两下。

周卿玉这段时日寻她寻得心力交瘁,现在找到人了,反而有些克制不住怒火:“说你是白眼狼你还真白眼狼?本公子平日里你要什么给什么,也没见你多听话?就这么心疼你那娘家姐妹?才见过几回就这么护着!”

“谁护她了!”夏淳不解,听他发这邪火转头像见鬼一般看着又生了闷气的少傅,“姑奶奶没弄死她都算是顾念骨肉亲情了好吗!”

说着她爬起来,黑暗中咬牙切齿道:“要不是她突然扑上马车,引来了贼人,我现在还好端端在京城研制新方子!”现在想想,那夏玲铛一上来就脱了外衣,还故意挠花了她的头发挡住脸,保不齐就是存了心想让她以身相替!

夏淳越想越觉得是这一回事,否则那泼妇怎么被她抓了脸也不挡,专往她头发上来。

少傅没想到这里头有这一茬。但转头一想,这才是夏淳本该有的模样!这丫头白眼狼不是白叫的,连俩个亲身骨血都没怎么放心上,如何会为了一个多年不见的姐姐就做出这等舍己为人之事?少傅喉咙一哽,才惊觉自己心慌意乱之下一叶障目。

“到底怎么回事!”

夏淳看他这模样翻了个白眼,就将当日的情况详细地说给少傅听了。

少傅的脸越来越青,想着前段时日他对夏玲铛的照顾和容忍,忽然有种嗜血的冲动。他深吸一口气,想说当初就不该大意让夏淳跟这家子碰面。但马后炮的话说出口也是徒增烦恼,总归是他疏忽大意,看轻了夏家人惹祸的能耐。

“罢了,这件事你不必管了。”少傅嗓音里一股阴寒,冷冽冻人道:“我自会处置。”

夏淳眨了眨眼睛,想说不必,倒是问了一桩事:“张嬷嬷如何了?”被夏玲铛推的那一下,张嬷嬷年纪大了,也不晓得伤得重不重。

“死了,”少傅憋气的厉害,若非张嬷嬷命丧当场,也没有空子给夏玲铛钻,“年纪大了,撞到脑门,失血过多,当场就去了。”

夏淳呼吸一窒,沉默了。

少傅坐起身,披在身后的墨发随他的姿势流水般垂落。他起身抱住夏淳,从找到夏淳起,少傅总是要抱着她才觉得心安。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的男人灯下依旧俊美逼人,他将脸埋在夏淳的颈侧,沉默得有些温柔。

夏淳心里一动,歪着脑袋忽然唤他:“周卿玉。”

少傅早就习惯了夏淳指名道姓地喊他,头也不抬,气音哼了一声。

“你是不是心悦我?”

少傅身子一僵,静默地没动。

夏淳嘚瑟的嗓音还在继续,甚至还飘飘然的模样:“心悦我心悦的不行,所以千里追来。”

少傅白玉也似的耳尖瞬间红得滴血,白净的脸颊也染上了薄红。他手箍着怀里人的腰,顾忌着夏淳肚子不太敢用力。鸦羽似的眼睫飞快地颤动,骚扰得夏淳脖子发痒。夏淳还要说什么,就感觉自己臀肉被狠狠捏了一把。

夏淳顿时道:“承认吧周卿玉,你就是栽我手里了!”

少傅臊得火从心头起,刷地抬起头怒喝:“闭嘴!”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混账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快完结了,两三张的事。

☆、第八十八章

少傅只要一想到夏淳怀着孕从京城颠沛流离沦落到江南的小渔村,途中稍有不慎就流产, 甚至伤及母体性命就后怕不已。且不管这笔账他要如何去算, 就说夏淳的肚子如今六个多月快七个月,得尽快回京请太医好生调养。

即刻出发, 走水路的话,最快也得二十来日。夏淳的身子如今是劳累不得的, 回京的途中就得十分注意。多放些时日, 届时回到京城之时,怕是已经是八个月的肚子。

少傅心中忧虑,夏淳头胎就是七个月。发动的突然, 且很是伤了一番元气。虽然这一胎不是双胎, 但有七个月的前车之鉴在,少傅心中难免会有阴影。穷乡僻壤的也寻不到医术精湛的大夫随性,少傅不免心中暴躁, 将这一笔又记在了夏玲铛的头上。

王家的救命之恩, 少傅自会替夏淳回报。

正好王家在渔村也没牵挂,夏淳便想着以王三水的聪慧, 流落在这小渔村是耽搁天赋。她没说什么报恩,只是单纯的将这少年带回京城去好生教养,千万莫埋没了。

少傅对夏淳以外的所有人都不感兴趣, 便是感激王家母子救了夏淳, 也不过是给了足够的银两和一个要求作为酬谢罢了。不过看在夏淳亲口提及的份上亲自考校了王三水,才略略诧异了一下,显然也对这小渔村竟然藏着如此聪慧的少年感到意外。

“你亲口承认的弟弟?”或许是看到少年的潜质, 少傅难得正眼看王三水少年。

其实就是口头上喊一喊,夏淳歪过头,有些疑惑地看他。

少傅垂下眼帘,骨指均匀的手指捏着一个竹制的杯子。置身于破旧的木屋,并不会叫他通身的风华有半分瑕疵所扰,反而叫他整个人越发显出一种玉润通透的高华之感:“这少年心性还算不错,资质中上,可交。”

王三水的心性自然是不错的,相处这三四个月,这家母子明显就是厚道人。夏淳犹豫了下,觉得他好像话里有话:“有话就直接说,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少傅被她白得动作一僵,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也懒得跟她计较:“比你娘家人靠谱。”

“你直白地建议我认下这个弟弟不就好了!”夏淳服了这男人,说话非得藏一半才显得高深莫测,“三水是个聪慧的,若是走科举一路,将来怕是有些作为。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所以我才说想把他带回京城好好教导。”

少傅被她怼得心头哽塞,差点就憋不住火气反唇相讥。

他深吸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头无奈:“罢了,你如今也是糊涂的时候,跟你置什么气。”

少傅站起身,夏淳的视线绕着他的背影走。见他打开了门,敲了门框两下,凌云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少傅直接命他去渔村村长家走一趟。王家母子是个什么状况,得全部查清楚才方便说话。若是不便于带走这家母子,便就此作罢。

少傅也并非一定给夏淳找依靠,若当真要提高夏淳的身份,可代为收义女的人家多了。若非这母子俩凑巧救了夏淳,少傅还不想费这个心思提拔这家人。

夏淳眨了眨眼睛,想了下才明白少傅的打算。这是要把名分彻底定下来。

王家在渔村没什么宗族亲戚在了。

就如夏淳了解的一般,王家相公落了江,这一家子就只剩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商量的多。甚至不必周家的人出口说什么,只是略略表示了一下这个意思,王氏立即就欢天喜地地应承下来。

在王刘氏心中,王三水虽说有些读书的天赋,却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如今天降馅饼攀上了贵人,自然没有往外撇的道理。

王三水也有些懵,愣愣地看着夏淳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少傅沉静的眸子淡淡地扫向他,他脸色一僵骤然低下头,嗡嗡地唤了声:“姐姐。”

夏淳歪着头笑。

少傅眼眸暗了暗,抬手抚了抚夏淳的后背,淡声道:“既然如此,便就这么定下吧。”说着,当日他便做主,请了郡县里有名望的人见证,叫夏淳认下了王三水这个弟弟和王氏这个干娘。王三水这个名字略有些草率,少傅又亲自替他改了名字,单字,熠,王熠。

认亲事毕,立即启程返京。

王家在此地没有家当,渔船早卖了,如今除了这间破旧的屋舍和一些散碎的银钱,就剩下缝缝补补的衣裳褥子。既然夏淳认了王氏母子,自然没有叫他们继续困窘的意思。周家的人自会替他们安排。

回城的速度比预料的快,许是天气好了,船只行进的速度更快。周家的船在二十来天就抵达了京郊的码头。

少傅这次没再顺着夏淳来,入了城便带着夏淳直接回了周家。

龙凤胎如今已经能跌跌撞撞跑了,说话也跟蹦豆子似的,清脆清楚得很。父亲不在府中,母亲又下落不明。龙凤胎被周老夫人给移进了松和院。周老爷子如今年岁大了,闲赋在家的日子多,就亲自教养着曾孙子曾孙女。

这俩小家伙也聪慧的厉害,兜兜且不提。两岁多点的年纪,那架势,眼神,处处像极了她父亲。色色这小鬼灵精要活泼些,心性狡黠灵活不说,甚至比他爹幼年时候还要聪慧过人。

周老爷子恨不得将两小家伙捧在手心里疼。听闻少傅回府,是半点没有把两小家伙交回去的意思。周老夫人哭笑不得,却也十分赞同老爷子的做法。

那对父母如此不靠谱,这孩子还是放在他们老两口身边教养更叫人安心。

少傅也是个要媳妇儿忘儿子女儿的,从安顿夏淳住下到延请太医,都没想起过被他抛在脑后的龙凤胎。等太医这边诊过脉,周家上下才知晓,大公子养在外头宝贝的不得了的夏姑娘又怀孕了。况且看情况,月份还不小。

这回别说温氏,就是素来注重规矩的周老夫人都亲自来看了。

夏淳一回周家就直接住进了少傅的屋。仔细瞧,这屋还跟当初她离开前一样,连地上的地毯和抱枕都原封不动。夏淳心里得意,面对周家上下却乖巧得不可思议。

老夫人如今看夏淳,心里十分复杂。

夏淳的身份是真的低,哪怕少傅早早销了她的奴籍,作为一个良民依旧是低。但想着松和院里聪慧得跟精怪似的两个孩子,铁石心肠也得感激夏淳会生养。

“这一胎遭了罪,就安心在此好好将养吧。”老夫人最后也没提什么规矩不规矩,盯着下人问过了夏淳的身体状况,便脸色正常地离开了。

温氏与夏淳也没什么可说,就嘱咐了夏淳好好养身子也转身走了。

夏淳这次回来,什么不和谐的声音都没听过就这么安稳地过了。不仅如此,从前对她淡淡十分矜持的周府下人,如今肉眼可见的殷勤了起来,顿时有些不可思议:“你这段时日到底做了什么?叫这些人对我这般敬畏?”

少傅自然不会说夏淳不见了这段时日,他在府上大发雷霆,弄得周府上下风声鹤唳。就蹙着眉盯着药方看了许久,故作听不见地转身去了书房。

夏淳看着他看似从容实则窘迫的背影,插着腰,猖狂地笑出了声。

少傅远去的脚步一顿,转而加快脚步离开。

王家母子被安排在了外院,王熠少年进了周家的族学。

夏淳对周家族学了解不多,只知道京城勋贵子弟想进周家族学,还得家中长辈求爷爷告奶奶。王熠进了周家族学,自然有他一番机遇。而被夏淳忽视许久已经能跑会跳的龙凤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闯进了玉明轩,看到了窝在竹林懒洋洋发呆的夏淳。

夏淳垂眸看着俩小不点,龇牙笑:“哟~这谁呀?”

两小不点还不懂事,但也知晓玉明轩里住着他们爹和一个奇怪的女人。护食的小崽子本来想看看什么人霸占了他们的爹,等看到夏淳又不敢靠近,僵持在原地。

宋嬷嬷小彩蝶跟在两人的身后,看着快两年没见的夏淳眼圈儿都有些红:“姑娘。”

夏淳嘻嘻笑了一下,指着胖墩墩的孩子道:“养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