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南终这段时间没关注老爷子的事。

只是在秋棠找过他之后,他把她的原话原封不动地奉还给老头子而已。

这么大岁数还跑小孩子学校丢人。

沉静几分钟,徐南终再次披上外套。

这次,贺其琛没有阻拦,似乎猜到一些情况,又不好多说,只问一句:“你去哪?”

“回家睡觉。”

徐南终向来雷厉风行,没一会儿功夫已经若无其事,除了眉眼透露出懒散的倦意,其他地方和正常人一样,指间攥着车钥匙,说走就走。

徐家老宅,通常情况,徐南终是不会来的。

这次贸然过来,家里的佣人和管家似乎颇感意外,纷纷追在他后面,“少爷,少爷,你怎么来了也不说声……”

徐南终步伐没减,“老爷子呢?”

“贺老爷出去了。”

“卧室还是书房。”

“少爷您看,今天天气这么好,贺老爷怎么可能不出去呢。”

徐南终懒得听老管家和他叨叨这些有的没的,直接去了老人家的主卧,这里的佣人比平常要多很多,看到半年也未必冒个头的徐少爷,不由得惊愕,有的甚至忘记招呼。

从嗅到走廊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时,徐南终大抵能猜到一些。

守在卧室门口的两个人看见他,下意识地要阻止,但见男人眼中散不去的阴霾后,不禁让步了。

贺老爷的卧室装修庸俗而华贵,金银名画应有尽有,老人家喜欢花钱,身上的丝绸缎子或者生活用的碗碟,都是普通人家好几年的收入。

此时,他正躺在藤椅上,借着落地窗口的日光,闭目养神。

今天天气确实不错,但老爷子并没出去。

眼睛闭上,光听动静,徐老爷也能猜到来人是谁,“你怎么来了?”

“病了也没和我说声?”

“小毛病而已。”

“去医院了吗。”

“嗯。”

“前几天身体不挺好吗?”

“你是说去年吧。”

徐南终没答话。

房间陷入很长时间的沉静。

一老一少都不是健谈的主儿,没人再挑起话题,导致气氛越发压抑。

徐老爷之前的身体确实硬朗,过寿的时候大家都说他要长命百岁,每次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也会给予祝福。

可说到底岁数摆在那里。

具体是什么情况,徐南终没多问,就算问了,这老头也不会多说。

大概是个命不久矣的老年病。

不然也不会瞒着他。

不然这么好的天应该会找贺老爷下棋喝茶。

“南终啊。”徐老爷说话声倒也平和,看不出生病的迹象,只是稍作苍哑一些,“你恨爷爷的,是吗。”

这不摆明了废话吗。

徐南终不知道这老头是想表达什么。

什么时候了,还纠结那些虚的?

“刚才其琛打电话给我,说你这段时间忙到医院。”徐老爷温和笑笑,“咋了,徐家的钱不够你花吗?”

“您还是关心自己吧。”徐南终淡声道,“下午去医院吧。”

“也行,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让絮絮叫我声爷爷吧。”

徐南终唇际勾起自嘲的笑,“她连我没认,认你干什么。”

“我上次听她喊门卫爷爷,当时那个心就颤的啊,我家小公主声音可真甜,漂亮又懂礼貌。”

“那您就多听听多看看。”

言外之意,这件事怕是做不到。

徐南终也没打算做。

他没到不择手段的地步,贺老爷却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感慨惋惜过后,“你真放弃了?”

“嗯。”

“这就放弃了?你不能有点骨气?当初和我对着干的勇气去哪儿了?”徐老爷叹气,“一点都不像我。”

这个时候,又见徐老爷精神气十足,半点没有生病的迹象。

在这里,对徐南终来说似乎是在浪费时间。

老爷子说的每句话无一不是在嘲讽他们两,但老爷子脸皮厚,并不觉得羞耻。

甚至还鼓励孙子去追求。

“既然那件事,那就去做吧,路我都帮你铺垫好了,我是封建家长,别人也是,我派人调查过了,跟在安妍身后的小青年,家庭条件还可以,父母传统……”

老爷子的话还没说完,徐南终眉头微拧:“您做了什么?”

老爷子:“只是派人把消息传达得更快一点而已。”

徐南终:“说清楚。”

老爷子:“我也没做什么,让人散播一些关于他们在一起的事情而已。”

老头子的话,有七分假,剩下三分是假中假。

他说的是散播一些消息,实际上不知道做了什么,让林燃父母遭到邻里临舍的盘问和好奇的目光。

“我知道我做的事都不光明,但是我前半辈子就没做过好事,在别人眼里是个坏老头,在孙子眼里也是个坏爷爷,既然如此,索性坏到底了,所有骂名都由我来扛……”

徐老爷的话还没说完,徐南终已经冲出门口了。

-

猫咖。

下午时,最温馨忙碌的时间段。

最近店里人手不够,秋棠找来几个大学生当临时工,刚开始碰面的时候,别人以为她也是大学生,夸赞她年纪轻轻就懂的创业,三言两句哄得秋棠很开心,最后道出自己孩子都上小学的真相。

“姐姐看起来好年轻啊,根本看不出来生过孩子。”三两个大一新生围着她,一边学咖啡一边唠嗑。

这句话,秋棠不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这么夸。

她本身穿得偏日系,看起来家常温馨,因为作息规律,眼角并没有皱纹,长时间在店里,身上都被熏得香香甜甜的,逢人便笑,露出的小虎牙更减龄几分。

不仅是别人,林燃每次见到她也会夸,姐姐越活越年轻。

根本看不出来大他那么多岁。

有一次,她和林燃带着秋絮出去,别人还以为一家三口。

他们两个也在互补,一个让自己显年轻,另一个让自己显成熟,但多数时候,秋棠还是喜欢林燃一身活力运动装,继续当他自己的小孩子。

在她眼里,他一直都没长大。

即便他每次都会和她强调很多遍,他以后的规划,以及他在学校的事迹,可秋棠始终用一种老母亲的眼神把他看着。

突然想到他,秋棠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林燃已经三天没来店里了,他之前和她说学校有活动,他会忙得很,秋棠没有怀疑,还叮嘱他多和朋友玩,常闷在猫咖里的话会没淡化朋友圈。

旁边的临时工小妹妹们依然有的没的聊着。

“诶,你们知道美术系的系花吗?”

“就是抖音上二百万粉丝突然爆火的妹子?我上次看过她,真人长得超级漂亮。”

“听说她在追咱们林燃学长。”

“真的假的,学长不是有女朋友吗?”

这边小声讨论着,没人注意到秋棠拿杯子的手和之前不太一样,平日里做事勤快,此时却有些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抱着杯子不知进退。

这时,门口来了客人。

门口有服务生迎接,秋棠脑子一抽,为了转移注意力,自己也跟着过去了,“欢迎光临——”

来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打扮普通平常,看上去像是知识分子的老婆,中规中矩的同时带点张扬,头发盘成髻,额前不留一丝碎发,光是第一眼便给人颇为严肃的样子。

秋棠看到这人的时候,刚才的呆愣劲儿又回来了。

面上的微笑继续保持,两只手却不知道搁放在哪里,她擦擦围裙又不知所措地扣着指甲,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静入场,“阿姨。”

她不是没见过这个人。

之前林母找不到林燃的时候来店里找过一次。

她也不是不讲理撒泼的人,对秋棠说话的时候客客气气,也希望她能照顾好林燃,男孩子在这个年纪年轻气盛,做家长的要是和他们对着干的话他们反而变本加厉。

林母的话表达得很清楚,她把林燃交给秋棠,相当于托她照顾,并非同意或者默认什么。

和当初老爷子表达的意思如出一辙。

不过这一次就算林母不这样说,秋棠也会把林燃照顾好。

林母和秋棠不会面不交谈但彼此都心照不宣,谁知道今天会突然造访,而且杀得秋棠毫无准备,措手不及地杵在那里,倒不像个老板娘。

她知道,林母此时的表情并不是和她来谈判的。

更像是兴师问罪。

旁边的服务生丝毫没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只把林母当一个看起来不易亲近的中年女人,面带微笑地带林母入座。

菜单被秋棠放在林母的桌前,她微微低头,声音细小:“您要喝点什么?”

“我儿子呢?”

“他不在。”

“那我们不必周旋客套了,我直接说了。”林母把包包随手往桌前一放。

看得出来,林母精心打扮过的,在能力范围内把自己收拾成一个得体的中年妇女,她这个年纪一旦打扮,要么是同学聚会,要么就是去见情敌。

现在,秋棠对她来说和情敌的分量没两样。

“您说吧。”秋棠没有坐。

她气势本来就不太够,坐下来的话,显得自己更弱势了。

“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和林燃见面了。”

林母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已经让秋棠猜得八/九不离十。

“前段时间,我一邻居和我说他儿子娶了个白富美,然后问我家小燃怎么样,我没好意思说他和一个带孩子的女人耗时间,这事对于我来说真的开不了口。”

顿了顿,林母视线笔直地落在她身上,“你说呢?”

秋棠:“嗯……我理解。”

林母继续道:“开不了口就算了,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小燃和你的消息,传的大街小巷都是。”

秋棠一怔。

“我每天早上买菜,经过各个摊位的时候,被那些婆娘们问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让我怎么说?说我儿子二十出头,想娶的女人不仅快三十了,还带了个拖油瓶。”

“不是……”

“怎么?我说错了吗,林燃他不想娶你?”

“我想说,我女儿不是拖油瓶。”秋棠刚才低着头,听到这一句时,眸光焦距突然集聚,一字一顿地强调,“你说我可以,但絮絮是无辜的,她也没有参与我们的任何事。”

“她不是拖油瓶?那她是什么?”林母嗤笑,将秋棠浑身上下打量一番,颇具不屑,“看你长得端正,蛮持家贤惠的,要是没有那个拖油瓶的话,我倒是能考虑考虑让你进门。”

秋棠还是强调:“我再说一遍,她不是拖油瓶。”

林母不由得嗤笑:“争讨这个有意思吗,在我眼里她就是你和林燃两人之间的障碍。”

刚才还畏畏缩缩的秋棠抬起头后始终没有示软,“既然没有意思,那你走吧,你刚才说的我都记住了。”

“你记住什么了?和我儿子断绝来往?”

“不是啊。”秋棠仍然心平气和中透着冷静和坚定,“你刚才说我女儿的坏话,我记在心里了,下次再过来的话,我不会让你进门了。”

她们现在宛若鸡同鸭讲。

林母想和她探讨的是林燃的事情,但在秋棠眼里,秋絮比什么都重要,因为林母的一句拖油瓶,秋棠连和她继续谈下去的打算都没有。

“这就把你气到了吗,你怎么不说你把我也气到了?”林母不免觉着好笑。

“我没说你坏话,也没说你儿子坏话,你被我气到是你自己问题。”秋棠把菜单收起来,面无表情,“如果我想气你的话,我现在大可以打电话给你儿子,等真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你才是真的被气到了。”

林母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秋棠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软得跟谁都可以捏一下的柿子一样,但她说的每句话都是在嘲笑对方。

现在,不是林母在宽容大度接纳她,而是秋棠自己不予计较,她要是真的计较起来,林燃和林母怕是要把关系弄僵。

“所以——”林母强忍着心中怒火,“你想怎么样,还要继续把我儿子赖在这里吗?”

“阿姨。”秋棠态度礼貌诚恳,“我们家的店铺不会走路。”

“什么意思。”

早在她们用不大不小的声音争讨的时候,旁边的客人就注意到了,不吭声地看热闹。

听到这里,一个客人忍不住插嘴:“这都不明白?人家的店在这里扎根了,你儿子有腿有脚的,他要是不想来,把他绑在这里都难。”

这里不少人都是秋棠的常客,虽然是陌生关系但大家都向着她,也有人觉得单亲妈妈带孩子不容易,有的没的地呛林母几句。

大家看似小声细语,但总体听起来无非是觉着林母气势嚣张地来人家店铺闹事就是无理取闹,要气势没气势,要钱也没钱,人家电视剧好带还有“给她五百万离开我儿子”剧情,林母却什么都没有地指手画脚。

秋棠倒是没说太多,因为林母说秋絮是拖油瓶她才反驳几句,转念想到她到底是林燃的妈,便不予计较,给阿姨端来一杯茶水,希望她早点喝完早点走。

她这举动在大家看来又是贤惠的典范。

林母看着桌前的茶杯和眼前那张温静的小脸,感觉自己自损八百,心里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在秋棠转过身的时候,直接端起茶杯,往她头上洒去。

“我今儿个把话撂这里吧,少来勾引我儿子,带了个拖油瓶还不让长辈说?谁给你那么大脾气?”

林母似乎想要把突然爆发的气势挥发得淋漓尽致,洒完茶水后直接把杯子往地上一甩,趁秋棠抖衣服上水的时候,抬手去推她。

这时,一个男声响起:“妈——!”

闻言,林母下意识抬头去看,视线还没抵达门口的林燃,一道挺拔的男人阴影挡住眼前视线,一瞬间,林母的腕就被人掐住甩开,对方力道极大,一个甩手就将她甩出两米开外。

她腰身重重地和桌边碰撞之后,狼狈地摔在地上,摔的位置刚好是自己把茶杯摔碎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去,细细麻麻的疼痛传来,疼得她直叫。

秋棠没来得及反应,湿漉漉的小脸就被男人两只手捧起来,对上徐南终深邃的视线,她刚才的隐忍和逞强在那一刹那被吞噬一般,眼角顿时红了。

徐南终把外套脱下来,包粽子似的往她身上一裹,动作粗糙但不马虎,认认真真裹好之后,指腹慢慢给她擦拭脸上的茶水。

旁边的林燃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下意识地去扶林母,但那边的秋棠俨然被另一个老家伙给抢走了。

“姐姐。”林燃下意识叫一句。

他不叫,徐南终都没注意到这边,凉薄的视线扫过去,眉眼渗透的冷戾一看便知,“有些人真的是活腻了——”